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雪化為了血。(2 / 2)

七張合同[無限] 聞人蕭 13240 字 6個月前

趙飛雪像是在教一個小朋友說話一樣,一遍又一遍,忍著痛楚,聲音走調:“合同,合同,合同……”

直到林知織模仿出來了這個詞,趙飛雪才開始說下一個。

“合同,我要,答題,退出。”

離答題還有兩個小時。

趙飛雪想提前讓林知織回答合同,可是現在她又懊悔起來,擔心林知織等會兒就會忘了怎麼告訴合同答題。

而她堅持不到那個時候了。

那就隻能再說一遍要跟題,做雙重準備了。趙飛雪從頭開始,卻控製不住嘴唇顫抖的幅度,說出來的話奇奇怪怪。

一字一句,重複數十次。林知織在引導下慢慢完成了這句話,拿到了離場資格。

密密麻麻的鼠叫聲持續不絕響起,牽動著皮肉。它們在體內鑽爬的刺激無法忽略。趙飛雪努力找其他事情轉移注意力,意識有些不清的念叨著:“隊長,我電腦密碼是0730,雖然我設了定時,但我還是有點擔心。”

趙飛雪恍恍惚惚,總覺得眼前的人不是林知織了,而是那個她午夜夢回,死在她麵前無數次的劉慧芳。

她們家住著對門,一起長大。用學校操場欄杆的影子來跳房子,買著5塊錢一個,有著漂亮貼紙的手抄本。

甩動的馬尾彼此碰撞,一起抄著學霸暑假作業時,她們都深信這份友誼會天長地久。

然而拆散她們的不是時間門,不是金錢,不是人情冷暖,而是最不可能也最恐怖的死亡。

趙飛雪時常會夢見劉慧芳來找她,滿是血汙的臉上訴說著自己的痛苦,然後質問她為什麼見死不救,要趙飛雪下去陪她。

她每夜每夜睡不著,既想大聲說好啊,我這就下去陪你,然後又恐懼著真正死去的樣子,從而更加覺得自己就是個懦弱的混蛋。

可是後來,她能睡得著覺了。在劉慧芳身首分離來找她時,在她被拽著手臂,咆哮著問:“你每次回家見到我父母時,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啊!”

趙飛雪第一次,堅定地推開那個如同惡鬼一般的好友,鼓起勇氣反駁:“我每次回家,都會看望伯父伯母,儘量承擔起了你的那一部分。我知道你很痛苦,一個人在那裡很冷。但是,慧芳,我現在不能去陪你,我想活下去。。”

“在隊長救起我的那一天,在我住了幾天後回家收拾衣服的時候,我見到了我媽媽。

慧芳,我見到了她雙目紅腫,總是用皮箍紮的整整齊齊的頭發也亂翹在那裡。她抱著我哭,問我去哪了,怎麼幾天都沒回來。她說她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夢裡都是我做傻事的樣子。

慧芳,我還擁有了新的夥伴,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在我絕望的時候,她就像最初的你一樣,向我伸出了手。”

“放學一起回家嗎?”隻有七八歲的劉慧芳撐著課桌,眨著眼睛,看著有些內向的趙飛雪,笑得很甜。

“你要和我一起走嗎?”林知織穿著運動服,半蹲了下來。

表情不善的歐陽閔瞪著被帶回來的趙飛雪,轉頭卻給她收拾了一間門客房。

這些記憶交織,讓趙飛雪能摸著噩夢中夢魘的臉,那張支離破碎的,好友的臉,輕聲詢問:“如果你真的是慧芳,看到我逐漸走了出來,擁有了新的人生,你還要堅持著,要帶我走嗎?”

從那一夜之後,劉慧芳沒有再來了。

趙飛雪後來越來越忙,有了越來越多的人共同回憶。她將那個從小和自己長大的小女孩藏到了泛黃的記憶深處,卻從來沒有徹底忘卻。

所以現在,劉慧芳又來了,她躺在不遠處的地上,朝著趙飛雪擠眼睛:“你堅持的已經夠久了,差不多了,你可以跟我走了吧。”

趙飛雪心想自己已經快分不清現實和幻想的分界線,大約已經快不行了。但是她還是笑著搖搖頭,認真回複著幻覺裡的好友:“不行哦,慧芳。我不是害怕。無論生還是死,一邊有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一邊有我最崇拜最崇拜的隊長。我怎麼會怕?

我隻是答應了隊長,我會勇敢一點。半途而廢,才不算勇士。”

她和幻境中的朋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更多的時候她覺得累和痛,隻是默默聽。

聊以此生,趙飛雪好像什麼都擁有了,朋友來來去去,這次離開的總算輪到她了。

一隻老鼠從趙飛雪的小腹中探出頭來,然後急切吱吱叫,嘴爪並用,想要將這個洞擴大。

趙飛雪睜著眼睛,緩緩低下了頭——

“對不起,媽媽。我回不了家了。”

父母,朋友,夥伴。所有人的臉,走馬燈一般的閃過,快到甚至出現了重影,像是一張大合照。

失血過多帶來的寒冷,讓她有些不自覺的佝僂起了身子。四肢百骸都是涼的,趙飛雪朦朧中覺得自己好像靠著劉慧芳,對方在跟她說:“走吧。”

母親打開門拿來了毯子,關切的說天轉涼了,你這孩子也不添件厚被子。

怪不得這麼冷,冷的腦袋都是僵的。趙飛雪慢吞吞想,這件毯子不暖和,手指都動不了了。

母親坐在床邊,她靠在朋友懷裡,將睡未睡。門又開了,林知織和歐陽閔出現在了眼前,歐陽閔有些擔憂:“你怎麼連被子都不蓋好?”

