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陳翡燉的雞酥軟入骨,蘑菇的鮮味完整的浸了進去,肉咬起來卻一點都不死,滑嫩多汁,連骨頭都能吮吸出汁水來,年寧本來沒有什麼胃口,但吃著吃著又開了胃,被陳翡哄著吃了大半碗雞肉,喝了一小碗滾燙的湯,臉上都起了一層薄汗,臉色卻好看了許多,沒有那麼憔悴了。
江梵不作聲地看著,神色卻放柔了,語氣沉靜:“比之前多吃一點了。”
年寧正如陳翡所說,脾性紮人得慌,但身體又嬌氣得慌,他不怎麼挑食,隨隨便便喂點什麼都能吃,都能養活,但卻吃的不多,小貓小狗吃東西一樣,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到不餓了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因此一直都長不高也長不胖。
江梵印象中年寧最瘦的時候,輕得他一隻手就能抬起來,土豆這種成年狗的分量看著都比年寧足,臉頰瘦的凹陷下去,但卻什麼東西都不吃,但年寧也不是故意要去絕食什麼的,他就是單純地不覺得餓,也吃不太下。
大半個城拿得出名號的廚師被江梵翻來覆去地折騰,他態度好,求了不少大廚,一種食材都能做出百種花樣來,但年寧卻還是在恍惚中一日一日的消瘦下去,他也順從地吃下去,也會咀嚼,但好似不知道自己吃進嘴裡的是什麼,也覺不出味道來。
江梵很久沒見過年寧這樣吃得一邊臉都鼓起來的吃相了,他看得不錯眼,好似在看一副得來不易的名畫。
年寧被看得頭皮發麻,但還是在陳翡的監督下吃完了,一放下碗剛想問江梵看什麼呢,就看見江梵不動聲色地接過年寧放下的碗又給他裝了滿嘟嘟的一碗。
“再吃一碗。”江梵說。
年寧:“……”
堂堂江家的大少爺,怎麼給他裝飯的這動作未免也太熟練了。
年寧更不自在了,他放下筷子,警惕地說:“我吃不下了。”
江梵眉頭一皺,年寧心氣就開始不順,這人一向都喜歡逼著他吃東西,怎麼這喂東西的毛病發燒了都改不過來,但年寧現在脾性比之前和江梵結婚的時候好了許多,也不會笑裡藏針地給懟回去了,反而難得平和下來給江梵解釋:“我吃多了想吐,這湯有點油。”
江梵好似想起了什麼,他的目光垂下落在年寧的小腹上,一掃而過,手卻收成了拳頭:“那就…算了吧。”
他早已經沒有管束年寧的資格,或者說,年寧沒有了他,過得好得多了,那些江梵費儘心思想要做到的事情,把年寧養胖一點,讓年寧好好睡覺,給年寧一個家,把他曾經想要的年至的東西都給他,現在年寧因為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孩子,好像通通都能自己做到了。
他自作多情得太過分,所作所為好像一直都在傷害這個人,等離開之後才發現,對方沒有了自己,會過得好得多。
而當初的一年,不過是江梵在強求年寧快點好起來,他太害怕這個人走不出來墜落下去,但如今看來,反倒是年寧比他堅強得多。
陳翡喊了車回來了,年
寧還是去的那個醫院,找了之前給他檢查的那位醫生看病。
那位醫生姓劉,叫劉朔,他簡單地詢問了一下情況,年寧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雪夜自己因為出門找人所以淋了雪的事情說了。
劉朔可是親自看車送江梵道年寧家門口的,雖然年寧說找人這事說的含糊不清,也沒說具體找誰,但劉朔一聽就聽出來了——
——還能有誰,江家那位死心眼的大少爺唄。
也不知道犯什麼病大晚上的跑出去淋雪,劉朔在心裡暗罵,還連累年寧一個孕夫去找他,年寧本來身體原來就不算太好,懷著孕抵抗力就更低了,所以林鶴塵才會那麼緊張地給年寧籌備一個團的優秀醫生準備著,生怕出了什麼事。
年寧說完頓了頓,又問起:“我家裡還有一個人,也因為淋雪感冒了,可以請醫生你也給他看看嗎?”
