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魘中掙脫出來,謝姝寧的意識其實還未全部清醒,可聽宋氏的話,她仍哭著又笑了起來。
母女二人相擁著,複又沉沉睡去。
直至申時一刻左右,謝姝寧才揉著眼睛醒過來。宋氏仍睡著,雙目緊閉,微微抿著,瞧著竟似是睡夢中也不得安生。謝姝寧輕聲歎口氣,輕手輕腳地從牀裡側翻了出來。
腳尖才著地,她便看到桂媽媽貓似地踮著腳進來,見她便忙取了衣裳來給她換上,隨後領著她去耳房裡洗漱。
謝姝寧任由她服shì著自己淨麵,聽她放低了聲音道:“太太夢裡可曾說話?”
“不曾。”謝姝寧蹙眉,不解地仰頭看她,問道:“娘親往常會夢囈?”
桂媽媽搖搖頭,解釋起來:“奴婢悄悄問了杭太醫,他說太太精神不濟,怕是多夢。奴婢便想著,太太這興許是心病,若知道太太都夢到了什麼,指不定便能尋到症結。”
也是憋得狠了,換了往常時候,她怎會將這些話說給謝姝寧一個小兒聽。
謝姝寧卻下意識咬著了瓣,將嘴裡幾乎噴薄而出的話重新咽了下去。人人都覺得母親是心病,可這症結究竟是不是因為父親?若是父親,那母親想必真的已經對他失去了念想。不然,為何父親近日伏低做小,殷切不已,母親也絲毫不為所動。生氣、歡喜,皆似沒有。她神sè愈發寡淡漠然,似乎根本便不在乎父親。
她憂心著,突然失去了走下去的方向。
“給娘親做些延陵菜吧。”她想了想,央起桂媽媽來。
府裡的廚子雖擅長南北兩地的菜肴,可府上皆是北地人,所以平日裡做的菜sè也都是北菜。謝姝寧吃得慣,宋氏卻吃不慣。
如今搬來了玉茗院,院子裡僻了小廚房,正是方便。
桂媽媽聽了立刻點點頭,下去準備起來。
謝姝寧則回了內室,等著宋氏醒來。
她靜靜坐在椅上,盯著g上年輕fù人的睡顏,心中柔軟得似乎要化成水。她前世活到了二十幾歲,如今的母親也不過才二十幾。母親自小被jiāo寵著長大,而她卻一路坎坷。所以論心境,恐怕她比母親還要滄桑要幾分。這般看著,她便莫名憐惜起了母親。
這世上的事,永沒有定論可言。
母親以為自己尋到了良人,卻不知對方另有來頭。她信了他的話,又愛極了他,將前程往事一筆抹去,委身謝家,卻發覺對方眼中,自己根本沒有重要到不能動的地步。
謝姝寧想著,憶起了舅舅來。
舅舅上回的信中聲sè俱厲地要他們離開京都,真的隻是因為他不願意母親受委屈嗎?
她不信。
雖然同舅舅在一道的日子屈指可數,可是她卻知道,她的舅舅不是個普通人。若真無能,宋家的財富,他如何累積?錢財權勢,沒有權勢,便有萬貫家財,也難護住。可宋家,一門白丁,卻依舊富庶了這般多年。
還有江嬤嬤,也不知如今的鹿孔是否真的擁有後來近乎神明的可怕醫術。妙手回春的神醫,是否已救下了江嬤嬤的命?
她苦惱地皺著眉頭,低下頭去,再抬頭,便見宋氏笑眯眯地望著自己,麵sè雖依舊難看,精神卻似乎好了些。
謝姝寧立時笑了起來,飛奔上前,“娘親醒了,桂媽媽晚間做了延陵菜,我們不叫爹爹,自個兒吃!”
天日漸暖,人也如同那呆不住的昆蟲野獸一般,一窩蜂地開始往外頭湧,謝元茂近些日子的應酬也增多了。謝二爺起了心思要栽培拉攏自己的六弟,但凡同僚相邀,便總帶上他一道。
早幾次,謝元茂還曾因擔心宋氏,想要陪著她,故推脫了幾回。
可謝二爺不高興了,男子漢大丈夫,成日裡兒女情長,像什麼話,便擺著哥哥的款,將他好生訓誡了一通。謝元茂便不敢繼續推拒,開始日日跟著謝二爺一塊。
好在宋氏根本也不沒將他放在心上。
“好,我們不叫上爹爹。”宋氏笑著應和,披衣起身。
天sè有些晦暗,簷下的燈已經被點上。
桂媽媽領著人布菜,一道道皆是謝姝寧熟悉又陌生的菜sè。她已經,太久、太久不曾用過江南的菜。而宋氏卻是暫彆重逢,見了不由舒展眉眼,果真開懷了許多。
飯菜香氣撲鼻,又是桂媽媽帶著人親自在玉茗院的小廚房裡烹製的,謝姝寧沒有什麼可不放心的,便笑著遞了筷子給宋氏,讓她多用些。
早早下了學回來,又習了一百個大字的謝翊更是直接在一旁捧起飯碗大口吃了起來。
宋氏瞧著便笑,嗔他皮猴,沒有吃相。
可到底,見孩子吃得香,她的胃口也好了些。
這頓飯,宋氏總算是用了一整碗的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