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這會被肅方帝派去送口諭的人,已經到謝家了才是。
謝姝寧搖搖頭,“怎會,阿蠻高興還來不及呢。”
一旁的紀桐櫻就上前來拉她的手臂,道:“就是就是,她怎會不願意呢!”
謝姝寧忙跟著笑。
殿內的氣氛漸漸又緩和了起來。
她同紀桐櫻陪著皇貴妃說了好一些話,連晚膳都留下一道用了,才跟紀桐櫻一道回永安宮去。
直至半夜,大雨才慢慢息了。謝姝寧側躺著,終於沉沉睡了過去。這黑沉沉的天,伴隨著高大厚重的宮牆,一點一點在她夢裡落下了帷幕。難得的,明明滿心惶恐不安,這一夜她卻好眠到了天明,這些年來頭一次不曾夢到箴兒。
而同樣在這個似乎特彆黑的夜裡,有個人卻一夜未寐。
汪仁沒有入眠,卻在一室安神香內見到了往事。
許多年以前,他便隻能靠安神香入睡。
一個人惡事做得多了,便不大敢安心於睡眠。
然而今夜,他看到的卻不是那些血淋淋,尖叫著要尋他報仇的冤hún,而是他尚未入宮時的歲月……
他牢牢記得,那是個冬日。
南方的雪通常下得不大,連著飄了幾日細雪,地上也不過才積了薄薄的一層。他身上隻穿了件單衣,蜷縮在街角。身後是一堵高大的牆,有棵臘梅樹的狹長枝椏從裡頭探了出來。
他仰起頭,便見白茫茫的細雪間夾雜了許多深深淺淺的紅。
寒風凜冽,豔紅的臘梅花瓣就仿若飄雪般,悠悠地落了下來,直直落在他嘴邊。
他伸出快要凍僵的舌頭,悄悄tiǎn了下,除了冷,再無旁的知覺。他覺得自己,很快便要如這些臘梅花瓣一般,腐爛在地上,眼淚就沿著臟汙的眼角滾落下來。
這時,耳畔忽然多了幾聲細碎的腳步聲。他吃力地轉動脖子去瞧,入目的是雙鞋頭鑲著明珠的女鞋,小小的。再往上看,被緊緊包裹在雪白的狐皮襖子的小姑娘正蹙著眉頭低頭看他。
他慌張極了,連視線都忘了避開。
隨即,他便看到她蹲了下來,掏出香噴噴的帕子細細幫他擦去了淚水,柔聲道:“你什麼哭?”
他的嗓子似乎也凍僵了,說不出話來。
那一年,他十一歲。
他活了下來,帶著那塊帕子跟五十兩銀子入了京。
……
外頭的雨已經停了,有雨珠掛在簷上,慢慢集聚起來,“啪嗒”一聲重重落下。汪仁眼神一凜,坐起身來,揚聲喊人:“小潤子!”
門被輕聲推開,外頭閃進來個眉目清秀的小太監,隔著紗製的寬大屏風,恭敬地道:“印公。”
昏暗中,汪仁微微眯起了眼,聲音溫潤地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謝家八小姐的身世,仔仔細細的,一個字也不許遺漏。”
“是。”名喚小潤子的太監應了聲,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裡重新寂靜了下來。
簷下的水珠聲響依舊清晰可聞。
汪仁有雙桃花眼,卻難得不顯輕浮,入宮後甚是得他師傅的喜歡。僅憑著這一雙眼,他開始奮力往上攀爬。從唯唯諾諾的小太監爬到了如今這樣的位置,他手裡沾的血,口中說過的謊,已經數不勝數。
然而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這世上從無後悔藥可吃,要活下去,就隻能日日都當做沒有來日。
曾幾何時,謝姝寧也是這般想著的。
才重生的日子裡,她每一日都惶恐著自己睡過去再睜開眼,一切就都會消失不見,恢複成原樣。
她隻好,每一日都當做自己沒有來日。
好容易這一回在宮裡睡了個好覺,她精神顯得極好。但晨起時,外頭又下起了大暴雨,恍若夏日午後,叫人奇怪。因了天sèyīn沉沉,她難得明快起來的心情也跟著灰暗了下去。
紀桐櫻早早來尋她,盯著她梳洗。
一邊瞧著,一邊還嘟囔起來:“你昨日可瞧見那個跟在我父皇身邊的家夥了?”
謝姝寧微愣,旋即明白過來她是在說汪仁,便應了聲,問道:“他怎麼了?”
紀桐櫻就咧開嘴笑,笑了笑又皺眉,“我聽說,他每日光洗手便要洗上數十遍,且所在之處不能有一丁點塵土,所以他身邊總跟著那麼兩個小太監,一刻不停地打掃。乾淨得不像個人。”頓了頓,她撇撇嘴,“我不喜歡他,可父皇不肯換了他,不知為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