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不緊不慢端坐直了身子,用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豔麗的唇角低垂下來,眉眼間神色很是沉重。
“隻因昨夜我與王後談心,知道了一件事。”
女王突然急轉話題,但言及司露,他沒法不在意,且昨夜女王偷偷去找司露的事,呼延海莫早已暗中知曉。
於是他眉梢輕挑,問道:“女王可能說說,所為何事?”
女王語帶悲傷,“雖說是你們北戎王室內部的事,但我聽了,還是不免為王後感到難過。”
呼延海莫見她顧左言右,說道:“女王不必繞彎子,有話直說就是。”
得了他的準許。
女王當即抬起眸子,控訴他:“北戎王,您可知,您錯怪了王後?”
女王的義憤填膺,讓呼延海莫神情微頓。
他知道,若是沒有十足把握,女王礙於兩國情麵,不會當麵拂他北戎王的臉麵。
心中隱隱生出些不安起來。
女王從袖中取出那日司露用剩下的半包蒙汗藥,說道:“北戎王不妨好好驗驗,此藥有無毒性,再好好查驗當日的酒具,看看殘留的,是否是此藥。”
聽聞此言,呼延海莫的臉色一下子冷凝了下來。
那一刻。
他心中甚至不受控製的,開始變得無措起來。
他無法想象,要是女王說的是實是,他往後該如何得到她的原諒。
在女王的提醒下,呼延海莫命人喚來了巫醫查驗。
當日的酒具司露沒有扔,但呼延海莫卻從未命人查驗過。
很快,查驗的結果就出來了。
巫醫緩緩道:“這杯盞上若是有毒藥殘留,定會沁入杯體,很容易驗出,但眼下卻隻驗出了,這包蒙汗藥的殘留痕跡。”
呼延海莫徹底慌了。
他眼底的慌亂無措儘顯,藏也藏不住。
連瞳孔都在微微震動。
司露沒有對他下毒。
她所用的,隻是上回對巴魯和格桑他們用過的中原蒙汗藥。
她根本沒有想置他於死地的意思。
她還曾反複與他解釋,可那時他氣昏了頭,又因為剛好知曉她是冒名頂替,對她全然沒有半點信任。
他目眥欲裂。
又想起這段時日自己做的混賬事。
整個人幾l乎就要崩潰,心中悲痛萬分,難以自抑。
他這個混賬。
竟然還懷疑在西域王城遭刺殺,是司露對佛子告的密。
呼延海莫幾l乎要瘋了,他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一方麵,他為司露沒有對他動過殺心,而感到狂喜,另一方麵,對自己沒有信任她,還屢次折辱她,感到痛徹心扉,揪心不已。
他實在是罪無可恕。
他該怎麼辦?
呼延海莫平生第一次方寸大亂了。
他得贖罪,他必須要贖罪!
呼延海莫失魂落魄,雙目猩紅,幾l乎是跌跌撞撞地離開了殿室。
女王見此一幕。
終於放下了心。
呼延海莫這般悔痛,想必今後定不會再那般對待司露了。
輕鬆之下,她還微微彎起唇瓣,看著呼延海莫如此,她心中實是無比暢快的。
昨日之仇,也算是得報了。
*
明德三十五年,春。
長安城內,白幡漫天,哭聲遍地。
大夏皇帝李騫,於京郊長樂行宮崩殂,噩耗一夜傳遍長安。
國喪其間,舉國哀悼,朝野上下,宮中民間,悲聲一片。
次月,春深景明、惠風習習。
太子李景宴繼位,登基為新帝,改年號太元,開啟了大夏新的篇章。
太極宮中。
伴隨著冉冉升起的曦光,四重宮門次第開啟。
文武百官穿行過白石拱橋,邁上漢白玉石階,走向黃琉璃瓦,金龍雀替的紫宸殿。
大殿巍峨,簷梁高懸,鬥拱上描畫有十八株名貴花卉並星月聯袂的祥紋,殿內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丹楹刻桷、浮彩鎏光。
朝中百官儘皆畢至,身著各色官袍,手持象笏,頭戴官帽,列隊有序,從殿內一直站到了殿外廣場,烏泱泱一片。
“陛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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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宴展袖,緩緩坐到龍椅之上,他的手扶著金龍浮雕上,微微有些顫抖,俯視著一眾朝臣,他目光閃閃爍爍。這是一種籌謀數載,終得償所願的欣喜若狂。
() 蟄伏隱忍、苦心經營了十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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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滋味,足以讓人醉生夢死,亦讓李景宴沉湎在其中,久久無法自拔。
半晌,他方才揮手讓眾臣平身。
“眾愛卿,免禮平身。”
“謝主隆恩——”
朝臣們紛紛站起來,列隊整齊,手持象笏,神情嚴肅而又莊重。
開始新帝登基的第一次朝會。
可一切並未如李景宴想的,可以一直那麼順利下去。
朝堂伊始。
顧臨便給了他一個下馬威,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暗中施壓,要求李景宴兌現先前承諾。
“此次平定吳王之亂,安將軍和柳刺史勞苦功高,功不可沒,按照大夏舊例,陛下不可埋沒有功之臣,當對他們論功行賞,以加褒獎。”
顧臨聲如洪鐘,嗓音朗朗,落在大殿上,回聲蕩蕩。
所有人都沉默了,等著李景晏發話。
安崎和柳瑭作為邊鎮重將,本就手握重兵,權勢滔天,若再行嘉獎,助其壯大,這無疑不是一步險棋。
自古中央和地方的平衡,就是最難的一步棋,稍有不慎,就會棋盤傾覆,滿盤皆輸。
是以李景晏久久未落子,殿上一片寂然。
楊仲麵容整肅,氣質剛峻,走出列來,手捧象笏衝著龍椅上的李景晏,恭敬躬身。
“陛下恩澤四海,慈心仁德,賢名遠播,安將軍和柳刺史為國為民,忠君愛國,大義當先,不計得失。陛下可以褒獎為重,賞賜為輕。令翰林院學士撰寫華章,昭示天下,歌頌功德。”
楊仲的提議,顧臨哪裡肯讓。
他廣袖一振,大喝一聲道:“楊尚書此舉,恐會寒了天下將士的心!”
