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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官不如食軟飯 十晝春 109631 字 2個月前

第101章 第 101 章

算是通過考驗的蕭明錦成功留在了永壽宮和明帝一起爭奪皇後親手做的點心, 他一邊吃一邊還警惕地看著明帝,生怕他下一瞬便尋到了什麼新的借口來將自己趕走。

他就知道母後從前那般喜歡做糕餅,怎得這兩年自己吃的卻不過一手之數, 先前還覺著大約是母後身子不爽利,因而不敢多問,現下看來, 分明是被有心人近水樓台先行克扣了。

明帝感受到蕭明錦控訴的目光, 心中卻半點不慚愧,想吃糕餅禦膳房有的是, 又沒餓著他,小孩子吃那麼金貴做什麼。

皇後看著他們父子兩個為著幾塊點心彼此地方戒備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卻也沒有多說什麼。此事她亦是無能為力, 即便麵上周全過去, 自己稍一瞧不見, 倆人還是要挺著身子鬥氣。

知道蕭明錦喜食甜食,婢女給小殿下端了牛乳茶送上來, 蕭明錦知曉這是因著母後記掛的緣故,因而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甜味兒還不曾進胃,明帝冷不丁問了句:“你跟著江太傅讀書也已經有月餘, 覺著他如何啊?”

蕭明錦端著茶盞的手指猛的一頓,腦子裡忽然便想起了沈瑞曾經同他說得那些話, 但不過才在心中過了一遭, 便被他自己篩選掉了。

這些話都不成, 便是瞧著眼下中都內流言那般難聽,太傅卻不曾受到責罰便可知曉, 父皇對他已經是青眼相加,隻怕自己今日說了對他不滿意,明日太傅便會被調離東宮,進入翰林院。

他雖不知曉表哥同江太傅之間究竟有何仇怨,一定要在他仕途上做手腳,但卻也沒忘記先前太傅看向表哥的目光,同樣未必清明。

二者之間,他選擇沈瑞。

明帝見他不說話,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道:“有什麼說什麼便是,難不成同父皇之間還要有什麼秘密嗎?”

蕭明錦將茶盞捧在懷中,小腿輕輕晃了晃,明顯試衣服喝牛乳茶喝高興了的樣子,但卻噘嘴有歇埋怨似的:“父皇怎麼專挑著兒臣喝茶的時候嚇人。”

但埋怨過後,卻又主動道:“江太傅能被選中做探花郎,自然是有經世之才,學問比之秦太傅有過之而無不及。”

明帝聞言目光微動,卻並沒有過多地表現出來,隻是意味不明道:“原來錦兒竟然這般喜歡太傅?”

“兒臣尚且沒說完呢。”蕭明錦頓了頓,隨後端起茶盞將裡麵溫熱的牛乳茶一口灌了下去,仿佛壯膽一般:“江太傅也著實太嚴厲無趣了些,每日除了功課半句話也不同兒臣多說,還專喜歡拎著戒尺唬人,這點比之秦太傅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到最後,蕭明錦頗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想來平日裡沒少挨罰,若非如此,大約長進也不會這樣迅速了。

明帝怔了怔,方才蕭明錦第一句說完的時候,他心中想過諸多猜想,自己兒子有多厭學他又不是不知道,能夠叫一國儲君違背本願向上捧人,恐怕汴朝之內能做到的也沒有幾個。

沈瑞便是首當其衝的一個。

若當真如此,隻怕江尋鶴同他那些個傳言也未必全是假的了。他作為君主並非不能忍受臣子百姓之間的小動作,誰人能夠全然沒有私心?但儲君卻是最後的底線。

好在,沈靖雲那混賬還沒有荒謬到這種地步,現下聽聽,蕭明錦不過隨便誇兩句,甚至更多的還是在陰陽怪氣,剩下的便全是在告狀了。

說完後,還巴巴地端著空蕩蕩的茶盞看著明帝,試圖讓他給自己討個公道。

但顯然是徒勞的,明帝巴不得有個人能這般好好管束他,莫叫他長歪了才好,於是冷硬道:“背後議論先生長短,是為失德,回去閉門思過吧。”

蕭明錦猛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明帝,分明隻是回答了他的問話,現下卻全成了自己的過錯不成?

