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姮心裡那股怪異再度升騰上來,她覺得梁瀟今日很怪,從燕禧殿出來後就好像身後有人追他一樣,透著些慌亂。
她試探著問:“崔太後跟你說什麼了?”
梁瀟的目光略有著閃爍,下意識避開薑姮的注視,默了片刻,又轉回來,衝她柔潤一笑:“沒事,姮姮,你不要擔心。”
他雖這樣說,還是如臨大敵般緊繃,沒有立即出宮,而是去見了榮康帝和顧時安。
梁瀟哄著薑姮去崇政殿偏殿歇息,自己去見那君臣二人。
剛才還陽光和煦的天,轉瞬彤雲密布,陰沉欲雨,殿內陡然轉暗,宮女進來掌了幾盞燈,在燈光幽惑裡低語細談。
梁瀟的臉色很難看,目中隱有淩厲殺戾,道:“我暫不離京,待把崔氏爪牙連根拔起後再走。”
高居禦座的榮康帝挑了挑眉,露出幾許詫異。
他是在梁瀟身上有過指望,畢竟他與崔太後沆瀣多年,終歸對她更了解些,藉由他把崔氏餘孽徹底鏟除,是再合適不過。
到他終究不再是當年的天真少年,梁瀟也不是什麼普濟眾生的大善人,他豁得出去死遁離京,就是不想再牽扯進這些是是非非裡,怎可能輕易再把自己往泥淖裡拖拽。
因為梁瀟突然這麼乾脆地把事情都攬自己身上,還是讓榮康帝很是吃驚。
顧時安則敏銳了許多,側身覷看梁瀟的臉色,問:“出什麼事了?她跟你說什麼了?”
梁瀟眉宇緊蹙,陰沉著臉沉默半晌,才道:“她說,她傳下令,要手下人不惜一切代價殺……”
“殺誰?”顧時安像是有所感應,聲音略微有些顫抖。
梁瀟閉眼:“殺姮姮。”
大殿裡陷入一片死寂,寂靜無聲,針落可聞。
靜默許久,顧時安霍得咬牙道:“她做夢!她純在做夢!”
他甩袖闊步往外走,甚至顧不得朝禦座上的君王揖禮告辭,走出去幾步,被梁瀟拽了回來。
梁瀟皺眉問:“你要乾什麼?”
“我這就回去召集護衛重重圍住我的府邸,我就不信,她就算有通天之能,還能從我的手裡搶人?”
梁瀟聲音沉沉:“你冷靜點。”
“你讓我怎麼冷靜!”顧時安怒道:“我現在閉上眼還能想起東臨書院裡死傷慘重的場麵,那女人就是個瘋子!”
梁瀟抬手扣住他的肩,把他摁住,加重了語氣:“我說了,你冷靜。”
在一旁看戲的榮康帝輕咳了一聲,道:“顧相,你先彆著急,朕會派禁軍保護堂嫂,或者就乾脆讓她住在禁宮裡。”
“官家能保證內宮裡的眼線都除乾淨了嗎?”顧時安一改往日溫和恭敬的做派,煞是銳利地直視天顏,“禁宮裡同樣危機四伏,但在臣的家裡,至少臣能保證安全。”
榮康帝未料到素來溫潤如玉的相國也會有這般鋒芒畢露的樣子,一時愣住,半天沒說出話來。
梁瀟的耐心終於告罄,把顧時安甩到一邊,衝榮康帝道:“我想向官家借二百禁軍。”
榮康帝忙點頭應準,甚至還十分體貼地問:“二百夠嗎?”
梁瀟頷首:“要生麵孔,不要穿公服。”
榮康帝立即下令禁軍統領親自擇選二百名生麵孔的禁軍,脫下公服,換上常服,皆聽梁瀟指派調令。
顧時安冷靜了少許,問:“你有應對之策了?”
梁瀟沒有否認,也沒有點頭。
眼下這情形,就算殺了崔太後也於事無補。
那殺手組織藏匿於民間,有一套獨立運轉的模式,宛如一排飛速轉動的齒輪,一經撥動,根本停不下來。
所以才可怕。
梁瀟麵上平靜,心裡很慌,但自知無論如何也不能崩,如今彆人指望不上,隻能靠他自己冷靜應對。
顧時安過了方才那股驚懼交加的勁兒,逐漸冷靜下來,想著應該趁天還明儘快回府,衝梁瀟使了個眼色。
梁瀟會意,同他一起向榮康帝告辭,拐去偏殿找薑姮。
薑姮正趴在窗邊梨花螭鳳矮幾上,望著窗外細雨如濛,幽幽發呆。
見兩人來了,忙起身迎過來,不解道:“你們都商量什麼了啊?我聽見聲音好大,是和官家吵架了嗎?”
梁瀟瞥了一眼顧時安,顧時安心虛地低頭,避開他灼灼的目光。
梁瀟衝她微笑:“沒什麼,不過在一些政務上意見相左,爭執了幾句,好在都解決了,我們回去吧。”
薑姮道:“你都已經歸隱鄉間了,有些事就不要操那麼多心了,人家好歹是君王,乾剛獨斷,自有聖決。”
梁瀟含笑點頭:“好,姮姮說得有理,我以後都聽你的。”
三人出了殿門,雨勢漸大,嘩啦啦澆灌入野,宛如珠簾席幕天地。
因馬車和小廝都停在順貞門外,手邊空空,隻有等著內侍送來油紙傘。
梁瀟本能攥住薑姮的手腕,和她共撐一把傘。
在雨中走了一段路,薑姮抬頭看了眼便她偏斜的傘麵,道:“辰景,你把傘往你那邊挪挪吧,你都淋濕了。”
梁瀟的手穩穩舉著,傘在他掌間紋絲不動,他道:“我不怕淋雨。”
薑姮握住傘柄,強硬地往他那邊推,道:“淋多了雨會著涼的。”
兩人你推我拽,糾纏許久,卻沒有一個人說要再添把傘。
顧時安在身後跟著他們,輕笑著搖了搖頭。
上了馬車,緩緩駛動,雨聲停留在車外,誰都沒說話,顯得車廂內愈發寂靜。
顧時安有感於氣氛的凝滯,故作輕鬆道:“你們晚上想吃點什麼?能做的我讓廚房做,不能做的就派人去酒樓買。”
此話一落,梁瀟抬頭冷瞥了一眼顧時安。
顧時安立即覺出不妥。
他想起東臨書院裡那盤摻了毒的朝食,想起那些人的不擇手段,有股寒意在體內蔓延。
這個時候怎能去外麵買膳食?入口之物尤其要保證來源可靠,萬無一失的。
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他緊張地看向薑姮,生怕她當真要點外麵酒樓的菜。
薑姮目光淡淡地在梁瀟和顧時安之間逡巡了一番,道:“我想吃炙烤牛肉。”
顧時安在心底暗暗長舒了口氣,笑道:“廚房裡做這道菜可拿手了,我讓他們出去買一方上好的黃牛肉做給你吃。”
薑姮樂嗬嗬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