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95章(2 / 2)

權臣妻 桑狸 10318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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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八,天涼,大雪。

黃曆上說今日宜出門,宜成姻緣,可單單沒說是否宜開戰。

梁瀟一生打過無數場仗,每一場之前他都擔心自己不能活著回去見姮姮,要找卜師落一卦問問吉凶。

可唯獨這一場,他沒有讓人占卜,麾下將領隻當他十拿九穩,各個意氣風發地跟著他出征,已開始在心底盤算著梁瀟廢帝登基後他們該向他討要什麼官職。

起碼要裂土封侯,撈個異姓王來當當。

小彆山近在眼前,終於有將軍注意到不對勁,問梁瀟:“怎得不見虞清大將軍?”

梁瀟在外征戰數年,沒有哪一場仗是虞清不跟在身邊的。

梁瀟隨意指了指小彆山上,道:“瞧見了麼?此處地勢艱險,那是最好的設伏點,本王已命虞清提前埋伏在那裡,一旦開戰,緊急策應,管保讓那高老賊有來無回。”

將軍聽他安排如此妥當,不禁笑道:“殿下果真用兵如神。”

這世上沒有人能戰勝梁瀟,除非他自己想敗。將軍想起那夜拿錢走人的同袍,在心底暗暗惋惜,怎得就走了,留下來打完這場仗,怎麼著也是個開國功臣。

行軍離小彆山不足一裡,忽有探子來報,說大軍後麵跟著數量不明的軍隊,不知意欲為何。

梁瀟唇角輕微勾了一下,抬鞭命三軍暫停腳步。

眾人有些慌神,若當真後麵跟著尾巴,還是數量不明的,前麵又有高從善大軍虎視眈眈,一旦開戰,豈不是腹背受敵。

他們都是常年鏖戰疆場的,知道這是兵家大忌。

梁瀟道:“本王派左右先鋒迎戰高從善,皆地勢之利先堵住他,騰出手來把後邊的尾巴解決了,免去後患,再專心對付高從善。”

有將軍覺得不妥:“高從善來勢洶洶,豈是單單左右先鋒能擋住的?”

梁瀟迎著朝陽看向前路,目中有殘忍冷光沉下,道:“隻要擋半個時辰,足夠本王解決本王後邊的尾巴,那左右先鋒一萬人,多給他們家裡些撫恤就是。”

周圍將領瞬間明白了梁瀟的意思,這是要那一萬血肉之軀做人牆,為他們爭取半個時辰。

戰場上的事,本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且生死攸關之際,不舍得彆人死,就是自己死。

眾人皆無異議,於是梁瀟命三軍調轉方向,朝後攻去。

整軍若山巒傾塌急速攻來的時候,崔元熙正大咧咧坐在戰車裡,做著他來日封侯拜相的美夢。

對方行軍之快,甚至探子還沒有來報,已見遠處黑壓壓的軍隊躥湧而來,若天邊彤雲密布,沉甸甸壓下。

崔元熙猛地自戰車中坐起身,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慌張地命左右迎敵,驚駭又不甘地衝身側的顧時安道:“梁瀟這是瘋了嗎?他突然率大軍倒過頭來打我,不是把後方薄弱之處留給了高從善,高從善轄十萬精銳,他不怕被一口吞了嗎?”

顧時安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涼悠悠道:“也許,他真的不怕呢?”

這話落地,甚至崔元熙還來不及覺出怪異,兵陣便被急速行來的軍隊衝散。

這是一場慘烈至極的仗,本來梁瀟打崔元熙綽綽有餘,不必將仗打得如此艱難,可他今日好似不在狀態,屢屢發出錯誤的指令,以己薄弱之處迎擊對方的強硬兵陣,雖然對方損兵折將,但梁瀟這一方亦是損失慘重,最後幾乎是損敵一千,折己八百,取下崔元熙的人頭後,極為狼狽地被迫退回小彆山。

