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番外:人間車馬慢(1 / 2)

權臣妻 桑狸 13592 字 4個月前

榮康三年的雪下得格外大。

雪似鵝毛,紛紛揚揚,遠方黛山台榭都隱在一片素裹之中,顯得幽謐靜遠。

紅泥小火爐上溫著酒,熏龍燒得正旺,守著火爐喝酒,梁瀟隻穿了一件薄綾春衫,青絲披散在身後,白麵墨發,眉眼如畫,仙姿飄逸。

他手握酒樽,細致品茗,不時回頭問一句:“姮姮,你好了沒有?”

起先屏風後的薑姮還會敷衍著應一聲,後麵乾脆沒了聲音。

梁瀟無奈地歎氣,衝盤腿坐在他對麵的晏晏道:“你去看看你娘親。”

晏晏頭搖得像撥浪鼓,“娘親梳妝打扮的時候最煩人催她,我不敢。”

這丫頭在她親爹跟前慣會囂張,到了她娘麵前要多慫有多慫。

梁瀟飲下最後一口清酒,起了身正想繞過屏風去看看,薑姮自己走出來了。

猶如春光乍現在暗暗沉沉的冬季雪天裡,整個屋子都亮起來。

她梳九鬟髻,斜綴織貝魚尾飾,穿了一襲燕脂色十二幅長裙,裙裾上用金線密匝匝刺繡著鳶尾花。

那張臉更是精描細畫,美豔絕倫。

梁瀟和晏晏都半張了嘴看她,半天沒回過神來。

薑姮瞧向這一對傻父女,明豔麵容上浮掠淺笑,優雅地攬袖,氣度端方地問:“怎麼樣?好看嗎?”

晏晏癡怔怔地說:“好看,太好看了,娘親簡直就像仙女下凡。”

薑姮又轉頭看向梁瀟。

梁瀟目光專注而溫柔,輕聲說:“我的姮姮傾國傾城。”

薑姮可不想傾國傾城,她隻想美美的,平靜滿足地享受打扮自己的樂趣。

她湊到梁瀟身側,挽起他的胳膊,語調糯糯地問:“我可不可以這樣上街?”

梁瀟一雙眉宇舒展,半點猶豫都沒有,點頭:“當然可以。”

他早就允諾薑姮,以後可以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不會再有任何危險。

但薑姮得了承諾,臨出門時還是把帷帽戴上了。

梁瀟正對鏡撥弄自己的麵具,見狀笑問:“你不是不喜歡那玩意嗎?怎得又戴上了?”

薑姮反問:“那你為什麼還戴麵具?”

梁瀟道:“你跟我能一樣嘛。”他執掌神器近十年,受朝臣參拜,識得他的人無數,為保險起見,這麵具還得再多戴幾年。

而薑姮在最初的七年裡一直住在王府裡,不曾外出見人,小彆山一役之前,她更是人們心中“早逝”的攝政王妃,沒什麼存在感,在多年後的西南小鎮,她當然可以不做任何遮擋地安然漫步在陽光之下。

若是連這個他都無法保證,那他還有什麼資格談讓她餘生安穩幸福。

薑姮撥弄著帷帽垂下的素紗,湊到梁瀟懷裡,輕聲道:“辰景,我想還是再保險一些吧,我們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任性和疏忽再鬨出什麼亂子。”

她抬手撫上梁瀟的眉宇,想把上麵的褶皺撫平,“我知道你能保護我的,可是我也不想把所有的壓力都放在你身上啊,我又不是孩子了。”

梁瀟攏住她,於她耳畔道:“姮姮,我總覺得我給你的太少了,不夠,遠遠不夠。”

