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
因為季凜的猜測, 陸夢婷最終還是沒有被帶進審訊室,而是坐進了問詢室——
以協助調查,及潛在受害者的身份。
不過, 這一次,負責問詢的人,不再是隊內的小警察,而是隻有季凜一個人。
原因無他, 隻因經曆了之前那場「跳樓」事件,陸夢婷對季凜的信任度暴增,但對其餘男性警察們, 包括唐初,依然還是懷有警惕的。
因此, 隻好讓季凜親自上陣,唐初則在玻璃外, 戴著耳麥旁聽。
問詢室內, 不等季凜開始問,陸夢婷倒是先開了口, 她抿了抿唇,輕聲問:“你真的相信我嗎?我說的話, 你都會相信嗎?”
“當然了,”季凜唇角勾起溫和弧度,好似毫不猶豫般, 溫聲反問道, “如果不相信你, 我們又怎麼會讓你坐在這裡?”
這句話無疑給了陸夢婷極大的勇氣, 她又盯著季凜看了兩秒鐘, 之後, 做了個深呼吸,又攥了攥拳,才終於像是下定決心般,小聲開口道:“我…我在牛仔褲口袋裡,發現了這個…”
邊說,她一隻手邊伸進了牛仔褲口袋,從中摸出了一張,疊成信封模樣的紙。
目光觸及的那一瞬,季凜眸色微動。
因為他的風衣口袋裡,也同樣有一張,被疊成了信封的紙——
那是他的小聞畫家,贈與他的禮物。
季凜縫過針的那條手臂,下意識般動了一下,修長手指覆上了另一邊手腕,在鎖鏈上輕輕摩挲。
片刻後,季凜才停下動作,轉而抬手,從桌上拿起了陸夢婷剛剛放上來的那個紙折信封,卻並沒有直接打開,而是抬眼看向陸夢婷,極其禮貌地征求她的同意:“不好意思,冒昧問下,我可以打開看嗎?”
像是沒想到季凜會這麼問,陸夢婷怔了一瞬,才點頭道:“當然,本來就是要給你看的…因為這個,不是我寫的…”
得到了陸夢婷的準許,季凜才將手裡信封紙慢慢展開,平鋪在了問詢室的桌上。
然而,看清紙上內容的刹那,季凜的瞳孔,就驟然一縮。
這張紙,竟然是一封「遺書」。
一封以陸夢婷口吻,寫出的遺書。
開篇的第一句話,竟然就是異常直白的認罪——
是我殺死了沈老師。
顯然,陸夢婷自己早已看過了這上麵的內容,她急切道:“這真的不是我寫的!真的不是我!你們相信我,我…我是真的對不起沈老師,但是我,但我怎麼可能那麼做?!”
季凜略微偏頭,隔著玻璃與唐初對視了一眼。
多年搭檔,唐初瞬間明悟了季凜的意思,季凜是在通過眼神告訴唐初——
他之前所做的猜測,正在逐漸得到落實。
季凜將視線重新轉回陸夢婷身上,他神色如常,溫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張紙的?”
他雖沒有直接說「相信」,但這個問題,就像是默認了,陸夢婷確實隻是一個「發現者」,而並不是這封所謂遺書的主人。
陸夢婷明顯被安撫到了,她緩了緩情緒,認真回答道:“就是在我下來之後…被你們救下來之後,我當時,當時在哭,想摸口袋找個餐巾紙,結果就摸到了這個…”
季凜微微頷首,又忽然問道:“那你有沒有發現,口袋裡還少了什麼東西?”
陸夢婷茫然反問:“少了什麼?”
季凜垂眸注視著陸夢婷,短暫的一瞬後,他沒有回答,而是忽然轉口問:“要不要做個小遊戲?”
陸夢婷這下更茫然了,不明白好端端的問詢,為什麼又突然做起了遊戲,她呐呐問:“什麼…遊戲?”
季凜又朝玻璃外看了一眼,唐初接收到視線,立刻讓阮甜把之前應季凜要求,準備好的東西送了進去。
那是一個迷你收納袋。
季凜接過,禮貌道了聲謝,才從收納袋中取出物品,一一陳列在陸夢婷眼前——
那是五個不同款式的掛墜。
其中四個掛墜,都是讓阮甜在陸夢婷學校附近的禮品店買的,就是時下流行的款式——
一個毛絨小企鵝,一個亞克力奶茶杯,一個金屬暴力熊,還有一個極簡音符。
而剩餘的那個,則是之前從陸夢婷口袋中掉出來,被唐初撿起來的,麵具掛墜。
季凜特意將這個麵具掛墜,放在了最中間,陸夢婷能夠直視的地方,以方便觀察她的反應。
“好了,”季凜認真注視著陸夢婷,語氣依然是極儘溫和的,“其實也不算小遊戲,就是讓你,從這五個掛墜中,選出一個最喜歡的。”
因為季凜的刻意擺放,也因為這個麵具掛墜最不同尋常,因此陸夢婷的目光,最初確實是被它吸引了。
但是,她的目光在上麵,隻停留了非常短暫的一瞬,便移開了,她還下意識撇了撇嘴,小聲發表意見:“這個好醜…”
之後,陸夢婷便沒再看這個麵具掛墜一眼,在其餘四個中做起了選擇。
她最先排除掉了暴力熊,又排除掉了奶茶杯,最後在毛絨小企鵝和極簡音符間猶豫不決,忍不住抬頭問季凜:“隻能選一個是嗎?”
季凜笑了一下,故意點頭道:“是的,隻能選一個。”
陸夢婷臉上為難神色愈發明顯,又猶豫兩秒,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非常符合自己音樂生身份的那一個,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極簡音符,給出自己的答案:“隻能選一個的話,就選這個。”
季凜神色不變,一一將其餘四個掛墜重新收回收納袋裡,才把極簡音符的那個,推到了陸夢婷手邊,淡聲道:“送你了,就當作是,你願意配合我們的小禮物。”
從陸夢婷挑選掛墜的過程來看,季凜沒有看出任何異常。
也就是說,以季凜的判斷,陸夢婷是真的不認識這個麵具掛墜,她甚至不知道,這個掛墜,曾經在她的口袋裡存在過。
再進一步來講,這個麵具掛墜,和這封所謂遺書,應該都是有人趁陸夢婷不注意,放進她口袋裡的。
而那個躲在暗處的人,也許就是,殺害沈溪的真正凶手。
陸夢婷沒想到會忽然收到小禮物,她怔了一下,可還不等她說出什麼拒絕的客氣話,季凜就將一張白紙和一支筆,推到了她麵前,又溫聲開口:“勞駕在上麵簽個名。”
陸夢婷不知這又是什麼意思,一頭霧水,隻好乖乖照做,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大名。
剛剛停筆,就聽季凜又不緊不慢道:“我接下來提出的要求,可能對你而言,不是很好接受,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儘可能配合我們,畢竟,你也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殺害了沈溪,又是誰,在你口袋裡放下這封所謂遺書的,對不對?”
陸夢婷點了點頭,認真道:“什麼要求?我都會配合的。”
得了這句保證,季凜才用自己的簽字筆,輕輕點了點陸夢婷麵前的紙,低聲道:“再在這張紙上寫一句話,就寫——是我殺死了沈老師。”
果然,聽到季凜的要求,陸夢婷神情就變了,她忍不住問:“為什麼要寫這句話?你們…你們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季凜搖了下頭,他的嗓音永遠溫沉,語氣也永遠淡然,輕易就能安撫到聽話的人,“讓你寫這句話,不是因為不相信你,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我們相信你,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才會要你這麼做。畢竟…”
略一停頓,季凜手中簽字筆轉了個圈,繼續道:“畢竟,你知道的,警方破案,不能隻靠主觀的「相信」,而是要靠客觀的證據,隻有用你的筆跡,和你交給我們的,這封遺書上的筆跡,做專業比對,才能真正證明,那並不是你寫的,這樣,你能理解了嗎?”
聽了季凜的認真解釋,陸夢婷情緒平緩多了,她點了點頭,低頭握筆寫了一個字,但又頓住了,猶豫一瞬,她還是沒忍住,求救般問道:“我理解了,但…一定要是這句話嗎?換一句話,不行嗎…”
“不行,”這次季凜回答得很乾脆,語氣依然溫和,卻又隱約帶出兩分不容置喙的味道,“我知道,讓你寫下這句話,對你而言,確實很殘忍,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確實是最具有代表性的。”
因為筆跡本身,同樣能夠泄露一個人的情緒。
陸夢婷不再多問,她強忍心中情緒,還是一筆一畫,將「是我殺死了沈老師」,這句話寫了下來。
放下筆,陸夢婷飛快眨了下眼睛,斂去了眼底泛起的水汽。
唐初開門走進來,伸手從桌上拿起陸夢婷剛剛寫字的紙,還有陸夢婷提供的那封「遺書」,怕又刺激到她,唐初抽了紙就退回門邊,揚聲道:“我讓小阮送去找筆跡鑒定專家做分析,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邊說,他就已經退出去,並順帶重新關好了門。
“好了,”確認問詢室的門已經完全關好,唐初也重新帶好了耳麥,季凜才循循善誘般繼續道,“那麼現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究竟為什麼,要覺得自己對不起沈溪了?”
