76、人間地獄(1 / 2)

一連三日, 都是瓢潑大雨。

悶熱的氣流席卷盈天,雷暴混雜電光,在天際明明滅滅, 仿佛要撕裂整片蒼穹。

“轟隆——”

雨水漫過了腳跟,微翹的屋簷上滴落的雨連綿成一片, 過載的水讓已有上千年曆史的京都古城不堪重負, 池塘中的蓮花也彎下了腰肢, 奄奄一息。

雨幕下,雷暴天。

記憶總是會在某個無意的刹那重合, 同樣是在失去重要之物的雷雨日,上天若有情, 奏響了哀婉不絕的喪鐘。

隻是這一回。

他早已不似兒時軟弱無力, 卻依然阻止不了既定的離彆,這股被人活生生從心口剜下一塊血肉的痛楚。

在那一天之後,禪院惠太忙太忙了。

忙著調查幕後黑手, 忙著拷問儀式上抓捕的那名少年僧人, 忙著應付天皇及一眾大臣的盤問,忙著清點傷亡人數,以及站出來安撫人心。

他必須要表現得若無其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 對待傷亡家屬的體恤更不能馬虎, 麵對外界諸多“辦事不利”的指責,也要一點不落地承受下來。

不能出言反駁, 更不能情緒化。

那些對他深懷敵意、恨不能往死裡潑他臟水的人,沒有上千也有上百了。

好不容易抓到他的瑕疵, 自然是爭先恐後地抹黑他,在言論的一次次傳播中將他的“失職”行為擴大化,如一窩徘徊不去的蒼蠅, 瞄準了那一點不完美的縫隙就開始叮。

禪院惠懶得理會這些跳梁小醜。這幫人不遺餘力地抹黑他的名譽,他身邊的人卻比他還著急。

“你都不管管這些渣滓嗎?!”

禪院甚一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恨鐵不成鋼”,他的雙眼微微紅腫,像是剛剛哭過,他瞪著案桌前神態自若的男人,聲音氣急敗壞。

“再這樣放任謠言發酵,外麵的人對你的誤會就會越來越大!”

禪院甚一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這個男人是怎麼做到對謠言滿不在乎的。

他一個外人,聽著都氣血上湧。

“他們說你過度自大,自以為是,不把儀式放在心上,才會導致防護不利……”

“有人說,你的強大都是被吹噓出來的,其實你根本沒有相應的實力,你德不配位。”

“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汙化你的聲譽,甚至還有人說……”

禪院甚一的嗓音發起了顫。

“還有人說,你其實是被儀式上的那個女人迷惑的,那個女人是禍害,讓你迷失了本心,也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啪——

黑漆描金狼毫的筆杆,從中間被硬生生折斷。

禪院甚一抬起頭來。

他看到禪院惠回首,不論那些抹黑形象的謠言多麼難以入耳都無動於衷的他,此時卻眉目間冷意儘顯。

“我知道了。”他聲音中的冰碴,讓事外人的甚一都打了個寒顫,“我會查清楚的。”

“這些天也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被請出去的禪院甚一看著重新合上的門扉,欲言又止。

辛苦?

若說辛苦……

偌大的咒術界,又有幾人比得上連續多日不眠不休的你呢。

回屋的路上,他還在想著夏油裕真交代自己的話。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裕真的確要比他看得清人心。

裕真說,就算你把全世界的惡意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也不會動一下眉毛的。

禪院閣下,對自己根本毫不在乎。

他有隱晦的自毀傾向。

那些汙言穢語不過是毛毛雨,對他而言不痛不癢。

你要是想讓他真的放在心上,做出行動,你隻能……

“隻能讓他感覺到痛。”

這太簡單了,隻要在他麵前再提一次阿音就行了。

禪院甚一沒有帶傘,聽著間歇不斷的雷鳴聲,雨點劈裡啪啦地打在他的皮膚上,濕潤了他的頭發。

他忽然有點迷茫了。

可是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打著為他好的名義,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如果阿音還在的話,肯定會動手揍他的吧。

禪院甚一曾恨過禪院惠,那時的他多想看這個男人悔恨的表情啊,他曾一度認為,隻有禪院惠的痛苦才能真正讓自己獲得快意。

可等到了這一天真的到來,他才發現自己錯了。

沒有半點快意。

看著他孑然一人,獨坐在案桌之前的身影,他隻感覺到……

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憐了。

出麵安撫人心的是他,體恤傷亡家屬的是他,扛起上層責難的壓力的,還是他。

沒有人會體諒他的心情。

沒有人在乎,他究竟失去了什麼。

………

“好巧,禪院閣下,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戴著麵具的又豈止是禪院惠一人。

黑發青年抬起眸,所目睹的仍是他一貫不喜的、那張沒心沒肺的笑臉。

小小的亭子裡,兩大家主單獨會麵。

沒有帶上仆人,因為接下來他們的談話,不適合被任何人聽到。

他把一卷文書甩到石桌上,與被雨淋得濕了大半邊的他不同,那幾卷文書乾燥如初,白紙黑字,沒有絲毫浸濕的跡象。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