“陛下,一會兒臣妾親手做些羹飯,不若留錦兒下來一並用個午膳吧。”

明帝聽到前半句的時候眼睛微微一亮,聽到後半句的時候立刻道:“不必,有錯便應當立刻糾正,否則時間稍一久,隻怕便要全然忘記自己是因著什麼犯的錯了。”

蕭明錦抬頭看過去,父子兩人對視之間,隻剩下滿滿的坦蕩蕩,蕭明錦氣憤地撇過頭去,一甩袖子便走了。

隻剩下明帝一句“沒規矩”留在身後,但卻多見得意之色。

擺明了便是想要獨吞皇後親手做的羹飯,不惜使出這般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同兒子爭搶。

守在門外的春和早有預料一般,樂嗬嗬地合手道:“近幾日朝中也並不算太平,殿下也體諒著些,老奴已經叫禦膳房傳膳了,殿下一會兒回宮便可吃到了。”

蕭明錦實質上也並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般生氣,明帝想讓他走,他自己也未必就想留下來。

因而聽了春和的話,便故意冷哼了兩聲後又彆彆扭扭地道謝,瞧著同從前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彆。

但一轉身的時候,額角的冷汗頓時便流了下來,他緩緩捏緊了手章,不知道父皇方才問他的那一通話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有了什麼猜測,甚至是聽聞了什麼風聲。

這都不好說,也難以猜測。他隻能回想自己方才說的話中有沒有什麼無可遮蔽的漏洞,仔細回想了一通之後,才算是鬆懈了一口氣。

皇權與世家之間的那些明爭暗鬥,他並非不懂,可想要更改卻絕非一時之事,而今之人所行的不過是毫末的變更,便已然是不易了。

即便當真到了世家被推翻的那一日,他也仍舊希望能保全表哥的身家性命。眼下父皇既然將江尋鶴擢升為太傅,便是存了想要借著東宮來保全這一寒門之子的心思,既然如此,便權當被他收走些微薄利息吧。

想明白的蕭明錦長長呼出了一口氣,隨即又轉為一臉的委屈,所以表哥究竟何時能再進宮和他一並聽學啊,江太傅每日講學時的嚴厲之態當真是比告老的秦太傅不知恐怖幾倍,他如今所經受的罪,可全是替著表哥擔著的啊。

小太監見他麵上不痛快,眼睛一轉道:“殿下心情不暢快,不如去禦花園裡逛一逛?”

蕭明錦百無聊賴道:“沒意趣,那花園孤都快要記住哪裡開了什麼花了,有什麼意思?”

小太監環顧四周,見沒人便湊上去小聲道:“先前夏日一過,陛下便命人將遊船都收了起來,奴才前兩日卻偶然發現了一隻遺漏的,已經命人秘密修補好了,殿下可以遊湖去。”

蕭明錦頓時眼睛一亮,父皇現下正在母後宮中,等用完午膳,自己早已經回東宮去了,定然是抓不到自己的小尾巴的。

他高興地拍了拍小太監的腦袋道:“做得不錯,若是成了,回去自然有你的賞錢。”

小太監連忙樂顛顛地應承了下來,跟在蕭明錦身後一並往禦花園裡去了,還沒等走近,便聽到了一陣打罵的聲音。

“你個狗奴才,什麼樣的卑賤身份,也敢同我們一並吃飯?”

“今日不將這些活都做完便不許吃東西!”

“滾滾滾,滾遠些,這般晦氣,快滾。”

小太監方要說話,便被蕭明錦阻攔了下來,這宮中妃嬪王孫不在少數,叫罵的聲響這般沒個忌憚,卻怕是哪個宮裡在管教不聽話的奴才。

他並非是不能管,但卻也不能隨意管,即便他是太子,也沒有把手伸到彆人宮裡的規矩。

蕭明錦將身子往草木後又藏了藏,小太監明白了他的意思,悄悄繞到一旁去看,沒一會兒便回來小聲道:“幾個都是禦花園的奴才,在逮著一個欺負罷了。”

蕭明錦皺起眉道:“既然同是禦花園的,如何有權力這般欺侮打罵?”

