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2)

窩心 咿芽 11491 字 6個月前

那時寧星洲正在籌備一個跨境合作項目,北卡羅萊納州是第一站。

他預留了很長時間考察每一個具有發展潛力的城市,在多個城市之間輾轉,最後來到雷利。

但他的項目計劃不包括納入黑人區,所以那天會過去完全是一個意外。

相談甚歡的合作商最開始給錯了地址,他們行至一半才收到正確的地址,隻能臨時調換方向,最佳路線需要穿過黑人區。

路過泡桐路產生堵塞,前行的速度慢下來,他搖下車窗想要看清前方路況,意外更先發現了巷子裡正在上演的一場聚眾欺淩。

黑人高大的身形將被欺淩者遮擋得徹底,他聽見順風從裡麵傳來的粗鄙罵聲,慢慢皺緊了眉頭。

不欲在異國他鄉多管閒事,他正要將車窗重新搖上,其中一個黑人忽然大笑著開始來回踱步,給他機會看清了那位被欺淩者的模樣。

黑頭發,白皮膚,有很大概率是一位東方人。

他倒在地上,上衣已經被撕扯得不成樣子,依舊努力將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竭力遮擋。

事件上升到種族問題,刻在骨子裡的民族榮譽感開始作祟,寧星洲很難再視若無睹。

他讓司機靠邊將車停下,下了車卻沒有立刻過去,而是示意跟在他後麵下車的保鏢上去趕走幾個黑人,將男生救下並叫了救護車。

人被保安抱出來,他才看清男生的臉。

確實是東方麵孔,此刻沾滿了汙泥,很瘦,上身布滿拳打腳踢後的青紫,雙眼緊閉,不知是痛得睜不開眼還是已經昏死過去。

寧星洲讓人從車上拿了一件外套裹在他身上,在他被救護車帶走前想起美國醫院高昂的醫療費,索性又往他衣兜裡塞了些錢。

隨後分道揚鑣。

至此,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見到了一直素未謀麵的弟弟,轉身繼續投入工作,很快將這個小插曲拋在腦後。

直到一年後,他再次踏足雷利,與一家私立醫院做醫療器械考察時,又一次遇到那個男生。

彼時他剛從器械室出來,穿過走廊靠近一間病房,聽見裡麵傳來一陣高聲尖利的謾罵。

在醫院這個地方,每時每刻都有人為各種理由情緒崩潰,謾罵摔打都是常有的事,不足為奇。

但若使用的是中文呢?

“家裡已經沒錢了,你在這個當口給我找麻煩,是嫌我還不夠麻煩?”

“畜生玩意兒,不死乾淨,半死不活是想把錢掏空才甘心!”

“我辛辛苦苦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回報我什麼了就迫不及待要去見閻王,你媽我呢?!你死了我還怎麼拿錢?!”

女人的語氣聽起來已經超出了正常情緒情緒所能承載的正常範疇,寧星洲理所當然聽出了她的不正常。

那道病房門沒有關嚴,路過時,寧星洲偏頭朝裡望了一眼,然後就看見了靠坐在床頭麵色蒼白眼神呆滯的男生。

他比一年前更瘦了,寧星洲

還是在第一眼將他認了出來。

但真正令他駐足的不是這場巧合的重逢,而是女人脫口罵出的下一句:

“沒用的東西,寧升平那個垃圾男人基因沒用,生個你也是個廢物!”

聽到那個名字,寧星洲如同被掐住七寸的蛇僵在了原地。

回過神,他第一時間想要進去確認,好在推開那扇門前理智及時回籠,阻止了他莽撞的動作。

於是轉頭走向信息站,以資助的名字問到寧初的名字,替他交了一個月的住院費。

情況特殊,他們的關係也很特殊,他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確定寧初對他會是什麼態度。

所以再三考量之後,他選擇先行離開,把緊要的工作處理掉再回來。

接下來不到一周的時間,他將此行所有需要他出麵的工作事物處理完畢,並且旁敲側擊從父親那裡確認了他的猜測。

——寧初確確實實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實際上他對自己有個弟弟這件事並不陌生,從很小時候,他就因為誤打誤撞聽到父母談話得知了這件事。