聽到這個問題,陸夢婷又不自覺攥起了手指,她沉默半晌,才終於起了個話頭:“4月14號那天,我我收到了一個匿名紙條”
——
同一時間,聞冬家中。
西裝革履一絲不苟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姿態恭敬,雙手遞上一份文件袋,恭聲道:“小聞少爺,您要的個人簡曆做好了,都按照您的要求,做過了修改。”
聞冬也雙手接過來,禮貌回道:“多謝,辛苦你專程送來。”
“小聞少爺言重了,”年輕男人立刻搖頭,“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聞冬沒再同他你來我往的客氣,隻是點了下頭,轉口道:“代我向榮伯問好。”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說道:“老夫人也托我給您帶話,要您下次,一定同小盛少爺一同回去。”
“知道了,”聞冬眼底泛起真實笑意,語氣也柔和了兩分,“替我轉告奶奶,我下次一定會和夏夏一起回去的。”
任務完成,年輕男人轉身出門,還恭敬替聞冬關好了門。
聞冬卻並沒有急於將文件袋打開,隻是將它順手放在了玄關的裝飾櫃上,他視線在今天新換的,開得極盛的玫瑰上一掠而過,滿意點了下頭,才轉身走回了客廳。
盛夏依然半躺在窗邊的輪椅裡。
聞冬走過去,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動作自然拉過盛夏那隻早已萎縮變形,安靜蜷縮在小腹上的癱手,輕輕揉捏。
“冬冬哥哥…”盛夏朝聞冬笑了笑,輕聲問他,“你…真的,想好,了嗎?”
聞冬點了下頭,又歎了口氣,無奈道:“警察那邊,最新線索應該又要斷了,到目前為止,接連出現了三個嫌疑人,可這三個,又都接連被排除了嫌疑,我想,他們應該也會調整偵查的計劃和方向,畢竟那個凶手,藏得很深,障眼法又確實玩得很不錯…”
大概是受到情緒影響,盛夏那隻被聞冬握著揉捏的癱手,不受控製抽搐兩下,手指扭曲成正常人難以達成的彎度,他喘息道:“冬冬,呼…冬冬哥哥,既然,都知道,警方也會,調整計劃,那就,就不能,等警方,的結…嗬結果嗎?”
他肺活量實在太差,這樣一句話,斷斷續續講完,整個人都像是被抽了力氣。
聞冬便急忙打開了身旁的製氧機,給盛夏戴上了鼻氧管,輕拍著他的手背安撫:“乖,不急,調整呼吸。”
等盛夏的呼吸重新趨於平穩,聞冬才回答他剛剛的問題,輕聲道:“夏寶,還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的話嗎?有的事情,是真的逃不開的。”
他略一停頓,又無意識般抬手,輕輕轉了下自己鎖骨上的那顆圓釘,語氣變得更為輕緩,像是說給盛夏聽,又好似隻是在自己低喃:“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了…麵具,竟然都已經滲透進了高校裡。”
「麵具」那兩個字,聞冬說的極其含混,近乎就是氣音,盛夏沒聽清,下意識追問了一句:“什麼?什麼,滲透?”
聞冬倏然回神,他垂眸看了盛夏一眼,眼底劃過一瞬難辨神色,又很快恢複如常。
最後,聞冬隻是搖了搖頭,一邊眉梢微挑,笑道:“沒什麼,隻不過是…我不想一直等彆人告知我信息,告知我進展,那樣太被動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被動。”
——
次日清晨,雅深音樂學院公開舉辦了鋼琴老師的麵試。
而聞冬,正是受試者中的一員。
他極少見地,穿了一身西裝。
淡藍色的西裝,配內裡純白色的襯衣,亮藍色的袖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愈發襯得他乾淨而尊貴。
沒錯,這便是聞冬的新計劃。
通過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殺害沈溪的凶手,有極大可能,依然就潛伏在雅深音樂學院當中。
而前一天去學校找陸夢婷的時候,聞冬無意間看到了招聘鋼琴老師的信息,便有了新的計劃——
應聘這個職位,之後,以己作餌,看一看,能否釣出那個,一直藏在障眼法之後的人。
不過,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聞冬才剛剛到達校門口,開門下車,一轉身,就遙遙看到了一道向他走來的熟悉人影。
聞冬挑了挑眉,摸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發現還早,便也不急於進學校了,乾脆直接靠在車身上,點了支煙,等季凜走近。
季凜依然穿著他慣常穿的,白襯衣黑長褲,風衣外套隨意搭在一邊臂彎。
看見他的第一眼,聞冬就下意識看了眼他的手腕,不過很遺憾,今天在季凜的兩隻手腕上,都沒有看到鎖鏈。
季凜終於走近了,又極禮貌而紳士地,停在了一步之遙。
“小聞先生,”季凜唇角勾起溫和弧度,溫聲開口,“好巧,我們又見麵了。”
“確實很巧,”聞冬一點頭,同樣禮貌問候,“季先生,早上好。”
好像隻是一個動作,一句話間,兩人就輕而易舉,將他們的關係拉回到了最初。
仿佛昨天一同從七樓跳下的瀕死極限,與後來極儘病態又充滿誘-惑的對峙,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早上好,”季凜回應了一聲,目光落在聞冬含在唇邊的煙上,他忽然問,“可否問小聞先生,借個火?”
聞冬一愣,他還從來沒見季凜抽過煙。
可不等他發問,季凜就已經從風衣口袋中,摸出了一盒煙,從中抽出一支,遞到了唇邊,好像姿態嫻熟。
聞冬盯著季凜又看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手伸進口袋去摸打火機。
然而,他的手指才剛剛觸碰到打火機,季凜就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他。
聞冬下意識止了動作,抬頭看向季凜。
離得近了,聞冬才發現,季凜不知是對自己小臂上的那道傷口,又做了什麼非常人行為,明明昨天縫針縫得好好的,可現在,那傷口卻又好像崩裂開了,白襯衣上都映襯出點點血跡。
可季凜卻像是渾然不覺般,他微微低下頭,讓自己唇邊的煙,碰觸上了,聞冬唇邊,還燃著明滅火煋的煙。
仰頭的動作,將聞冬本就優美的脖頸線條,拉伸得更為纖長。
兩人的影子被日光一同映在地麵上,遠遠看去,好似一對交頸鴛鴦。
聞冬能夠清晰聽見,煙絲被燒灼的那一瞬間,所發出的輕微絲絲聲。
有那麼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聞冬恍惚覺得,正在被燒灼的,並不僅僅是煙絲。
或許,還有他的心臟。
聞冬從沒被人這麼借過火,或者說,他不會允許彆人,以這種方式來借火。
因為,這個姿態太曖昧,也太臣服了。
宛若獻吻。
季凜這一下,確實來得猝不及防。
然而,還不等聞冬做出反應,季凜就已經紳士般退後了半步,如果忽略他依然還落在,聞冬那半掩在襯衣衣領下的喉結上的目光,他的神情依然是溫和自然的,語氣也依然彬彬有禮:“小聞先生,多謝。”
話音落,他停頓一瞬,嫻熟吸了口煙,又忽然笑著轉口道:“不過,雖然我能理解,小聞先生對於沈溪的案子,所一直抱有的高度關注,但關注到,不惜以身涉險這個程度,我就真的很難不懷疑,小聞先生彆有所圖了。”
顯然,他們都在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明白猜出了,對方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季凜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溫和的玩笑,但聞冬清楚知道,這又是他的一次試探。
沒有急於回答,聞冬目光,落在季凜那隻夾著煙的手臂上。
不知這人是故意還是習慣,他夾煙的那側,正是受傷的那條手臂。
此時,隨著他吸煙時,抬起又放下的反複動作,白襯衣上的點點血花,已經越開越多。
有種怪異的美感。
聞冬垂眸看了片刻,唇邊忽然綻放出,一個近乎昳麗的笑容。
他走近季凜,又吸了口煙,之後,略微側頭,貼近季凜的耳側,將那一口煙,都悉數噴灑在了季凜的耳廓。
修長手指輕輕搭上了季凜受傷的小臂,準確來說,是搭上了,那還正在往外汩汩流血的傷口。
感受滾燙的,新鮮的血液,隔著一層單薄布料,在自己指腹下流淌,聞冬微闔了下眸,複又睜開。
指尖輕緩劃過傷口的線條,如願欣賞著季凜眸底盛開的光芒,煙霧繚繞間,聞冬與季凜對視,眼神都仿佛帶著鉤子,他意有所指般,輕笑了一聲,又坦然自若道:“我確實彆有所圖,季先生不妨猜猜看,我圖的,是什麼?”
作者有話說:
小季:是我是我,老婆就是圖我的血?【x】
第22章
清晨的高校門口, 其實是熱鬨非凡的。
僅僅是早餐攤,就能有那麼五六七八家,家家的吆喝招呼聲此起彼伏, 一派喧囂。
可聞冬和季凜所在的,這小小一方區域,卻又好似,自成了一個與世隔絕般的天地。
沒人能夠打擾他們, 更沒人能夠融入他們。
就像有一股無形的,難以名狀的暗流,在他們看似平靜如常的表麵下, 波濤湧動。
片刻之後,季凜以一種溫和, 卻令人無法拒絕的力道,將那條還在流著鮮血的手臂, 輕緩抽了回去。
之後, 他又極儘紳士般,向後退了半步, 與聞冬保持在了一個禮貌而體麵的社交距離,輕闔了下眸, 終;
於開口,講出句好似沒頭沒尾的話:“抱歉,小聞先生, 看來今天, 我依然無法將鎖鏈送還與你。”
這乍一聽去, 好像是句十分尋常的話, 可它所隱藏的意思, 卻不尋常到了近乎病態——
我無法將鎖鏈送還與你, 是因為,我今天依然需要用到它,才能夠將自己鎖好。
畢竟,你是如此可口而迷人,總能輕而易舉,勾起我的瘋念,釋放我心中的瘋獸。
聞冬微愣一下,隨即便明白了季凜話裡的意思,他唇角頓時挑起得更高。
不過不等他再說什麼,不遠處就忽然小跑來個男生,看起來和他年齡相仿。
聞冬敏銳注意到,在男生跑到他們身邊之前,季凜就已經動作自然,將搭在臂彎的風衣外套,換了隻手,以此遮住了那條血跡斑斑的手臂。
又恢複了一貫的淡然模樣。
男生在季凜麵前站定,他先是遲疑看了聞冬一眼,又轉回頭看向季凜,語氣很是尊敬:“季老師,我…我想問您一下,我看時間還早,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買個早餐?”
