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壓在身下的人氣的喝道:“混蛋,還不起來?”
阿芒糊裡糊塗裡爬起身,隻看見一張泛紅的臉蛋兒,美的像是天上的仙女,他不知所措,隻憨憨地看著對方笑。
林枕紗氣喘籲籲,衣衫都有些淩亂,她怒視著阿芒,看到他傻傻的樣子,卻又轉怒為喜,噗嗤笑了。
阿芒隻覺著眼前亮的很,林枕紗的笑容快把他晃瞎了,迷迷糊糊裡,聽到她說道:“傻子!要不是看在你是小衛學士身邊的人,早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阿芒一聽見“小衛學士”,立刻清醒了三分,上前抓住林枕紗問道:“你知道玉哥兒?玉哥兒在哪?你、你你是誰?”
林枕紗被他大力捏住肩膀,掙紮著怒道:“混賬,放開我!”
阿芒急忙撒手,林小姐正往後掙,一下子站立不穩,竟向後跌在地上。
她又疼又是狼狽,氣的不知如何是好。
阿芒想去扶她,卻也知道自己手粗,不敢靠前,隻張開雙手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你要是知道玉哥兒在哪,告訴我好不好?”
半晌,林枕紗才低低地說道:“我倒也想知道……”
阿芒把跟林枕紗相遇的經過告訴了衛玉。
又道:“我看她好像也很擔心玉哥兒,所以告訴她,我一定會把玉哥兒找回來。隻是沒想到……”
阿芒好了後,便出了京城,四處找尋衛玉。竟不知道在這段時間內,京城之中,林家竟是翻天覆地。
先前聽那些混賬們亂嚼舌頭,阿芒才知道林枕紗竟落入了教坊司,他行事從不考慮後果,當即不顧一切地跑了去。
衛玉聽完之後,有些詫異,又覺莫名。
她跟林大小姐沒什麼交際,除了那次見她發脾氣打人外,幾乎沒怎麼照麵過。
所以她不太相信阿芒所說林枕紗很擔心自己之類的話,畢竟阿芒性情單純,隻怕誤會了也說不定。
可除了這點,更讓衛玉驚訝的是,林枕紗居然曾救過阿芒。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在那種情形下,確實多虧了她。
阿芒望著衛玉,囁嚅道:“玉哥兒,林大小姐怎麼會進了教坊司的?今兒我去的時候,正看到那些混賬在欺負她……”
衛玉不免又想起今日林枕紗的那副狼狽模樣,心裡一抽。
阿芒小聲道:“玉哥兒,你能不能、能不能幫幫她?”
衛玉看向阿芒。
阿芒似乎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點過分,心虛似地低下頭:“我知道玉哥兒你能耐,不像我……笨笨的。我我、我隻是不想看她被人……”
衛玉欲言又止,伸手在阿芒的肩頭拍了拍,說道:“我也不想。”
阿芒眼睛一亮:“那你答應幫她了嗎?”
京兆府府尹,雖說不是什麼一品大員,但也絕對是舉足輕重的官吏。
林遵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案子必定也是經過皇帝禦批的。
所謂“幫忙”,談何容易。
衛玉叫阿芒歇著,出來叫了個小太監,問崔公公在哪。
內侍說崔太監還在李星淵身旁伺候,衛玉想了想,便去了東宮值房。
有幾個東宮幕僚正在此處閒坐,見衛玉來了,急忙都起立行禮,衛玉略說幾句,把其中的一位徐舍人請了出外。
徐舍人知道衛玉必有用意,兩人沿著廊下走了片刻,徐舍人便道:“小衛學士有什麼吩咐?隻管說就是了。”
天越發冷了,寒風一陣陣掠來。衛玉跺跺腳,說道:“我這一陣兒不在京內,竟不知道京中出了好些大事。”
徐舍人察言觀色,謹慎地問道:“您指的是……”
衛玉道:“今兒在路上聽他們議論,說的是林府尹犯事,我竟不知是怎樣。”
徐舍人恍然:“原來是這件,說來也有些離奇,有人往禦史台投了一封密書,告林遵收受賄賂,貪贓枉法,此事由言官在朝堂上揭出,皇上震怒命徹查,後來果真查到了幾件冤案,又在林府抄出許多銀子,還有幾樣竟是宮內的禦用之物,更犯了僭越之罪,本是要斬首,是太子殿下求情,才判了流放……”
衛玉擰眉:“知道是誰先告發的?”
徐舍人搖頭:“有猜測說是那幾宗冤案的受害人家,也有的說……”他突然打住。
衛玉問道:“老徐,這裡沒有彆人,何必緘口?”
