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樣的人,禁不起任何遲疑跟心軟。
他牢記著這些話,最終仍對燕霖動了殺心。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道理誰都明白,然而麵對外祖母的祈求時,他還是答應了放燕霖一條生路。
血脈親情這東西,有時就是如此奇妙,帶著與生俱來的羈絆。
他沒有殺燕霖,而將他遠遠同愛子如命的小萬氏分開,一路送到了蘭羌古城。細皮嫩肉,嬌慣著長大的燕霖,如何能經曆住塞外的風沙侵襲。臨出發之際,燕霖哭喊,不如就地殺了他。
可求死從來也沒比求生容易多少,他哭的一臉鼻涕眼淚,也照舊無用。
該走的路依舊得走,該去的地方始終要去。
燕淮將他遠遠打發了,便沒有起過要讓他回來的心思。鐵血盟的人直接跟去了三個,跟著燕霖,掌握著他的一舉一動,卻並不在燕霖跟前露麵。
嬌生慣養長大的燕二公子,在蘭羌過著無人伺候,拮據而艱難的日子。
除非他有一天死了,若不然他這輩子都隻能這樣在蘭羌艱辛度日。
燕淮留了他的命,也的確僅僅隻是留了一條命而已。
燕霖活了下去,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失去了蹤影。
興許,他已經死了。
三名護衛至今音訊全無,八成已經全都喪命。
燕淮手下暗暗用力,將薄薄的紙張揉得發皺。
他不擔心燕霖死了,他隻擔心燕霖沒有死。
外家疏遠,沒有能說得上的兄弟,他七歲上下就又離開了京都,長至十餘歲回來又忙著收拾燕家的爛攤子,自然也沒有工夫同人吃喝玩樂。因而他在京裡有同僚有下屬,卻沒有任何一個能交心的友人。
若非當初同七師兄分彆之際,各自許下諾言,他委實想要留七師兄在身旁。
比起燕霖,他跟一同長大的七師兄更像是兄弟。
燕淮將手中的紙揉作一團,麵露焦躁之色,霍然長身而起,在原地來回踱步。
他迫切地想要有個人能陪著自己說說話,僅僅隻是說說話而已。
形貌昳麗的少年眉眼間漸漸被濃重的鬱色填滿,薄唇被緊緊抿成了一條線。
嫻姐兒一直病著,小病也總是不斷,前幾日吃了鹿孔開的藥,才剛剛好轉了些。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什麼都不怕,可他明明怕得很。怕嫻姐兒遲早有一日會離開人世,怕這怕那,什麼都怕。
身著黑衣的高挑少年斂目不語,驀地大步邁開,推門而出。出了成國公府的大門,他直奔謝姝寧那去。到了近旁,卻又莫名心生怯意,覺得自己滿肚子都是話,卻似乎一句也不該說於旁人聽。
他踟躕著,再三猶豫,到底不曾去見謝姝寧,調轉方向回了成國公府。
這一切,謝姝寧都並不知情。
許是除夕將至,街上行人愈加少見,幾乎走上大半天也難遇見一個。各家各戶張燈結彩,全都在為除夕夜守歲做準備。
北城的這座小宅子裡,卻還有另外的喜事。
臘月廿十九這一日,天色才蒙蒙亮,謝姝寧就聽見屋子裡一陣窸窸窣窣的響。
這座宅子雖然半舊不新,但他們搬進來之前才使人徹底打掃了一番,總不至叫老鼠在她的寢室裡來回跑動。
她心知那不是老鼠,又覺困倦得很,但仍舊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循聲望去。
一看是圖蘭,她不由喃喃道:“天還沒大亮,起來做什麼……”
天寒地凍的,誰不想在溫暖的被窩裡多賴上一會,左右如今府上規矩不大,丫鬟們也能偷個小懶。
她嘟囔著,眼皮重如山巒,隻得重新闔上了眼,翻了個身又要睡過去。
身上忽然一涼,她皺眉,伸手去攥被子,卻怎麼扯也不動。
“圖蘭……”她半寐半醒,意識未清,身上也乏力,扯了幾下不見動靜,隻能慢吞吞地將眼睛睜開來去看,隻見圖蘭抱著她的被子一角正紅著臉盯著她看,“我要是沒睡糊塗,我應當還是你主子吧?”
哪家的丫鬟竟敢趁著自家小姐瞌睡的時候,來扯她的被子?
謝姝寧這輩子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她抓著被角,伸直了纖細的手腕,狠狠攥了幾下被子。
“小姐……彆睡了,奴婢有個事要同您說……”
她睡眼惺忪地嘟噥:“說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