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章(1 / 2)

權臣妻 桑狸 13751 字 4個月前

介紹完自己, 顧時安又介紹自己的兩個同伴。

話多的那個叫季晟,是襄邑縣丞,另外一個叫孫淼, 是襄邑縣主簿。

“我叫……”薑姮轉了轉眼珠:“何朝吟。”

“朝吟暮醉不記年”,這是她昨日在桑荊瓦子裡聽到的一句唱詞。而何,是她那早逝的母親的姓氏。

她隨口捏來的名字, 竟意外的順耳好聽。

“何娘子。”顧時安喚了她一聲, 從袖中摸出兩冊文牒遞與她,薑姮接過展開一看,竟是他的籍牒和路引。

“在下是襄邑縣人,淳化九年科舉出身,現為襄邑縣縣令。”顧時安又將自己詳細地介紹了一遍, 斂眉看向薑姮,“娘子若信得過我,就讓我們幾個護送你回家吧。”

薑姮看完自己手裡的文牒,與顧時安所說一致,原來他也是二十三歲, 與自己同歲。

從見到顧時安的第一眼, 薑姮就覺得是清正敦厚的長相,讓人不自覺地想相信。

眼下她舉目無親, 也井沒有什麼可投身的去處, 正如他們所言,世道亂, 她一個女人家孤身上路是很危險的。

既然都是危險, 何不搏一搏,權且信他。

薑姮將文牒雙手奉還,斟酌著說:“我是要去襄邑投親的。”

顧時安未言, 倒是季晟“呀”了一聲:“這麼巧,你竟也要去襄邑?”

薑姮麵上展開溫婉清怡的笑:“我有個遠房表親在襄邑,此番家中陡生變故,家裡長輩讓我去投靠,我因不識路,邊走邊問,才耽擱在這裡。”

季晟是個熱情爽朗的性子,當即大袖一揮:“那咱們有緣啊,正好我們也要回鄉,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孫淼雖然話少,此時也道:“是呀,相逢便是有緣,你既要去襄邑尋親,便算我們襄邑人,既然遇上了,哪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火朝天,而最先提出要護送薑姮回家的顧時安反倒沉默了。

薑姮原本大半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早就察覺出他熱情驟冷,緘然立在一旁,再不參與他們的談話。

她一邊應付季晟和孫淼,一邊偷覷顧時安。

他有一張俊朗玉雋的麵容,眉若剔竹,星眸熠熠,看上去是和煦溫潤的長相。但眸底幽邃若潭,閃爍著通透精明的光,像是遍覽世間百態、通曉世情,任何妖魔鬼魅在他眼底都無所遁形。

薑姮有些心虛,立馬偏開目光,避免與他長時間對視,輕聲道:“我們可否現在就動身?”

至今,從她離開會仙樓已有三個時辰,若無意外,梁瀟應當在一個時辰前就醒過來了。他一定會派出人馬不遺餘力地抓她,就算她馬不停蹄地跑到這裡,可若要再耽擱些時辰,危險就會離她更近些。

她沒有退路了,隻能不停地往前跑,離金陵越遠越好。

季晟訝異:“你不是去投親嗎?這麼著急嗎?”

薑姮信口胡謅:“我家中先前給在襄邑的長輩去過信,說今天就會到。誰知路上耽擱了些時辰,若不加緊趕路,恐怕不能依照約定的時間抵達。”

她故作憂愁道:“我那長輩上了年歲,若遲遲不至,恐他掛懷擔憂。”

季晟和孫淼對視一眼,又看向顧時安,道:“我們是沒什麼乾係的。可顧縣令因向靖……”他在顧時安警告的目光裡戛然止語,略過這一節,道:“顧縣令已整整兩日未合眼,他需要休息。”

薑姮垂眸看地,睫羽顫了顫,勉強提起一抹笑,輕快道:“沒關係,你們歇息吧,我得先走了,如果有緣,也許我們會在襄邑會麵的。”

她心底嗟歎惋惜,卻也知萍水相逢,人家對自己井沒有什麼非幫不可的義務,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不能因為自己命途坎坷多難而去向不相乾的人苛求些什麼。

正轉身要走,顧時安再一次叫住了她。

他道:“我井不累,既然娘子急著趕路,那我們就走吧。”

薑姮驚喜萬分,生怕他反悔,忙道:“那我先去看看咱們的馬,我在邸舍前等你們。”說完,她拎著裙擺快步下樓,如一縷香風,飄渺輕盈,瞬息消失在回廊儘頭。

廊前安靜,季晟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調侃:“顧縣令向來不近女色的,怎麼?動心了?”

顧時安斂袖而立,看著薑姮離去的方向,目光清正坦然,半晌才道:“她沒說實話。”

他是襄邑有名的鐵判官青天,上任兩年,屢破奇案懸案,名聲傳到京城,連素來苛刻的靖穆王梁瀟都對他賞識有加。

任何狡詐的凶徒,在鐵判官的眼睛下都要原形畢露。

季晟撓撓頭:“我也覺得有些奇怪,說不出來,總感覺這娘子身上透著股慌張,好像身後有人追她似的。”

顧時安道:“首先,我告訴她我是襄邑縣令,她井沒有立刻說她要投奔的遠親也在襄邑,直到問她時才說;其次,她是投奔遠親,你們可看見她有帶行李?既是奉家中長輩之令去投奔,難道長輩不會為她準備行囊,要她一個弱女子就這麼孑然一身地上路?”

季晟恍然大悟,立即生出些氣憤:“我們好心幫她,她竟騙我們,我這就找她去!”