徐舍人才道:“倒不是我不說,隻是……隻是傳言,且茲事體大,不便就說罷了。”
衛玉道:“咱們隻是私下閒聊而已,又不是讓你上堂作證。”
徐舍人方笑了,接著靠近衛玉耳畔,低低地說道:“之前本來是林府尹之女要入東宮,大皇子傷了腿後,皇後曾想要她嫁進去,不料林府尹並未從命,反而想讓林小姐進靖王府之類,故而……有人說是皇後娘娘容不得林家。”
衛玉吸了口冷氣兒:“竟然如此?”
“隻是傳言毫無憑據,”徐舍人忙道:“你也不必當真。”
衛玉道:“我在意的是,林遵受賄枉法的事,有真憑實據?”
“禦史台查證過,人證物證,確實如此。”
跟徐舍人說過了此事,衛玉隻覺著喘不過氣來。
倘若林遵真的有知法犯法之舉,倒也罪有應得。
但這其中若夾雜著所謂皇後報複林家……
多半是流言吧!
畢竟假如真是皇後容不下林家,那為何“前世”,林家並沒有這樣慘烈。
雖然那時候林枕紗確實嫁給了靖王為側妃。
衛玉揣著心事往回走,中途遇到崔公公派的人,讓她晚膳去棲霞閣。
來到棲霞閣,還未進門,便聞到陣陣香氣。
衛玉以為是太子殿下宴請賓客,忙詢問陪她來的內侍,那小太監卻笑道:“奴婢並沒聽說有彆人。”
進了屋內,入目先看見一大桌子的菜,衛玉開始懷疑那小太監是不是消息不靈。
畢竟李星淵從紀王開始,便克勤克儉,從不挑剔飯食衣物,通常一餐不過是四五道菜,最清貧的時候,一二小菜便能應付。
像是今日這樣珍饈滿桌,除非是宴賓客。
衛玉左顧右盼,走到裡間,見太子正坐在長桌之後,抬眼看見她,李星淵合起手中折奏,一笑道:“再不來,飯菜可就涼了。”
“殿下,怎麼……”衛玉回頭看桌上:“還有彆的賓客嗎?”
“你想要什麼人?”李星淵從桌後轉出來。
衛玉道:“這麼多菜,若隻殿下跟我,未免太過奢侈了吧?”
李星淵笑看她道:“你說奢侈?看樣子本王確實虧待了你。”他伸手摸摸衛玉的頭,有點疼惜似的。
衛玉莫名,稍稍歪頭:“殿下在說什麼?何曾虧待我?”
李星淵道:“人家當王爺,我也當王爺,人家天天山珍海味,本王呢?叫你跟著我,如今看到一桌子十幾道菜,便稱奢侈……乃至於在外頭吃了彆人做的菜,便讚不絕口。”
衛玉才明白他的意思,笑說:“殿下,何至於如此。”
李星淵道:“聖人雲: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也該好好地補償補償你了。”
衛玉還要再說,太子已經拉著她的手在桌邊落座,掃了眼桌上的菜,他道:“是讓崔宇按照你素日的口味,叫廚下做的,你嘗嘗看合不合意。比不比你在外頭吃的強。”
衛玉語塞。
桌上的菜,一看便知道是廚房精心所製。東宮的廚子,是紀王府選上來的,但也有宮內所派的禦廚,所以這桌菜可謂集齊了兩方廚師之手藝精粹。
佛跳牆,黃燜翅,蟲草燉雞,清燉肥鴨等幾道,是宮內的禦廚所做,櫻桃肉,荷包豆腐,酒烹白魚……是紀王府的廚師所做,還有幾道是衛玉認不出的。
太子的眼神裡帶著期待,這種神情,倒好像是排布了什麼精彩的隊列,要她檢閱一般。
衛玉頭皮發麻,並沒有什麼要大快朵頤的心思,但在太子的目光注視下,也隻得提起筷子,放眼看去,滿目琳琅,竟不知從哪一道下手。
鬼使神差地,衛玉的筷子在荷包豆腐上落下,撿了一塊兒。
李星淵一笑搖頭,道:“也沒有總讓你吃素,怎麼先吃這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衛玉的筷子一停,心中一點尷尬飛速掠過。
原來在看見這一道豆腐的時候,她心中掠過的,卻是在長懷縣,從野狼關返回路上,宿九曜跳下車,親手去摘了兩個青荷葉。
衛玉沒法兒忘記少年扛著兩個荷葉的模樣,那樣鮮活。
她的臉色稍微不對,李星淵便看了出來:“怎麼了?”
衛玉急忙收神:“殿下這麼一說,我都不知該不該吃了。”
李星淵方又一笑:“你儘管吃,本王隻是說說罷了。”
衛玉吃了一口,又盛讚:“果然比外頭的好。”
李星淵夾了一筷子鴨肉給她,道:“比那個宿九曜做的還好嗎?”