說著話,男生的肚子,還配合叫了一聲。
男生頓時漲紅了臉,下意識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季凜略一沉吟,像是猶豫了一瞬,便歉然開口:“非常抱歉,這次的計劃,可能暫時用不到你了,我會聯係你的老師說明緣由,今天讓你白跑一趟,我很抱歉,我會儘力給你一定補償,比如替你問一問你的老師,這次出外勤的學分依然給你,這樣,你看可以嗎?”
“不用不用,”男生慌忙擺手,“我又沒真的幫上什麼忙…不過…”
男生說到這裡,忍不住又偷偷瞥了聞冬一眼,抿了抿唇,還是問道:“不過季老師,我能問一下,是我…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
“不是,”季凜搖了搖頭,唇角的溫和弧度沒有絲毫變化,他真誠道,“隻是,臨時計劃有變。”
男生「喔」了一聲,又遲疑道:“那我現在…可以走了?”
“對,”季凜頷首,邊摸出手機道,“我給你叫回學校的車。”
“不不不用季老師,”男生受寵若驚,手快擺出了殘影,慌忙道,“我先去買個早餐,買完我自己叫車走就行!真的,不用麻煩您了!”
季凜見他堅持,便也不再多勸,隻是又溫和說了聲「辛苦了」。
兩人簡單對話間,聞冬便已經猜出了男生的身份。
他之前就想到了,季凜應該會和他製定出相同的計劃——
畢竟,麵對一個藏在暗處,一次次玩障眼法的對手,比起條分縷析,一步步順著線索排查,又一次次陷入對方的障眼之內,更好的方法,應當是將自己同樣也置於暗處,之後,實行誘捕。
不過聞冬也考慮過,季凜比他這個,頂著沈溪好友名號的自由人士,顯然多了一重顧慮。
暫且不提季凜是否會彈鋼琴,更為重要的是,季凜已經以警方的身份,在至少三個人,包括錢書,韓揚,以及陸夢婷麵前暴露過了,他如果再來應聘所謂的鋼琴老師,便隨時有真實身份泄露的可能,那樣的話,很顯然,不但難以誘捕到凶手,反而很可能適得其反,讓凶手藏得更深。
因此,便有了麵前這個男生。
這應當是季凜及唐初他們,在警校挑選出來的,會彈鋼琴,相對也有能力配合完成這次誘捕計劃的學生。
不過,這都是在今天遇到聞冬前的計劃。
現在,就像季凜說的,計劃有變——
目送男生的背影越來越小,逐漸隱沒進一眾買早餐的學生堆裡,聞冬收回視線,轉身將早已燃儘的煙頭,丟進車內的煙灰缸,才抬眼看向季凜,唇角勾起,近乎挑釁般開口:“季先生這樣乾脆,就將那小男生退了回去,是篤定了我會配合你,加入你們的計劃嗎?”
像是對他不需要任何提問,就直接猜透了計劃而感到毫不意外,季凜神色如常,隻略一挑眉,反問道:“那麼,小聞先生,難道你不會加入嗎?”
顯然,季凜確實很篤定。
因為雅深音樂學院明確公布了,隻招聘一名鋼琴老師,就是來填補沈溪的空位。
“畢竟,”季凜笑了一下,附近沒有垃圾桶,他也並不提出要把煙頭丟進聞冬車裡的煙灰缸,隻是從口袋中抽了一張餐巾紙,動作堪稱優雅地,將煙頭暫時用餐巾紙包好,邊慢條斯理道,“畢竟小聞先生很清楚,與你的個人計劃不同,我們的計劃,屬於公務。”
言外之意便是,警方會和校方打好招呼,這次最後應聘成功的人,一定是警方的既定人選,當然也不會過度妨礙學校教學,隻會儘所能在最快的時間內,爭取抓獲凶手,之後再讓真正符合麵試條件的人,正式接替沈溪的後續教學工作。
因此,不論聞冬能力如何,在他麵前其實隻有兩條路可走——
一條,就是計劃直接失敗,另一條,則是代替剛剛那個被季凜「退回去」的男生,加入警方的計劃。
從這個角度看,聞冬好像確實沒有拒絕的餘地。
不過同時,聞冬也絕不是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的人。
他可以加入計劃,但他要的,不是絕對服從,而是互利合作。
於是,聞冬坦然一點頭,又意有所指般笑道:“確實如此,不過,想必季先生同樣很清楚,與你原本的人選相比較,我確實更有優勢。”
即便是拋開能力不談,僅僅是聞冬是沈溪好友這一條,他都確實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因為他們從未忘記過最初對凶手的一條判斷,那就是——
凶手對沈溪是懷有正麵感情的。
那麼,在沈溪死後,麵對沈溪的好友,還是接替了沈溪,同樣成為鋼琴老師的這一位好友,凶手又是否能保證自己,永遠不露出馬腳?
畢竟,就像聞冬一直堅信的那樣,人有情緒,就有弱點。
聰明人之間的交流總是如此,一句話隻需要提個「表」,剩餘的「裡」,對方自然而然,都能領悟到。
季凜又將風衣外套換到了另一邊臂彎,而他受傷的那條小臂,大概是因為剛剛一直被外套壓著蹭著,此時,白襯衣上的血跡,已近斑駁。
又莫名有種淩亂的美感。
“小聞先生自然很有優勢,”季凜不緊不慢開了口,他開門見山道,“所以,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的條件很簡單,”聞冬朝季凜歪了歪頭,粲然一笑,笑容好似天真純淨,可說出口的話,卻又截然相反,“我可以加入你們的計劃,做這枚誘餌,自然也會同你們共享一切線索,不過,同樣的,我也需要你們對我毫無隱瞞,讓我完全參與進這個案子的偵破工作,實時更進最新進展。”
略一停頓,聞冬抬眸望進季凜的眼底,眉眼微彎,“怎麼樣?是不是很公平?”
季凜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伸出了右手,溫聲道:“那麼,小聞先生,合作愉快。”
季凜受傷的正是這條手臂。
聞冬垂眼看了兩秒鐘,也伸出了右手,但卻並沒有握住季凜的手掌,反而直接握住了他的小臂,指腹再次貼上了還在往外滲血的傷口,輕笑道:“季先生,合作愉快。”
不過這一次,不等季凜再將手臂抽回去,聞冬隻是握了短暫的兩秒鐘,就禮貌而坦然地收回了手,他神色自若,仿佛剛剛握住的,確實隻是季凜的手掌一樣。
季凜闔了下眸,他忽然抬起另一邊的手指,指尖順沿自己的傷口線條,輕緩掠過。
好似在重新品味,聞冬的手指,剛剛覆上來的那一刹那,所帶來的,近乎沉醉的快-感。
片刻後,他停下動作,從口袋中抽出一條醫用紗布,動作熟練,單手將紗布簡單纏繞在了傷口的位置,以阻止更多的血液繼續滲透出來。
纏繞完畢,季凜將掛在臂彎的風衣外套展開,穿在了身上。
從始至終,他都依然眉目舒展,就像那傷口不是真的傷,隻是畫在他手臂上似的。
聞冬看著他動作,鼻尖又忽然而起了種種交融的味道,當然,最為濃鬱的,還是來自季凜的,草木香氣。
顯然,這項能力並沒有受到昨天突然出現兩次的影響,新的一天,又會新的到來。
“時間不早了,”整理好衣領,季凜才朝聞冬偏了偏頭,又給聞冬換了個稱呼,“我的小合作夥伴,我想,我們可以進去了。”
聞冬裝作聽不出季凜這稱呼裡所含有的,挑釁亦或戲謔意味,他將車鎖好,並肩同季凜一起往校園大門走,語氣自然道:“季先生,我們現在既然已經達成了合作關係,那你可否先告知我,到目前為止的進展,比如,關於陸夢婷的審訊?”
路過一個分類垃圾桶,季凜將剛剛用餐巾紙包好的煙頭,按類彆丟好,才偏頭看了聞冬一眼,溫和笑了一下,嗓音也依然溫沉,可說出來的話,卻並不怎麼友好:“不好意思,我的小合作夥伴,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我們的合作,是從你先成為計劃中的一員,之後才開始的,也就是說,我可以與你分享的,是之後的案件進展,但是,關於陸夢婷的審訊,卻是在這之前,就已經結束的。”
簡單來說,這就得是「另外的價錢」了。
聞冬腳步微頓,極其罕見地,一時之間,竟沒找到合適的反駁理由。
不過,季凜話是這麼說,卻並沒有等聞冬給出什麼回應,反而又兀自講了下去,條理分明道:“我們目前基本能夠確定,陸夢婷和錢書一樣,是被放出來的第二個替罪羊,她並不知道那個麵具掛墜,另外,還在她的口袋中,發現了一封以她口吻認罪的遺書,經市局的筆跡專家鑒定,基本能夠確定,遺書是仿照她的字跡寫的…”
走到大門口,季凜向門衛出示了證件,兩人一同進入校園,他才繼續道:“再聯係陸夢婷選擇自殺的那個樓頂,鬆動的圍欄,還有陸夢婷口供中提到,她之前因為錢書的問題,一直情緒非常不佳,無處排解,便在網絡上一個名為「樹洞」的匿名論壇上,發帖抒發自己的情緒,而在沈溪去世後,她又再次在這個論壇上,表達了自己的絕望與無助,之後,論壇中便出現了一個陌生人的回帖,這個陌生人,一再告知她,將自己的人生走到這樣的境地,她根本就不配再活著…”
聞冬微愕,他想到了陸夢婷是第二個替罪羊,卻沒想到,這其中還有心理誘導這一層在。
但是,如果真的同麵具有關,聞冬又覺得,有心理誘導,才是最合理的。
聞冬指尖微蜷,又很快舒展開,隨後,他語氣如常般問道:“怎麼樣?追蹤到這個誘導的人,背後的IP地址了嗎?”
