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2章(1更)(1 / 2)

權臣妻 桑狸 9574 字 4個月前

薑姮沒有回頭, 而是把手放在了城堞上,極目遠眺城垣。

午時快要過了,本已寂寂的城緩慢蘇醒, 街上行人多起來,或急色匆匆,或步履慵懶, 各有各的生活。

不過是三個月, 竟讓她感覺與這世間的牽絆如此之深。

可惜,一切到此為止了。

她輕翹唇角,噙上溫恬釋然的笑。

梁瀟站在她身後,看不見她的神情,隻是覺得一座土氣貧瘠的縣有什麼好看?

他心底不屑, 卻道:“如果你喜歡這裡,我們可以在這多待些時日。西郊彆館修築得還算可以,我把最好的院子撥出來給你住,你想在裡麵製香念書都行。”

他是耐著性子說完這些話的。雖然他很憤怒,但終究是被重逢的喜悅衝淡了少許。

這些日子他孤枕難眠, 備受煎熬, 需用安神香助眠。可即便勉強睡著,也時常會從夢魘中驚醒, 冷汗涔涔, 渾身冰涼。

他夢見薑姮死了。

風刀亂世,一個弱女子久尋不歸, 由不得他不往這上麵想。

淒淒悲愴之餘, 是悵惘,是茫然。

如果薑姮死了,那他為什麼還活著?他是不是現在就該去死?可若是他死了, 萬一薑姮還活著呢?

他陷入了無邊撕扯的境地,像有一柄被磨得尖細的刀在割剮他的心,痛苦至極。

這一切的煎熬痛苦都在見到薑姮的一瞬消散。

他該生氣的,該立即質問她究竟想乾什麼,竟敢用那等下三濫的招數算計他,從他身邊逃離。

可當走進她,嗅著她身上那熟悉的馥鬱清香,所有預備好的色厲內荏全都失了氣力。

也罷,他就哄一哄她,久彆重逢終歸是好事,先把她哄回去,紓解一下,再慢慢審她、罰她、給她立規矩。

想到這兒,梁瀟浮上一個溫柔清雅的笑,傾身去拉薑姮的手。

溫聲問:“姮姮,你有沒有想我?”

誰知原本靜靜站著,沒什麼表情的薑姮倏然一抖,哆嗦著縮手躲開他的碰觸。

她沿著城堞步步後退,眼中儘是厭惡。

過了三個月正常人的生活,不像從前那麼能忍、能掩藏情緒了。

梁瀟的臉色霎時冰冷。

他輕啟薄唇,甚至唇邊還有未消散儘的笑意殘影:“你這是什麼意思?”

薑姮抬眸看他,眼神空洞漠然。

梁瀟身披綾黃裡紫貂金裘,油光水滑的皮毛下露出一雙鹿茸靴,他本就是偏清冷的長相,裹在這樣雍容華貴的裝束中,竟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飄逸俊秀。

這個人,倒是生了一副絕秀如仙的好皮囊。

相比之下,此時的薑姮就顯得樸素多了。

她穿了一身沒有刺繡的斜襟布裙,發髻上點綴著幾朵絹花,沒有釵飾,沒有脂粉黛末勾畫。

怎麼看,兩人也不像是一路人,怎麼竟像是被死命拴在了一塊,怎麼也掙脫不開。

薑姮覺得困惑,認真仰頭凝望他,問:“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梁瀟冰涼的瞳眸如覆霜雪,緊緊盯著她。

薑姮的語調輕飄在狂肆寒風中:“辰景,我在來的路上一直都在想,我究竟哪裡對不起你?我害過你嗎?我騙過你嗎?都沒有。我把我所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你,我就算換不來一點點善待,我能不能求一個放過?”

她一邊說一邊後退,抵到城台,退無可退,手緊抓住城堞,因為繃得太緊,指骨凸起,隱隱泛起森白。

梁瀟瞧著她,嘴角牽出一點笑意,明明極輕薄,卻像用足了力氣,到扭曲駭人的弧度。

“姮姮,你怎麼了?”他問:“你這些日子是在外麵認識什麼人了嗎?那個顧時安?”

他向城台下低睨了一眼,如看塵間螻蟻般輕蔑不屑。顧時安還站在城門前,仰著頭看他們,全身緊繃,看上去倒比他們還緊張。

薑姮半晌沒說話,驀地,笑出了聲。

她笑得花枝搖顫,麵上鐫滿嘲諷,她在咯咯不歇的笑聲裡,衝梁瀟道:“你真是太可笑了。”

說完,她摁住城堞,矯健靈敏地攀上,一躍而下。

城台上驚呼聲一片。

但這些都和薑姮沒有關係了,她甚至懶得去看一眼梁瀟最後的表情。

疾風在耳邊呼嘯,吹落了她束發的緞帶,如瀑秀發在半空中翩然垂散、飄飛,遮住了她的眼。

她覺得舒服極了,輕鬆極了,好像掙紮這麼久,孜孜以求的便是這樣的結局。

這種解脫般的享受未持續多久,她倏然覺得腰間一緊,被人攬進了懷裡。

她睜開眼,見梁瀟竟和她一起跳了下來。

他抱著薑姮在空中回旋打轉,往城牆上踢了幾腳,增加摩擦阻力讓兩人降落的速度變緩,在將要墜地時拔出腰間佩劍,狠插入城垣青磚的縫隙裡。

兩人搖晃晃地掛在劍柄上,磚瓦碎屑因承不住重力灑落,劍柄不甚穩當。

薑姮撥開遮擋住眼睛的發絲,不舒服地挪動身體,頭頂立即傳來梁瀟警告的聲音:“彆動。”

虞清火速奔到城台邊緣,扔下來一根繩子。

梁瀟右手抓住繩子,左手攬著薑姮,城台上駐守的廂軍合力把兩人拉上去。

顧時安在城門前看了整個過程,嚇得魂飛魄散,見梁瀟把薑姮拉上去才鬆了口氣,順著石階跑上去。

他很想去看看薑姮有無受傷,可在梁瀟湛涼銳利的目光裡,隻有訕訕止步退到一邊。

梁瀟的胸前起伏不定,委實氣得不輕,他十分想抽薑姮一巴掌,狠狠地抽,可回想起她剛才決絕的那一躍,又覺得後怕。

刹那間襲來的恐懼如涼風滲入骨縫,絲絲遊走,溫度全無。

眾目睽睽下,他薄唇抿如細線,臉色陰沉如鐵,極具壓迫感,隻站在他身邊,就覺得憋悶喘不過氣。

虞清甚至都懷疑,下一刻他會不會動手去掐薑姮的脖子。

靜默許久,梁瀟細不可聞地呼出一口濁氣,抬起手,解開自己的紫貂裘,披到了薑姮的身上。

他一邊給她係絲絛,一邊柔聲問:“鬨夠了沒有?”

薑姮剛才不覺得冷,現在披上紫貂裘,那股沾染著梁瀟身上清冽檀香的暖意襲來,反倒讓她打了個寒噤。

梁瀟給她在胸前係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拉住她的手要走,走了幾步,回眸看向顧時安,“你也來。”

這一眼,這三個字內含陰煞殺氣,像要喚他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