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峽繼續道:“代賣的政策雖然是第一次提出,但是我們紡織廠過去幾年,一直陸續和貴公司有合作。去年,秦經理還從我們廠進了一批絲綢呢。我們有名片,有公章,貨真價實。”
校嘉華:“你說秦環嶺?楊經理跟他很熟?”
楊廣峽愣了一下,“不熟不熟,我們是通過老朋友介紹才認識的,打過幾次交道,就幾次……”
“既然是秦經理的朋友,想必不會出什麼問題,我覺得這個項目可以做。”校嘉華道。
許德順:“可是……”
“許總難道懷疑秦經理?”
許德順打住,再反對,就是不信任他的下屬了。
校嘉華:“這事兒就交給我吧,保證不比秦經理辦的差。”
許德順很無奈:“你說你,乾嘛處處跟個男人比。”
他最終還是放權,批準項目,讓校嘉華放手去做。
三天後,經過雙方探討,校嘉華和楊經理修改、確定了合作條款。
簽字的時候,校嘉華多問了一句,“秦經理之前,也是這樣擬合同的嗎?”
楊廣峽摸摸鼻子:“是的是的,秦經理一直很看好和我們廠的合作。”
“畢竟,我是供銷社公司的新人,很多事不懂,還要向秦經理學習。”校嘉華笑著說,“以前怎麼簽,現在就怎麼簽吧。”
她龍飛鳳舞,簽下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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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議達成後,楊廣峽辦事很積極,不到一周,就運來了第一批代賣的夏布。
校嘉華親自去倉庫,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
“不錯,不愧是廣州的布料,工藝好,色牢度也高。楊經理,辛苦你了。”
楊廣峽:“校經理客氣了,咱們是長期合作,我可不敢在質量上糊弄你們。”
校嘉華笑笑,轉頭吩咐丁勤勤,安排倉庫和司機,儘快把布配送下去。
首批貨量不多,校嘉華隻挑了三五個縣城門店,用來試銷。
由於物美價廉,廣東布匹的反響很不錯。不到一周就賣了七成,不少門店都嚷嚷著補貨、要貨。
同一時間,國棉廠也傳來消息,秋冬樣板布已經成型,仝廠長請校嘉華親自過目、把關。
和眼下的零零碎碎相比,秋冬布料當然更加重要。於是,校嘉華把補貨工作交給丁勤勤,自己則趕去了國棉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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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產車間,仝其芳揭開幾塊布料,激動地介紹起來。
“笑笑妹子,按照你的建議,咱們的經緯紗都是雙股斜紋,結實耐磨,透氣性也好,比往年的布料強多了。”
校嘉華摸摸布料,光滑厚實,和預期差彆不大。她讚歎道:“密度有了,彈性也不錯,很專業啊!”
“那是,這些棉布裡都加了氨綸絲!”
校嘉華又問:“縮水率怎麼樣?”
仝其芳:“測試過了,9%左右。”
“太高了,至少控製在4%以下。否則,拿回家做成衣服,洗兩次就縮水不能穿了。”
仝其芳為難:“4%的話,煉漂、染整、絲光……每一道工序都要重新調整張力,很麻煩,成本也會增加。”
校嘉華卻堅持:“仝姐,咱們做這款麵料,不是隻穿一個冬季,而是要讓人們穿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五載。質量方麵,一定要做到極致。”
“可這布料好是好,成本太高的話,除了在工廠勞動、有工資有錢的人,一般人也買不起啊!”
“不用擔心。以後,這種布會成為市場主流,生產規模擴大了,原材料會降下來,工藝也會改進,成本平衡了,人人都能穿得起。”
“妹子,既然你這麼有信心,姐就聽你的。不過,這布工藝上改良了不少,叫什麼名字呀?”
這種布在美國已經有上百年曆史,英文名叫丹寧,俗稱牛仔。在七十年代,會成為最緊俏的工裝布,並緊跟時尚,一直流行下去——但是校嘉華不能說。
“呃,我們家白同誌,聽他的留洋老師說,這種布是全世界勞動人民的專屬,所以叫什麼……勞動布!”
不管怎麼樣,白恪言就是校嘉華搞事情的萬物起源,凡事拿他當借口就對了。
“勞動布?這個名字好。為了廣大勞動人民,咱們一定要好好乾,大力改良、生產勞動布!”
