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 光線透下,有浮塵點點的光感。
“我可憐喲!”
老太太拔高了聲音,哭嚎得更大聲了。
好半晌, 見大家夥兒沒什麼反應, 她從袖子後頭睜了睜眼睛,偷偷覷了幾人幾眼。
緊接著,袖子一甩,眉眼耷拉,頗為氣怒模樣。
“你們怎麼回事, 也不開口勸幾句?”
“就這麼瞧著我這個老太婆哭得這麼傷心,一句話也不說?現在的人啊,真是沒人情味兒, 比我這死人都要冷冰冰的。”
孫永傳和張玉橘青白著一張臉,剛才,看見老太太又哭又罵, 那是牙齒都打磕絆了。
聽到這話, 他們是欲言又止, 止而欲言。
是他們冷冰冰嗎?
他們分明是菩薩坐下長了草, 慌(荒)了神了!
老太太也不理睬孫永傳和張玉橘,隻拿眼睛盯著潘垚, 偶爾還瞄上幾眼於大仙。
眼裡有警惕, 卻也有困惑。
按理來說, 甭管是出來江湖上混的, 還是村子裡磕巴吵嘴的, 從來都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她以前也是這樣,小孫孫們吵架了, 最後,都是她和老姐妹在扯頭花。
一手叉腰,一手指人,嘴裡退退退,等回家的時候啊,那老臉都得被噴臭嘍。
嗐,晦氣!
怎麼想到這丟臉的事了!
老太太鬼盯了盯潘垚,又盯了盯於大仙,確定這小的更厲害,老的身上沒有什麼讓她覺得危險的氣息,瞅著就像是來湊數的。
湊數的於大仙: ……
他撐著旁邊的桌麵站了起來,漫不經意的開口了。
“勸什麼?”
“我們要是真勸了,老姐姐你得越哭越得勁兒,回頭肯定是老太太打開話匣子,嘮嘮叨叨個沒停!”
“能從你娘胎出生開始,一路說到兒子娶妻,媳婦不孝,再到死後遭罪,就沒個停歇的。”
於大仙表示,他可太明白這道理了。
就跟小娃娃一樣,她哭任她哭,哭上一會兒,自個兒也就沒趣兒的停歇了。
老太太窒了窒。
這老頭兒,好生了解她!
老太太鬼一點也沒有得見知音的歡喜,手一拍腿,還想給自己哭哭那沒掉的墳。
沒有了孝子賢孫,她自己得更用勁兒的哭一哭。
“就欺負我個老太婆,這木梁我怎麼就不能睡了?鄰裡還講究相互幫助,說什麼遠親不如近鄰……它就長在我棺槨旁邊,我們都是老相識了。”
瞅著老太太還要抹淚,潘垚使出殺手鐧。
“阿婆,今天是大年初一,一直哭一直哭,這是不吉利的。”
“真的嗎?今兒大年初一了?”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早點兒說!”
老太太鬼當即抹了淚,臉一變,癟嘴一咧,露出了點笑模樣。
這女娃娃說得對,大年初一可不興掉眼淚的,要哭,她也得等初五破五那天再哭!
老太太鬼變臉太快,饒是見鬼害怕,孫永傳和張玉橘瞧了,心裡都梗了梗。
……
金牛四蹄犇犇,兩隻大角威風的頂住木梁,潘垚瞥了一眼,見金牛還能頂得住木梁,心中放心了一些。
老太太不哭不鬨,她這才有空檔詢問孫永傳,關於村子裡修路,以及老太太墳墓的事兒。
孫永傳搖了搖頭,“那時破四舊,大家夥兒都不忌諱,石頭不夠,很多墓碑還用來鋪路了。”
遠的不說,就他們鎮上的幾條路,仔細去看,有好幾塊石頭上頭都有刻字,那都是墓碑。
“哼。”老太太鬼哼了一聲,耷拉著臉皮,不痛快道。
“全都沒了,屍骨都給我丟河裡了……嘖,真是半點不講究。”
“我也是沒地方去,這才飄到這兒來,再說了,他家這老宅不是不住人了嗎?我輕易進來,可見,他這宅子荒得連一方土地都沒有了。”
潘垚倒是沒想到,這石碑都能拿去鋪路,他們芭蕉村後頭便是岷涯山,山裡樹多石頭也多,倒是不缺石材。
“阿婆,這樣一直飄著也不是辦法,咱們去投胎吧。”潘垚勸鬼。
老太太鬼不講話。
“你看,這木頭也快給你睡塌了,就是您想留在陽世,這木頭塌了,您不也一樣沒地兒睡了嘛。”
潘垚手朝屋梁上的槐木指去,隻見上頭有細微的裂痕,金牛的金光正在一點點散去,隻等這金牛消散,這房梁也就塌了。
槐木易中空,尤其是這槐木還住了陰鬼,斷裂是早晚的事。
老太太鬼倒是沒什麼執念,不然也不會尋了個木頭便一直睡,她是建國前便死掉的人,想著以前吃不飽穿不暖,到處都打戰的日子,很是驚心害怕。
這當鬼的日子,不用吃不用做活,她倒是喜歡。
潘垚:“現在都是新中國了,國家太平,隻要有手有腳,勤勞肯乾,彆的不說,吃飽穿暖絕對是成的。”
“西湖醋魚東坡肉,清燉蟹粉獅子頭……隻要投胎了,以後這些菜都能吃到!”