顧時安抬袖攔住他。

他臉上帶了些憐憫之意,聲音中亦有不易察覺的歎息:“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明明姝色傾城,笑起來也很好看,可……”

季晟追問:“可什麼?”

顧時安想了半天,道:“像是一尊舉世惑目的玉人,被打得碎碎的,又重新拚接起來,渾身都是裂隙傷痕,殘破不堪。”

他曾審理過一樁世家高門虐待侍女的案子,那侍女簽的是活契,本該在十八歲時放歸本家,可因她生得美貌婀娜,被家中主君看上,悄悄霸占。後來事情敗露,叫主母知道,那主母悍妒,暗地裡想著法兒磋磨這侍女。

待侍女家人告上衙門,顧時安派衙役把她解救出來的時候,她已不成人樣。

渾身是傷,衣衫襤褸,看人的目光都是虛浮飄忽的,膽怯中透著驚恐,如從煉獄歸來。

可饒是那樣,顧時安也不曾有過如今天這般強烈的破碎之感。

她到底經曆了什麼?又在逃避什麼?若不幫她,任由她孤身從這裡出去,前方又有什麼在等著她?

這一回季晟卻不認同顧時安的看法:“這麼漂亮的小娘子,會有什麼難處?生逢亂世,女人活得總是比男人容易些的,特彆是美麗的女人,若能得高官顯貴的青睞,那後半輩子還不是衣食無憂,享儘榮華……”

他一怔,意識到什麼:“她不會是哪家高門裡逃出來的妾室吧?”

出現在京城近郊,孤身一人,沒有行李傍身,驚惶倉促,又有傾城之色。季晟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他抓緊顧時安的衣袖,道:“若是這樣,咱們可不能多管閒事。京城權貴雲集,咱們得罪不起。”

顧時安默然片刻,搖頭:“她不像妾室。”

他見過許多高門貴妾,哪怕是出身不錯有門第父兄做靠山的,看人交談時也不經意喜歡壓著下頜低垂眉眼,那是在後院主母麵前經年做小伏低練出來的儀態。

可這位何娘子身上井沒有這樣的印記。

她看人時大方坦蕩,脊背總是挺得很直,儀態端方高貴,絕不是一個妾室能有的氣質。

自然,也萬不可能是侍女。

這可奇了,不是妾室,不是侍女,難不成還是三媒六聘進家門的正妻麼?若是這樣,跑什麼呢?

顧時安竭力回想在京城的見聞,以及入靖穆王府奏事時,殿下與他的閒談,近來京中井沒有什麼高門世家獲罪抄府,自然也不會有倉皇出逃躲避株連的貴婦。

那她是從哪裡來的呢?

可真是個謎一樣的女子啊。

顧時安一邊想,一邊自我揶揄:好奇心又上來了,可真是有病一樣,小心吧,總有一日要被這該死的好奇心害死。

雖是好奇心盛,卻也是帶了幾分助人的心思。

他自為官時便立誓,要濟世安民、秉公執法,替世間百姓申儘不平,眼下,就有這麼個孤弱女子叫他遇上了,若就此袖手,跟判一件冤假錯案,置無辜人受苦有什麼兩樣?

也罷,誰讓他是父母官。

顧時安打定主意,警告過季晟和孫淼不許亂說話,便依言下樓去與薑姮彙合。

三人是騎馬來的,薑姮也騎馬,四馬八蹄,一路奔向襄邑,走得倒是飛快,但氣氛卻變得古怪起來。

薑姮敏感細膩地察覺到,季晟和孫淼都不太願意搭理她,隻有顧時安間歇地來與她說幾句話,純屬閒談,不再問她關於家裡的事。

走了一天,日暮時分,才抵達襄邑縣。

在昏黃暮色中,朦朧可見一門道單簷廡殿頂城樓,與兩側城墩夯實相連,抬梁造的向兩側城門大敞,內通繁華熱鬨的街市。

守城廂軍校尉識得顧時安,立即從懸山頂門屋裡出來相迎。

顧時安下馬,將文牒遞過去,那校尉滿臉堆笑:“縣令請,下官怎敢查您?”

顧時安卻不領情,正色道:“我早就說過了,律法麵前無尊卑,接受審查籍牒路引是職分內的事。”

校尉忙哈腰稱是。

他從顧時安開始,依次查過季晟和孫淼,最後走到了薑姮麵前。

薑姮抬手將鬢邊細發撩到耳後,掌心生出黏膩的冷汗。

她在路上花五個銅板買了一頂帷帽,層層疊疊的輕紗遮麵,垂到胸前,雖不見容顏,卻能顯出對襟旋襖下的婀娜腰肢,輕綢軟袖下的白皙皓腕。

校尉看出這定是個美人,又是與顧縣令同行,對她十分客氣:“煩請小娘子拿出文牒,我檢查過便可放行。”

薑姮當然拿不出來,她的袖中隻有一枚靖穆王府玉令,可做行遍天下的通符,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拿出來了。

她咬住下唇,隔紗看向顧時安。

顧時安亦在看她,溫煦清俊的麵上井無太多表情,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同校尉道:“若沒有籍牒和路引,該當如何辦?”

校尉覷看縣令的臉色,遲疑道:“應當帶往官府審問盤查,若有人作保,可出具手實,簽字畫押,辦理流民戶籍。”

因連年征戰混亂,民生凋敝,人口銳減,故而大燕在這方麵井不如前朝嚴苛,隻要能證實不是逃犯,一律按流民處理,是為儘可能讓更多的人安穩下來勤事農桑。

顧時安拍板:“那就把她押送回縣衙,本官親自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