“很遺憾,”季凜搖了搖頭,“那邊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追蹤出來的,是空的。”
聞冬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想起什麼,他又問道:“那陸夢婷究竟為什麼,要一直覺得對不起沈溪?”
“因為沈溪被殺害當天中午,”季凜言簡意賅道,“陸夢婷收到了一張匿名紙條,紙條中的人,要她當天晚上七點到十一點之間,無論通過何種方法,都一定要將錢書留在音樂之家,並且向她保證,這次之後,她就可以徹底擺脫錢書。”
電光火石間,聞冬腦海中便串起了一條完整的線,他接過話頭道:“凶手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杜絕錢書完善不在場證明的機會,方便嫁禍給他!而陸夢婷當時一心想要擺脫錢書,很難做到理智思考,於是便真的按照紙條上說的做了。”
“沒錯,”季凜肯定了聞冬的推測,又轉口道,“但在得知沈溪的死訊後,陸夢婷的理智重新回歸,意識到自己是被利用了,甚至,她認為自己,在一心為了擺脫錢書的無意之間,也許成了沈溪被殺害的重要一環,因此覺得愧疚不已。”
“其實不是的,”聞冬通透道,“她充其量隻是,隻是方便了凶手後續的嫁禍工作,但並不能改變,沈溪被殺害的事實。”
季凜眉梢微挑,話題忽然拋遠:“我的小合作夥伴,我真的,非常欣賞你的能力。”
換做絕大多數人,其實在處於聞冬這個身份的時候,即便理智上知道,陸夢婷與沈溪的死亡本身並沒有直接關係,但情感上,大概都很難做到完全中肯,難免會對陸夢婷有所怨恨與怪罪。
可聞冬不一樣,他並不是沒有情緒,可他的理智,卻好像永遠能夠占領上風,壓住他的情緒。
就像知道季凜在想什麼一樣,聞冬略微一頓,忽然直白道:“我也並不是永遠理智的,至少,在七樓,和你一起跳下去的那一瞬間,我就毫無理智可言。”
大概是沒想到聞冬會又突然提起這個,季凜眸色微動,一邊手指又下意識覆上了另一邊手腕,像在摩挲無形的鎖鏈。
可聞冬卻神色自若,自然而然將話題轉回了正事上:“也就是說,凶手的第一步嫁禍計劃,是錢書,但在發現錢書雖然被警局傳喚兩次,可卻依然毫發無傷地回到學校之後,從而有了第二步計劃,轉而嫁禍給陸夢婷——先是在網絡上做心理誘導,之後將麵具掛墜和所謂遺書一同放進她的口袋,同時,再將陸夢婷宿舍樓樓頂的圍欄弄鬆…”
頓了頓,聞冬歎了口氣,真心實意道:“如果我們昨天,沒有成功讓陸夢婷從天台上下來,那麼這一係列操作,確實營造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畏罪自殺假象。”
季凜笑了一下,沒有直接肯定聞冬的話,隻是半玩笑道:“小聞先生,其實我和唐警官的想法一致,你畢業之後,是否有加入市局的意願?如果能夠將我們的暫時合作關係,變成長久,我其實非常樂意。”
“是嗎?”聞冬回視季凜的眼睛,但在季凜淺褐色的眼眸中,依然看不出絲毫稱之為試探的端倪,半晌,聞冬唇邊綻放出一個燦爛笑容,好似很認真道,“既然季先生同樣也非常樂意的話,那麼,我會好好考慮的。”
“不急,可以慢慢考慮,”季凜答得溫和而自然,轉而又將話題引了回去,“陸夢婷口袋中,發現的那封遺書裡,還自述了,殺害沈溪的凶器,也是「她」放進錢書的車後座的,但是很顯然,陸夢婷根本不知道什麼凶器。”
那樣凶器就像是憑空出現在了錢書的車裡,錢書,韓揚,陸夢婷,都對它一無所知。
聞冬認真聽著,可卻忽然沒忍住,打了個嗬欠。
這當然並不是因為,他對季凜的講話內容所感到無聊,隻是一直聞著季凜身上濃鬱的草木香,就像吃下了大劑量速效安眠藥一樣,而完全無法克製,出現的一種自然生理反應。
“抱歉,”意識到這樣的反應出現在對話之中,是很不禮貌的,聞冬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先道了歉,才含混道,“今天起太早了,我有在認真聽,你繼續講。”
因了打嗬欠的緣故,聞冬眼角分泌出了一點點生理性淚水,此時被他這麼一揉眼睛,有滴淚水就掛在他的長睫毛上,懸而未落。
季凜盯著那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看了兩秒,忽然道:“我想,我今天已經講了很多了,理論上來說,這是我在我們的合作計劃外,為你額外提供的信息,那麼,我的小合作夥伴,我是否可以,收取一點點,相應的報酬?”
平心而論,聞冬也覺得,季凜剛剛,幾乎能夠稱之為毫無保留了,確實向他透露了很多案情相關。
所以禮尚往來,季凜現在想要收取一定所謂的報酬,也完全合乎情理。
這麼想著,聞冬便點了點頭,認真道:“當然可以,你想要什麼?”
聞冬確實很好奇,季凜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不過隻要是合理範圍內,他想,他都是能夠接受的。
然而,聞冬話音落下,季凜卻並沒有再急於開口。
他視線依然落在聞冬睫毛上掛著的,那顆剔透淚珠上,注視兩秒,季凜忽然抬起手,食指指尖,輕輕蘸到了那顆淚珠。
之後,在聞冬訝然的目光中,季凜慢條斯理,將食指遞到了自己唇邊,輕搖一下,薄唇微動:“我想要的報酬,也很簡單,不過是像你昨天那樣。”
像你吃到我一樣,吃掉你。
話音落,季凜微微闔眸,好似品嘗世間至味一般,舌尖微探,卷走了指尖上那顆,聞冬的淚珠。
作者有話說:
小季,你想要的報酬還真是獨一無二呢!【指指點點】
第23章
他們已經走到了行政樓樓下, 這邊本就鮮少有學生過來,此時又還是清晨,因此現在的環境, 堪稱靜謐而清幽。
聞冬和季凜站在樹蔭下,日光透過斑駁樹影,半明半暗籠在季凜的臉上,更顯得他此刻的模樣, 好似神魔難辨,近乎鬼魅。
與他所散發出的,一如既往, 毫無波瀾的溫柔草木香氣,形成極致強烈的反差。
聞冬忽然眨了下眼睛。
因為, 有那麼一個瞬間,聞冬莫名覺得, 眼角仿佛漾起一種濕潤的微癢感。
好像季凜正在舔舐的, 並不是他自己的指尖,而是聞冬的眼角。
片刻後, 季凜放下手,睜開眼睛, 垂眸看向聞冬,眼底劃過一瞬堪稱餮足的神情,像是剛剛品嘗過獵物的大型凶獸。
“我的小合作夥伴, ”季凜溫聲開口, 語氣如常, “多謝你的報酬, 我很滿意。”
那語氣萬分自然, 就像他剛剛收取到的, 確實隻是一份,再尋常不過的報酬一樣。
聞冬抬眸注視季凜,他比季凜矮將近10cm,因此看季凜的時候,需要微微仰起頭。
這是個天然仰視的姿態,可聞冬的眼神中,卻完全看不出那個意味,相反,傲骨天成。
兩秒鐘後,聞冬坦然自若一點頭,抬手一指行政樓的大門,語氣有禮又客氣:“季先生滿意就好,我們是不是,可以進去了?”
邊說,聞冬就已經神態自然,從季凜臉上收回了目光,並先一步走向台階。
季凜的視線,又在聞冬那道瀟灑自如的背影上定格一瞬,隨即,他斂了眸子,也抬步跟了上去。
既然已經和季凜達成合作,那聞冬自己前一天托聞家準備的簡曆,自然是用不上了。
隻是聞冬對自己向來定位清晰,他是美術生,至於鋼琴,是他自15歲那年開始,為了所謂上流社會的社交禮儀才學的,因此本身準備的簡曆,也並沒有過度自我吹噓。
不過他在藝術方麵,無論美術還是音樂,都確實卓有天賦,因此雖是業餘,但也絕對算拿得出手,應聘臨時代教老師這樣的,確實還是綽綽有餘的。
顯然,季凜那邊早已同校方打過了招呼,進入行政樓後,季凜駕輕就熟般帶聞冬直達校長辦公室,屈指輕輕敲了下門,等到裡麵的一聲「請進」,季凜才將門推開,還紳士站到一旁,等聞冬進入,回身又關好了門,才不緊不慢走了進去。
辦公室內隻有校長一個人,連他的助理都不在,可見這次計劃的高度保密性。
簡單寒暄過後,雙方便簽訂了相關協議,校長將視線轉向聞冬,客氣道:“您姓聞是嗎?聞老師,是這樣的,雖然協議已簽,但我還是希望,您能配合走一下流程,參與一下麵試,這樣更方便我們後續公布麵試結果,您看可以嗎?”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聞冬自然點頭道:“當然可以。”
“好的好的,”校長笑道,“您能配合就再好不過了,我們會在下午就將麵試結果對外公布出來,後續如果您在校內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來直接找我溝通,尤其是任何與你們破案相關的,我們校方都一定會儘全力配合。”
“好的,”聞冬同樣客氣回應,“麻煩您了。”
一切談妥,校長親自將二人送到辦公室門口,抬手指了方向,簡潔道:“麵試地點就在旁邊那幢行政副樓的一樓會議廳,辛苦二位了。”
以前這樣的麵試,應該都是在音樂之家舉行的,但自從出了沈溪的事情,音樂之家的種種安排活動,都已經最大限度減少了。
聞冬和季凜同校長禮貌告彆,一同進入了電梯間。
季凜抬手按下了一樓的按鍵,聞冬想起什麼,忽然問道:“陸夢婷怎麼樣了?她有沒有做好準備,把錢書檢舉出來?”