小太監“嗐”了一聲,給天真的小太子解釋道:“這天下有人的地方便要分出個高低來,即便是同為一處的奴才,也總有受氣的那個,這邊是弱肉強食的規矩。”

蕭明錦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渡口那些生活困頓的百姓來,不少不過是實在活不下去了,想著做些小生意,便徹底將自己打入卑賤一列,處處受人白眼。

即便是如同江太傅那般驚才絕豔之人,也依舊要飽受野狗嫉恨,大約也是因著那所謂的狗屁規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倒是想要聽聽,在這宮內究竟還流行著一套什麼樣的規矩。”

說罷便走出了草木掩映之外,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小太監神色非但沒有半點慌張,反而是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

那幾個人還打得起勁,其中一個偶然抬頭看著正在走過來的蕭明錦,頓時驚慌道:“太……太……”

他話說不利索,其餘幾人立刻哈哈大笑起來道:“太什麼?你怎麼還成結巴了?”

那人咽了一口口水,終於完整地喊了出來:“太子殿下!”

幾個人一愣,隨後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轉身跪下道:“奴才見過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蕭明錦扯了扯唇角陰陽道:“不如幾位安心,在禦花園中也能如此放縱。”

幾個人立刻嚇出一身冷汗,連聲解釋道:“請殿下恕罪,實在是這小太監他不守規矩,奴才幾個實在氣不過才管教了他幾下……”

聲音越說越小,底氣也越發不足。

“是嗎?守什麼規矩?諸位定下的規矩嗎?還是說你們已經越過了管教的公公,淩駕於宮規之上了!”

“殿下饒命!”

蕭明錦看著他們不住地磕頭請罪,卻隻覺著胸腔中的怒氣紓解不出,他沉了沉氣看向那個被毆打的小太監道:“抬起頭來。”

小太監抬起頭露出一張還很稚嫩的臉,瞧著也不過十四五的年紀,卻已經被打得滿臉青紫,找不出一塊兒好地方。

蕭明錦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一腳將為首的太監踢倒:“狗奴才!誰給你的狗膽子!”

被打的小太監隻是保持著方才的姿勢麻木地看著這一切,隻有同蕭明錦身後的小太監對上目光時,眼中才瞧見些閃動,看著那小太監微微頷首,便又安心地收回了目光。

第102章 第 102 章

幾個仗勢欺人的太監借著蕭明錦踢過去的力道, 當即便伏倒在地上,哎呦呦地連聲賣慘告罪。

小殿下既然為著個受欺負的小太監這般動怒,便證明還是心軟的, 指不定聽著他們叫幾聲,便將此事輕輕揭過了。

左右也不過是個禦花園裡身份低微的小太監,即便殿下現下當真生氣, 也不會鬨出太大的動靜, 真鬨起來了,隻怕旁人也要說他小肚雞腸的, 難當大任。

因而幾個太監雖然心中有些害怕,但到底還算是略有些依仗。

蕭明錦看著他們當著自己的麵邊敢做出這般花招,可見平日裡也未必老實, 敢在禦花園這種宮妃王孫往來之處這般囂張跋扈, 可見平日裡便是欺上瞞下之人。

他轉頭看了看正跪在地上的那個挨打的小太監, 袖口衣領處都露出了些新舊的傷痕, 若是將衣服一掀開,隻怕裡麵便要是橫縱的傷疤。

他今日固然可以處罰了這幾個太監, 卻怕他雖出了氣,但她前腳一走,後腳這小太監便要挨一頓更賭的打。

蕭明錦垂眼看了片刻後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太監沒想到蕭明錦會忽然問他叫什麼,明顯猶豫了一瞬後才怯怯地小聲道:“奴才沒有名字, 他們都管奴才叫……叫小狗。”

蕭明錦將眉皺得更深了幾分,著已經不是簡單的欺負了, 他歎了一口氣, 顯出些莫名的少年老成:“從今以後你便叫做安平, 去東宮伺候吧。”

