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書頁一扯,他一連撕了幾張,方才覺得心頭鬱氣消散了些。
茶中被他倒了一大包的蒙汗藥,味道衝鼻,哪怕是頭牛,這會也該被藥倒了,更何況鹿孔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
待到他將昏迷中的鹿孔藏於床底,謝元茂三兩下將桌上傾出來的茶水給抹去,又把那被自己給撕下來的幾張書頁給揉作了一團握著手中,吹滅了屋子裡的燈,摸黑出了門,往外頭去。
屋外的天似乎黑得愈加黏稠厚重,風也似乎愈發地寒了。
謝元茂束手緩步而行,這回倒是回房歇息去了。不過這一夜,他睜著眼盯著床柱上掛著的銅鉤,始終未曾闔眼。當第一縷白光透過窗欞縫隙鑽到屋子來時,他便坐起身來,將身上被子一掀,也不喚人,自去箱籠裡翻衣裳,翻出一件象牙色素麵杭綢直綴就往身上套。
穿戴妥當,他推門而出,迎著清晨稀薄的霧氣大步邁開。
這時,天邊不過隻有些隱隱發白,時辰還早得很,府中諸人皆還未起身,謝元茂平素也從未這般早起來過。他一個人也不帶,直接就往廚房去。廚房裡的活計寅時就要開工,此刻已是人來人往,一片熱火朝天。
廚娘正一手叉著腰,一手抓著把鍋鏟敲著洗菜丫鬟的頭,斥道:“白吃了這般大,竟連幾株菜也洗不乾淨,看我回頭不稟了太太將你給打發出去!”
惠州的宅子小,人手也不多,廚娘又兼著采買管事的名號,因而在下人跟前,還算是頗有威望。她也漸漸喜歡上了四處找茬,逮著人就願意訓斥一頓。一大早的,她也並不覺得罵人晦氣,反倒是越說嗓門越大,越是滔滔不絕。
謝元茂走到門邊時,她猶自說的難以住口,罵到痛快處,她昂著下巴扭頭哼了一聲,驀地瞧見謝元茂就站在廚房門口,頓時唬了一大跳,隻以為是自己眼花給瞧錯了,連忙放下叉腰的手,轉而揉起眼睛來:“六爺?”
“果真是六爺!”仔仔細細看了幾眼,她才敢肯定原來自己並沒有看錯,這人的確就是謝元茂無誤,當下又是激動又是緊張,連手也不知該往哪裡放了,“您有什麼事,打發個人來同奴婢說便是了,哪裡還需要您自個兒跑一趟!”廚娘四顧一番,驚訝地發現謝元茂是孤身一人來的。
屋外的天色依舊處在晦暗不明中,連帶著謝元茂麵上的神色也模模糊糊,叫人看不清楚。
他說:“我來瞧瞧。”
廚娘一下呆住,半響才回過神來,“您瞧,您隨意地瞧。”
廚房裡油煙遍布,哪是男人能呆的地方。但既然謝元茂都說了他是來瞧瞧的,那她自然也攔不住。
說完這話後,廚娘圓胖的麵上笑意便不曾間斷過,將手中鍋鏟往灶上一擱,安撫地拍了拍那挨罵的丫鬟,將人趕去外頭繼續洗菜了。然後,她殷切地朝謝元茂笑著,引他走進裡頭。
謝元茂打量了一眼廚房,忽然問道:“太太那邊,今日的晨食都做了些什麼?”
廚娘連忙指了灶上熬著的一鍋粥道:“奴婢聽說太太喜歡喝粥,因而昨兒個晚上便讓人用文火熬著了,熬得久一些,珍珠米酥爛軟糯,入口香甜,晨起吃上一碗也能暖胃。”
她說得頭頭是道,謝元茂卻顯見得是心不在焉的。
他微微頷首,拔腳就往火灶靠近,吩咐廚娘道:“掀開來我看看。”
“……是。”廚娘狐疑著,依言將鍋蓋給揭開了。熱氣霎時從鍋中如雲似霧般地湧了出來,糊了人的雙目。等到廚娘將鍋蓋擱在一旁回過頭來,隻見謝元茂已不知上哪抓了一柄勺子低頭舀著粥細看。
廚娘生怕他不滿,笑得一張胖臉都僵了也不敢鬆懈一分。
謝元茂舀了一勺複一勺,終於道:“不錯,正是太太喜歡的粥。”
“這便好,這便好了。”廚娘長鬆了一口氣。聽說太太那邊手頭極為闊綽,再加上太太吃了這頓在晨食便準備離開惠州,臨行之前,興許一高興就會打賞她一錠銀子也說不準。
謝元茂看她一眼,丟卡了勺子笑道:“回頭有賞。”
廚娘忙不迭開始感恩戴德。
謝元茂四處兜了一圈,將各色吃食都打開來看了幾眼,方道:“不錯,很是不錯,回頭重重有賞。”
加上重重二字,廚娘聽得嘴都快笑得合不攏,一心隻等著賞錢到手好回頭置身新衣穿穿。正高興著,她又聽到謝元茂道:“太太今日要出門,隨行之人的晨食亦馬虎不得,得養足了精神方才能有力氣趕路,可千萬不得含糊。”
下人的人今晨要吃的東西,他也都一一瞧了。廚娘剛才還覺得古怪,如今聽到這句話卻不由恍然大悟,原是在擔心太太的扈從們吃的不好,上路後沒有精力。她立即再三保證。
謝元茂這才似滿意了,出了廚房。
“六爺慢走!”廚娘在他後頭笑得見牙不見眼。
惠州初冬的天氣遠不如京都的冷,但也已有了冬天跡象,漸漸寒意四溢,日頭也升得晚一些,黑夜愈發漫長。
等到天色徹底大亮後,廚房裡的一應吃食,就被人分彆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