劉朔毫不在意地揮揮手:“他,他你不用管,多喝熱水就行了。”
他心說江梵那牲口生什麼病都能自己好,這混球動一些手術的時候都不打麻藥的,和年寧這種身嬌體弱的孕夫那完全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年寧皺眉:“他也發燒了,不用管不會燒成腦膜炎什麼之類的嗎?”
劉朔麵色一變,心道年寧對江梵居然還挺重視,差點暴露了,又換了一副和藹可親的名醫麵孔,道:“他可以吃點藥,現在的問題在你這裡,年寧,你懷孕期間很多抗生素是不能用的,會對胎兒有點影響,但是也不能放任你一直燒著,我剛剛給你量了一□□溫,還要,37度多,可以暫時先不吃藥觀察一下,有什麼情況再及時過來。”
年寧點點頭:“謝謝醫生。”
看完病之後,年寧走出診室的門口,看到江梵靠在對麵,他習慣性穿著千篇一律的長款外套,駝色的圍巾整齊地垂到他腰部,江梵一言不發地挺直著背,目光深深地看著年寧。
這目光看得年寧有些時光錯亂之感,從年寧有印象開始,江梵就一直這麼沉悶古板又乾脆利落,這樣等著他的姿態,明顯就是想和他聊一聊。
但是江梵很少能有說得過年寧的時候,年寧的牙尖嘴利是天生的,陳翡就是個不好惹的女人,誰都沒辦法占這對母子的口頭上的便宜,所以每每年寧總是笑顏如花又含沙射影地把江梵懟的啞口無言。
不過贏了嘴仗也沒什麼意思,江梵該做什麼他還是會做的,年寧哪怕是說得再過分再毒,江梵也就是沉默寡言地接受,不反駁,但事後還是會一把把年寧抱起來,強硬地要年寧按照他
的想法來。
年寧唯一贏了和江梵的一次談判,就是和江梵離婚。
年寧看了一眼江梵:“你來俄羅斯找我,是為了你的留給我的財產吧。”
江梵一怔,年寧卻好似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他已經在腦內模擬過很多次這種場景,於是熟練又平淡地繼續往下說道:“我借著你留給我的股份辦了工作室,但其他的我都沒動過,股份我也可以還給你,你可以隨時找律師過來和我簽協議。”
他說完
頓了一下,又道:“江梵,下次不要那麼隨便和人結婚了,婚姻不是兒戲,不是為了負責就可以開始的。”
年寧說完也覺得好笑,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太滑稽了,他的每一段婚姻都是兒戲開場兒戲收場,婚宴上的喜慶的嗩呐還沒吹完,葬禮上的嗩呐就蓄勢待發了,穿過的婚紗和穿過的喪服一樣多。
到頭來,好笑的是,他這些前夫一個都沒死,好端端的一個又一個登場,年寧自己卻像是死去活來了好幾回。
“我不是為了財產。”江梵打斷了年寧的話。
年寧抬眸看他,江梵在年寧平靜過分的眼神下,張了張嘴,好似說不出一句真心話,但是說不說又有什麼必要呢。
江梵有多珍惜深愛年寧,對年寧來說有什麼關係,說喜歡年寧的人那麼多,說到發瘋的顧穆晟,說到自毀的林鶴塵,說到賭命的幕書白。
江梵自認自己在裡麵,連個選項都算不上。
年寧問:“那你來俄羅斯找我,是為了什麼?”他說著笑了起來,不帶氣,就像是久彆重逢的舊友開玩笑那樣調侃,眉眼間的笑意都恬淡了許多,“不會是還想對我負責吧,江大少爺?我和你說過很多次,我們什麼都沒…”
“什麼都沒發生。”江梵低聲說道,“我知道。”
兩人之間突兀地靜了下來,江梵看著陡然緊繃起來的年寧,他閉了閉眼,好似贖罪一般說道:“我隻是想…我比他們都好,比他們都愛你,你不要都沒有好好地過你想過的生活….就….沒了。”
江梵說道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明顯哽了一下,他壓住內心沸騰的情感,眼眶有些發紅:“我從來沒有把和你的婚姻當成兒戲過。”
“我對你太壞了,年寧,我沒有給你選擇的餘地,我一心想拉你出來,卻沒想過你自己也能走上來,你一直都這麼好強,但我看著你自己走..我很怕。”
江梵聲線有些顫,他怕年寧在他一個不留神的時候,就往下掉到他拉不回來的地方了。
年寧一時寂寂,他垂眸不說話,隔了很久才好似有些回神般,輕聲問了一句:“你喜歡我?”