潘垚念了一串的菜名兒,給老太太鬼畫大餅。
彆說,好多年沒供奉的老太太還真是聽饞了。
她也算是孤墳野鬼,甚至連墳都沒有。
要是有供奉,她也會在外頭溜達溜達,瞧瞧東家的熱鬨,聽聽西家的鬥嘴。
就是因為沒有供奉,沒東西吃,這才乾脆一直睡。
畢竟,睡著了省力氣。
潘垚像是想了什麼,語重心長道。
“阿婆,你這會兒投胎正正好,還能抓上分田入戶的尾巴,再過幾年投胎,那就沒田給咱們分啦!”
“因為人多田少,就像僧多粥少,以後就咱們的份兒了。”
想著還能有田地分,老太太更心動了。
“要是我再投成女娃,我也有份?”她又是狐疑又是期待。
“自然!”潘垚點頭,“男女平等,按人頭分的田地。”
“成,老太太我就投胎去了。”土地的魅力太大,老太太鬼饞著了。
瞥了一眼槐木,她忽然想到了什麼。
老太太鬼轉過頭,眼皮一撩,看著張玉橘和孫永傳,鬼音幽幽的便開口了。
“我也不占你們倆小年輕的便宜,省得你們一直叨叨叨,回頭將我投胎的福氣叨叨薄了。”
“我和你們說,這棵槐木以前長在墳頭邊,它是個根莖賤的,老是愛往彆人的棺槨裡探。”
“以前時候,我們老煩這鬼東西了。”
“它卷了一些東西在自己的肚子裡,我生前家窮,陪葬的東西不多,就一些鍋碗瓢盆,還有一個銀鐲子,嘿,它倒是有幾分靈性,鍋碗瓢盆不要,就卷了我的銀鐲子走。”
“我知道,銀鐲子是不值多少錢,不過,我隔壁那大姐是個有錢的!”
“嘖,有金有銀還有玉……”老太太鬼想起故人,還發出嘖嘖嘖的感歎聲。
末了,她又道。
“回頭梁斷了,你們木頭彆丟,好好的翻翻裡頭,應該能找到不少好東西。”
“嘿嘿,老太我趕著去分田,就先走嘍。”
老太太鬼說完這話,扯了扯身前的捆鬼繩,瞪了潘垚一眼。
“小丫頭,還不給我解了?”
潘垚手中的長繩一抖,瞬間門,捆鬼繩化作了點點星光。
“阿婆,剛剛得罪了,您老一路慢走啊。”潘垚笑著道。
這會兒投胎多好,千禧年的時候正好十幾歲,電腦手機也慢慢開始普及,到時,好玩的東西可多啦。
“沒事,聽人勸吃飽飯,老太我也留得夠久了,還是聽丫頭你的話,投胎去得了。”
“想著以前那墳作甚,我以後好好種田,賣糧多多,賺錢多多,吃好用好,再給自己起個大的房子!”
老太太鬼擺了擺手,許下豪情萬丈。
潘垚突然心虛了一下。
好像,那時候的房子特彆貴來著。
好多地方還不讓人起房子,隻能背了房貸去買。
不過沒關係,到時有扣扣空間門讓老太太耍。
還是炫酷非主流的時代呢。
嘿嘿嘿!潘垚偷笑了兩三聲。
……
再看這處老宅子,尤其是這比尋常新宅子都大的宅基地,潘垚都羨慕了。
這時候看,是孫伯伯一家吃了虧,再過幾年,倒是不一定是誰吃虧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光影之中,老太那細瘦癟嘴的模樣漸漸淡去,如星光又似流螢,不過片刻時間門,就沒了她的蹤跡。
“這是走了?”孫永傳和張玉橘還有些恍神。
潘垚點頭,“投胎去了。”
想著老太太臨走之前的話,孫永傳和張玉橘眼睛往木梁上瞄去。
這……這木頭裡頭,當真有財寶?
潘垚仔細的看了看,果然,在金牛牛角頂住的地方發現一股財炁。
原先隻以為是金牛的金光,原來是金銀的金光。
“是有金銀之炁。”潘垚點頭肯定。
張玉橘一下便歡喜了起來,臉上浮起笑意,因為興奮,那蒼白的臉色也有了血色,瞧過去沒那麼憔悴了。
潘垚多看了兩眼,又看了孫永傳一眼,想了想,開口道。
“鬼物的錢財有陰氣,還是陪葬之物,又藏於有木鬼之說的槐木之中,更是陰上加陰。”
“不過,這金銀是阿婆走時特意相告的,便有相贈之意,更因為她險些害了你們,所以,這筆錢財,它和你們是有因果之緣的。”
“如此一來,你們一家四口用了這錢便不打緊,要是不相乾的人用了,那就會欠一份因,以後要拿福報來還的。”
說完,潘垚的視線對上孫永傳,認真道。
“伯伯,您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就是說,您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對於這筆錢財,他們也是不相乾的人。”
“要是給他們用了,您不是友愛孝敬他們,反倒是在害了他們。”
潘垚先把話說在了前頭。
和和睦睦的,誰會大年三十匆匆忙忙的搬到老宅,天地祖宗皆是沒有祭拜孝敬,就連保家宅平安的土地神也沒有拜。
這事兒啊,一瞧就是家有一本難念經書的故事。
父母親緣最是難舍下,有的時候,心寒數次,父母幾句關心的話,那冰凍的心好像被春風一吹,又有了解凍的跡象。
人性複雜,好了傷疤忘了疼,說的便是這。
為防止孫永傳左右為難,達則兼濟兄弟姐妹,又善心大作,覺得這是祖上傳下的家產,到時,夫妻二人因為這意外之財爭吵不休,家庭不和睦,潘垚索性一開始就將話講白。
這錢,是鬼物相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