陸夢婷和錢書之間的事情對於警方而言,已經不是秘密,隻要陸夢婷下定決心撕開傷疤,警方就會介入。
像是沒想到聞冬會忽然關心起陸夢婷,季凜眉梢微挑,又如實答道:“她狀態穩定了不少,也同意警方介入了,不過你知道的,這類事件不同於刑事案件,取證相對困難得多。”
聞冬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神情又有一瞬悵然,半晌,他輕歎一聲,道:“下午有空我再和她聊聊。”
陸夢婷原本天資卓越,品性單純,卻不想自從進校之後,先後遭遇了被自己的直係導師侵犯並學術威脅,被凶手利用,被誘導自殺,甚至最後差一點,就成了枉死的替罪羊。
很難有人不為她唏噓。
隻不過…
隻不過聞冬作為沈溪的好友,身份特殊,另外,聞冬提起陸夢婷時候的眼神…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一樓,聞冬先一步走了出去。
過了兩秒,在電梯門快要闔上的時候,季凜才像是驟然回神一般,抬步跟了出來,他目光落在聞冬臉上,隱約含著兩分不加掩飾的探究意味。
“季先生,”聞冬乾脆站定,朝季凜挑了挑眉,直白問道,“或許你是在想,我看起來並不像是富有同理心,會關心陌生女生的人?”
大概是聞冬問得過於直截了當,季凜微怔一瞬,唇角就又勾起了溫和弧度,嗓音溫沉道:“怎麼會這麼想?我隻是在想…我的小合作夥伴,你自己知道,你提起陸夢婷的時候,還有之前,看過沈溪屍體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眼神嗎?”
聞冬身形微滯,隱隱預感到了什麼。
果然,下一秒,就聽季凜不疾不徐,給出了答案:“是悲憫。麵對驟然離世的好友,你沒有過度的悲傷與痛苦,麵對與好友案件有一定相關性的,替罪羊女生,你既不遷怒,也不同情,不同的情境下,你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卻都是同樣的悲憫,我隻是很好奇…”
說到這裡,季凜刻意一停頓,他微傾下身,直直望進聞冬的眼睛,語氣好似循循善誘,近乎蠱惑般繼續道:“好奇我的小合作夥伴,究竟是曾經,有過何等不同尋常的經曆,才會在這麼年輕的年紀,就總能生出一種,好似眾生皆苦一般的,感同身受?”
如果此時此刻,唐初在場,那他一定看得出來,季凜平時審訊時候,就是這麼一副模樣。
他那淺褐色的眼眸認真注視著你,用最溫和沉靜的口吻,講出最誘導蠱惑的話語…
讓麵對他的人,不知不覺間,就好似被卷入了一個漩渦,又不知不覺間,就不自禁般,向他袒露自己的內心。
這在季凜審訊的時候,百試不爽,毫無敗績。
然而,聞冬大概就是那個例外。
那個唯一,不會被蠱惑的例外。
他靜靜回視季凜,眼神一如往常的沉著而冷靜,不閃不避。
片刻後,聞冬唇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近乎肅殺的笑容。
之後,聞冬薄唇微動,將前不久季凜才對他說過的話,略作修改,就雲淡風輕回敬了回去:“雖然我能理解,季先生因為一部分原因,對我本人所一直抱有的高度關注,但關注到,直白來打探我過往經曆這個程度,我就真的很難不懷疑,季先生彆有所圖了。”
一字一頓講完這句話,沒有給季凜任何回應的時間,聞冬坦然轉身,大步走進了旁邊另一幢樓的麵試地點。
留給季凜的背影依然步伐穩健,淡然自若。
季凜的目光定在那道背影上,一瞬不瞬,眼底的光芒,熾熱如日光。
片刻後,他右手緩緩伸進口袋,摸到了一條冰冷的金屬。
——
初次麵試並不難,提交簡曆,部分樂理知識問答之後,就是演奏一首自己提前準備好的曲目。
聞冬選擇的,是一首技巧難度中等,情感難度要求極高的曲目。
顯然,他完全沒有受到季凜剛剛的問題,所帶來的任何乾擾,依然發揮出色,兩位麵試官都對他讚賞有加。
離開麵試地點之前,聞冬也沒有忘記自己應聘這個職位的真實目的,他在原地做了個深呼吸,認真分辨了一下範圍之內的種種味道,沒發現什麼異常,才大步走出了大門。
季凜等在不遠處的一片樹蔭下。
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聞冬出來,季凜就抬步迎了上來,像是不久前,兩人的針鋒相對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季凜神色如常,溫聲問道:“小聞老師的麵試,還順利嗎?”
聞冬笑了一下,這一次並沒有同季凜打太極,而是壓低聲音,開門見山道:“裡麵屬於雅深音樂學院的內部人員,隻有兩個,就是兩位麵試官,一男一女,目測年齡都在至少四十歲之上,不符合對凶手年齡的推測,剩餘的都是來麵試的人,暫時沒觀察到什麼異常。”
季凜點了下頭,眼眸微動,半玩笑半真誠道:“小聞老師,能夠有你這樣的合作夥伴,確實是我的榮幸。”
說這話的時候,他像是不經意間動了下左臂。
聞冬下意識順著他的動作看去,就看見了他左手手腕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條,熟悉的金屬鎖鏈。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點,季凜神情不變,右手手指覆上了左手手腕,在鎖鏈上輕輕摩挲,忽然將話題轉回了聞冬麵試之前所說的話上,他笑了一下,意有所指般道:“我確實彆有所圖,至於圖的是什麼,小聞先生,我之前,不是已經告知過你了嗎?”
聞冬微愣,一下沒反應過來,季凜指的是什麼。
可不等他再回憶,季凜就忽然靠近了他的耳邊,依然紳士地沒有碰觸到他的耳尖甚至發絲,愈發放緩了語調,慢條斯理道:“既然小聞先生不記得了,我就再重複一遍給你聽,我圖的,不過是——小聞先生,真乃世間尤物,想吃掉你。”
聞冬肩膀微繃,生生克製住了抬手去揉耳朵的衝動,他微微向後撤了半步,攫住季凜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是嗎?如果僅僅如此的話,那麼,我想,季先生完全沒必要打探我的過往經曆,畢竟,對於任何一個獵手而言,獵物隻需要可口就足夠了,沒有獵手會想要了解,獵物究竟是怎麼變得可口的,季先生,請問你讚同我的想法嗎?”
不遠處的大樓裡,還充滿了麵試的人,一樓會議廳的窗戶未關,鋼琴聲斷續飄散而出。
明明是個毫不私人化的場地,但在這小小一方區域內,又有種靜默的對峙,與隱晦的曖昧,在兩人之間無形流淌。
半晌,季凜停下摩挲鎖鏈的動作,率先開口,不置可否道:“看來小聞先生,在做高明的獵手方麵,確實很有心得。”
他略一停頓,沒等聞冬回答,便轉口囑托般道:“時間不早了,我準備去市局,小聞先生在這邊,務必第一注意自己的安全,之後發現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同我聯係,發信息,或者打電話都可以,另外,小聞先生有空的話,最好也再去一趟市局,關於你加入計劃這件事情,我已經告知過唐副隊了,他希望你能去過個明路。”
說起了正事,聞冬便也自覺收斂起了剛剛的戒備姿態,點頭應下,想起什麼,又問道:“我能自己去看一看現場嗎?”
之前隻看過現場的照片,但現在既然有了親眼看現場的機會,聞冬自然不會放過。
兩人一來一回間,就又輕易將剛剛那難以言明的氛圍打散了,雙方都好像重新變得有禮而客氣。
略微猶豫一瞬,季凜點了點頭,溫和道:“可以去看,但還請小聞先生,務必注意兩點。第一,不要被彆人看到,不然小聞先生清楚的,你將隨時麵臨暴露的風險。第二,這條比較簡單,還請小聞先生進去時候,記得戴手套鞋套,不要改變現場任何擺置就好。”
“記得了,”聞冬點了點頭,認真應下,“我會注意。”
“那我就先告辭了。”季凜禮貌做了收尾。
聞冬便也客氣同他告彆,“好,季先生開車注意安全。”
目送季凜轉身,向校門口的方向走了兩步,聞冬又忽然叫住了他:“季先生,剛剛有句話,你說的不對。”
季凜腳步一頓,偏過頭來。
聞冬唇邊綻放開粲然笑容,他朝季凜眨了眨眼睛,仿佛十足真誠般道:“在做高明獵手方麵,我並沒有什麼心得,相反,我比較擅長的,是做一個,可口獵物。”
說完這句,不等季凜再給出回應,聞冬便朝他揮了揮手,以作告彆,轉身先一步離開了。
像是完全感覺不到,落在他身上的,仿若燒灼一般的目光,聞冬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便開了個導航,轉身跟著導航,向音樂之家走去。
現在是上午十點二十,應該是第二節 課剛上課不久,之前聽校長說,音樂之家現在隻有一樓至三樓的音樂公共教室還在正常使用,從四樓開始,原本是提供給老師及學生的私人琴房,但在沈溪的事情之後,已經鮮少有老師學生會再去用了。
聞冬暫時還沒有手套和鞋套,但他也並不急於立刻進到現場,隻是想先去音樂之家整體看一看。
十分鐘後,看著麵前形似海螺的白色建築,聞冬腳步微微停頓了一瞬,像在為自己積蓄力量,複又抬起,進入了音樂之家的正門,步伐好似變得更加堅定了。
他先是在一樓慢慢走了一圈,發現一樓的教室基本都是滿的,學生們正在上課,不同教室會傳出些微不同的樂器聲。
不過聞冬敏銳注意到了,這樓的隔音,做得確實非常好,教室與教室之間並不算遠,都在使用樂器,卻基本能夠做到互不乾擾。
特意沒有乘坐電梯,聞冬選擇了一層層走樓梯。
在二樓三樓都簡單走了一圈,基本情況同一樓一致,聞冬終於踏上了通往四樓的樓梯。
沈溪生前的琴房,就在四樓。
可聞冬才剛剛到達四樓,還沒有從樓梯間走出去,鼻尖就忽然湧起一股,極其濃鬱的複雜味道——
那是兩種味道的混合,一種,是非常強烈,近乎刺鼻的辛辣,聞冬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來,這種味道,名為仇恨,在陸夢婷麵前提起錢書的時候,陸夢婷身上,就會散發出這樣的味道。
但至於另一種,另一種味道,聞冬一時間竟難以辨彆,甚至難以形容。
因為在平日的生活裡,這種味道,或者說人類的這種情緒,好像並不太常出現。
沒有一直站在原地思考,聞冬隻停留了短暫的片刻,便特意放緩腳步,又向前走了兩步,之後借助樓梯間金屬門的遮擋,微微探頭,向外看去。
然而,在看去的瞬間,聞冬就微微張大了眼睛,心臟也下意識跳動得劇烈了兩分——
樓梯間直對的,是四樓的整條走廊,以聞冬現在的視角,能夠一眼望到底。
而左側靠後的一個房間,最為醒目,因為那裡,拉著一圈警戒線。
毫無疑問,那正是沈溪生前的琴房,也是沈溪死去的現場。
然而,真正令聞冬愕然的,是此時此刻,那圈警戒線外,並不是空無一人。
反而站著一個陌生的長發女生。
聞冬立刻分辨出了,鼻尖那難以形容的複雜味道,正來源於,這個女生。
作者有話說:
敬請收看高明獵手間的巔峰對決!【x】
第24章
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
季凜回到自己辦公室, 剛剛脫掉風衣外套掛好,門就被敲響了,唐初的大嗓門透過門板傳進來:“季老師, 小阮說你回來了?”
