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前行之處,不見人影。
一路雕欄畫棟,映入二人眼中,卻隻如枯黃落葉,毫無值得一觀之處。
小萬氏尤是,目視前方,腳下步履匆忙。迎麵一股大風,她鬢邊的發絲被吹散了幾縷,在風中揚起又落下,垂在身後的披風,亦被大風吹得鼓鼓囊囊的,像裡頭還藏著一個人。
管媽媽邊追邊覺得心驚肉跳。
短短數日,自家夫人,竟就真的像是變了一個人。
過去不論是遇到何種境遇,管媽媽也從未見她這般衝動不計後果過。即便是當年還是世子的燕淮忽然間從府裡消失無蹤,她也不曾像今日這般失態過。可見燕霖在她心中,真真是重過一切。
管媽媽還記得燕霖出生的那一日,小萬氏抱著皮膚還皺巴巴的嬰兒,帶著驕傲又矜持的語氣道,“這才是燕家的兒子,瞧瞧同景郎生得多像。”
新生的嬰兒,哪裡看得出像誰不像誰。
但小萬氏那般說了,她自然也就附和著說了幾句。
時至今日,管媽媽不由覺得,小萬氏當初的那一聲聲景郎真是諷刺。
她愛極了故去的成國公燕景,愛到了骨子裡,愛到恨毒了他。
所以,即便到了後頭,她依舊一聲聲喚他景郎,而非國公爺。
說到底,那股子執拗,至死怕都不會變。
管媽媽暗自長歎了一聲,迎風而上。
不多時,兩人走至了一條羊腸小道。
管媽媽吃了一驚。
這條路的儘頭,隻有一間已經半荒廢了的院子,原先是大萬氏住過的。
大萬氏身懷六甲時,說不喜正房,嫌這嫌那。一會說窗外的那倆株樹看著心煩,一會又說帷幕顏色不好。結果,百年的大樹,砍了……屋子裡的一應陳設器具,也都隨著她的意思給換了。
但大萬氏仍不高興,後頭更是乾脆搬到了這裡住。
也不知是不是風水緣故,自那之後,她倒是平靜了,不再鬨騰。
後來她搬離了這間院子,地方便也一直空著,無人再入住。小萬氏曾動過心思要修葺,燕景卻不允,隻日日叫人收拾著清掃著。
燕淮也是在這間院子裡,出生的。
管媽媽記憶猶新,大萬氏生燕淮時,胎位不正,生了許久。
產婆一盆盆讓人往外端著血水,年輕的燕景,就一直站在門外,抿著薄唇,眉眼間有厲色浮現。
那時,小萬氏也來了。
隻是未婚女子,不可進產房,因而也隻是鐵青著臉候在外頭。
管媽媽回憶著,悄悄覷了小萬氏一眼。
當年,還是大萬氏在哭天喊地鬨著疼得快死了的時候,央人特地去請自家妹妹來的。
在娘家時,她們自小關係很好。
大萬氏至死都像是夏日燦爛明媚的花朵,看著熱烈,其實骨子裡透著與生俱來的柔弱,嬌怯怯的,惹人憐惜。
小萬氏則穩重,大方,懂事。
真比起來,反倒是做妹妹的小萬氏,更像是姐姐。
一晃眼,已仿若黃粱美夢,無影無蹤。
管媽媽忽然有些害怕起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三五不時還會夢到故去多年的大萬氏。
夢裡的大萬氏還是少女時嬌俏的模樣,邁著血淋淋的兩條腿,追著她一邊跑一邊問,“迎秋,二妹妹呢,二妹妹在哪裡?”
管媽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將那些個陰森森的念頭從腦子裡摒棄出去。
“夫人,實在不行,下些藥毒殺了吧。”管媽媽知道自己勸不得小萬氏,隻得壓低了聲音狠勸。
小萬氏頭也不回,邁上了台磯,“送個霖兒的賀禮,我還是親自動手為好。”
謝家的那個小姑娘,她並不十分歡喜,但燕景在時,不論究竟為了什麼,曾識圖同謝家結親。
到了這個節骨眼,她也樂得不必再另尋他人。
聽說,前些年郊外的墳場被人刨開了許多,屍體都被挖出來洗淨賣去給人結了陰親。
她思來想去,霖兒既然活不成了,一個人在下頭也委實寂寞,倒不如讓他未過門的小媳婦,一道下去。
說話間,小萬氏已推門而入。
管媽媽遲疑了下,也跟了上去。
旋即,她便眼睜睜看著自家夫人的身子軟塌塌地在她眼前,倒了下來,“嘭”一聲,摔在了她腳上。暗色的披風像是逶迤的流水,撒了一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