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話漸漸變得無禮起來。
侍候在一旁的玉紫聽得臉色大變,斷然喝止:“放肆!”
話音落,朱大貴立馬就結巴了起來,支支吾吾,語不成調,顯然心中極慌亂。恰巧今日謝姝寧又故意未曾帶上朱砂,反而帶了玉紫來。沒了親妹妹在一旁陪著,他本就緊張,又見玉紫少女身段婀娜,姿容極美,更是連眼也不敢望過去。
結果突然間被玉紫這麼一喝,他連自己要說什麼也都有些記不得,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來。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說這樣的話!”玉紫猶自懊惱著,雖知道那話不是朱大貴自個兒要說的,隻是轉述立夏的而已,但竟就這樣當著謝姝寧這個主子的麵說了出來,真真是氣人。
她心裡暗罵,好沒眼色的人!
但謝姝寧卻並不生氣,她早就知道立夏的嘴裡是吐不出象牙來的,這樣的話,並不算十分過分。
何況,重點根本便不在於立夏的話合適不合適,又是否放肆無禮。追根究底,是他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謝姝寧就笑著安撫了玉紫一句,示意她隻聽著,莫要開口。
玉紫便噤了聲。
“你繼續說。”謝姝寧這才望向了朱大貴,點頭道,“方才說得很好。”
朱大貴聞聲抬起頭來,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立夏說完那話後,許久都未曾開口,直到要走時才同奴才道,讓小姐莫要擔心了,有些事小姐不提,他也會將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一個啞謎,朱大貴雖然分彆轉述了謝姝寧跟立夏的話,卻覺得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懂。
謝姝寧卻聽明白了。
立夏是以為,她讓朱大貴去說那樣一句話。為的是幼年時的那一樁事。
幾年前,她跟著母親頭一回參加長房二伯母的賞花會,在僻靜的角落裡撞見了立夏跟故去的元娘。
雲娘認出了她,她雖裝作什麼也不知的模樣,但依元娘的性子,肯定想法子告知了立夏。
謝姝寧原本倒還不敢肯定,這會聽了朱大貴的話,反倒一下子便確定了。
立夏與元娘之間,絕對是有大問題的。
胎死腹中的那個孩子,想必也難以同立夏脫開乾係。
謝姝寧雙手撐著下頜。盯著亭子外暗沉沉的天色。沉默了下去。
立夏覺得。她若是知曉一切,就該為自己是謝家人而感到羞恥,但這是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
亭子外,大雨終於自厚厚的雲層裡滾落下來。
雨打芭蕉的聲響在耳畔回旋不去。
外頭來來回回的行人開始飛快地往能避雨的地方躲去。倏忽間外頭就沒了人。
玉紫走到亭子邊,打量著外頭的雨勢,想著一時半會怕是停不得,便同謝姝寧請示,“小姐,這會雨大,我們在這歇歇等雨小了再走如何?”
謝姝寧略想了想,聽著連綿不絕的雨聲,慢慢道:“還是這便回去吧。”
“是。”玉紫聽了雖猶豫。但仍舊連忙去打了傘。
出門時,天色就已有些要落雨的陣勢,所以玉紫便備了兩把淡青色的油紙傘。
紫竹傘骨根根撐開。
謝姝寧忽然扭頭對朱大貴道:“你見到立夏時,他樣子如何?”
朱大貴愣了下,盯著自己的腳尖。訥訥回答:“奴才瞧著,他似是不大開心。”
“不大開心?”謝姝寧輕聲重複了一遍,點點頭,“你快回去吧。”
朱大貴便撐開傘,衝進了雨幕裡。
謝姝寧跟玉紫也一人一傘,往瀟湘館去。
路上,玉紫忍不住問她,“小姐,您是想提拔朱砂的哥哥?”
謝姝寧搖搖頭,道:“便是我想提拔他,那也得提拔得動才好。”
關於朱大貴,一來她的確是需要個老實又嘴嚴的人幫著給立夏遞話,二來也是真的想給謝翊尋個趁手的小廝。跟在她身邊,必然要立夏這樣的人才合適,朱大貴隻適合跑腿。但若跟在哥哥身邊,就不一樣了。
待到秋日,他便要趕往江南赴崇熙書院就讀,有個朱大貴這樣的小廝在他身邊,不至帶壞了他也能幫著督促收斂。
隻要母親吩咐下去,朱大貴一定會將母親的話日複一日在哥哥耳邊重複念叨。
因而她並沒有要將朱大貴收為己用的意思。
回到瀟湘館裡,她的鞋子已濕透了,褲管也沾了水,變得沉甸甸的。
卓媽媽氣得要責打玉紫,“這般大的雨,衣裳鞋子都濕了!”
謝姝寧忙勸,“是我非要回來的,不關玉紫的事。”
“小姐年紀小不懂事,可玉紫難道也不懂事?”卓媽媽仍不高興,皺著眉頭將玉紫狠狠訓斥了一番才算作罷,唬得玉紫跟柳黃說笑,下回再不敢跟著謝姝寧出門去了。
但幾日後,她便再次被謝姝寧帶出了門。
月白不在,就由她頂上了月白的位置。玉紫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家小姐看著年紀小,那心眼可一點也不少,心思也不淺薄。
真計較起來,竟似乎比太太還厲害上許多。
她不由得就被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