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2 / 2)

窩心 咿芽 15929 字 6個月前

日頭上升,看著海洋館門口人越來越多,漸漸排起了長龍,周圍越來越鬨哄哄。

難怪要把地點定在這兒,他想。

寧初最喜歡熱鬨,也最喜歡湊熱鬨。

比人都討厭的出遊排隊就他喜歡,說聽老大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一邊吐槽,一邊又不得不繼續等下去的場景特彆有意思。

時間很快翻過10點,人還沒到。

又過半,又翻過11點,任依舊沒到。

陽光越來越烈,排隊的長龍已經消失,他始終沒能等來寧初。

消息一直得不到回複,電話也打不通。

他開始覺出不安,無心遐想。

當第三次撥通電話失敗,他坐不住了,起身快步到路邊攔下一輛車,直奔東南郊區。

喧鬨的蟬鳴聲中,臨頌今在路邊下車,朝向不遠處一棟小樓走過去。

步伐越來越急,到最後乾脆跑起來,風趁虛而入,灌滿少年薄薄的衣下擺。

到了院門前,他呼吸紊亂正想敲門,不防有人率先從裡麵將門拉開。

對方被他嚇到,又在看清他時很快揚起親切的笑:“小臨呀,怎麼忽然過來啦?”

是寧初的母親,沈翠翠。

她是很典型的南方水鄉養出的女人,溫柔和善,眼神似水,說話總是輕聲細語。

見到她,臨頌今稍稍鬆了口氣:“阿姨,我來找小初,他在家嗎?”

“找小初?”沈翠翠有些驚訝:“可是小初已經走了呀,他沒有告訴你嗎?”

臨頌今一愣,反應不過來:“走了?”

沈翠翠點頭:“是呀,昨天下午的飛機,現在應該已經到美國了,我還以為他早就告訴你了。”

“美,美國?怎麼會?”

卡了殼,一下反應不過來:“阿姨,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們說好海洋館......”

“海洋館?”

沈翠翠卻反問:“什麼海洋館?”

他看著沈翠翠疑惑的一張臉,驟然間一陣天旋地轉,大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混亂中想到一直收不到回複的信息,臉色開始不受控製地發白:“他去了美國哪裡?什麼時候會回來,為什麼我打不通他的電話?”

“具體是哪我也不清楚,北邊吧,他爸爸給買的機票,我也要到了機場才能知道,至於電話,”

沈翠翠替兒子感到抱歉:“可能是已經換了,也可能倒時差還在休息,一時沒接到。”

爸爸......

寧初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關於他爸爸的事,臨頌今沒想到這個爸爸會突然冒出來。

沈翠翠回身關門,他才發現她手裡拖著的很大一個行李箱。

“對了小臨。”沈翠翠鎖好門回身:“你以後就不用來這裡了,這房子已經賣掉了,不出意外,我們一家以後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不好的預感化為現實。

女人話音溫柔,在臨頌今耳朵卻變成了電流碰撞發出的最尖銳刺耳的鳴叫。

沒能緩過來的急促呼吸全堵在喉嚨,壓得肺腑快要爆炸。

他徒勞張著嘴,許久才從喉結擠出艱難發出嘶啞的聲音,不明白,不理解:“為什麼不回來,不是......才高考結束麼?”

“主要他爸爸在那邊做生意,想讓他過去念書,正好我和他爸爸也複婚了,就想著一家人呆在一起也方便。”

沈翠翠溫聲笑:“放心小臨,小初和你關係最好,不會因為分開就跟你斷了聯係的,要不你等我過去了,我看看怎麼回事,再立刻讓他聯係你。”

堵塞的耳膜連腦神經也堵住了,沈翠翠一句話,他要花好半天才能理解:“可是他說高考結束會送我驚喜,他從沒說過他要出國,從來沒有。”

“驚喜?會不會,就是指出國這件事啊?”

沈翠翠猶豫,說完也發現這麼說不合適,轉而安慰:“沒事小臨,你也知道的,小初皮得很最愛瞎說,驚喜的事大概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她低頭看了眼時間,蹙眉:“時間快到了,小臨阿姨先走了,放心,我會讓小初聯係你的,到時候你們再慢慢聊啊。”

她趕著時間,隨手將一個紙盒扔進旁邊垃圾桶,邊走邊嘀咕著嗔怪兒子:“也真是,都是大人了還這麼懶,一箱子垃圾也要留給讓媽媽扔.....”

嘭的一聲,盒子散開,一捧鈴蘭摔得七零八碎,底下的東西混進臟汙的垃圾堆裡。

其中兩個從桶邊沿彈了出來,陶瓷的玩偶摔成了碎片,編織的掛墜滾落幾圈,上麵的鈴鐺沾滿灰塵。

臨頌今看著從箱子裡摔出的那些,如同當頭挨了一記悶棍,身形幾晃,幾乎站立不穩。

那裡麵大大小小裝著的,全是從小到大十幾年裡,他送給寧初的東西。

烈日將地麵烘烤得滾燙。

臨頌今睜大眼盯著垃圾桶,一雙腿重得像是灌了鉛,視線裡的光卻忽明忽暗,他什麼也看不清。

直到身後一聲鳴笛傳來,他如夢初醒,重重吸了口氣掉頭用力往回跑。

遠處沈翠翠站在一輛銀色轎車前,他想喊,張嘴卻隻有風呼啦啦灌入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晚了一步,眼睜睜看著載著沈翠翠的車駛遠,他喘著粗氣左右望,朝另一邊跑上主路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上去。

司機挺年輕,揚聲了句帥哥去哪,隻聽急促的呼吸聲,卻沒有說話聲。

他往後視鏡看了眼,哇地一聲:“同學你怎麼這個臉色?你沒事兒吧,是不是要去醫院?”