他覺得實在是好笑,年寧有過和這些人過日子的念頭的時候,以為這些人一個愛他的都沒有,等到他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好好的了,反倒是接二連三地跑到他麵前說,我愛你我愛你。
哪有這樣的。
年寧又恍然笑著說:“你的喜歡,就是把我變成年至?”
江梵一頓,他的麵上罕見地露出了
困惑:“我為什麼要把你變成年至?”
年寧詭異地從江梵的表情裡讀出了【我和年至又不熟】的意味,他遲疑地停頓了兩下,說道:“你給我…買了很多和年至一模一樣的衣服,還有很多年至習慣用的畫具和塗料…”
江梵說:“我以為你喜歡…你小時候,我也給你買過,很多。”
年寧眉頭緊鎖:“我小時候…”
他猛然回過神來,每次江梵來做客的時候,的確都會給年至買一大堆東
西,基本都是畫具什麼的,但是年至小時候其實不怎麼喜歡畫畫,都是表情上開開心心地接了,轉頭就無聊地丟在一邊,所以年寧每次看著都很眼饞,也很羨慕年至有江梵這種哥哥。
“那些不都是給年至的嗎?”年寧有些不可思議。
江梵皺眉:“他不畫畫,隻有你畫,我買給他乾什麼?我都是點名要給你的。”
而且買了也會丟進垃圾桶裡,雖然江家有錢,也沒有這樣浪費給白眼狼的。
年寧回憶起年至在他麵前來炫耀江梵給他買東西的嘴臉,一時語塞,媽的,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怎麼無聊的男的啊,年至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啊,林太太又不是給他買不起這些東西,偷江梵給他買的乾什麼?!
而且偷也就算了,居然還拿到他麵前來炫,年寧真是沒想到會有年至這種腦子被驢踢進林太太子宮裡的人,在他身上找優越感有什麼意義嗎?!
他當年不過就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小孩罷了,年至欺負他毫無卵用,不過這種毫無卵用的事情還做了這麼多年,也隻有年至這種蠢貨才能做出來了。+杰米哒.
不過這樣說起來….
年寧的視線微妙地從下到上掃視了一遍江梵,江梵好似接受檢閱的軍/人一樣不自覺地站直了,鼻梁高挺,劍眉星目,冷峻卓越,衣服整理得嚴絲密和,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濃濃的禁欲氣質,眼中帶著一絲疑惑看向年寧,似乎在問他在他身上看什麼。
說真的,江梵這張臉和氣質,欺騙性真的很大,年寧從頭到尾都完全沒有往江梵可能對自己有意思的方向想,畢竟江梵這種直男要是對誰有意思,必定會相當直接地奔著談婚論嫁去的。
這樣想想….送禮物,然後結婚,最後離婚的時候突然消失…
年寧舔了一下嘴角,那種惡趣味的調戲欲望又上來了:“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給我送東西的?”
江梵咳了一聲,臉上有點掛不住,但還是很誠實地回答了:“你五六歲吧,以後每年都送。”
年寧:“我說離婚,你也不解釋直接就消失,是因為什麼?”
