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紅著一雙眼, 視線落在潘垚身上。
隻見她抓著自家小寶腦門後的鼠辮,旁邊,五帝錢幣寶劍漾著金戈之炁, 錚錚而動,好似下一刻就要高高揚起, 將那小辮斬斷,凜然不可侵。
聽到一句凶, 薑椏丫鬼淚都要沁出了。
她是凶, 可這小姑娘也不遑多讓啊。
“還請仙長仁慈,饒小寶一命。”
“他自小沒有玩伴,孤零零地跟著我,隻能自己和自己玩, 我這當媽媽的不忍心, 這才尋了小成過來。”
“鑄下大錯, 一切都是因為我,不關小寶的事,他還是個孩子, 什麼都不懂……是我, 是我的錯。”
薑椏丫泫然欲泣。
潘垚將小寶的鼠辮抓得更牢了。
這可是小寶這小鬼的命門,而小寶,他又是這女鬼的命門。
所謂子母墳,那是一墳中葬兩屍,屍體是母與子。
母子同心,鬼力煊赫,尤其是那女鬼,女子為母則剛,護子心切, 自然更是凶悍得很。
見女鬼不像是產子而死的鬼,雖然凶,但她不是產鬼,要是產鬼一屍兩命的母子墳,那隻有更凶的。
潘垚略略想了下,便知這母子隻是葬一處,由母給予子蔭蔽的子母墳。
一般來說,小孩夭折是沒有墳墓的,一些人會將它葬在親長身邊,由親長庇護,不至於淪為孤魂野鬼,也能夠享一份香火。
她瞧了瞧揪在自己手中的辮子,上頭鬼炁凝聚。
潘垚聽老仙兒說過,有一些地方,長輩期許孩子平安長大,長命百歲,就會為孩子留一條尾發,叫做百歲辮兒,意味著拴兒。
等到十二歲之時,過了人生這第一道坎,才將這辮子剪去。
這小鬼還未長成便夭折,缺啥就想有啥,鬼炁氤氳,命門便是在這辮子上。
要當真被五帝錢幣劍剪去,鬼炁潰散,小鬼定然元氣大傷。
潘垚將小寶的辮子拽緊。
小寶吃痛,哇哇哇地哭了起來,對麵,女鬼一副擔心模樣。
她恨恨地瞧著潘垚,敢怒不敢言模樣。
潘垚嗤笑:“我才隻是抓了抓,你就心痛成這樣?”
“你們陰氣森森,將何金成衝撞得魂魄不穩,二魄都出了竅,整個人傻愣愣地在家裡拍洋畫,你想想,他媽媽急不急?心裡痛不痛?”
薑椏丫被潘垚訓得垂頭不語。
潘垚也知道,人死後就無情,指著這當鬼的媽和當人的媽媽感同身受,那是不可能的。
這下這麼乖巧,那是因為命門被她抓著!
但凡自己弱一點,這會兒聽訓的就得是自己了。
不對,鬼可沒這麼好心,自己要是敗了,哪裡隻是訓一訓罵一罵,鬼物詭譎無情,定要將自己捉弄得心肝俱裂,享了那害怕的七情六欲,那才罷休。
“不成,我不信你的鬼話,你家小寶還是擱在我手中比較妥一點。”
左思右想,潘垚覺得,還是不能輕易放了這小鬼女鬼。
狗兒出門,還得牽個鐵鏈子,講究一點,嘴巴還得套狗嘴套呢,沒道理這鬼就不用。
手訣一掐,一陣青煙攏過,叫小寶的小鬼尖叫一聲,下一刻,他便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潘垚手中拎著一張小人剪紙。
不同於阿大上頭繪的剪紙成兵術的符文,這張剪紙上,朱砂細細密密,彎彎繞繞,上頭隱有雷霆之光。
那是鎮邪雷霆符文,鬼屬陰,尤懼至陽雷霆。
“小寶!”女鬼淒厲一叫,再看潘垚,眼裡沁著血淚。
潘垚唬了一下,“隻是關著他,又沒害他,看我做什麼?我可沒有壞心眼。”
被潘垚這麼拿話一堵,薑椏丫一窒,隻覺得這話似曾相識。
“那仙長乾脆將我也收了。”
瞧著潘垚拎在手中那張小紙人,隻見它短手短腳,揉搓著眼睛,就像小寶在蹲地嚎啕大哭,母子連心,薑椏丫覺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
子母墳,母親蔭蔽子女,將孩子看得比自己都重,見小寶在潘垚手中,眼看著脫逃無路,薑椏丫自暴自棄,將自己都送給了潘垚。
此時太陽西斜,光落在這一處,鬼炁散去,這一地沒有了那灰蒙陰冷,山風吹來,帶著山林的涼意,還有那濃鬱的生機。
潘垚也不客氣,直接往女鬼身上下了禁咒,讓她不能再隨意害人。
沒有壞心眼也不成。
“彆說我凶,誰讓你無緣無故害人了!”
“真是個大聰明,還會用紙元寶幻化洋畫兒,哄著人跟著你們跑,人販子都沒你行呢。”
一路朝六裡鎮上走去,瞅著跟在身邊,對那小紙人牽腸掛肚的女鬼,潘垚還忍不住嘮叨吐槽。
“對對對,你家小寶自小當鬼,無人玩耍可憐,帶了何金成回來,這下玩得痛快了,可也把人害慘了。”
“二魄離體,回頭要是離魂離習慣了,那該怎麼辦!”