季凜就站在門邊,他探手直接將門拉開了,溫聲應道:“嗯,剛來。”
“行, ”唐初大步走進來,急匆匆道,“我正好有事找…”
可唐副支隊長最後一個「你」字, 還沒來及出口,視線落在季凜的右側手臂上, 他眼睛和嘴巴,就都張成了一個滑稽的「O」型, 誇張道:“我靠季老師, 你這是跟人乾了一架回來嗎…這昨天不是縫針縫得好好的,怎麼現在又成這樣了!”
季凜受傷的這條小臂, 此時白襯衣布料上,早已血跡斑駁。
不過不等季凜開口, 唐初又自顧自否定道:“不對,你這襯衣沒破,不是乾架…所以你是怎麼做到襯衣不破, 把裡麵傷口弄破的?!”
季凜垂眸, 盯著自己血跡斑駁的小臂看了兩秒,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麼, 眼底掠過一瞬奇異的光芒, 片刻後, 他語氣如常道:“沒什麼,隻是…有隻貓,好像很喜歡我血的味道,就弄破逗他了。”
唐初:“……”
唐初:“??”
究竟是誰瘋了?!
不過不等唐初再繼續發問,季凜就淡然自若,將話題轉開了:“唐副隊,你找我什麼事?”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了,急忙正了神色道:“季老師,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沈溪本人和當年的舊案無關,他這個案子和當年舊案之間,應該也沒有直接的關聯,我就是想問一問,季老師,你現在還這麼想嗎?”
季凜明白唐初的意思,在季凜做出之前判斷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隻發現了一個麵具掛墜,就是在沈溪的腳鏈上,然而現在,又出現了第二個麵具掛墜——在陸夢婷的口袋裡。
略一沉吟,季凜頷首,嚴謹道:“我現在還是這個判斷,沈溪本人不符合舊案的任何條件,無論是…無論是施害者,還是受害者,他都不符合,至於他這個案子,我也依然堅持,是與他有感情關聯的人所為,不過,不可否認,關於麵具…在這個案子之中的參與程度,確實比我之前,所推論的要高。”
唐初已經顧不得震驚季凜究竟為什麼對舊案如此熟悉了,他毫無形象癱坐在季凜辦公室唯一的單人沙發內,手指暴躁捋了兩下頭發,忍不住爆粗口道:“這他媽究竟是個什麼破案子…”
相比起他的焦躁,季凜依然是那副仿若泰山崩於前,也依然麵不改色的淡然,他不緊不慢道:“凶手確實很會玩障眼法,障眼多了,就極其容易引人迷失,所以,在我看來,這個案子的關鍵,還是不能忘記我們最初,從現場中,從屍體上得出的直接判斷。”
略一停頓,季凜忽然看向唐初,又換上了一副循循善誘的口吻:“唐副隊,你有沒有想過,明明小聞先生最初就說過,沈溪有男朋友,我的側寫中,也認為凶手同沈溪有情感關聯,但為什麼,實際排查中,卻處處都排查不出這個男朋友?”
唐初一愣,下意識順著季凜的思路思考下去,半晌,他喃喃道:“如果這個男朋友確實存在,可實際又確實排查不到,那麼,是不是就說明…說明他們在搞地下情?!”
「地下情」這三個字雖然不夠體麵,但實際意思卻是貼切的,季凜進一步誘導道:“那你想一想,沈溪作為一個大學老師,他的對象會是什麼樣的身份,他們的關係,才最不可能對外公開?”
電光石火間,唐初悟了,他一拍手大聲道:“學生!是他們音樂學院的學生!本身他們同性戀人的身份,就不完全能為大眾所接受,如果再加上師生這一條…即便不是他自己名下的學生,隻要他們都還在同一個學校裡,那就基本沒可能公之於眾的!”
季凜「嗯」了一聲,肯定了唐初的猜測,溫聲下結論道:“所以我認為,我們的主要偵查方向,應該還是聚焦於此。”
唐初急忙問:“那你跟小聞先生說了嗎?他現在才真的是,深入敵人內部!”
誰知季凜一搖頭,淡淡道:“沒有。”
“這麼重要的方向…”唐初愣了,“為什麼不告訴他?”
季凜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意有所指般道:“唐副隊,你好像忘了,他加入這個計劃,並不是源於我們的安排。”
言外之意便是,聞冬都能想到和他們同樣的計劃,又怎麼會想不到,他們現在的重點偵查方向?
唐初一噎,這話簡直無可反駁。
不等他再說什麼,季凜又忽然問道:“唐副隊,能否再幫我個忙?還是出於,我的個人需求。”
唐初愣了愣,隱隱覺得季凜最近的個人需求,好像突然變多了。
上次季凜提到個人需求的時候,還是要他登錄內部係統,查聞冬的個人信息。
“沒問題,”唐初立刻應下,“你說。”
“我就是想請唐副隊…再幫我查一下,”季凜緩聲道,“查一下,小聞先生,是否是聞家親生的?”
一時之間,唐初竟然不知自己該感歎,季老師的個人需求怎麼總是跟小聞先生有關,還是該疑惑,季老師為什麼會莫名提出這種猜測。
猶豫一瞬後,唐初乾脆選擇閉嘴,不感歎也不疑惑,他起身從單人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了季凜的辦公桌邊。
季凜將已經開機的筆記本電腦,推到唐初麵前,有禮道:“麻煩了。”
唐初擺了擺手,熟練用自己的身份信息登入了內部係統。
唐初查詢的時候,季凜就安靜靠在一旁,手指又覆上了桌麵上那顆頭骨,指尖在凹陷的眼窩處不斷流連。
他微微垂眸,腦海中相繼閃過聞冬那悲憫的眼神,還有聞冬看到麵具掛墜時候,根本克製不住的,強烈生理反應…
“呃…”兩分鐘後,唐初盯著電腦屏幕,謹慎開口,“從我這邊看到的,小聞先生和盛夏,確實都是聞家親生…不過季老師你知道的,這種問題,不親眼看到明確的DNA檢測報告,就不能下百分百的結論。”
季凜流連在那頭骨上的指尖微頓,短暫的一瞬後,他一點頭,表示理解,並不多說,隻道:“我明白,多謝唐副隊。”
唐初很想問一問,季凜究竟是為什麼會有這種猜測,可還在他猶豫是否要問出口間,季凜就已經收回了手,又自然將話題轉回到了案子上:“另外,關於凶器,究竟是如何出現在錢書車裡這一點,我個人想法是,錢書,韓揚,包括陸夢婷,他們三個人中,一定還有人,沒有完全講實話。”
“如果這麼說的話…”唐初站起身,重新走回對麵的單人沙發,邊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覺得錢書不講實話的可能性最大!畢竟,他之前就隱瞞了陸夢婷在那個晚上,也曾經坐過他的車!那說不定,說不定他並不是隻和陸夢婷一個女學生,發展這樣的關係…他那種人渣,是不是完全有這個可能!”
——
“小陸,”雅深音樂學院的人工湖邊,木質階梯上,聞冬輕聲問身旁的陸夢婷,“或許,你知道…錢書那個爛人,還和其他的女學生,有過,超出了師生之外的關係嗎?”