“曆朝曆代,國君唯有給戰士論功行賞,拜將封侯,才會有名將輩出、將士齊心的局麵重名聲,輕賞賜,軍士們遠在邊境,不聞其聲,如何願意,到時必定怨聲載道,士氣大降,若是軍心不穩,外夷趁機入侵,你如何擔待得起?”
楊仲彆他的氣焰所壓,緊緊抿著唇,咽下到嘴的話,不再出聲了。
殿上鴉雀無聲,無人再敢置喙。
大家如何看不出,顧臨連陛下都不放在眼中,根本是在朝中一手遮天。
這些年,他和邊將關係匪淺,朝中門生無數,的的確確是權傾朝野,無人能及。
恐怕連新君,都得讓他三分。
李景晏的手緊緊按著扶手,骨節都發白了。
但眼下哪怕再怒火中燒,也隻能隱忍。
顧臨不可一世,在朝堂言之鑿鑿,分明就是在將他的軍。
這是一樁交易,本就是他們背後說好的。
安崎和柳刺史替他拿下康王一黨,助他順利地登上皇位。而條件就是兩座藩鎮的兵權。
他壓抑著所有情緒,保持著眸色平靜,麵容溫和。
() “朕初登基,論功行賞,獎勵功臣自然不可少,安將軍和柳刺史的功勞,朕想用平遙、安原兩座藩鎮來恩賞,相信他們定能替朕鎮守好地方。”
顧臨很是滿意,得意忘形地笑道:“哈哈哈,那老臣就替安將軍和柳刺史,謝過陛下隆恩了。”
*
回到寢殿內,李景宴心間怒氣未消。
顧臨那老狐狸,分明就是故意給他個下馬威,想要繼續操控他於股掌。
可他如何會甘心做他的傀儡,今日的仇,他來日定會好好報還。
隻是眼下顧臨的黨羽在朝中枝繁葉茂,樹大很深,十分不好對付,扳倒他,恐怕還要費好些時日。
這朝堂局勢風起雲湧,切不可操之過急,隻能一步一步走下去,方能做最後的贏家。
宮殿寂寞,高台寥落。
走到這一步,當真是孤家寡人了。
何人能解他心憂?
紅袖添香,有時也是種奢望。
李景宴徐徐走近書房中。
燈影重重,閃爍不定。
明黃的燭火給他溫潤的麵龐染上了光暈,顯得愈發柔和。
漆眸爍爍。
他目光帶著繾綣,從匣中捧出那枚破裂的玉玨,牢牢握於掌心。
少女明媚燦爛的笑顏浮現在眼前,他眸中華澤閃爍。
這些時日,他從未忘記過她。
隻是不得已將那份思念埋藏在心裡。
更深露重、夜闌無人時,尤其強烈。
他看著掌中龍佩,眉眼脈脈,好似有溫水潛流。
先前,他還是東宮太子,處在風口浪尖,不得有半點行差踏錯,是以沒有能力去救她。
而眼下,他已登基為帝,整個大夏儘在他手,無人能夠牽製,也便有了將司露救回來的可能。
燭火下,他眸色明滅閃爍,攥緊了手中的玉玨。
秘密調來暗影衛。
李景宴立在燈下,側顏線條溫潤,身姿俊朗如玉,滿身的矜貴之氣。
他對這些死士們,仔仔細細交代了計劃。
命他們擇日便出發,前往北戎,救出司露。
*
而此時,燈火通明的達爾丹宮室內。
王後殿中的宮人們驚愕看到。
他們平時威嚴無比的王,正低下高貴的頭顱,在王後的寢殿外,單膝跪地,身背荊條。
像中原故事《將相和》裡說的那樣,負荊請罪。
身形峻拔的北戎王,袒胸赤膊,結實寬厚的胸膛和脊背一覽無餘。他身後背著粗礪的荊條,身上結了粗重的麻繩,直挺挺地,單膝跪在王後寢殿外,負荊請罪。
健碩的身影投在地上,宛如一座高大山巒。
“王後,本汗特來向你負荊請罪。”
雖說是在王後內宮,但來往的宮人也不少,呼延海莫卻毫不在意,一聲又一聲對著殿內喊著。
像是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錯,所以在向寢殿中的王後道歉。
“王後,本汗特來向你負荊請罪,還請出來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