趙飛雪說不出話來,隻是打了個哆嗦。於是林知織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又給了她一個擁抱,很暖很暖:“睡吧,晚安。”

趙飛雪軟倒的身子往前一摔,恰好撲在了林知織身上。

她被徹底掏空的背後四麵八方淌出血來,逐漸浸濕兩人交疊的手。

冰與暖,死與活。逐漸冷卻的趙飛雪麵容恬靜,沒有半分猙獰之相。

一直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的林知織,眼角倏忽之間門,一滴淚滑下。

她聽得到,她什麼都聽得到。但她無法理解,無法給予反應。那些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麼的話語連起來,讓林知織身體的胸口有一種無法分辨的感受蔓延。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流淚?

大腦甚至連這個都無法理解,隻有一片茫然的空白,還有心口翻湧不休的痛楚。

趙飛雪發間門夾雜著薰衣草的枯葉碎片,落到了林知織的眼上。

幾點殘葉將視線分割成了不同的碎片,像是整個世界就此碎裂,零落成粉。

有些老鼠已經咬上林知織,開始撕咬著新的食物。密密麻麻的痛楚,激發了身體的本能反應,淚水就此落下。

奇怪,身體是因為痛才哭,心卻不是。心是因為什麼呢?心是在哭,原來趙飛雪一直在忍受這個。

真的很痛。

就在林知織快被啃完一隻手臂時,答題時間門終於到了。合同機械聲音響起,告訴靜靜躺著的林知織,因為歐陽閔答題了,她跟題成功,即將離開。

似乎是因為要返回公司,那一直禁錮著她思想和行動的副作用開始減弱。終於重獲自由的林知織抬起僅剩下的一隻手,死死抱住倒在她身上的趙飛雪,哭聲還未響起。

林知織懷中一空,眼睜睜看著趙飛雪的屍體隨著合同的結束一起化為模糊的虛空。

她什麼都沒有抓住,什麼都沒有帶回來,隻有薰衣草的粉末,像是還殘留在眼上,將整個世界徹底攪碎。

她回到了那個湛藍而空無一物的答題空間門,一言不發。

林知織手指張開又重新合起,她重複著這個有些神經質的動作,呆滯看著那些細小的傷口連同著趙飛雪最後流下來的血,一起被公司修複擦淨。

人的一生會經曆很多很多的事,所有人都是短暫的上車,而後在不同的站點下車。林知織早就知道了這個道理,她總覺得自己會心平氣和的接受,但想象不出來是一種怎麼樣的心平。

原來是這種的心境,確實非常平和。林知織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發現自己居然哭不出來,而是有些恍惚,像是一切都未發生。

她隻是如同往常一樣,等著答題完畢,然後返回公司的個人辦公室。林知織想,她會不急著領取獎勵,而是先倒杯咖啡,美美地喝了。

喝完以後,準備離開公司返回現實。再倒上杯咖啡,一人一杯。

對啊,一人一杯,一人一杯……

林知織毫無預兆的彎下腰來,捂臉抖動。她如夢初醒,從一個噩夢掉到了更痛苦的現實,四麵八方的空氣猶如海水,徹底覆蓋灌滿她周身的每一絲縫隙。

吸不上氣,呼出帶動肺腑。是刺痛還是悶痛完全分辨不出來,隻有下墜,下墜,天旋地轉的下墜。

零碎的記憶東拚西湊,林知織的大腦甚至拒絕回憶趙飛雪最後的樣子,但是言語比容貌更先浮現。

“林隊。”

這是趙飛雪第1次與她相見,謹慎信服,而又客氣疏離。

“隊長,我是不是有點沒用…”

這是剛剛入隊的趙飛雪,總是憂心忡忡,傷懷於自己的掉隊。

“隊長!這是我媽媽買的月餅禮盒,她以為我換新工作了,讓我送給同事吃。”

這是休假回來的趙飛雪,不再那麼拘謹,偶爾還敢開玩笑:“大約是我上次提到隊長你蛋撻吃的太勤,險些蛀牙。她以為你們很愛吃甜食,買的還是豆沙餡。”

“隊長。”

“我想回家。”

這是在什麼時候說的話?是想要休假還是在暢想未來?林知織不記得了,她隻記得那天是夕陽,但是那個時候的趙飛雪,她不記得了,像是逃避一樣的,她遺忘了那一刻,遺忘了所有人的麵容。

她乾嚎著,也隻是乾嚎崩潰著。無法冷靜下來的大腦強/製封鎖了一切,隻留下了一片空白,讓林知織哭都哭不出來,剩下純粹而極致的悲傷。

就在林知織情緒正激烈時,往常通知結算的聲音響了起來。

然而那不是機械電子音,而是一個文縐縐的,口吻溫和的男性聲音——

[你好,很抱歉見到了你如此傷心的一麵。初次見麵,我是“終端”。],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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