剛到小彆山,以為可以喘口氣,可立即有巨石雨點般密集落下,隻聽一片淒慘厲叫,瞬間死傷無數。

將士們抬頭,見那本該由虞清占領的山峰之巔上,全是高從善的軍隊,對方穿赤甲戴紅翎盔,猶如燎原的火焰,紅彤彤燃燒在山頭。

他們想去尋梁瀟,問他究竟怎麼回事,可亂軍之中已經再尋不見他,隻能在一片屍海中苟延殘喘,艱難求生。

梁瀟站在山邊,看著眼前猶如阿鼻地獄的戰場,麵上毫無波瀾。

那象征主帥的高翎盔已被他摘下扔到了腳邊,他身上套著鎧甲,鎧甲裡穿著薑姮給他做的緞衣。

姬無劍說得沒錯,她就是心軟,終究還是給他做了。

坎坷半生,辛苦半生,最後一場繁忙一場空,若能穿著薑姮給他做的衣裳去死,倒也死得其所。

梁瀟感覺有碎石擦著他的頭頂墜下,有血順著額頭滴落,竟感覺不出疼,隻覺得神思恍惚,如夢如幻。

他想起了吳江,想起了阿娘和阿姐,想起貧困時親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再然後是他少年時在靖穆王府裡的日子。

真是奇怪,再回想時竟不再覺得委屈了,仿佛所有關於艱辛掙紮的晦暗記憶皆消失了,腦海中隻剩下一個明媚嬌豔的小女孩,她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後,甜甜地叫著他“辰景哥哥”。

她那般美麗,是上天贈予他悲慘人生的一道光。

不,不悲慘了。

在最後的最後,記憶中隻剩親人和睦,夫妻恩愛,兩小無猜,兩情相悅。

多麼圓滿。

他再也沒有恨了。

他感覺到倒下的時候好像被什麼人推了一把,有重物砸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極重極重,大地都在跟著震顫。

他依稀聽見有人在說話。

“不會是死了吧?”

“胡說!好人才不長命,禍害都是留千年的。”

“那他怎麼不睜眼啊?怎麼辦啊?”

一陣長長的沉默,緊跟著一陣歎息。

“把他送給姮姮吧,我答應她了,不管是死是活,總要給個交代的。”

梁瀟想提起勁問問這個人他答應姮姮什麼了,還有姮姮不是出城了嗎?可他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頃刻間便陷入了黑壓壓的沉眠中。

他覺得自己睡了好久,夢中辰光流轉,儘是他和薑姮在章台行宮的日子,明明那麼短暫,卻能被無限拉長。

歲月靜好,閨暖如春,身側縈繞著香氣,是姮姮親手調製出來的香,那麼溫醇綿柔,像是美人的手一直探進他的心裡。

他翻了個身,依稀聽見水流的聲音,還有人在打他的臉,一下一下,啪啪清脆,甚是欺負人。

他氣急了,憋著股勁猛地從夢魘中掙脫,緩慢無力地睜開了眼。

周圍場景由模糊漸變得清晰。

他一眼便認出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吳江臨水,風月之地常有畫舫飄過,梁瀟幼時經常提著個籃子去畫舫上賣糖瓜子,熟悉的場景想忘都忘不了。

認出來自己在船上後,他又發現了打他臉的人。

晏晏穿著一套合身的紅襖紅褲,盤腿坐在他身邊,小手大張,很是不見外地拍打他的臉,見他醒了,煞是心虛地把雙手縮到身後,瞧著他嘻嘻笑了。

笑出一對淺凹的梨渦,水眸明亮,清澈純真地瞧著他,像瞧一個玩了許久的玩具。

梁瀟的思緒略有些遲滯,亦或是不敢信這樣的美夢,掙紮著想從橫榻上爬起來,可身上劇痛無比,一點勁都提不起來。

他抻頭望向艙外,見船的對麵是一艘載貨的船,一抹纖秀的背影立在船頭,飄進她低柔甜美的嗓音。

“我想要一斤蟹粉酥,五兩江米年糕,再來三隻熏鴨,五斤臘肉……對啊,我們大概要在船上過年了。”

梁瀟抬手捂住胸口,感受到胸膛裡的心撲通撲通跳著,十分感念它還跳著,終於望著一旁的晏晏,溫柔地笑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