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極輕,極低,但管媽媽分明從她短短的一句話裡,聽出了某種異常堅決的意味。
管媽媽心頭紛亂如麻,自地上慌亂地爬起來:“夫人,溫家跟謝家……”
都不是好應付的呀!
然而後半截話還未被她說完,小萬氏便已經打斷了她。
小萬氏因為久為喝水而微微乾裂的嘴唇,各自沿著左右兩邊微微上揚,她笑了,笑得叫管媽媽心裡發毛。她緩緩說道:“你也覺得先殺溫家的好?”
“英國公溫家,自以為是不提,還擺著一張破落戶的臉竟巴巴地上門來提,揚言說願等上三年。”小萬氏說著話,眼神空落落的,越過管媽媽的肩頭,也不知落在了何處,“他們這是對那小賤種,看對了眼呀。”
溫家的這門親事,是在她進燕家大門之前,便已經定下的。
外頭皆傳,這樁親事,是她的長姐、前任成國公夫人大萬氏給定下的。
因恐後進門的繼室,待前頭所出的長子不好,所以才在自己離世前,便早早為兒子將未來的路都給籌謀妥當,真真可謂是殫精竭慮。
英國公溫家雖然近幾代在京裡並不出彩,可祖上餘蔭,也夠叫他們高高興興敗上許久。何況,雖不出眾,近幾代的英國公,平平還是有的。無功無過,加上溫家祖上的蔭蔽,倒也叫他們多年來在京都幾大老牌世家裡頭的地位,始終屹立不倒。
燕淮同溫雪蘿的親事,不論叫誰來看,都挑不出不好來。
小萬氏心裡清楚,溫家一群的勢利眼,昔年能答應下這門親事,最重要的一點,乃是燕淮出生後沒多久,燕景便入宮為他請封了世子。
燕家未來的繼承人,溫家怎會瞧不上眼?
再者,燕淮的外家,又是萬家。
此事一定,誰人不誇大萬氏厲害。
小萬氏隻要一想到這些曾經耳聞過的話,就覺得胃中一陣翻湧,忍不住想要斥罵。
她也配被人說厲害?
她就是個隻知吃穿打扮的庸人,連管家都管不妥當,何能為自己的兒子謀這樣一門親事!旁人不知,可身為她嫡親的妹妹,自小一起長大的小萬氏怎會不清楚?
這門親事,分明是她們的母親,萬家老夫人,給出的主意,做的主!
小萬氏每每想到自己母親做下的一樁樁事,就不由心痛如絞。
都是她親生的女兒,她卻從不為自己想一想。
小萬氏氣了這麼多年,怨恨了這麼多年,往常勉強還記掛著母親的一顆慈母之心,而今卻是什麼也不願意管,隻想一意孤行做自己的事。
哪怕那些事,看上去都是蠢事。
三年光陰,轉瞬即逝,用不了多久,英國公的嫡次女,就會被八抬大轎送進燕家的正門。然後等她請封了夫人,就會慢慢來奪自己手中的權,讓自己一日日真的就變成一個無用的老婦。
這群人,明麵上卑躬屈膝,阿諛奉承,可暗地裡,哪個不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小萬氏早想通透了,她也等不到三年後看自己的慘劇。
她的兒子,甚至不一定能活到明日,她為何要去想三年後的事。
“殺了溫家的姑娘,看溫家人會拿哪個來補這個空缺!”小萬氏咬牙切齒地說著,“哈,我倒忘了,溫二小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燕家,溫家人焉會繼續同燕家交好,焉會繼續同燕淮結親!”
等事情一出,兩家反目成仇,乃是必然之事。
小萬氏拔腳便要往外走。
管媽媽在後頭啞聲懇求:“夫人,若真這般做了,燕家可也就被毀了呀!”
“燕家?”小萬氏已跨出了門,迎著已經漸漸開始變得刺骨的冬日寒風,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我兒子都要死了,我還留著燕家做什麼,索性,便讓這燕家為霖兒陪葬才是!”
這偌大的老宅,這漫天的細碎梅花香氣,都是屬於她的兒子的。
小萬氏一頭衝進了冷風裡。
管媽媽在後頭望著她消瘦的背影,心頭一陣惴惴,抹了抹眼角跟了上去。
幾個丫鬟聽見響動,都聚了過來,竊竊私語著,“該不該跟上去?”
夫人出門,身邊卻連一個婢女也未帶,說起來可不像話。
這時候,打頭的一個年紀大些,穿著墨綠的比甲的丫鬟低聲道:“都沒事可做了,聚在這說閒話!夫人既未說讓我等跟著,自然就是不必跟的意思。”
一群人互相看看,應聲四散而去。
燕淮做了成國公,燕霖也跟著從二公子變成了二爺。
小萬氏如今,其實已經該是老夫人了。
府裡沒了主事的男人,下頭小的,便升了輩分。
小萬氏陡然間,似也蒼老了許多。
管媽媽寸步不離地緊跟在她身後,生怕自己被大風迷住了眼,走錯了地方。
這一回,小萬氏竟連她也給一道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