聞冬之所以會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他上午在音樂之家裡,準確來說,是在沈溪琴房的警戒線外,看到的那個長發女生,並沒有在沈溪琴房門口停留過久。
當時,不等聞冬再仔細分辨她身上的複雜味道,那個陌生的長發女生,就向右側轉了身,之後,轉而敲響了沈溪琴房的旁邊,也就是錢書琴房的門。
說來這錢書也確實是大膽,現在四樓的琴房基本都空了,可他卻依然在繼續使用他的琴房。
門外的長發女生隻是輕輕敲了一下門,很快,聞冬就看到那扇門被從裡麵打開,女生抬步走進去,關上了門。
聞冬又刻意放輕腳步,緩緩跟了過去。
不過,如他所料,音樂之家這整個樓的隔音都做得非常好,即便是就站在門前,也完全聽不到錢書琴房內的任何聲音。
聞冬沒有戴手套鞋套,不能直接進入現場,也把握不好那個長發女生什麼時候會出來,怕打草驚蛇,因此他也未多停留,便離開了音樂之家。
隻是,也正因為那個女生進了錢書的琴房,因此聞冬一時不能夠明確判斷,她當時的仇恨,究竟是針對沈溪的,還是針對,即將要見到麵的錢書。
由此,聞冬才會問陸夢婷這樣一個問題。
“超出師生之外的關係”,聞冬用了一個非常溫和的說法,陸夢婷略微一怔,忽然就覺得心底暖了兩分,可她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道:“抱歉,我不知道那個禽獸,他不會和我講這些,我以前,自己也不會去刻意關注…”
在沈溪的事情之前,陸夢婷早已將自己完全封閉了起來,她每天除去身心俱疲地應付錢書之外,其餘時間,都花在了獨自學習,獨自練琴上,已經很少再與其他同學有所往來。
“不用道歉,”聞冬立刻安撫道,“我隻是隨口一問,你不必在意。”
陸夢婷點了點頭,但神情看起來還是很歉然。
聞冬能夠理解,陸夢婷現在是真的很想提供出更多的有用信息,以幫助他們早日抓獲殺害沈溪的真凶。
想了想,他又問道:“警察那邊,是不是已經問過你,你自己有沒有什麼懷疑的對象了?就是關於,誰最有可能把那封仿造的遺書,放進你的口袋?”
“對,”陸夢婷點頭道,“因為…因為沈老師不在之後的那兩天,我身體很不舒服,一整天都待在宿舍裡,其實也接觸不到彆人,所以,非要說最有可能接觸到我的衣服的…也就是我的三個室友了。”
聞冬薄唇微動,可還沒來及問出什麼,陸夢婷就又急忙補充道:“警察叔叔們已經找我的三個室友都談過話了,其中兩個都說不知道,有一個承認了是她放的,說還放了一個掛墜,我之前都根本不知道有那個掛墜,不過那個室友說,是有個不認識的,戴著墨鏡口罩的男生給她的,托她偷偷放進我的口袋,她沒打開看過,還以為是送給我的禮物,和寫給我的…寫給我的情書。”
聞冬微愣一下,轉而又覺得這套說辭確實合情合理,畢竟一個高校的普通女生,其實麵對這樣的情況,基本是沒可能去聯想犯罪的。
她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對方想要追求自己的室友,何況陸夢婷本就相貌出眾,天賦斐然,即便她平時鮮少和同學來往,但學校內喜歡她的男生,同樣不會少。
唐初他們,必然會根據陸夢婷室友的口供,去做進一步排查,這並不是聞冬的職責,聞冬便不多細問,隻是並不放過一分可能,繼而問道:“你能給我看一看,你三個室友的照片嗎?”
陸夢婷微微一愣,不太明白聞冬的用意,但還是立刻解鎖了手機,找出了三個室友的照片,將手機屏幕轉向聞冬。
一一看過,聞冬在心裡歎了口氣——
三張完全陌生的臉,和他上午在音樂之家,看到的那個長發女生,顯然都不是一個人。
不過聞冬表麵依然是他慣有的冷靜自持,他溫聲同陸夢婷道了謝,便將話題轉開了:“小陸,之前還一直沒來及告訴你,沈溪他…是怎麼跟我提起你的。”
聞冬不會忘記,當時在天台上,正是這句話,成了陸夢婷的一線生機,將她從那個漫無邊際的絕望之中,拽回到了生的彼岸。
因此,他信守承諾,即便是編造,也要給陸夢婷編造出一個美麗的謊言。
然而,出乎聞冬意料的是,陸夢婷忽然笑了一下,她搖了搖頭,小聲道:“其實,我知道的,沈老師他,根本就沒跟你提起過我。”
聞冬罕見地愕然了一瞬,他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識問道:“你知道?”
“知道,”陸夢婷又笑了笑,輕聲道,“其實我從天台上,被你們救下來之後不久,就想明白了,那句話,應該是你當時,故意那麼說的,沈老師不會跟你,或者說跟他的任何校外朋友提起我,因為之前,我們其實完全不熟悉。”
頓了頓,像在追憶極其稀有的美好,陸夢婷的眼神有一瞬間飄遠,她嗓音變得愈加輕緩,就好似是怕驚擾到了什麼:“從始至終,都是我單方麵的,非常仰慕,崇拜沈老師,但他應該對我印象並不深,我不是他名下的學生,甚至他教授的專業課,也並不是我們班,充其量,他也隻是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學生,因為,因為我會去聽他的公共課,公共課上的成績,還算不錯…”
聞冬不再出聲,隻是安靜聽著,並不打擾陸夢婷稀有而珍貴的回憶。
片刻之後,陸夢婷又開了口:“其實…其實那天,就是沈老師不在的那天中午,我在食堂碰到他了,那個時候,我才收到那張匿名紙條不久…毫無理智,完全沉浸在,真的即將要擺脫錢書那個禽獸的興奮裡…所以當時,當時我難得鼓起勇氣,和沈老師一起吃了一次午飯,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吃午飯,但是,但是…”
說到這裡,陸夢婷的語氣已近哽咽,“但是”之後的話,無論如何,也再也說不出口。
可她不說,聞冬也聽得懂。
那是第一次,但是,也是最後一次了。
聞冬伸手,輕輕在陸夢婷的肩膀上拍了拍,以作安慰,轉而引開了她的情緒點,忽然問道:“我聽說,那個晚上,沈溪和錢書吵過架,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
陸夢婷微愣一下,搖了搖頭,慢慢回憶道:“不知道當時,沈老師忽然去那個禽獸的辦公室找他,他們就讓我先出來了,我們音樂之家那個琴房,隔音非常好,把門關起來,在外麵,就完全聽不到裡麵的聲音…之後,之後大概過了一刻鐘,沈老師出來了,臉色不是很好看,我再進去,錢書那個禽獸臉色就更爛了,簡直暴跳如雷…所以我猜到他們是吵架了,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像是猶豫一瞬,陸夢婷終於坦白道:“其實,之後那兩天,我身體不舒服,是我自己故意吃了瀉藥…那個禽獸,那兩天暴躁得過分,非常,非常嚇人…我真的受不住了,真的真的受不住了,才吃了瀉藥,想暫時躲他兩天…”
像是又陷入了當時的恐怖夢魘中,陸夢婷眼神略微失焦,身體又開始輕微發起抖來。
聞冬總算明白了,為什麼之前,他和季凜,還有唐初第一次來找陸夢婷的時候,陸夢婷的狀態會那麼差了。
“小陸,”聞冬開口叫他,音量不高,卻隱約含著一種溫和的力量感,“小陸,看著我,不要害怕,警方已經介入了,很快,那個爛人就一定會被停職,從今以後,你就是安全的了。”
聞冬溫和而有力的安撫漸漸起了作用,陸夢婷重新恢複了理智,漸漸平靜下來。
她側頭看了看聞冬,又偏過頭去,看向無波無瀾的湖麵,語氣中不自覺染了兩分茫然:“你說…真的所有的,很差很爛,很難承受的事情,都會過去嗎?”
聞冬毫不猶豫,給出了肯定回答:“對,都會過去的,再差,再爛,再肮臟恐怖難以承受的事情,都會過去的。”
陸夢婷又忍不住繼續發問:“那你說…過去了,就真的都會好起來嗎?就真的能像沒發生過一樣,或者,像沒經曆過這些事情的那些人一樣,好好生活嗎?”
這次聞冬沒再立刻做出回答,他靜默一瞬,忽然從身邊撿起一顆小石子,抬手,直直丟入了湖裡。
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麵,因為這顆小石子,而被微微激起了一片漣漪。
“看見了嗎?”聞冬近乎無意識般,微抬起手,隔著一層單薄襯衣布料,輕輕撥弄了一下,鎖骨的那顆圓釘,語氣很輕,講出口的話,卻很重,“發生過的事情,就像這顆石子投入湖麵,它會激起漣漪,石子大小不同,起的漣漪大小也就不同,但即便是很小很小的石子,也同樣會起漣漪,亦同樣會沉入湖底,所以,發生過,就是發生過,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沒經曆過,甚至,它們會為你打下烙印,永久成為你整個人的一部分…”
陸夢婷正聽得越來越無望,可還不等她開口說什麼,就見聞冬的唇角,卻忽然緩緩挑了起來,露出一個分外傲氣,又隱含兩分肅殺意味的笑容,聽他一字一頓,轉折道:“但是,那又怎麼樣?被打下烙印了,被丟入了很多石子,那又能怎麼樣?石子再多,湖麵還是清澈的,烙印再深,我也不會被它折磨,被黑暗吞噬,相反,我可以掌控烙印,可以吞噬黑暗,一直,一直向前走。”
陸夢婷一時聽得入了神,並沒有注意到聞冬話裡的稱呼,已經從「你」,變成了「我」。
片刻之後,陸夢婷感覺自己豁然開朗,心底釋然,連語氣都跟著輕快了兩分,她由衷感歎道:“聞冬!你這想法真的好酷!”
鼻尖忽然湧起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一種淡淡的奶油香氣,聞冬驟然回神。
他知道了!
那是釋然!
上午,在音樂之家,那個站在沈溪琴房外的長發女生,身上散發出的複雜味道,一種是仇恨,另一種,竟是釋然!
隻是
像陸夢婷這樣,心中的憂愁得到了開解,會感到釋然。
那如果是,大仇得報是不是同樣,也會感到釋然?
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聞冬霍然起身,飛快對陸夢婷道:“小陸,多謝你,你今天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明天再找你聊天,我現在要去趟市局!”