“......不是。”

嘶啞的聲音從男生喉頭擠出來,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去機場,快點。”

“哦哦,機場是吧,行。”

司機點火駛入車流,抓起手邊一包衛生紙往後扔:“把你頭上汗擦下,門上有水可以喝,不收錢,你緩緩,彆中暑了。”

臨頌今沒有擦汗,也沒有喝水,他往後癱在椅背,大口呼吸,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落,也有順著眉骨跌進眼眶,刺得眼球酸痛。

想不到什麼,也想不了什麼,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他得知道寧初去了哪兒。

不要什麼之後聯係,不要什麼慢慢解釋,他不想要不能握在手裡的承諾,他隻想知道寧初去了哪兒,不然美國那麼大,他怎麼找得到他?

神經自我保護的麻痹感褪去,才感覺到太陽穴突突跳著撕裂的動靜,而身體卻像是被掏了一個大洞,冷風囂張地往裡灌,將周圍傷口撕扯得血肉模糊。

半小時後到達機場。

司機還想見男生麵色比剛上車時沒有一點好轉,還想關心一下是不是真的沒事,後者卻沒能給他開口的機會,下車奔入機場。

可是萱城機場太大了,他不知道沈翠翠在哪個區域,隻能從最近的區域一個個找。

高考結束後的機場人流量比平時更多,臨頌今不斷穿梭其中,視線掃過每一個背影,每一張麵孔。

他跑了太久,太累太痛,身體快要到達極限,喉嚨漫上一股腥甜,目之所及大片重影,仍舊執拗地不肯放棄。

來往乘客絡繹不絕,他身處其中,就像是無數被命運安排好未來走向的一隻螻蟻,無論他如何掙紮,就是逃不出屬於他該走的那條軌跡。

播報目的地為美國的飛機一架一架飛過,太陽從當頭懸掛的位置慢慢向西落下。

麵色慘白的少年最終支撐不住狠狠摔在地上。

光潔堅硬的地麵被動撞擊著他的身體,他卻已經麻木地感知不到痛覺。

周圍的人一下湧上來將他圍在中間,或是好奇,或是關切,或者候機無聊看個熱鬨,聲音渾渾雜糅成一片,落在臨頌今耳朵裡越來越遠。

為什麼?

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不

回來了?

他往後該和誰上大學,和誰養一隻小貓?

為什麼?

他做錯了什麼?

明明好不容易走到現在。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不要他了。

*

*

一周過去,他最後也沒有等來誰的聯係,無論是寧初還是沈翠翠。

海上迷途的船隻失去了燈塔的指引,終於還是在平靜道死寂的海麵失去的航行的方向。

他渾渾噩噩的,開始每天每天地往郊區那棟房子跑,院門緊鎖著,他就坐在馬路對麵石凳上,從早到晚,日複一日。

有時不清醒了,也會忘記寧初已經走了這件事。

會站在門口敲上半小時的門,惦記著一定要在今天跟他說一聲生日快樂。

會因為覺得自己隻是在等著寧初明天一起去學校而在長椅上枯坐一整夜。

淋了大雨又被體溫烘乾,發燒發到近四十度,好在被隔壁屋主人發現,及時將他送去醫院。

清醒的時候......

清醒的時候也沒什麼不一樣,不知道該做什麼,與畢業關聯的大事小事都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其實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多悲慘。

孤立,羞辱,謾罵,白眼,鞭打,懲罰,這些伴隨他長大的,如今看來都沒什麼,慢慢習慣了,時間久了,就忘了。

他在意的應該隻是一個總是想不通的問題,世界上有著千千萬萬的家庭,為什麼就偏偏沒有一個可以屬於他。

人總是越缺少什麼,就越渴望什麼。

在無數個孤零零熬到天明的深夜,他也曾幻想過假如自己出生時曾有一個圓滿的家。

後來......

後來因為一個人的出現,這個空缺奇跡般被慢慢填補上了,紮實堅固地堆砌封邊。

近十年的漫長時光,寧初對他來說早已不是一句最重要的人可以概括。

他是長在他身體裡的脊骨,支撐他的站立行走,掌管他的喜怒哀樂。

在陷不下去又爬不上來的泥淖裡掙紮時,是寧初一直在陪著他,守著他保護他,明明自己都沒多大力氣,還拚儘全力地把他往岸上拉。

一點點,一寸寸,交握的一雙手緊牽著長大,慢慢生長合攏,他早把寧初當做自己存在的一部分,長進了皮肉融進了靈魂。

而現在這跟骨頭忽然間被抽走了,鮮血淋漓的傷口成了再次破開的大洞,他則成了失去支撐倒在原地的爛泥

不會愈合的傷口血流如注,隻能由痛到麻木的大腦指揮行動。

沒了那個人,他忽然搞不清一直努力去夠的方向在哪,不知道存在的意義到底為何。

於是固執得像隻啃電池不用進食的機器,病好了照樣去守著,腦袋裡沒有思維,隻有一條設計好的程序:等,等寧初回來。

少年人的狀態越來越差,隔壁屋主日日看得糟心,翻出電話簿想幫他聯係鄰居。

可順著號碼撥過去回回都是關機,再隔一天,乾脆銷號成了空號。

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那個日夜守在樓下,執著到病態的男生,後者卻像是連聽覺也被身體係統屏蔽了。

無論他說多少遍,或者乾脆當著他的麵撥通電話讓他聽裡麵機械的女聲,男生還是隻會看著空蕩蕩的房子,眼神空洞的,沒有一點反應。

屋主實在沒辦法了,不管不行,管又不知道該怎麼管,猶豫著要不要拍個照發網上找他爹媽來管管時,空房子有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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