幾個太監頓時傻了眼,他們原本便想著一會兒等到蕭明錦走了, 定然要將自己所經受的責罰悉數折到這狗東西身上,誰想到不過片刻的功夫,那狗東西便成了被殿下欽點去東宮伺候得了。

即便他們都是太監,但小狗……不對,是安平便從此要高過他們一頭了。

倘若因著殿下憐惜他這幾分,叫他得了勢?日後未必不會使出些什麼陰招報複回來。他們在宮中這麼多年,什麼挨板子、罰月前都是再正常不過了,真正讓他們所怕的偏偏是那些散步的台麵的招數。

幾個人這下才算是真的有些慌張起來,可這時卻聽見安平怯聲道:“奴才卑賤之軀,隻怕臟了殿下的眼。”

蕭明錦聞言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他自幼便是儲君,這些年聽過的尊卑之言更是數不勝數,可眼前這小太監分明知道隻要今日自己一走,他扣你更怕便要被活活打死,卻仍舊抱著他那套卑賤的論調等死。

他倒是從來沒見過這般喜歡將自己束縛隱藏在硬殼子裡的人。

幾個太監聽著安平拒絕的話,又瞧見了蕭明錦的臉色頓時得意了起來,這狗東西是個傻的,他們方才當真是糊塗了,既然會怕這麼個東西踩在他們頭上。

“孤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當真要留在此處?”

安平梗著脖子生硬道:“是。”

蕭明錦冷笑一聲,袖子一甩道:“給孤捆起來!”

跟在他身後的小太監立刻去找周遭的侍衛來捆人,強硬地將人從地上扯了起來。幾個打人的太監看著這般陣仗,頓時慌了神,恨不得將頭現下便埋進地裡,從而縮減自己的存在感。

隻可惜苦主跟頭小犟牛似的直鬨騰,更不得將脖子梗得如同什麼疾風勁竹般,實在是叫蕭明錦想要忘記這幾個太監都難。

“將這幾個也拖下去,便以以下犯上論處。”

蕭明錦略一思忖,便將口中的說辭換了一套,這些太監敢在宮道上欺負人,可見尚明定然是有人保著的,不換個輕重皆可的罪名,隻怕一轉身便要被人儘數兜住了。

哭喊求饒聲和那小犟牛一口一個卑賤之軀吵得蕭明錦一個腦袋兩個大,著實是佩服表哥平日裡那副做派,他隻遇見這麼一次便覺著身心都累。

乾脆眼不見心為靜道:“回宮回宮。”

安平便這般身上嚴嚴實實地捆著好一段繩子,隨後被小太監一路扯著腕子帶回了東宮,他倒是也不敢太掙紮,但瞧著便是好大的不滿意。

倒叫蕭明錦原本心中那點疑慮消散了幾分,畢竟自己去遊湖也算是臨時起意,這犟牛又這般不願意,想來人為的因素應當並不算多。

到了東宮,小太監連忙問道:“殿下,這人應當安排去哪裡啊?”

蕭明錦看了一眼,皺著眉道:“先去請太醫來瞧瞧身上的傷,養幾天待傷好了,便叫他在院子中做些雜役吧。”

“好嘞。”

小太監連忙樂顛顛地出了門,才繞過兩個拐角,便被一個端著水的丫鬟撞了個滿懷,身上的衣袍也被水給潑試了,他忙穩住身形大聲斥罵道:“糊塗東西!走路也不瞧著點!”

小丫鬟連聲請罪道:“還請公公恕罪,奴婢給公公擦乾。”說罷,便扯著帕子去擦,小太監還來不及推拒,手中便被塞了個沉甸甸的小包。

他微微一怔,便聽見丫鬟小聲道:“主子說了,事情辦得不錯,繼續做下去,有你的榮華富貴。”

說完,便當真替他擦了擦水又退了回去,小太監連忙將小包往袖子裡藏,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今日饒恕你一次!走吧!”

