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斜, 陽光落在何家這處小院子裡,猶如披了一層橘色的薄紗。
落在屋簷,落在樹梢。
清風吹過, 龍眼樹微微搖晃,一叢叢的龍眼花簌簌而落。
傍晚時分,此地自有一種倦鳥歸林的靜謐, 外頭自行車的鈴聲也多了些,叮鈴鈴, 叮鈴鈴地作響,那是下班回家的人,雖然疲憊, 卻帶著幾分輕快。
小弄子裡, 三三兩兩的小娃娃跑在一處,嬉鬨玩笑,玩著捉鬼摸蝦的遊戲,笑聲如銀鈴。
小寶被外頭的熱鬨吸引,一直探頭往外頭瞧,心不在焉模樣。
薑椏丫拉著小娃兒的手,在潘垚靈炁的作用下, 她和小寶顯了形,不過,兩人倒是不可怕, 沒有青臉長舌, 也沒有七竅流血,最多就是麵色白了一些,腳微微點起,後跟不著地。
她誠心誠意地道了歉, 何富貴和陳依玉皺著眉,有些怕,也有些怒,卻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計較,隻知道這子母墳的鬼被潘垚收了,起碼,接下來是害不到他們家金成了。
哪裡想到,這才輕鬆五分鐘不到,就聽了這震驚的事。
何富貴暴怒又不信。
“不可能!我家美娟還沒嫁人,怎麼可能懷了孩子?這絕對不可能!”
四十來歲的男人暴怒起來,怒火衝天,就連女鬼都得退避三舍。
薑椏丫牽著小寶的手,偷偷往潘垚那處挪了挪位置。
院子裡的大黑狗好像也知人意,嗚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趴在前肢上,不敢給主人添堵。
它濕漉漉的眼睛來回地轉,在黑狗的視野裡,模糊瞧到那一大一小的陰炁,猶自不甘願的眥了齜牙,露出利齒。
末了,小聲地汪了一聲。
“小大仙,這,這女鬼是胡說的吧,我家美娟還沒嫁人呢。”
何富貴看向潘垚,急急地尋求認可。
經了何金成尋魄這一事,潘垚雖然年紀小,但在何富貴眼裡,那是頂頂靠譜的存在。
潘垚有些為難,卻還是點頭,如實述說。
“這女鬼和我簽了契,我能感覺到,她說的是實話。”
眼見著何富貴一雙希冀的眼又黯淡了下去,泄了那道心氣,挺直的背都有些許微微佝僂,眼神茫然,透著幾分無措。
映襯著那長了褶子的臉,瞧過去令人唏噓。
當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那就是操不完的一顆心。
潘垚連忙又道,“是不能隻聽他人一言,還是得您自己去瞧瞧。”
這時候,外頭誘惑的地方多,可以說,鄉下地方和城裡,不論是生活方式還是節奏,那都是天差地彆,就像隔著一條蘆葦江一般。
江的那頭是繁華的城市,江的這頭是種地靠天吃飯的鄉下。
貧窮、落後……不單單是人,就連那路都是灰撲撲的。
入了花花世界,好一些都被那世界晃花了眼。
何富貴喃喃,“是是,是得去瞧瞧,得去瞧瞧。”
何富貴和陳依玉對視了一眼,皆從彼此眼裡看到了苦澀。
兩人做夫妻多年,怎麼會瞧不出來,說著不信,其實兩人心裡都漏了怯意。
美娟她,她說不定真是走岔了路。
正月便出去了,這大半年的也沒有回來過,隻偶爾寄幾封信回來,說自己一切都好,在做什麼活,上頭寫的也不多。
上一次何美娟回來,何富貴已經不想讓她出門了。
她上班的地方魚龍混雜,頭一次是被鎮上彆的小姐妹哄了出去,這一次,都知道那地兒不妥了,何富貴就不想她出去,想在鎮上相看個親事,先成家再說。
要是實在想去外頭拚,外頭闖,倒是可以夫妻二人一起去,相互也有個照應。
但美娟就是鬨,看不上小鎮上的人家,性子又犟,做父母的哪裡拗得過子女?
最後,就像小時候改了吉祥的名兒一樣,何美娟兩日不吃飯,何富貴和陳依玉歎了口氣,還是讓她行李一收,繼續去外頭闖了。
隻是千交代萬交代,彆再去先前那卡拉kk做活了。
那時是應下了,如今想來,說不得是權宜之計,敷衍他和媳婦的。
何富貴愁得不行,氣血上湧,隻覺得手都要打顫抖了。
美娟,美娟這孩子,這是心浮了啊!
……
何富貴決定親自去一趟G市,他翻出何美娟寫來的信,信封上用黑色的墨水寫著寄件人的地址。
“這,這是美娟住的地兒嗎?”
潘垚接過信封,瞧了上頭的地址。
信件從G市寄來的,那地址還有些眼熟,略略想了想,潘垚便記起來了。
去年時候,雪桃姐姐去G市尋媽媽,她媽媽住的那一片城區,也是這信封上的城區。
潘垚將地址和薑椏丫說了說,“她是在這兒嗎?”