認識聞冬以來,陸夢婷就總覺得,這個男生明明看起來同自己年齡相近,卻感覺比自己成熟穩重很多很多,直至現在,陸夢婷才隱約從聞冬身上,看出了兩分略顯焦急而跳脫的,獨屬於年輕人的鮮活氣息。
兩人簡單道了彆,聞冬一邊快步朝校門口走,一邊摸出手機來,準備給季凜發個信息。
也是看到手機上的時間,聞冬才發現不早了,已經快晚上六點。
他立刻點進微信,找到季凜的對話框,發出了兩人加上微信之後的第一條信息——
季先生,我有個發現,現在就去市局告知你們。
可這條信息發出去,直到聞冬走出校門口了,都沒收到任何回複。
徑直走到自己的車邊,聞冬正要摸出車鑰匙開鎖,腳步卻忽然頓住了。
因為,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車旁,多出了一輛眼熟的黑色ne。
駕駛位的車窗被搖下,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英俊麵孔。
季凜唇邊勾起溫和弧度,他朝聞冬揮了揮手,溫聲道:“小聞老師,我來接你下班。”
略一停頓,季凜笑了一下,又做補充道:“順便,來履行我的承諾,之前說過的,要再送你一條,新的鎖鏈。”
邊說,他邊抬起了自己一邊手臂,拉開了風衣外套的衣襟,露出了勁瘦而淩厲的脖頸。
目光觸及的瞬間,聞冬眸光就驟然一動——
季凜的手腕上,已經纏繞了一條鎖鏈。
而他原本空蕩的脖頸上,此時此刻,竟又多纏繞了另一條,更顯鋒利的鎖鏈!
與他一絲不苟,紐扣係到最頂的白襯衣,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好似理智與瘋狂的極致碰撞。
這個點正是晚飯時間,校門口人來人往,熱鬨非凡。
季凜就這樣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人前,像是對往來一道道或驚訝或好奇的視線毫無所覺,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隻落在聞冬一個人身上。
聞冬極其罕見地大腦空白了一瞬。
隨後,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一個念頭——
季凜真是個瘋子!
作者有話說:
小季,聽見老婆的評價了嗎,你真是個瘋子!【指指點點】
請大家一起和老母親「指指點點」他好嗎!
我今天是不是非常粗長!配擁有多多評論嗎!沒有多多評論我真的會枯萎的嗚嗚嗚
第25章
然而, 同時,聞冬不得不承認的是,在看到季凜脖頸上鎖鏈的瞬間, 他的心底,就騰然而起了兩分,極其隱秘的興奮。
短暫的怔愣之後,聞冬唇角緩緩揚了起來。
隨後, 在往來陌生人或驚訝或好奇的目光之中,聞冬坦然自若,緩步走到了黑色ne前, 準確來說,是駕駛位的車窗前。
垂眸, 直直回視車內的季凜,四目相對, 季凜微微挑了下眉, 像是暗藏期待,又仿佛無聲挑釁。
聞冬唇角笑容擴大, 他緩緩俯下身,忽然抬起一隻手, 握住了季凜脖頸上鎖鏈的底端,之後,以一股並不過分強硬, 卻依然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道, 將季凜緩緩向自己拉近。
拉近, 再拉近——
直至二人近乎鼻尖相抵, 呼吸交纏。
近到好像下一秒, 就能夠唇瓣相貼, 來一場深吻。
近到季凜身上的草木香氣,過分濃鬱,甚至像鋪就了一張嚴絲合縫的網,將聞冬牢牢籠罩其中。
但聞冬卻猝然停住了動作,不再靠近分毫。
周遭的嘈雜人聲,在這一刻好似被完全屏蔽,聞冬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一下,重過一下,仿佛在鼓膜震蕩。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
強烈的興奮。
又欣賞了兩秒,自己在季凜淺褐色眼眸中的虛幻倒影,片刻後,就著這個極致曖昧的姿態,聞冬薄唇微動,輕聲開口,講出來的話,卻依然是南轅北轍般的彬彬有禮:“季先生果然信守承諾,多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他們靠得確實是太近了,近到聞冬這樣講話的時候,伴隨他呼吸所出的熱流,就都儘數噴灑在季凜的薄唇邊緣。
聞冬敏銳感覺到,手中鎖鏈所覆壓的下方,季凜脈搏的跳動,在一下,更比一下激烈,他那瘦削而淩厲的喉結,也輕緩上下滑了一滑。
就像是某種大型凶獸,在麵對過分可口的獵物之時,所自然出現的,難以克製的本能反應。
然而分明,現在被鎖鏈鎖住的獵物,不是聞冬,倒更像是季凜自己。
隻是顯然,這人沒有絲毫作為獵物的自覺,他目光不閃不避,唇角的弧度更沒有絲毫變化,除去眼底的光亮得驚人外,季凜看起來與往常毫無不同,仿佛此時連最致命的動脈與喉結都掌握在彆人手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短暫的靜默後,季凜溫聲開了口,說出口的話同樣禮貌而客氣:“小聞老師能喜歡,真是再好不過,也不枉我的精心準備了。”
又對視兩秒鐘,聞冬倏然直起了身,他握著鎖鏈的底端,將鎖鏈從季凜脖頸上取了下來,之後,不緊不慢,一圈又一圈,纏繞在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上。
冰冷金屬上還殘存季凜脖頸的溫度,同聞冬的腕骨與肌膚親密接觸的瞬間,一股酥麻感便瞬間席卷心頭,又蔓延至四肢百骸。
這還是聞冬第一次為自己纏繞鎖鏈,可他又恍惚覺得,好像早已在心裡,這樣做了無數次。
聞冬沒有抬眼,卻能夠清晰感覺到季凜的目光有如實質般,從始至終,都定在他身上,像一簇雖然無形,卻又異常有溫度的野火。
終於,最後一截鎖鏈纏繞完畢,聞冬垂下手,西裝袖口自然而然掩住了他的鎖鏈。
聞冬後退一步,季凜便斂了眸子,開門下車,先聞冬一步繞到副駕駛旁,替他拉開了車門,還紳士伸手,比了個「請」的手勢。
聞冬道了聲謝,彎腰坐進了車裡。
聞冬原以為,這次會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們在簡單的對話與動作間,就又雙雙為自己披上名為禮貌與客氣的外衣,將之前一觸即發的曖昧氛圍,輕易打散。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如此,野火的燃燒與熄滅,都不過是在瞬間。
然而,這一次,季凜繞回駕駛位,坐下之後,卻並沒有急於發動車,而是偏頭看向了聞冬,他唇角微勾,忽然溫聲道:“小聞畫家,你還記得,之前答應過我的嗎?這個案子結束之後,你會選我做你的模特,為我畫一幅畫,其中一個元素,就是——脖子上的鎖鏈。”
聞冬下意識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剛剛纏繞好的鎖鏈,身形微頓,片刻後,他點頭道:“自然記得。”
“但是,”像是為了認真欣賞聞冬的反應,季凜刻意放緩了語氣,又意有所指般轉折道,“但是現在,案子還沒結束,我就已經提前對小聞畫家展示出了,我作為你的模特的誠意,不知小聞畫家可否,也讓我看到你的誠意?”
季凜這話說的其實並不算直接,甚至有那麼兩分隱晦,但聞冬卻近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就領悟了他的意思——
季凜是覺得,聞冬剛剛給出的回應,還不夠熱烈。
不夠契合他心中的瘋念。
猶豫一瞬,聞冬輕歎了口氣,終於還是選擇遵從本心,不再克製,他垂下頭,伸手將手腕上剛剛纏繞好的鎖鏈,重新解了下來。
之後,他動作乾脆而利落,摘出了鎖鏈最頂端,帶著尖勾的一小個長橢圓形鎖環。
抬眸迎上季凜的期待注視,聞冬唇邊綻放開一個昳麗笑容,片刻的停頓後,他忽然抬起手,將鎖環緩緩移向自己的左耳——
找準位置後,聞冬毫不猶豫,將鎖環上的尖勾,對準自己的左耳耳垂,直直刺了進去!
鎖環在耳垂上輕蕩,仿若最彆致的耳環。
鮮血瞬間就湧了出來,順著他白皙耳垂緩緩向下-流淌,看起來醒目異常。
又美得驚心動魄。
那一瞬的疼痛,其實極其短暫,可同時,卻也極致劇烈。
仿佛對靈魂的一瞬重擊。
但聞冬卻隻是微微蹙了下眉,就又立刻恢複了與往常彆無二致的神態。
他再次抬起手,摸到耳垂上流出的溫熱而新鮮的血液,指尖蘸了一抹鮮紅,聞冬將那抹鮮紅,慢條斯理,塗抹在了手中剩餘的鎖鏈上。
鮮血與金屬相融,混合出一種奇異的味道。
聞冬毫不在意自己還在緩緩滴血的耳垂,他雙手捧起蘸了些微鮮血的鎖鏈,迎著季凜過分滾燙而灼熱到近乎能夠將他燃燒,甚至吞噬的目光,穩穩將鎖鏈,重新覆上了季凜的勁瘦脖頸。
鮮血接觸上季凜頸側的光潔肌膚,乍一看去,像是為他打下了某種烙印。
聞冬血跡未乾的指尖,輕緩描摹過季凜半隱半露於襯衣衣領間的淩厲喉結,他終於開了口,嗓音依然清透,語氣卻又似能蠱惑人心的海妖:“我的模特,我這份誠意,你可還滿意?”
作者有話說:
小季:老婆真瘋起來,和我不遑多讓!【x】
第29章
季凜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他的目光依然直直定格在聞冬身上,準確來說,是定格在聞冬掛著鎖環, 且還在滴血的耳垂上。
右手再次覆上了左手手腕上纏繞著的金屬鎖鏈,一下下摩挲。
然而,這一次,這個動作好似已經不足夠將季凜心中的瘋獸牢牢束縛——
片刻之後, 季凜倏然闔了下眸,忽然開口:“抱歉,小聞老師, 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是否可以, 換你來開車?”
他嗓音依然溫沉,語氣卻不難聽出一種暗含的克製。
聞冬微微一愣, 一時之間沒有明白季凜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