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下,人影依舊。
卻早已物是人非。
司露從回憶中抽出思緒,回到現實。
如今兩人的身份有著雲泥之彆,關係也早已不複從前。
四下無人,唯有清風徐徐,撥動簷角的風鈴,發出叮叮咚咚的脆音。
司露並未朝他走過去,垂首立在原地,斂衽蹲身,規規矩矩行了個全禮,用清婉的嗓音淡淡喚了一聲。
“陛下。”
言語間,很是拘束生分。
李景宴伸出的手落了空,他眼中失意頓顯,眉宇間眷滿輕愁,眼尾壓著化不去的紅暈,滿身落寞。
相顧無言,斜陽漸遠。
兩人並肩走在黃昏的巷道上,身影靜謐,滿是疏離。
“露露,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那些傳言他都聽到了,中原神女為救蒼生以身祭天,香消玉殞的事跡,也曾讓他肝腸寸斷,一夜白頭。
他從未想過,會與她再次相見,看到她好端端的、一切無常地站在他麵前。
他想,這定是上天給予他的恩賜。
昨日,他撿到那隻嶄新的香囊後,立刻派出人查司楠的行蹤,發現種種蛛絲馬跡,篤定她還活著時,他欣喜若狂,恨不能當夜就來尋她相見。
但礙於男女之防,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忍到此刻再來尋她見麵,卻未料到,她竟會對他如此生分。
每每他想靠近,拉近一人的距離,都能感受到她刻意回避的退讓。
果不其然,此刻的司露再次冷冷清清地回應,用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
“回陛下的話,一切都好。”
李景宴被她的冷漠刺傷,眸中壓製不住地泛紅,嗓音亦帶著顫抖,他自詡隱忍克製,喜怒不形於色,但此時此刻麵對司露,他根本沒有辦法藏住那些情緒。
“露露,你可是在怪朕沒有及時派人來救你?”
兩人行至一處拱橋,湖麵上有白鷗掠過,攪碎一池瀲灩浮金。
司露停下腳步,憑欄遠眺,目光悠遠。
“陛下自有陛下的難處,臣女能體會的。”
李景宴立在她身側,說起過往種種,語帶歎惋。
“朕不是沒有派人來救過你,隻是那些死士最終都命喪呼延海莫之手。”
司露恍然,看來她所料不錯,當日達爾丹城外的湯泉遇刺,果真是李景宴所為。
她淡淡道了聲,“陛下費心了。”
李景宴感受到她的冷漠,帶著懇求道:“露露,可不可以對朕不這麼生分?”
司露遠眺湖澤,眸中倒映霞輝,許久沒有言語。
李景宴隻以為她還在怨怪自己沒有及時相救,說道:
“露露你不知道,這些年,朕亦有天大的難處,天大的困境,可朕無時無刻,都在思念著你。”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龍玉佩,呈在掌心,
那是當年他們定情的信物。
“露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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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都沒有變過。”
李景宴溫雅的眸中浸潤著繾綣,若是放在從前,司露定會被他打動,可如今,她的一顆心,早已看破世事,不會再為任何人動容。
她道:“陛下,您的處境遭際,臣女都知曉,您不必再提了。”
她當然知道李景宴這些年被叛軍所逼的窘境,他經曆了顛沛流離不假,可那全是因他先前籠絡奸佞,聽信讒言,縱容胡將坐大,種下的惡果,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該同情的,是那些無辜受難的百姓。
當然,司露心下盤旋著,麵上卻不會提及,畢竟如今的李景宴,還是大夏的皇帝,有需要顧及的顏麵,所以隻將這些話藏在心裡。
李景宴見她刻意回避,不甘心道:
“你能死裡逃生,回到朕的身邊,便是上天給朕的恩賜,朕不想再次錯過你,露露,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說著,他竟要上前幾步,來執她的手,在他的手還未觸及到前,司露慌忙退開兩步,與他保持距離。
橋上湖風澹澹,吹開她輕薄的麵紗,司露垂著眼,搖頭回拒,“陛下,我們之間,早已回不去了。”
李景宴眸中露出傷情,“露露,你該知道朕對你的情意有多深——”
見李景宴不願放手,司露不得已道:
“陛下若是放舍不下舊情,可隨臣女回家中看看,就什麼都明白了。”
*
侯府後院
暮色四合,花團錦簇,假山上飛流下潺潺清泉,水聲嘩嘩。
司露方至,不遠處的花叢便翻湧起來,頃刻,鑽出一個身著錦裙,步履蹣跚的奶娃娃。
粉雕玉琢、煞是可愛,她屁顛屁顛朝她奔來,伸出雙手奶聲奶氣便要求抱。
“娘親。”
司露將奶娃兒抱起來,舉在懷中,烏眸晶亮亮的,頰邊梨渦甜似蜜。
“安兒。”
“娘親。”
暮色下,小奶娃紮著垂髫小辮,頭圓滾滾、臉肉嘟嘟的,笑音甜得能淌出蜜來,一雙眼睛,更是帶著異域風情,隱隱顯出奇異的藍、金雙色。
李景宴站在司露身後不遠處,瞧見這一幕。
隻覺腦中嗡鳴,天旋地轉,叫人站立不住。
讓奶娘抱走司安後,司露轉向麵色難看、深受打擊的李景宴,說道:
“陛下,臣女方才說的話,如今您該當明白了。”
李景宴久久說不出話來。
暮色已深,庭院中掌起了燈燭,火光燦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