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笑笑回家了?
白恪言猜測著,奪門而出。
心裡像有一團火,他一邊往話務室狂奔,一邊醞釀著那三個字,該怎樣一鼓作氣說出口。
拿起聽筒,他期盼地喊:“笑笑——”
“笑什麼笑?氣息不穩,語調浮躁,白恪言,你像個當兵的樣子嗎?”
電話裡,是一位嚴厲的中年男子。
“二叔?”
白恪言立即恢複了冷靜,“您怎麼打來了?”
“哼,要不是參謀說漏嘴,你結婚、當兵的事,你還要瞞著我和你二嬸多久?”
白和平早年走過長征,建國後一直在邊疆軍區任職。位置不算高,職權卻不輕,難怪話務員沒有攔截。
年輕時條件艱苦,為了勝利,他和妻子錯過了生育時機,老來膝下無子,一直將白恪言視如己出。
二叔一生剛正不阿,最忌諱裙帶幫襯、任人唯親,所以白恪言當初擇業,完全沒有對外提及這層關係。
“對不起二叔,結婚的事,我是認真對待的。工作的問題也已經解決。我如今在基地,協助教授做物理相關的測算,一切都很好。”
白和平聽完解釋,放下心來。“你這性格,比起當兵,還是更適合從事科研工作。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明年夏天,等任務完成,我會退伍轉業,繼續考取研究院。”
“很好。”白和平囑咐侄子,“等轉業了,把你媳婦接進城裡,戶口也改一下。男人要自律,無論在哪裡,無論什麼時候,事業都不能丟。”
“是,二叔。”
兩個直男說完正事,一時無話。
最後,白和平問:“你和你媳婦,生活上,還有哪些困難嗎?”
“沒有,笑笑很能乾,她對我很好。二嬸平時在上海,也寄來不少東西。”
白恪言突然想起什麼,“二叔,我認識一個人……
“他叫梁高峰,是個知青,思想覺悟不錯,正在西部邊疆支援油田建設。如果有機會,您可以多‘關照’一下他。”
點到為止,梁高峰的所作所為,二叔自會調查判斷。
“明白了。”
白和平威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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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縣城上班的事,校嘉華輕鬆說服了校大寶和小石頭,大人那邊卻不好糊弄。
反應最大的是劉鎮長,人才外流,簡直比割讓城池還難受。
他跑到校家暴跳如雷。
“校同誌,我這麼信任你,給你放一個月的假。你倒好,直接跳槽了?社員們還等著你回去呢。”
校嘉華心虛道:“劉社長乾得好好的,我留下處處壓他一等,不是屈才嘛!”
“這有啥,供銷社業績好,可以向縣裡申請再開一家,你倆都當社長。”
“好主意,但我培養的人才,總要給他們提升、鍛煉的機會。新社的社長,於小蓮就不錯。至於我,都去縣裡當貨品經理了,有這關係,您還擔心鎮上沒好貨嗎?”
公司鋪貨,本質是看供銷社的銷量,但這不妨礙她說場麵話。
校嘉華這次是升職,擋人前途,不就是斷人財路嘛。更何況,上麵有人,的確更好辦事。
劉鎮長瞬間不氣了,甚至出謀劃策:“笑笑啊,如果你想永久留在縣城,必須拿到縣城戶口。當貨品經理還不夠,起碼得當上供銷社公司的總經理。否則,萬一政策變動,你還是要回來的。”
“……”說來說去,她也隻是個進城務工的打工妹。
這規定,是要她努力奮鬥,把許總經理擠下去嗎?
這麼一鬨,校嘉華要去縣城當經理的消息,算是實錘了。
村裡出了個小高管,大部分人都樂見其成。校老栓和崔麗芬卻愁眉苦臉,堅決不同意閨女去外地。
校大寶和小石頭已經上學了,校嘉華同爹娘商量,讓母親住在她家,不用再去農場上工,每天早晚接送兩個孩子,照顧他們的起居就行。
白恪言每個月的津貼,她全部拿出來,作為孩子和爺爺奶奶的生活費,綽綽有餘。
“這不是錢的問題。”校老栓敲著旱煙,“你一個姑娘家,不到二十歲,能去乾什麼?咱在城裡沒啥親戚,出了事也沒人幫襯,教我怎麼放心?”
在老父親眼裡,無論她結婚多久,永遠都是姑娘家家。
校嘉華知道父親是擔心自己,她耐心道:“爹,您放心。我去當經理,組織不僅有調令,還給我安排了職工宿舍,隔壁住的同事都是年輕姑娘,吃飯也有食堂。我在縣城讀過高中,雖然沒有親戚,卻有不少同學,她們都會照顧我的。”
校老栓嘴笨,說不過閨女,隻能蹲在門口,抽旱煙,生悶氣。
崔麗芬就更直接了:“娘不要你的錢,也不同意你去縣城。你非要走,就是不孝!”
秀才遇到兵,隻能采取非常手段。
她咬咬舌尖,生生疼出幾滴淚,委屈道:“娘,我也不想離開你們,可是如果我不思進取,白恪言他就會……跟我離婚的!”
“什麼,這關女婿什麼事?”
校嘉華暗道,對不住了小白同誌,麻煩你先幫我背一下黑鍋。
“白恪言說,明年夏天他就轉業了。到時候我沒有城市戶口,和他門不當戶不對,他母親不同意我們在一起,除了離婚還能怎麼辦呢?”
“女婿真這麼說?”崔麗芬心疼又生氣。
村子裡沒有秘密,林靜敏找過校嘉華的事,背地有人咕叨過。崔麗芬本來不信,現在看來,也不是空穴來風。
“哼,就算離婚,也是我閨女把他休了。他要是敢欺負你,我就讓他脫層皮!”
校嘉華默默給丈夫點根蠟。
她繼續道:“可是,我現在不想離婚,進城是換戶口的好機會,我總得試試吧。免得讓人看不起。”
這麼一說,崔麗芬也覺得,閨女應該給自己爭口氣。
最後,她還是妥協了。
“你呀,一周至少回來一次。混不下去彆逞強,我和你爹,永遠在家等著你。”
她離開家鄉,校大寶和小石頭會變成留守兒童,校老栓和崔麗芬,又何嘗不是留守老人呢?
校嘉華有些感動。
她很清楚,此次太豐縣城之行,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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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鎮長說的對,在縣城上班,沒有戶口,就算穿著白領,職務再高,也是臨時工、打工妹。
打工人很上道,入職第一天,就給全社十幾號同事,每人送了一塊除菌藥皂。
禮不輕情誼重,保安司機、秘書會計們本來就認識校嘉華,這下關係更好了。
深入了解後,她才知道,供銷社公司最不缺經理,僅貨品部,算上她自己,就有三個人。
同為貨品部經理,秦環嶺拒絕了校嘉華的見麵禮,說話語氣也很衝。
“哼,供銷社公司是國營單位,跟農村那些集體製不一樣。你搞這些小恩小惠,還不如亮出本事提升業績。否則,就算有王處長撐腰也沒用!”
校嘉華挑挑眉,沒說話。
她早就打聽過,秦環嶺是梁家世交,當初梁高峰去農村供銷社當會計,就是他做的擔保。
如今梁世侄失了職,去了大西部,他這個擔保人臉上無光,對校嘉華自然沒有好臉色。
好在,貨品部還有一位石經理,智商情商都很在線。他幫秦環嶺收下香皂,出來唱紅臉,哦不,打圓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