待到周遭都沒了人,他才躲在假山後,小心地將小包掏了出來,打開一瞧正是滿滿的一包銀子,揣在袖子裡簡直像是要將布料墜破一般。

他心跳如擂鼓,有些害怕,但片刻後便咧開嘴笑了起來,這些銀子,隻怕他做一輩子的太監也賺不到,現下不過是建議殿下去遊湖這樣簡單的一件事,便可以得到這麼多的銀子,可見前途無限。

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眼中閃爍著些精光,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將銀子重新揣回了袖子中。

——

“這幾日江上傳來的信件倒是少了些。”

沈瑞手中夾著一封薄薄的信件,好似有些不在意地說道,春璫守在他身旁,聞言小聲道:“楚家傳來的消息是這幾日水賊同探查消息的都少了許多,公子,你說是不是會有什麼大陰謀?”

沈瑞哼笑一聲:“船已經快要靠岸了,他們該打探的也都差不多了,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自然便要同管夫人見過麵坐下來談,才知道生意要如何做。”

“現下,隻怕他們比我們更想要船隻靠岸。”

管湘君這幾日寄來的便不再是先前那些個水賊一類,那些多如牛毛的信件不過是做給世人看得,好叫他們知曉楚家的的確確是同沈瑞,或者說沈家扯上了關係,行事自然會有所收斂。

倘若有那些個想要玉石俱焚的蠢貨,沈瑞也好名正言順地料理了。

因而管湘君寫了不少,沈瑞卻並不曾多看。

隻有近些時日的痛先前不同,他們諸家有攤子,楚家便未必沒有,即便做不到潛入那些商家宅子裡搜羅他們壞事的把柄,可打探岸上的情況、物價卻還是做得的。

因而這幾日送來的都是這些消息,沈瑞看著信紙上同管湘君離開中都前預料的幾乎差不多的數額,眼中生出些興趣來。

倘若之後的走向仍舊能按著管湘君預料而行,隻怕沈瑞便要一夜暴富了,但眾人都清楚,做生意不單單講求天時地利,更多的是要將講究一個人和。

倘若有人從中作梗,便又當是另一番光景。

春珂忽然從院子外走進來,合手道:“公子,派去江東的人已經回來了。”

沈瑞略一挑眉,不甚在意道:“叫進來吧。”

片刻後從院門處走進一個身形勁瘦的男子,見著沈瑞便合手道:“見過公子。”

“說說江東的動靜吧。”

“楚家的船方一離開渡口,便有各方勢力往回傳消息,消息一到江東,便驚起了不小的動靜,梅花商行的幾位掌櫃連著幾日商討對策。”

“梅花商行?”沈瑞輕聲念叨了一遍,這名字他並不算陌生,管湘君提供的消息中便有一大部分是關於這梅花商行的。

聽聞是江東幾大行商之家共同組建,壟斷了江東近九成以上的生意,便是連渡春江上往來行船都要依著他們的意思行事,可見跋扈。

隻怕現下陡然聽聞沈楚兩家結盟,憋著壞地盤算呢。

“可有探聽到最後商討出了個什麼動靜?”

那男子搖了搖頭道:“除了幾個掌櫃,並無旁人在場,屬下怕打草驚蛇,便沒有私下找人詢問。”

沈瑞略略頷首,他倒是並不奇怪,這般嚴密的談話,若是消息輕易穿了出來,才算作奇怪。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麼一般道:“春璫,你們先下去。”

春珂正聽得津津有味,便被打斷了,有些不甘願地福了福身子,和春璫一並退了出去。

到了院外,她小聲道:“姐姐,你說公子是不是瞞著咱們做了旁的什麼大事,行商都不曾叫我們回避,現下卻生怕我們聽見。”

春璫當真是服了她這張好惹事的嘴,自能無奈地恐嚇道:“再多言,便叫公子罰你月錢。”

春珂這才不情願地閉上了嘴。

院子中隻剩下沈瑞和男子兩人,男子垂著頭等著沈瑞問話,便聽見他輕咳一聲問道:“爺叫你探查的關於江尋鶴的消息如何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打探消息的男人明顯沒有想到沈瑞特地將人支走, 便是為了來問他這件事情,因而怔愣了片刻。

但眼前人明顯不是個有耐性的,他稍一拖延, 便恨不得要將人耳朵扯到麵前來瞧瞧是不是堵死了般。

沈瑞不耐煩的“嘖”了一聲,男人立刻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確認了一下:“公子問的可是江太傅?”