江梵:“不想和你離婚。”
年寧徹底無語了:“…..所以你就詐死?”
他實在是憋不住笑了:“你玩得挺大啊,江少爺,我還參加了你的追悼會,念了你的追悼詞的..”
江梵沉默一會兒補充:“你還遲到了。”顯然對年寧參加
他追悼會還遲到這件事,有些耿耿於懷。
年寧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剛想往下坐,就發現腰肢有點酸軟,下意識扶了一下,江梵就皺眉大手貼過來了,他舉止自然地扶著年寧往下坐,還說了一句小心,年寧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直到坐下了才離江梵坐得遠了點,江梵卻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問:“有什麼不舒服嗎?”
……他肚子裡現在還有個野男人的崽,年寧有些後悔多嘴問江梵那兩句了,搞得現在氣氛不上
不下的,曖昧得過了頭。
年寧彆過了眼,換了個話題:“我媽去哪兒了?”
“她去給你買食材了,她說你最近胃口不錯,能吃就多吃點,免得後麵撐不住。”江梵說。
年寧輕輕地“嗯”了一聲之後,兩人又沉默了下來,他有些不自在地偏頭避開江梵的目光,這人盯他盯得讓他頭皮發麻,眼睛跟長在他身上一樣。
年寧不得不又起了一個話題,他咬了咬下唇:“你當初…為什麼要在我的腳上帶那個追蹤器?”
江梵:“為了安全。”當時各方勢力都在找年寧,每個東西及時報警,完全不安全。
果然。
年寧心裡又開始憋氣,他覺得自己和江梵待一起就跟熱氣球似的,隔三差五就要被江梵撩起火氣來氣成河豚,他口氣惡劣了點:“梵哥挺會做事啊,什麼高科技都敢在我身上用,是挺安全的。”
把他當犯人一樣鎖著腿,為了他的安全還是為了彆人的安全?
江梵楞了一下,說:“還行吧,是內部測試產品,你帶著是比較安全。”
年寧:“……”
媽的,真的好氣啊!他聽不懂我在諷刺他嗎!
江梵想了想又說:“你腳踝太細了,人的型號都太小了,最後差點給你用警犬的型號。”
年寧:“……”
他可能真的聽不懂。
年寧一肚子的氣被江梵這樣一攪合哭笑不得的,他迫不得已換了個直白點的說法:“沒有為了彆人安全就把彆人當狗一樣鎖著的!我把你鎖著你樂不樂意啊?!”
江梵眼神陡然一深,直勾勾地看向年寧:“你願意鎖我嗎?”
年寧:“………”
怎麼你這表情這麼還有點高興?!
年寧木然道:“我不願意。”
江梵收斂了目光,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年寧:“…..”
土豆想和他肚子玩球被拒絕的時候,差不多就是江梵現在這種表情。
年寧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江梵,這人表麵看起來衣冠楚楚的,其實是人模土豆樣,真是白費了一身腱子肉。
誒,那麼好的身材,年寧唏噓,早知道江梵對他有意思,他就不去找鴨了,什麼鴨子能比江梵還極品啊,這可是整個A城所有0夢寐以求想睡的天菜1啊,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和江梵的婚內生活,覺得真是太幾把可惜了。
江梵成天半裸在自己麵前跑步鍛煉,年寧心無
雜念,全存儲下來用作人體素描素材了。
這樣想想,年寧覺得自己也挺牛的。
等到陳翡大包小包的買了東西回來,帶著年寧上車,江梵把年寧送上車之後就站在車外不上去了,年寧轉頭看見江梵沒上車還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江梵是要走了。
江梵對著陳翡頷首:“阿姨,勞煩您照顧好年寧。”就關上了車門。
陳翡也呆了一下,看向年寧:“他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年寧沒回答,他的頭從車窗探出去,仰著頭看著江梵:“你..要去哪裡?”
“你發著燒,不和我們回去嗎?”
江梵凝視著年寧,他有些恍惚地反問:“我可以和你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