衛玉差點給那塊豆腐噎著,放下筷子攏著口咳嗽。
崔公公在旁剛要上前,太子已經先伸出手來給衛玉拍背,衛玉倉促咳了兩聲:“吃的太急了些。”
李星淵似是而非地哼了聲:“沒有人跟你搶,也這樣急?”
崔公公退而求其次,倒了一杯水送過來。
衛玉喝了口:“殿下,好好地吃著,為什麼又提起了彆人?”
太子說道:“你不是說他做的菜好麼?所以比比看,看看禦廚做的是比他差還是怎樣。”
衛玉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太子特意叫人做這一桌子菜,總不能因為宿九曜的緣故吧。
如果是這樣,那可就糟了。
她自忖並沒有在哪裡流露出宿九曜跟彆人有什麼不同,但是太子心思之密,非常人可及,萬一從現在他就記住了小九爺,那……
衛玉皺皺眉道:“這哪裡能比的,好好的又比什麼,他又不當禦廚。”
李星淵道:“他?”
衛玉索性瞪向太子:“殿下,你要總提那孩子,何不就叫人傳他進京,單單地讓他做菜給我吃?”
她這麼一發脾氣,太子反而舒眉展眼:“行啊,你要真想他來,傳他進京也不是什麼難事。”
衛玉嗤了聲,低頭悶聲不響地吃菜。
太子看她不住地咀嚼,兩個腮幫子微微鼓起,稍稍泛紅的耳朵也跟著一動一動的,他看的忍俊不禁,自己喝了口茶,說道:“你要吃就好好的吃,賭氣的話就給我停下,帶著氣吃東西會生病的,不知道這道理麼?”
衛玉道:“食不言寢不語,不聽不聽,什麼也聽不見。”
“你……”太子拉拉她的耳朵:“欠打了是不是?”
衛玉不抬頭,像是把頭埋進了槽裡的豬仔,一邊嚼吃一邊哼唧道:“打就打吧,先打阿芒,再打我,也不是什麼稀奇的。”
崔公公在旁邊看的驚愕,見衛玉一味衝撞太子,不禁捏了把汗,又戰戰兢兢地隨時準備上前開解。
誰知李星淵絲毫不悅都沒有,衛玉越是蠻不講理,太子反而越露笑臉,甚至主動舉筷子給她夾菜。
崔公公心想:“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沒法兒說。”
衛玉因為“心虛”,又加上有點生氣,便埋頭苦吃,一番風卷殘雲下來,肚子圓了起來,她可也撐著了。
崔公公忙叫小太監泡了濃濃的普洱,衛玉隻喝了一小口便擺手道:“喝不下了。”摸著脖子訴苦:“已經在這裡了。”
李星淵在旁飲茶,他可沒吃多少,此刻便道:“去拿一丸摩羅丹來。”
崔公公取了丹藥,給衛玉含在口中,太子說道:“叫你多吃些好的,沒叫你吃撐。剛才讓你打住,偏偏不聽,這下好了吧?難道我會害你?”
衛玉不語,閉目養神。太子斜睨她一眼,一笑,自回去看折奏。衛玉坐了會兒,覺著心胸寬和了些,眼睛看著太子,欲言又止。
李星淵明明正全神貫注地看折奏,冷不防頭也不抬地說道:“有什麼事?說罷。”
衛玉倒也不覺驚訝,橫豎太子就有這種通查入微的本事,她清清嗓子:“殿下,那個……今日在教坊司的事,我問過阿芒了。”
李星淵道:“嗯。”
衛玉道:“他是為了……林枕紗。”
“誰?”
“就是……先前林府尹林遵之女,林遵流放後,她進了教坊司的。”
“哦,又如何?”
衛玉深深吸氣:“殿下,阿芒說,這林小姐對他有過救助之恩,所以您看……”
她還沒說完,李星淵道:“不行。”
“您知道我要說什麼?”
太子道:“你多半是慈悲心起了,要救她於水火。”
衛玉抿了抿唇:“真的一點兒也不能通融?”
李星淵總算抬眸,他望著衛玉道:“這一件案子如果是本王料理的,手底下漏一漏,或許可以。但這是經過皇上禦批,皇上最痛恨貪贓枉法的官吏,沒有處決林遵,已經是網開一麵。讓林家之女留在教坊司,便是有意給其他百官的警示,你想想看,這樣的人,豈能輕放。”
衛玉口中微微泛苦,不知是不是摩羅丹的功效。
她知道該打住了,再說下去也無濟於事。但有一句不吐不快:“林知府犯法,如何處置都不為過,可是林枕紗她……又犯了什麼法。”
“誰叫她姓林,”李星淵的聲音冷靜而無情:“她身為林遵之女,便是罪過。你不如想想,林遵貪墨所得,難道不是用在林家人身上麼?”
衛玉沉默。
李星淵掃她一眼,複又垂眸道:“莫要婦人之仁,律法如此,她能得命,已是王法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