仝其芳乾勁十足地指揮大家。
又過了一周,直到七月下旬,合格的樣板布終於出爐。
校嘉華鬆了口氣,她終於不用被仝其芳逼著,天天來工廠了。
然而,成功的喜悅沒有持續多久。校嘉華和仝其芳在廠長辦公室,剛準備泡茶慶功,丁勤勤就哭著來找她了。
“經理,不好了,夏布,夏布出大事了!”
校嘉華皺眉:“彆慌,好好說。”
“都怪那個楊廣峽,他根本就是個騙子!他發來的第二批布,裡麵是潮濕的,好多黴點、汙點。顧客買了布,現在都鬨著要退貨呢!”
校嘉華騰地站起身,語氣嚴肅:“質量不行,為什麼當時沒有檢查出來?誰讓你們驗收,誰讓你們發到供銷社去的?”
“經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丁勤勤哭得絕望:“我們也沒想到會這樣。第二批貨到的太多,倉庫放不下。秦經理又進了一批糧油,也需要存儲,他要求我們儘快抽樣檢查,發走騰出地方,所以……”
校嘉華打斷她:“楊廣峽人呢?”
“招待所人去樓空,打廣東紡織廠的電話,說這人已經離職了!”
“報公安了嗎?”
“第一時間就報了,公安同誌還再找,說有消息通知我們。”
“回款損失了多少?”
“財務給騙子打了兩批錢,一共八千多。”
合著他們是被人用蘿卜章給騙了?好在這年頭乾什麼都要票,這些錢,楊騙子花不了多少,公安遲早能追回。
隻是事情未免過於巧合,校嘉華冷靜下來。
下屬犯了錯,歸根結底還是領導的問題。危機迫在眉睫,發脾氣無濟於事,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笑笑,工作出了什麼問題?需要姐幫忙吱一聲。”仝其芳主動道。
“仝姐,謝謝您。問題不大,我們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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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時,幾個經理已經吵翻了天。
許德順焦慮不安,石中磊卻作壁上觀。
秦環嶺反應最大:“校經理,你太讓我們失望了。劣質布匹怎麼能鋪到門店裡去?我們一貫積累的口碑都毀了!”
“行了,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我先說幾條解決方案。”
校嘉華已經想了一路,“第一,有問題的布匹,全部下架召回。第二,已購買的顧客,無理由退貨退款。第三,請公安調查前因後果,事後給公眾一個交代。”
馬會計道:“第一樁已經在辦,退款卻很麻煩,回款都轉給騙子了,現在公司賬上沒錢。”
這就是見死不救了。
八千塊不是個小數目,公安幫忙追回之前,他們隻能先湊錢,給顧客退款。
許德順很仗義,憑借總經理的身份和人脈,借了一圈,足足湊了兩千塊。
校嘉華算算白恪言的津貼,和自己的工資,加起來差不多隻剩一千塊……隻怪自己平時大手大腳,看見什麼“新奇的”都想買回家囤著。
還差五千。
七月結束,八月很快到來。
出了這樣不光彩的事,校嘉華也不好再去參加商業部的例會。
她甚至不能去供銷社,幾個社長對她頗有微詞,誤會她為了蠅頭小利,故意發來劣質產品。
騙子沒有落網,沒有人會相信她。
建軍節這天,所有人都去參加慶祝活動,校嘉華一個人呆在冷清的辦公室。
把玩著手裡的小紙條,她有些失落,也有些挫敗。
另一方麵,明天就是2號,校嘉華必須忙完手頭的工作,才能請假回家,接白恪言的電話。
忙碌了許久的她,被按下暫停鍵,突然有些想念,那個溫柔細致的丈夫,想念那個無限包容的樹洞。
自從來到縣城,她有兩個月,沒有好好給他寫過信了。
奇怪的是,中午,郵遞員送來了一張神秘的彙款單。
彙款單是從上海寄來的,金額很大,足足有五千元。
校嘉華前前後後,看了三遍才確定,這錢真的是寄給她的,而不是彆人手抖寄錯。
問題是,老校家的戶口本往上數三代,都沒有一個城裡人,更彆提上海這種大城市親戚了。
是誰寄來的呢?這豈止天上掉餡餅,簡直就是天降巨餅。
一個敢寄,另一個卻不敢取,不敢用啊。
正疑惑著,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起。
校嘉華懨懨接起,吸吸發酸的鼻子,“喂,你好——”
“笑笑,是我。”
白恪言的聲音,迫不及待地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