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子夜4(2 / 2)

借月留光 唯刀百辟 8286 字 3個月前

比如他一出省才獅子大開口,無非是覺得他們沒了倚仗,而他有了底氣。四個人未必不能打得過他,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成年人,得罪了他,根本沒有可能將車開走。一千兩百公裡路程,人有三急,四個人總會出點岔子。去服務區小解,他一個不高興,趁他們丟一個人,將車子開走,也拿他沒有任何辦法。於是隻好事事順著他,先講些好聽話將他穩下來,安全到目的地才第一要緊。

白小婷聽他講完,才知道背後潛藏這麼多危險,後頭告訴陳縱:“他講那番話時,我後背直冒冷汗。如果那一趟子他不在,那司機再歹一點,搞不好我們幾個都沒命。”

丁成傑折服於他的邏輯,自然不會責怪他將自己陷入窩囊的境地。

那時候通常不允許單人旅客入境。諸多不便,往往要通過口岸門外五花八門的旅行社來達成通關。丁成傑的堂哥在深市呆了許多年,對這行摸得門清,一早收到他們幾人傳真的證件,幫他們製作了旅行團通關證明,又在口岸十五塊找了個“導遊”領著他們通關,便可以在港市自如遊玩了。

對那時候的港市,陳縱印象最深的是:逼仄街道,積木樓房,賣各路水貨手機的電子商品店,雜貨店門口擺滿醜化當代領|袖的雜誌,還有不計其數的白眼。

而那位堂哥,也是當代被嚴重洗腦的憤青之典範,對時事針砭時弊,問他們來之前有沒有想過要帶什麼回去,了解國際形勢嗎,看沒看過《頤|和園》。還說,他們大學同學好多過關來這裡買雜誌,“就那種雜貨鋪門口擺的。”

一看這類雜誌銷路就很好,否則不至於一路走來,家家都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丁成傑自小將堂哥奉為偶像,買下兩本畫了醜人臉的雜誌要回家“好好學習”。

堂哥還講,除了買雜誌,還可以買手機。買雜誌拓寬視野,買手機可以掙錢。他展示自己的手機,“這個,這裡隻要三千五,多買可以講價到三千二。帶回內地賣給收貨商,一部可以賣到四千。一個人可以合法帶兩部,膽子大,不怕查,可以多帶幾部。”

丁成傑一早就知道這個渠道,白小婷雖躍躍欲試,奈何囊中羞澀。堂哥立刻說,“我可以幫你墊付本金。”

等離了港,再過幾年,陳縱回想起這一段過往,後知後覺地知道:他們一趟來四個,可以賺八部手機的錢,堂哥會做生意,這趟導遊並不白當。

夜裡堂哥請吃兩送飯,圍在旅館四人間簡陋的小方桌邊閒聊。堂哥問子夜爸爸家住哪裡,子夜就講半山。堂哥也不知道半山是個什麼概念,叫子夜給他地址,明天一早可以一齊乘巴士送他去。子夜講不用,他可以自己去,不會走丟。堂哥自然高興,安排起明天買手機的行程。

白小婷被港市富貴迷了眼,臨睡前心生傷感,才想起子夜來:“子夜會不會明天回去,就不走了?”

丁成傑講,“很有可能。大家都擠破腦袋往港市鑽,港市還有個有錢爸爸。我是子夜,我也不想回去。”

連堂哥都說,“你媽怎麼想的,好好的港市不待,要帶你跑回內地?”

太難回答的問題,子夜便沒回答,笑笑說我也不知道。

第一次見識到了港市繁華的陳縱忽然也意識到,彆人爭先恐後來的地方,子夜又不傻,回來之後一定再也不會回去金城那種小地方。她躺在床上,暗歎自己做蠢事,親手將子夜送走,至此也沒有轉圜餘地,眼淚生生流了一宿。第二天一早,雖然肚子早已不疼,卻借口痛經不肯起,窩在白小婷下鋪流眼淚。

事已至此,她又有什麼辦法去阻止子夜?情急之下,陳縱隻剩下假裝痛經這一條出路來挽留子夜。但她也明白,子夜真的要走是無論如何也留不住的。聽到三個人關門離開,陳縱下不來台,假的痛經於是成了真的心痛。她一個人占著一間天價陋室,裹在被子裡哭到撼天動地時,子夜自己回來了。

他坐在床邊聽了一會兒,笑說道,“你哭成這樣做什麼?”

陳縱既震驚,又覺得丟人,哭聲也由此暫停了一瞬,呆頭呆腦地講,“痛經,沒見過嗎?”

子夜哦了一聲,“是麼。這樣的話,那我走了。”停頓了一會兒,他方才將止痛片給她放在床頭。

陳縱聽到這話,不顧醜樣子,不顧衣裳沒穿齊整,整個人從床上蹦起來,撲了出去,手腳並用,像抱住一隻大熊玩偶那樣抱住了子夜,嚎啕起來。

以免得她摔了,子夜摟緊她坐在床頭,溫聲安慰,“我不走,你彆哭。”

陳縱萬萬不信,仍舊要哭,“除非你發誓!”

子夜成功被她逗笑,講,“我跟他們講,先去給你買止痛片,再去找我爸。”鑒於她哭得實在撼天動地,未免驚擾旁人,子夜隻好先同她透露:“哭好了,起來換身衣服,我們去迪士尼。”又低聲講悄悄話一樣講,“再晚一點出發,還沒到就要關門了。”

這一招果然奏效。陳縱立刻不哭了。

子夜好笑不已。等她換衣服時,開口問,“不想我走,直說就好了。乾什麼自己偷偷躲起來哭?”

這麼百轉千回的情愫,要怎麼解釋出口?

陳縱哼著歌,裝作沒聽見。

街上人擠人,子夜自然而然牽過陳縱的手,拉她走在人潮。

路過昨日的一切,看見雜誌上被醜化的領|袖滑稽卡通大臉,陳縱仍不由被吸引目光。

子夜這時才同她講道理,“領袖醜化,也是一種政治手段。他們主要攻陷的目標是學生,這種煽|動類似於邪|教,講的話不決可信。”

陳縱那時並不懂政治。收回目光,似懂非懂點點頭。

少年的子夜也囊中羞澀,身上所有的錢隻夠兩人門票以及回去的大巴車票,故也隻能坐坐木馬,玩玩漂流,看看煙花。甚至不足以在美食街買午餐,也沒有留下一張影像照片。但那天的每一幕陳縱都能記得,一輩子也忘不掉。

大抵因為講普通話,兩人一路遭了無數白眼。即便在那樣的情況下,子夜自始至終都沒有講過一句白話。原來他自從離開這裡,便已決定和這裡的一切過往做最徹底的切割。這樣的子夜,又怎麼會輕易的回到這裡?

那一次他答應來港市,僅僅隻是為了帶她去迪士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