不懂事的時候當然會好奇,甚至大膽地在飯桌上問出來。

之後,收到一通嚴厲的喝止與訓斥,他就將好奇咽回了肚子裡,再也沒有當著父母麵提出來。

也有想過瞞著父母偷偷去看一眼這個弟弟,很可惜剛從管家口中打探到居住地點,就聽說他們母子被遠遠送到了另一個城市。

於是本就沒有的聯係更加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過去,再聽到關於那對母子的事情時,才知道他們已經離開中國快有兩年了。

從前隻是不在一座城市,都沒有見麵幾乎,現在乾脆不在一個國家,就更沒了可能。

十幾年過去,他早不是曾經好奇心旺盛的小孩,身邊多了更多需要他關注的東西,他沒有時間再去糾結一些注定無果的事,慢慢將它淡出記憶。

沒有想到就在一個意料之外的時間,意料之外的地點,本以為這輩子也不可能相見的人,就這樣突兀地被命運送到了他的麵前。

還是以這樣狼狽不堪的姿態。

命運實在把事情做得太極端了,哪怕再收斂一點,寧初能夠再體麵一點,他也不至於會掛心到這種地步,不至於反反複複自責為什麼沒有在一年前就將人認出來。

所以他準備了很多東西,很多話,甚至已經打定主意要接管寧初的人生。

過去的場景尚且曆曆在目,他難以想象寧初這些年到底過著怎樣的日子。

可明明錯的不是他,他明明不該擁有這樣的人生。

尤其他非常清楚一點,寧初會遠離故土來到這裡,離不開自己父母親在背後的推波助瀾。

可就在他一意孤行地計劃要將十幾年的補償捧到寧初麵前時,命運又跟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寧初出院了。

在傷還沒有好全的情況下提前出院了。

醫院規定不能隨意透露病人個人信息,他隻能借著醫療器械合作拉來的關係輾轉數日,一層一層往上求了許多個人情才拿到寧初的住址。

等他趕過去,得到就是寧初不知所蹤的消息,還有沈翠翠的死訊。

“我不確定小初還會不會回去那裡,所以在雷利那段時間,我每天都會過去,可是始終沒有等到他。”

“離開前,我留了字條,希望有朝一日他回去看見了,會來聯係我。”

“我找了他很久,一年多時間,我找了美國很多地方,就是沒有他的蹤跡,他好像一夜之間人間蒸發,什麼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直到前段時間,我來到萱城。”

重複回憶過往那些並不輕鬆的記憶是一件很耗神的事情,寧星洲低頭捏了捏鼻梁,麵上憊色更重。

“我在醫院看到小初,他安安靜靜坐在樓下大廳裡,乾淨健康的樣子讓我一度以為是在白日做夢。”

“然而等我趕下去時,他已經走了。”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認知方向出了嚴重錯誤,我怎麼會那麼堅定地以為他一定會留在美國而不會回國……”

“因為他在國內已經沒有家了。”臨頌今忽然開口打斷他。

寧星洲聲音頓住。

半晌再次抬頭看向臨頌今時,忽地扯出一抹自嘲的苦笑:“的確,那時在我潛意識裡,他已經沒有家了。”

“但私生子在我這裡不是什麼恥辱標簽,錯的可以是我們的父親,也可以是他母親,但絕不可能是他,他隻是無辜成了他們犯錯的罪證。”

“我找他沒有彆的目的,隻是因為我現在有能力保護他,斬斷一切帶給他苦難的根源,讓他從今往後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拋開生理學層麵,沈翠翠根本不配算作他的家人,大洋對岸那個貧民窟也不是他的家。”

“他是中國人,他的家應該在中國,而我是他哥哥,我有義務給他一個家。”

“臨總,前因後果我都告訴你了,你可以隨意查證真實性,或者去向小初求證,當年的事,他會有印象。”

說罷,卻見臨頌今搖了搖頭。

寧星洲皺眉:“臨總不信?”

“不是不信。”臨頌今開口:“是求證不了。”

寧星洲:“什麼意思?”

臨頌今:“小初失憶了。”

寧星洲像是一下沒聽明白:“失憶?”

臨頌今:“如你所說,他回到國內時情況非常糟糕,抑鬱症,厭食症,營養不良,情緒不穩,嚴重的自殺傾向。”

“那時他對生活已經沒有任何自理能力,我不敢讓他出門,不敢讓他單獨呆在家,隻能每天寸步不離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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