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1 / 2)

窩心 咿芽 11263 字 3個月前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寧初腿上蓋著厚厚一條毯子,靠在臨頌今身上幾乎睡了一路。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體對於長時間乘坐交通工具的適應能力變得很差,即便在飛機上什麼也不做,下了飛機依舊感覺會身心俱疲。

時差關係需要在當地酒店休息一夜。

寧初回到房間一沾床,困意如同潮水席卷,竟然難得一夜好眠,沒有做夢。

早上醒來,房間裡依舊昏暗一片。

窗簾遮得嚴實,他都不知道外麵天有沒有亮。

臨頌今醒得比他早,正坐在靠窗的桌邊,桌上擺放著酒店提供的筆記本,正開著,隻是光線調得很低,寧初看不見上麵是什麼內容。

寧初猜想是工作上的事情。

於是他沒有出聲打擾,輕手輕腳拉開被子下床想要去洗漱,然後在路過桌邊時理所當然被發現。

隔得近了,他視線無意掃過,剛瞥見了“達姆”兩個字,下一秒郵件瀏覽頁就被關上了。

臨頌今握住他的手,確認他的體溫是否正常:“醒了怎麼不叫我?”

寧初乖乖道:“我怕打擾你工作。”

臨頌今卻說:“沒有工作,隻是隨便看看,休息得怎麼樣,還累嗎,餓不餓?”

寧初挨個回答:“休息得很好,不累了,有點餓。”

臨頌今不明顯地彎了彎唇角,又捏了下他的手,放開:“去收拾吧,一會兒帶你去吃飯。”

他們住的酒店離這一趟來的目的地不遠,吃完早餐,驅車過來不到一小時。

寧初坐在出租車後座,窗外陌生的景象喚不起他一絲熟悉的感覺,看著看著,就發了呆。

即將路過一片建築群時,忽然眼前一暗,一隻手從身側捂住了他的眼睛。

寧初一愣,在他手心裡偏了偏頭:“今今,怎麼了?”

話音落下時,車子正好駛過一條從入口便見臟亂的巷子,路邊生鏽的指示牌上清晰印著這條道路的名字:泡桐街。

白人司機聞聲好奇,抬頭看了眼後視鏡。

後座,二人中身形更顯高大的那一位冷眼望著窗外的方向,臉色陰沉。

一直到駛過校園外這一段路,捂住他眼睛的手慢慢鬆了手,寧初得以重獲光明。

他將視線從稀稀拉拉站著幾個黑人的街道上收回,困惑地轉向臨頌今,正要開口,沒想到被司機先生搶了先。

司機的口音很重,寧初聽得不是很明白,隻能捕捉到一個關鍵詞:黑人區,爛學校,治安差,和校園犯罪。

結合今今的行為和他臉上未能全部退散的沉悶陰鬱,寧初有了一個猜測。

“今今。”他小聲地,試探地問:“這裡就是我之前念的學校嗎?”

臨頌今沒有直接回答:“小初,我們先去那所房子,再看學校,好嗎?”

他緊緊握住寧初的手,不知到底是想安寧初的心,還是安自己的心。

他知道他的小初很勇敢,做好了麵對一切最壞現實的準備,但是他沒有。

他不夠勇敢,甚至是膽小,懦弱,一直到這一刻,仍舊沒有辦法心理強大地踏上那塊帶給寧初數不儘痛苦折磨的土地。

他的手心有些發涼,手背更甚。

寧初感覺到了,沒有問為什麼,隻是用另一隻手覆在他手背上,將溫度源源不斷傳遞給他:“好,那就先不去。”