骨折脫臼能成慣性脫臼,這陰氣沾得重了,魂魄不穩,離魂都能成慣性離魂呢。
還好接下來是暑假,七八月份太陽最大,多曬曬日頭,去去晦氣,不去陰邪的地方,再等大一些,應該就魂魄穩固。
潘垚還在想著一會兒要和何叔他們說的話,這時,就聽女鬼聲音細細。
她有些怕潘垚,想著自己有理,又理直氣壯地大聲了一聲。
“不是無緣無故。”
“說來,以後,我家小寶還得喊何金成一聲舅舅呢,這舅舅陪外甥玩,不該是理所當然嗎?”
潘垚腳步停住:“……啥!”
薑椏丫越想越是這個理,身子板都挺直了,瞧著身邊這小仙長傻眼模樣,更是有揚眉吐氣的錯覺。
“我說,那小成以後得是我家小寶的舅舅,娘親舅大,這舅舅陪外甥玩一玩,哪裡就是什麼大錯了?”
“我隻是讓他們提前熟絡熟絡感情!”
聽了女鬼的話,想著這裡頭竟然還有這樣的緣由,饒是潘垚這樣見慣大世麵的,都有些傻眼了。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何金成的姐姐,何富貴的閨女兒,那叫做何美娟的靚女,她還沒嫁人呢!
那時候,正月十五遊娘娘,何美娟瞧見彆人祈花,她覺得好東西稀罕,這才有人搶,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就跟著湊熱鬨,搶了一束代表求子嗣的塑料石榴花。
後來,遊神時人多,人擠人,那束石榴花就被擠掉了。
回來的途中,潘垚瞧到送子娘娘差人將孩子送來,一船男娃,一船女娃。
因著何美娟未嫁,那叫小六的奶娃娃一路哭哭啼啼地被娘娘座下姓李的夫人牽了回去。
李夫人性子好又溫柔,一路不斷安慰小娃娃,讓它再在娘娘那兒待一年,等第二年祈花了,再將它送到好人家的家裡去。
潘垚還記得,那小娃娃頭頂衝天辮,穿一身紅豔豔的衣裳,就像石榴花一樣。
路上,它嘟囔著阿大阿二他們做哥哥,等到第二年,自己隻能當弟弟,明明該是同齡的,結果卻矮了一截,好生委屈。
小娃娃嘛,都想著當哥哥姐姐,不想當弟弟妹妹。
後來,瞧著自己的龍頭燈威風,那小六還咬著手指頭,淚眼汪汪地瞧個不停呢。
……
潘垚將手中的小紙人拎到麵前瞧了瞧,稀奇得不行。
這叫小寶的要投胎了?
何金成要當舅舅了?
那這麼說,何美娟在大城市裡嫁人了呀。
這樣想著,潘垚也嘀咕出了聲音。
“這麼快就嫁人懷寶寶了?過年時候還是大姑娘呢,祈了花又丟了花,讓小六那小娃娃好一通的哭。”
嘖,小六可比這小寶性子好,人也可愛,何美娟這婚結的呀,沒趕上好時候!
當然,當著人家阿媽的麵前,潘垚也是有眼力見的。
她不說這話,怕說了討人嫌。
在當媽媽的眼裡,自家的寶沒有糟糕,隻有最好,最可愛!
“沒呢。”薑椏丫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幽幽歎了口氣,“孩子是懷了,不過,這親還沒有結,估計也結不成。”
潘垚再次大嗓門,“啥!”
饒是母子倆都在潘垚手中捏著,瞧著小仙長瞪眼模樣,薑椏丫還是抿嘴笑了笑。
她纖細又透著蒼白的手將臉頰邊的碎發往後夾了夾。
是個煙火氣重的小仙長呢。
這樣也好,起碼心軟,小寶在她手中也遭不了大罪。
薑椏丫沉甸甸的心情放鬆了些許。
“沒結婚,她在G市給一個大她二十來歲的男人那兒,給人家做姨娘娘。”
“說得天花亂墜都沒用,什麼孩子生下來後就離婚,和她結婚,都是騙人的,老男人哄小姑娘呢!”
潘垚還被這消息驚得傻眼,就聽旁邊這女鬼輕嗤了一聲,麵露不屑。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那男人發財靠的都是舅家的路子,哪裡敢離婚,離婚了,兩家沒了關係,誰還帶他發財?”
潘垚:……
敢情你也知道鬼會騙人啊!
事關何富貴的閨女兒,何金成的姐姐,潘垚又問了幾句,可算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了。
麵前這女鬼叫薑椏丫,是百年老鬼了,因為牽掛著這叫小寶的兒子,她一直沒有去投胎,想先安頓好了孩子,無牽無掛了,她再去投胎。
何美娟懷了孕,腹中胎兒和小寶有了聯係。
眼瞅著小寶要有新的開始,薑椏丫替小寶歡喜。
雖然母子情緣將斷,但隻要孩子以後能好,重新為人,能吹到清風,感受到陽光,吃到那溫熱的食物,到處都是亮堂堂又熱鬨,她這做阿娘的,隻有歡喜與感激。
這是慈母心腸。
也正因為這慈母心腸,她去瞧了何美娟。
這一瞧,薑椏丫就不樂意讓小寶投到何美娟肚裡,當她的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