薑姮覺得他這個人實在過於擰巴,夫妻之間本就是相互扶持的,說什麼給得太少、不夠這樣的話。

可這樣的擰巴卻又無端讓人覺得甜蜜。

薑姮微微垂眸,頰邊嬌靨初綻,甜美柔瀲,勾住梁瀟的脖子,用額頭蹭了蹭他。

這樣的親昵具有十足的安撫作用,梁瀟心中的低悵逐漸消退,攏著薑姮,眉宇舒開,朝她微微一笑。

他們所在的是梁州夏瞳鎮,這裡四麵環山,閉塞保守,街上的女子大多都戴帷帽或是麵紗,相較之下,不戴的反而招眼。

薑姮透過素紗看出去,街衢兩側商鋪門大敞,貨物琳琅滿目,頗具特色。

薑姮不見得會買多少東西,但她喜歡這樣悠閒漫步的感覺,不必著急去做什麼,有大把光陰可供消磨揮霍。

晏晏顯然也喜歡,她除了喜歡閒逛,還喜歡買。

糖人,要;布娃娃,要;小猴子麵具,要;桂花糖糯米糕栗子酥,統統都要。

不消半個時辰,梁瀟懷裡已經堆滿了貨品。

他早先把虞清遣回槐縣給崔蘭若送信去了,身邊倒是跟著許多暗衛,但他想好好享受一家三口的時光,不讓他們上前。

所以,隻能他自己應付他家小公主了。

晏晏一邊舔著糖人,一邊四處張望,尋摸更可心的東西。

梁瀟從小山堆高的錦盒上探出一雙眼睛,無奈地看向薑姮,薑姮忍不住笑開,從他懷裡拿過來一些錦盒,幫他分擔。

晏晏自打記事便生活在槐縣,那地方貧瘠封閉,物資缺乏,後來到了金陵,雖然是錦繡繁華的富貴堆兒,但一直住在章台行宮,從未看過外麵的熱鬨。

乍一到了鬨市,看什麼都新奇,看什麼都想要。

梁瀟原本是想對女兒百依百順的,可眼見她在買了一堆雞零狗碎之後,還想買一尊五尺高的關公銅像,忙和薑姮一起把她架回邸舍。

晏晏撲通著小短腿兒表示抗議,被薑姮瞪了一眼,不情不願地癟嘴老實了。

他們租住的邸舍是當地有名的,客房外連著庭院,庭院內還有溫泉,熱湯順著竹引汩汩淌出,周圍鬆柏蓊鬱環繞,碎石小路,曲徑通幽。

堂倌在溫泉上擺了幾張碧玉盤子,盤子上盛著切好的梨和剛出鍋的炒栗子,順著水流飄擺,馨香四溢。

晏晏最喜歡吃炒栗子,梁瀟給她剝了小半盤之後,她才肯對他笑一笑,算是把剛才他不許她買關公銅像的事蓋過去了。

薑姮穿著褻衣坐在溫泉石台上,看父女兩人彆扭來彆扭去,唇邊始終掛著溫柔的笑,目光微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她正想得出神,肩上一暖,梁瀟不知何時上岸繞到了她身後,給她披上了外裳,

他從身後抱住她,湊到她耳邊輕聲問:“你不是在擔心崔蘭若?”

薑姮未立即回答,而是去看晏晏,見她老老實實坐在溫泉池邊的篾竹圈椅裡吃栗子,未曾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內,才舒了口氣,輕輕頷首。

“我怕她錯過愛人,又怕她當真要回京,去麵對那些無休無止的權力紛爭。”

此題在梁瀟這裡也是無解,世間安得兩全法,即便是他自己,最後也是舍一得一。

梁瀟摟著薑姮,耐心地安慰:“沒有兩全其美的,總要做出選擇的,隻要是她遵從自己本心做出的選擇,我們便隻有祝福。”

薑姮低頭沉默了許久,忽的道:“如果官家不是官家,隻是個尋常百姓就好了,那樣就可以安心把蘭若嫁給他了。”

梁瀟失笑:“這怎麼可能?”

是呀,不可能。

薑姮心想,這個世上隻有一個梁瀟。

她輕輕攏住他的脖子,踮起身,湊到梁瀟臉邊,印在他額上一吻。

梁瀟嘗到滋味,心旌神搖,想要追逐她的唇瓣,卻被她偏頭躲開,含笑看了一眼坐在溫泉池邊的晏晏。

梁瀟隻得作罷,摟著她唉聲歎氣。

晏晏將栗子吃完,裹著羊毛毯子啪嗒啪嗒跑過來,拽梁瀟的衣袖,道:“爹爹,我想吃蜂蜜烤雞。”

梁瀟瞅了眼她鼓鼓的小肚子,好聲好氣地跟她商量:“閨女,咱少吃點吧,可彆撐壞了。”

晏晏嘟嘴:“我吃完這一頓,晚上就不吃了。”

梁瀟幾乎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昨天你就這樣說,前天你也這樣說,你哪頓少吃了?”

晏晏不服氣,梗著脖子要犟,被薑姮拉過來,薑姮指著遠離溫泉池的一叢花木,衝晏晏道:“你圍著那裡跑十圈,跑完就讓你吃烤雞。”

晏晏窩進薑姮懷裡搖頭擺尾哼哼唧唧地撒嬌,薑姮不為所動,道:“我們過幾日就要回槐縣了,你要是把自己吃胖了,小心蘭若姨姨和阿斌叔叔笑話你。”

“他們才不會笑話我。”晏晏清脆脆地說:“他們愛我,不管我胖成什麼樣,他們都愛我,都不會笑話我”

薑姮耐心與她理論:“就算他們愛你,可你要是胖得太厲害,我們新買的衣裙你就穿不進去了。”

這倒是一件嚴重的事。

晏晏歪著小腦袋思索了許久,才不情不願慢騰騰地從薑姮身上下去,挪到花木叢旁開始跑圈。

梁瀟愣愣看著女兒嬌小矯健的身影,驀地衝薑姮道:“我可真羨慕她。”

羨慕她可以無憂無慮地長大,羨慕她有這麼多人愛,最羨慕她可以自信滿滿地說出彆人愛她,仿佛眾星拱月,明豔閃耀。

薑姮猜到了梁瀟的心事,笑著道:“她是我們的女兒啊,因為有你這樣的父親,所以她才能無憂無慮地長大。”

梁瀟被她這句話熨帖得內心溫暖甜蜜,攏她入懷,輕吻她的額頭,“姮姮,至今我都有時會害怕,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一場夢。”

溫泉內有白煙彌漫,縈繞於身側,浸濕了花木,模糊了眉眼,朦朦朧朧,但他眼底的款款深情卻格外清晰。

薑姮一邊看著晏晏,確保她離溫泉池遠遠的,一邊笑說:“怎麼會是夢呢?夢裡不論魏晉,不知春秋,可眼前一切都是那麼真實,你沒發現,晏晏最近都長高了。”

說到晏晏,梁瀟臉上的表情立即生動起來,“高是高了,可也變重了,昨晚睡覺她突然整個壓到我身上,差點沒把我壓得背過氣去。”

薑姮笑出了聲。

兩人纏纏膩膩說笑的功夫,晏晏跑完十圈回來了,她額上滲出汗珠,氣喘籲籲,卻還不忘揪著梁瀟的衣袖,“蜂……蜂蜜……烤雞。”

梁瀟簡直要被這執著勁兒震驚了,立即吩咐堂倌,通知廚房做蜂蜜烤雞。

夏瞳鎮的夜晚有夜市,晏晏自己吃了小半隻烤雞,把肚子撐得鼓鼓的,梁瀟和薑姮強製性帶她出來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