“對,”薑椏丫點頭,“是在這一處。”
“好好,明兒我便出發去尋美娟。”
何富貴接過潘垚遞回來的信封,手不自覺地捏緊。
潘垚和於大仙對視一眼,都道何家這兩娃娃不省心。
“何叔,那我和師父先回去了,何金成應該沒什麼問題了,這兩個月多曬曬日頭,用些雞冠血抹抹印堂,不去偏僻陰暗的地方,這陽氣自然就會補上去。”
潘垚和何富貴說了說要注意的地方,直言要是有什麼不妥,再去芭蕉村尋她就是了。
何金成躲在阿媽陳依玉後頭,瞧著小寶,知道他是鬼,自己那是陪鬼玩了兩三天,他後知後覺地白了臉。
這下,何金成是不敢和小寶拍洋畫兒了,就連對洋畫兒的興致都黯淡了幾分。
再瞅潘垚,何金成眼裡有著好奇,有著害怕,也有著興奮。
注意到目光,潘垚衝何金成一笑。
騰地一下,何金成的臉蛋紅成了猴屁股。
……
“好好,叔知道了,這次真是太感謝你和於大仙了。”
何富貴拿了紅封,一把塞到潘垚和於大仙手中,將人送到門口。
潘垚見他要去牽自行車,攔住了他要相送的腳步。
“叔,就送到這吧,我和老仙兒自己回去。”
明兒可是要去G市,出門一趟不容易,路途遙遠又漫漫,得準備準備東西,再說了,兒子的事兒解決了,閨女兒的事情還懸著,想想也知道,何叔這會兒頭疼頭大著呢。
何富貴也不和潘垚客氣,瞧著於大仙和潘垚的身影不見了,這才轉身回了院子。
“爸,潘垚好厲害啊,我之前都不知道!”何金成跑了過來,抓著何富貴的衣裳,一臉的興奮。
“爸,你也送我去他們村子吧,問問剛剛那老道長,他還收不收徒弟?”
何富貴:……
瞧瞧這記吃不記打的憨兒!竟然也想抓鬼?還嫌被鬼抓去玩得不夠痛快嗎?
何富貴恨恨地剜了自家臭小子一眼。
父子溫情在褪去,蒲扇般的大手有些癢癢,想要抓著再揍上一揍。
“爸,你在找什麼?”
“細條呢?我削得薄薄的細條呢?”何富貴四處張望。
“彆啊,爸,我不敢啦……彆打彆打!我以後再不敢亂撿東西啦!真的,爸,我和你保證,嗷嗚……痛痛痛!”
何家院子裡雞飛狗跳,何富貴抓著細條,累得直喘氣。
想到那遠在G市,連個影兒都抓不到的大閨女兒,他心中悲憤起,指著何金成就道。
“你們這哪裡是喊我當爸的,分明是我上輩子欠了你們,你們來我家做祖宗的!”
難怪老話都說,牛要打,馬要鞭,小孩不打要上天!
他和媳婦就是太寵著孩子了,這一兒一女,他們是接連著要上天啊!連口氣兒都不讓他們喘。
越想越心酸,何富貴一丟手中的細條,也想找個地兒蹲著,自己也好生地哭上一場。
這當爸爸的,難,真是太難了!
……
於大仙自行車一蹬,車軲轆軋過青石板,青石板哐當哐當地響。
潘垚抓著老仙兒的衣裳,催著他再快一些。
“有風,涼快呢。”
“好好好,師父再騎得快一些。”於大仙好脾氣的應下,腳下蹬得更快了些。
潘垚微微眯眼睛,清風徐徐吹來,小鎮子不比大城市繁華,隻一條土路,兩邊是綠油油地稻田,牛兒在農人的吆喝下甩著尾巴,腳步慢悠悠地往河邊走去。
隻等著去河裡泡泡水,洗去一身泥巴。
“那子母墳的女鬼和小鬼呢?”這會兒,於大仙瞧不到薑椏丫和小寶,出言問了問。
“老仙兒喚我?”一直在不遠不近墜著,聽到於大仙的話,薑椏丫腳跟一點,拉著小寶,飄忽地湊近。
瞬間,老仙兒察覺到一股陰炁。
雖然修行不行,這六感還是靈敏,身上立刻起了雞皮疙瘩。
於大仙:……
“土土啊,你要帶她們回去?”
潘垚瞅了一眼過去,薑椏丫衝她討好一笑。
潘垚:……
不是她要帶著鬼回去,是這鬼要跟著她。
子母墳,女鬼凶悍,小鬼卻不夠凶,是役鬼術中好驅使掌握的鬼物,薑椏丫想著潘垚心軟,雖然方才有打鬥,這會兒,她卻真心想尋一份依附。
人慕強,鬼物亦然。
潘垚將兩鬼趕了趕,“我也不用你們做什麼,你們回自己的家吧,彆胡作非為就好,醜話說在前頭哦,你們要是再胡來,我都能感覺到的。”
“到時,就彆怪我不留情麵了。”
說完,潘垚掐了道手訣,小寶發尾處有一道小雷電,雷光閃了閃,凜然不可侵,以示威嚇。
薑椏丫拉著小寶,無奈,隻得停住了腳步。
想了想,潘垚還是勸道。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這一次,你見小寶要投何美娟的腹肚,想著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順,就要阻攔,那下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