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謝姝寧也還是頭一回見到汪仁。
自然,汪仁也斷不會有可能見過她。
這一世,謝姝寧今日是第一次入宮。汪仁敢肯定,自己絕不認識眼前這位小姑娘。可是莫名的,他就是覺得麵前的人極麵善。有些人的臉,就算再過多少年,他亦不會忘卻。眉眼鼻子,身形高矮胖瘦,乃至衣裳的款式顏sè,頭上梳的發式,他都還曆曆在目。
亭子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他站在角落裡,雨絲被風一吹,冷冷打到他臉上。他驟然清醒過來,怎麼可能呢,這麼多年過去了,若那人好好活著,這會也該二十六七了。
然而明明心中清楚明白得很,但他的視線仍不受控製一般,悄然落在了站在不遠處的小姑娘身上。
瞧上去似乎同惠和公主差不多年紀,個子倒比公主殿下還要略高三指。頭微微低著,不大瞧得清眉眼,這般望過去,隻能瞧見一角白皙的下頜,弧度柔和。身上穿的用的,料子材質俱是上佳,價值不菲,可見家中不缺銀錢,生活富裕。
他遂想起方才肅方帝問的那句話來,這丫頭是謝家的姑娘。
謝家他可清楚得緊,不缺銀子過日子,卻也斷斷舍不得在一個姑娘家身上砸這麼多真金白銀。
且照他所知,謝家這一輩的姑娘並不少,甚至可算是多的是。因而就算謝家人舍得花銀子,那也該是往幾個年長該說親的姑娘身上花才是,哪裡就會落到尚且年幼的她身上。
這般一想,他看著謝姝寧的目光裡,就多了一絲玩味跟冷厲。
他神情自若地立在那,落在謝姝寧身上的視線也恍若不經意一般。
可偏生謝姝寧此刻敏銳得很,因了對他的惶恐跟不自在,對周遭的事物都充滿了緊迫之感。這會她更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汪仁在盯著自己看!哪怕汪仁裝作不經意,可她仍察覺到了。
他在打量自己。
可汪仁為何要打量自己?
她隱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緊,心中惴惴不安起來。
此刻的她不是長平侯夫人,亦不是入宮的外命fù,她不過隻是個年紀尚且不滿十歲的小姑娘而已,九千歲汪仁好端端地怎麼會注意到自己?
她百思不得其解。
驀地,身上的壓迫感一下儘數消失不見。
她暗暗長舒一口氣,卻仍舊不敢抬頭往汪仁的方向看一看。
恰逢這時,肅方帝吃著紀桐櫻親手烹的茶,出聲問道:“汪仁,若朕不曾記差,你可也是江南人士?”
汪仁躬身,恭敬地回答道:“皇上沒有記錯,奴才的確出身江南。”
“皇貴妃這幾日胃口不佳,你可有什麼法子?”肅方帝咳嗽幾聲,又問起旁的來。
紀桐櫻在一旁豎起了耳朵,眼巴巴地看向汪仁。
汪仁卻隻是笑著,搖了搖頭,“奴才久不居江南,許多事都記不清了。”
肅方帝聞言擱下茶盞,歎了聲,口中輕聲呢喃著:“看來,還得往禦膳房裡尋個懂江南菜式的才是。”
早先慶隆帝在位時,隻喜北菜,連一口南邊的菜都不肯嘗,故而禦膳房裡的那麼些個禦廚,竟是從未做過南邊的菜。倒也有那麼一兩個會做,可久不做,做出來的菜,難以叫人歡喜。
這些事,謝姝寧並不知情,隻是她聽著肅方帝的話,倒覺得肅方帝對白氏頗有幾分真心。
可身在帝王家,有了真心反倒是禍患。
這一點,在她見到皇貴妃的時候,更是肯定了。
她同紀桐櫻玩得好,對如今已身為皇貴妃的白氏也較之前世熟悉得多。隻不過,前世也好,今生也罷,眼前這位皇貴妃可都是端莊大方,貌美高雅,神情和煦的。
可此刻笑著同她說話的人,眉宇間依舊有著掩蓋不住的疲倦之sè,就連麵上的微笑,也是僵硬的。
紀桐櫻沒心沒肺,一點未曾察覺,膩著皇貴妃好一頓撒jiāo。
謝姝寧卻一眼便看穿了。
這些日子,皇貴妃過得並不痛快。
至少,不如過去在端王府那般舒心自在了。若說這份疲憊隻是因了執掌六宮帶來的,謝姝寧是絕不會相信的。一個人,在端王府時能混得如魚得水,在京都貴fù圈子裡成為標杆似的人物,怎麼會一入宮便成了這幅模樣?
唯一的理由,恐怕就是那座空空無主的景泰宮了。
旁人知不知,謝姝寧不敢肯定,但是她知道,皇貴妃白氏心裡定然是有數的。
皇後那個位置,不會屬於她。
遲早都會有另一個女人入宮來,成為肅方帝的妻,而她永遠都隻能是個妃,是個妾……
這樣想著,謝姝寧就有些笑不出了。
皇貴妃瞧見了便問:“阿蠻可是不願意留宿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