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姮不跟他爭,兀自偏開頭不語。
梁瀟越想越害怕,孩子在她身上,總不能一天十二時辰緊盯著她,萬一有看不住的時候,那豈不是要逼他撞牆。
梁瀟心裡惴惴不安,又不敢跟薑姮把話說得太強硬,生怕刺激到她,反倒弄巧成拙。
他凝神靜思,蹲在薑姮麵前,將聲音放輕柔道:“姮姮,你彆衝動,你想想晏晏,當初你也不想要她,你看看她現在多可愛。”
薑姮仍舊不理他。
他握住她的手,說:“你說得那些事我會仔細想的,我一定能想出好主意,你不要怕,我們永遠都不可能過回從前的日子。”
不管如何,今日書鋪注定要提前歇業。
薑姮孕吐得厲害,飯也吃不進去,甚至孕期情緒不穩,總是低落沉悒的。
也就晏晏圍著她的時候,她才會有絲絲笑容。
晚上沐浴過後,清清爽爽躺回榻上的時候,擁著被衾,薑姮總算稍微冷靜下來了。
說不要孩子是氣話,當初懷晏晏時身在囹圄那般艱難,都沒有不要她,如今日子過得好了,更加不可能不要。
況且都快兩個月了,若要墮胎,對身體也是不小的損傷。
薑姮翻了個身,凝著窗外皎皎白月光,出神愣怔。
梁瀟一夜未歸,她其實早就已經不習慣孤枕獨眠的日子,輾轉反側大半夜,好容易迷糊了一陣兒,再睜開眼時,窗外已經蒙蒙亮。
薑姮惦記著晏晏,想去她的小屋子看看她,起身後沒有洗漱,披了件鮫綃薄裳便去敞門。
外麵朝霧微涼,梁瀟正坐在石階上,委屈了一襲織金緞袍裾鋪在地上,沾染上了些微灰塵。
他聽到響動,忙從地上站起來,目光有一瞬茫然,見薑姮衣著單薄,又立即解衣給她披上。
梁瀟道:“我昨天回來得晚了一些,你已經睡了,我擔心吵到你,就沒進去。”
薑姮攏著他的外裳,見他臉頰凍得薄紅,烏發上落了些許霜華,不禁道:“就算怕吵到我,你也可以去偏房睡一會兒啊。”
梁瀟道:“我睡不著,姮姮,你現在心情怎麼樣,你還想要這個孩子嗎?”話到最後,平添了幾分膽顫。
薑姮見他這麼害怕,心底積存的怨氣霎時煙消雲散,卻偏不讓他太得意,含糊道:“要吧,落胎得話也挺麻煩。”
梁瀟的眼睛一亮,忙道:“對,落胎可傷身體了。”
他舔著臉去抱薑姮,先是試探了試探,見她不怎麼抵觸自己,才敢放心地把她整個擁入懷裡,於她耳畔道:“姮姮,我想了個主意,這幾個月你先在家裡養胎,從前你不是一直很想再讀書嗎?我給你找了個頗有名望的女夫子,讓她每日來家裡教你。”
薑姮未想到他會這樣,一時愣住了。
這一夜未眠,梁瀟早就把細枝末節都理順清楚了,“書鋪的生意不會荒廢的,有我在,你儘可把心放下。將來有得是時間繼續做生意,可讀書的機會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錯過這一位舉世罕見的女夫子,可不知她下回再來槐縣是什麼時候了。”
薑姮好奇地問:“誰?”
