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回不同,這聲音很近,好像就在身邊。
伏在小書案打盹兒的梁玉徽瞬間清醒,忙要出去看是個什麼情形,姬無劍正好迎進來,道:“縣君莫慌,是有人在攻西郊彆館。”
這話顯然沒用,梁玉徽花容失色,驚道:“攻這裡!他們想乾什麼?”
“還能想乾什麼?”薑姮淡淡道:“襄邑城久攻不下,那些人狗急跳牆,想來取辰景性命了唄。”
姬無劍依舊沉著,哈腰:“王妃聰慧。”
梁玉徽見他們這一來一往,唱大戲似的,愈發崩潰:“你們怎麼了?兵臨城下了,你們怎麼一點都不著急?”
薑姮見她這炸毛的樣兒,反倒笑了:“著急有什麼用?生死由天,由不得我們。”
梁玉徽頹然後退,呢喃:“可是我不想死,我從小就在嫡母的淫威打罵下長大,才過沒幾年好日子,我還沒過夠,我不想死……”
她低聲哀泣,淚染巾帕,哭了一陣兒不甘心,又跑回榻邊去聒噪梁瀟,央求他快些醒。
薑姮和姬無劍在廊廡下看著這一切,侍女們收拾細軟倉惶出逃,任寶琴如何吼罵都不管用。
驀得,那些跑到回廊儘頭的侍女們卻都退了回來,隨著慢慢後退,薑姮看見有雪亮劍尖指著她們,大批身著甲胄的士兵湧進後院。
他們押解著侍女向兩邊退,自中間走出一個麵生的小將。
薑姮一瞬驚惶,卻見那小將徑直走到她的麵前,單膝下跪,恭恭敬敬道:“臣河東道雲安團練裴長卿,參見王妃。攻打彆館的不過是些藏匿於城中的宵小之輩,已被打退,讓王妃受驚了。”
薑姮腦子有些亂,隱約覺得不對勁,道:“我剛才依稀感覺那些人攻進來了……”
如果當真是藏匿於城中的少數人馬,如果彆館真在這些將領密不透風的守衛下,那麼為什麼會被攻進來?
裴長卿道:“那是因為彆館裡有內奸,打開西角門,放進了叛軍,還打傷了曹院事。”
薑姮還未來得及細問,梁玉徽便從她身後躥了出來,急色問:“打傷了誰?”
裴長卿麵露悲愴:“曹昀,他頭部受傷,至今昏迷,我已讓醫官去看過,醫官說可能……”
“可能什麼?”梁玉徽聲音發顫地追問。
“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梁玉徽踉蹌著後退,臉色煞白,不停念叨:“不會的,不會的,他那麼一個好人,怎麼會……”
薑姮從身後環住她,握住她的肩,低聲道:“你去看看他,辰景這裡有我,不要怕。”
梁玉徽恍然回神,忙拎起衣擺跟著裴長卿走。
喧鬨過後,院中又恢複死寂,隻剩下跪了一地的侍女,和周圍看守她們的士兵。
薑姮揉捏眉角,疲乏地衝寶琴道:“給她們銀子,讓她們走。”
父親曾經說過,四麵楚歌之際,不留離心之人。
寶琴躬身應是,麻利地領著小侍女們取來銀錁子,挨著分發,送她們出去。
“等一等。”薑姮想到裴長卿說的內奸,也不知查明是誰沒有,她猜十有八九沒有查明,不然他會直接說人名,而不是稱內奸。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不能擅自放人出去,得留著,待戰事過後嚴加審問,把那內奸揪出來。
她命人把欲要逃跑的侍女分開關押,不許她們交流串供。
做完這些,姬無劍趕著去給梁瀟煎藥,而薑姮則回寢閣繼續守著梁瀟。
她坐在榻邊,回想今日種種,疲憊之餘卻覺得好笑。
剛才還厲色嚴聲地關押侍女等著抓內奸,殊不知當初一念之間,她自己就差點成了內奸。
真真是有趣。
她正自我調侃,帳外猛地傳入一聲震天響,近在耳畔,她宛如驚弓之鳥立即站起來,隔著纖薄羅帳,她見一個小侍女正慌裡慌張撿拾掉在地上的銅盆,寶琴快步入內,罵了她兩句,站在帳外衝裡頭道:“王妃,隻是丫頭莽撞,掉了銅盆,外間無事,您不要擔心。”
薑姮一顆心被驚得怦怦跳,隻覺快要跳出嗓子眼,驚惶之餘,肚子開始隱隱作疼。
她怕極了,讓寶琴去請醫官,醫官來看過,說動了胎氣,讓她靜心少思,避免受驚,疏導情緒靜養,又加重了安胎藥的劑量,命侍女按時給她煎服。
薑姮飲下安胎藥,腹部的疼痛有所減緩,靠在繡榻上小憩,以為今夜等不到梁玉徽,誰知她紅腫著雙眼姍姍歸來,身體瑟瑟發抖,抓住薑姮的手,抽噎:“姮姮,我害怕。我害怕曹昀再也醒不過來,我也害怕那個還沒抓到的內奸。裴長卿說是自己人,曹昀對他根本不設防才叫他偷襲,萬一,萬一這人趁咱們睡著給咱們一刀怎麼辦?”
薑姮本睡眼惺忪,目光迷離,叫她這麼一說,悚然大驚,瞬間清醒,覺得後脊背發涼,冷汗直流。
梁玉徽說完又開始哭,哭著哭著跪倒在榻邊,抓著梁瀟的手哭。
薑姮扶著腰,靜靜在身後看她。
好像從很久以前,她就沒有見過梁玉徽如此脆弱狼狽的樣子了。自打梁瀟得勢,青雲直上,她就是風光無限的王府縣君,任性張揚,玩世不恭,似是要把前邊十六年所有的謹小慎微、委屈辛酸都掩蓋過去。
她倒如今才清晰地意識到,原是有人撐腰,才會有那份作天作地的底氣。
一旦撐腰的人倒了,就會變得底氣全無,終日惶惶哭泣。
薑姮忍不住歎息,上前把梁玉徽扶起來,柔聲柔氣地勸她去睡,好容易勸出去,她卻不肯離開這座寢閣,非要在帳外繡榻上湊合。
薑姮拿她無法,隻能任她,拂帳回來看梁瀟,見他依然躺在榻上睡得安穩。
她內心沉甸甸的,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疼,一手扶腰,一手輕輕剮蹭了一下梁瀟的掌心,凝著他緊合的雙目,輕聲道:“我累了,也很害怕,你能不能彆睡了?”
榻上人依舊沒有反應。
她失望地垂眸轉身,卻猛的一頓,陷在梁瀟掌心的指尖剛才有被什麼東西撫過,極輕極綿,她甚至疑心是否是錯覺。
燭火稀微裡,榻上人半睜雙目,手指輕輕勾顫薑姮的,呢喃:“姮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