很快,車子在一棟破舊老樓前停下。

司機接過錢,衝他們擺手,嘴裡又說了很長一串,這次寧初聽得比剛剛明白了些,他說讓他們注意安全,貧民窟的黑人野蠻又暴力,如果可以,最好不要選擇在這裡過夜。

地上坑窪不平,黑色混著汙水的泥土潮濕又黏膩,寧初小心翼翼挑著乾燥的地方走過一大片,找到樓梯口上到五樓。

老舊的木門緊閉,門前厚厚的積灰昭示著這裡已經許久無人進出。

寧初拿出當初他從行李箱裡翻出的那把鑰匙,意外又意料之中,門被順利打開了。

和這棟樓糟糕的外表一樣,房子裡麵也很糟糕。

撲麵而來的發黴的味道,戶型狹窄,天花板的高度低得叫人心生壓抑。

所有擺設都很少,用簡陋來形容都算誇獎,甚至連很多生活需要的基礎家居都沒有。

牆壁斑駁,四麵牆角都被不知何處冒出來的臟汙水漬浸得發黑。

寧初站在客廳中央,茫然環視著周圍的一切,心頭終於遲來地騰起一抹熟悉的感覺。

可惜隻有熟悉,沒有親切。

過去八年,他就是住在這裡嗎?

他將視線從目之所及的每一隅掃過,從斷掉的椅子腿,到臟亂的桌布,從蛛絲密結的吊燈,到鏽跡斑斑的冰箱......

不像他的家,更像走投無路時寄居的殘缺的殼,會為他例行公事地遮蔽風雨,也會將他所有的困窘難堪長久封存。

他開始用異鄉的靈魂,懵懂地踩過另一個自己曾踏過的每一寸,收納著腦海中飛速閃過的每一塊模糊又朦朧的碎片。

臨頌今沒有跟上去,隻是站在門口,停留在他回頭就能看見的地方,無聲陪伴。

寧初從客廳走到廚房,穿過光線陰暗的走廊,來到一扇門前。

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門,卻比夢裡更加破舊,把手的鎖已經完全壞掉,門合不上,被迫留出一條小小的縫隙。

寧初腳步在這裡停下了。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將門推開。

映入眼簾是掉落一半的窗戶,風從沒有關閉的窗戶灌進來,帶著工廠煙熏火燎的臭味,已經冷卻,但依舊刺鼻難聞。

雜亂的梳妝台上,破碎的鏡子倒映著這牢籠一半的狹窄房間,和緊靠著對麵牆壁的一張床。

和房間一樣狹窄,床單和被單早已經臟得看不清原本的顏色,亂糟糟地散落著各種垃圾紙團。

牆壁上密密麻麻布滿暗色抓痕,在這

樣的場景襯托下更顯得觸目驚心。

寧初的眼睛就被牢牢鎖在這樣一角,瞳孔隨著眼眶睜大不斷縮緊。

就是這裡。

他無數次在夢境結尾闖入的地方。

無數次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的地方。

光線忽然變得刺目,指尖漸漸扣緊了門框,他好像又看到了仰躺在這張床上那個女人的身影。

薄薄一層皮裹著嶙峋凸起的骨骼,雙目突出臉頰凹陷,喉嚨裡不斷發出喝喝的怪聲。

即便已經連翻身都困難,還要用儘全力撐起腦袋,哆哆嗦嗦湊近那包白色粉末。

哢嚓。

寧初手下摳出一聲輕響。

床上的女人動作一頓,好像就要抬頭看過來。

寧初呼吸一窒。

夢裡千方百計想要看清卻做不到,這一刻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他卻感受不到喜悅,隻覺一股冷意襲遍他全身。

他被恐懼推著倉促轉過身,飛快逃離了那個空無一人的房間,腳步淩亂穿過走廊,像個無頭蒼蠅撲向臨頌今。

臨頌今立刻上前抱住他,貼緊他的身體不斷順著他的後背,安撫著他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

“今今。”

寧初抱著他,把臉埋在他胸前,感受他有節奏的心跳,急促呼吸著,收緊手臂又悶悶叫了一聲:“今今......”

“嗯,我在。”

“小初,我在。”

臨頌今低聲應他,陪著他,什麼也沒有問。

隻是在寧初肩膀完全放鬆下來後,摸了摸他的耳際讓他抬起頭,把一張小小的紙條遞到他麵前。

寧初遲鈍接過:“……這是什麼?”

臨頌今:“之前找你的人留下的,放在門口的櫃子上。”

寧初:“可是除了你,還會有誰找我?”

臨頌今讓他打開看一眼。

紙條上的字跡蒼勁有力,很漂亮的行楷,毋庸置疑,留下它的是一個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