“是洛州名儒,陸文亭。”
梁瀟解釋道:“陸夫子是東臨書院徐山長的師妹,大考將至,徐山長特意把她請來給學生們授課的,我與他們商量好了,每日下午陸夫子會有一個時辰的空閒時間,她會親自來家裡教你。”
薑姮默了片刻,心中想,徐山長的師妹,那豈不是也是謝夫子的師妹。
她心中無端湧上些許戚鬱,梁瀟見她麵色有變,大體猜到她在想什麼,搭在她肩上的手一緊,安撫地道:“姮姮,都過去了,我不曾冤他,他也須為手中人命付出代價。”
這一段薑姮是無話可說的,當初若不是梁瀟力挽狂瀾,就連墨辭也差點折在這件事上。
梁瀟見她不語,微笑著補充:“你想想,恰如幼時有夫子傳道受業解惑,可以把過去的遺憾缺失都彌補回來。”
薑姮低眸細想,還真有些動心。
她不甚確定地抬頭看梁瀟,他麵上微浮倦色,目中卻是柔情似水,幾乎快要滿溢出來。
仍舊猶疑不決,直到梁瀟允諾,這段時間任她差遣,她才勉勉強強地點頭。
倒是難得卸下生活重擔,能有幾天悠閒日子,讀讀書,品品茶,陪陪孩子。
薑姮將書鋪的賬目和生意往來與梁瀟交代明白,便收拾乾淨書房,等著陸文亭大駕光臨。
慵懶微涼的午後,陸夫子如約而至。
她大約四十歲,穿著青布斜襟長袍,無刺繡無香囊,以木簪綰發,再無其餘配飾,整個人顯得清爽利落。
但人卻是親和的。
先是問了問薑姮的身子舒不舒服,又與晏晏說了幾句話,察覺出這孩子口齒伶俐思緒敏捷遠超同齡的孩子後,便提議要她和她們一起上課。
薑姮自然是願意的,忙給晏晏在書房添了張藤木圈椅。
先從四書五經開始,因薑姮先前做過功課,進展得尤為順利,薑姮的求學熱情和耐心遠超陸文亭的預料,若說她一開始是為償人情而來,到後來還真心想好好教一教薑姮。
薑姮重拾書本,格外珍惜與夫子的相處時光,分外上進,隻是偶爾擔心陸文亭會問起謝夫子的事,但出乎意料的,相處月餘,自始至終她都絕口未提,興許是不知他們的身份,亦或是梁瀟早就解釋明白了。
總之,她不問,薑姮也不提,相處得十分融洽。
隻是辛苦了梁瀟,每日早出晚歸,既要經營書鋪,還得籌備他的綢緞生意,幾座田莊也經常送賬本上來,還得抽時間看顧虞清的酒樓。
白天忙得不亦樂乎,晚上回來薑姮孕吐還厲害,他心疼的不得了,圍繞著愛妻悉心照顧,恨不得給她上天攬月。
薑姮自打懷孕就吃得少,口味愈加刁鑽,從前愛吃的許多食物現在連聞都聞不得,但有時又會突然饞一些從前碰都不會碰的食物。
入夜,梁瀟剛把薑姮哄睡了,正抻了個懶腰想換寢衣,剛轉過身,薑姮直挺挺地從榻上彈坐了起來。
她頭發蓬亂,迷離地看向梁瀟,“我想吃糯米糍,要紅豆沙的,剛打出來的,軟軟的,多滾點糖霜。”
梁瀟歪頭看了眼窗外貫於中天的明月,額邊穴道開始突突的跳。
薑姮哼哼了兩聲,嬌氣又委屈地呢喃:“我想吃……”
梁瀟默默把脫到一半的外裳穿回來,溫柔衝她道:“等著,我這就去給你買。”
他累了一天,想使喚人去,後院轉了一圈,虞叔虞嬸的屋燈滅了,又心疼姬無劍老胳膊老腿陪自己看了一天的賬,倒是可以讓護院去,但那幾個小子乾不了這麼細致瑣碎的活兒,萬一買回來的糯米糍不夠軟,糖少了或是餡不對,薑姮又得鬨。
梁瀟已然認命,從馬廄牽出馬自己去了。
城中有一家蜜餞糕餅鋪子是薑姮時常光顧的,梁瀟直奔那,果不其然,人家打烊了。
他鍥而不舍地敲了兩刻的門,對方掌櫃才勉強拆栓放他進來。
掌櫃把蜜餞箱籠打開,都是些賣剩下的陳貨,梁瀟在角落裡找到一些糯米糍,乾巴巴的,看上去就不好吃。
他拉下臉好顏央求掌櫃,外加給了他十兩大銀錠,才指使動掌櫃深夜現給他打。
好容易捧著珍寶般的一斤紅豆糯米糍回家,薑姮卻早就睡了,梁瀟怕吵醒她,小心翼翼把食盒放在榻邊,正要脫衣,衣料摩挲的聲音微響,薑姮立即就醒了。
她睡眼惺忪半張,迷迷糊糊呢喃:“糯米糍……”
梁瀟連忙捏了一塊塞她嘴裡。
她津津有味地吃完,抬手撩開垂於麵前的青絲,眼巴巴看向梁瀟,“還想要。”
梁瀟立即把整個食盒都捧過來。
新打出來的糯米糍還熱乎,軟糯香甜,纏綿於唇舌間,回味無窮。薑姮美滋滋地吃了小半斤,才心滿意足地重新躺回榻上。
她打了個飽嗝,側過身眨巴眼看向梁瀟,問:“辰景哥哥,你會不會覺得我麻煩?”
這近乎於撒嬌的嬌聲軟語,卻讓梁瀟心裡一凜。
好家夥!上回薑姮就是這麼問他的,他回答得稍遲了些,她立即就跟他鬨,說他不愛她了,也不愛孩子,就是想要個傳宗接代的。
梁瀟吃一塹長一智,露出溫和柔煦的微笑,十分耐心溫柔道:“不會,我的姮姮一點都不麻煩。”
薑姮緊盯著他看,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麼破綻,才暫且放過他,閉上眼睡覺。
梁瀟猶如闖過一道大關,長呼一口氣,誰知這口氣還沒呼完,薑姮忽的又睜開了眼。
她質問:“你呼氣乾什麼?你剛才緊張了?你說瞎話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