沈瑞原本便覺著此事有那麼點羞恥, 痛痛快快三兩句說完又二舅罷了, 偏偏遇見這個麼耳聾腦子笨的蠢材,硬生生將這件事情拉扯出好些牽連來。

他冷笑了一聲看著麵前摸不清頭腦的人, 半誠懇半嘲諷地問道:“你這般當真能打探些消息?”

總不會是旁人一百句話說過去了,他還在那:開始了嗎?

男人聞言立刻漲紅了臉,他是沈家專門培養用來做打探消息一類的人, 隻不過消息這種東西, 躲在市井之中, 因而時間稍一經久便多少沾上了些市井之人有些不著調的意思。

但他敢保證, 他做事一向是穩妥的,還從來沒出過差錯, 隻不過這次實在是沒想到不過問了兩句那窮酸太傅的家世,也擺出了一副要探查什麼大內密令的架勢出來。

“公子命我去查那太傅的家世,因而屬下先行調取了他的籍貫,又到了江東去核對, 的確是按著戶籍商賈的信息尋到了一個落魄商戶家中。”

他將手伸進衣袍內掏出了一個油紙包,將外層的油紙打開才露出裡麵那張疊了好幾層的紙。

沈瑞垂眼看了片刻, 才好似屈尊降貴般接了過來, 一邊聽男人說話, 一邊打開了那張紙,上麵畫了江家的院落, 又在旁邊寫了江家所有人的詳細信息。

男人看沈瑞的神情沒再出現什麼不滿,才好似證明了自己一般挺了挺胸膛道:“江家雖然經商,但不過是做些小的布料生意,染布、紡織一類的也有許多是自己家裡人做的,工藝自然也就良莠不齊,隻能說是勉強維持個溫飽,能夠將他供養出來,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但據屬下所知,江太傅在家中並不算受重視,1其母早早離世,現下掌管家財是他父親的續弦,另有一子比之江太傅也更受寵些。”

“另有一子?”沈瑞略挑了挑眉,麵上不太能看得出情緒來,隻是不冷不熱地說了句:“那看來還是不夠窮。”

男人眨巴眨巴眼睛,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因而即便是江太傅入朝為官,與家中的往來也並不親密,常常是往回寄個三無封家書,才有一句回音。但聽聞他家裡人使喚起人來可是半點不打折扣,隻不過利用完便也罷了,並不見多親近。”

沈瑞看著紙上密密匝匝寫滿的江尋鶴的生平往事,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他前二十幾年瞧著實在是不能更貧瘠了,讀書、幫家裡料理行商之事,坦白講沈瑞左瞧右看,也隻能看出“苦力怨種”四個字。

其實不太能想象的到這樣的人是如何成為原書中那般行事狠辣、不留生境之人,但轉念一想,又覺著未必沒有可能,大約被壓久了,真等到了無期望的時候便是這般吧。

沈瑞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測,或許他沒看完的原書後半截裡,江尋鶴最終也未必落地一個什麼好下場,他同這世上最大的關係便是被拋舍。這樣的人,多活一天於他自己而言都是極目的苦痛。

沈瑞捏著紙張邊沿的手指下意識更緊了些,將那一處硬生生撕裂開,片刻後,他微微呼出一口氣故作散漫道:“還有嗎?”

男人仔細回想了片刻後斬釘截鐵道:“有,屬下聽聞他父親要把家業留給續弦生的小兒子。”

沈瑞挑著眉嗤笑了一聲,難得誠懇道:“他那點家業,有什麼流下去的必要嗎?”

男人還想再爭辯一下,可看了看沈瑞身下的鑲金片的藤椅,手邊的描金杯子又硬生生將話咽了下去,解釋道:“並不全在銀錢上,江東那邊多是百年之家,即便江太傅家中不興旺,卻也並不代表族中落魄,倘若他父親將家業傳給了他那弟弟,便代表著他從原本的嫡係上更往下分撥了一層。”

“更何況他那弟弟是個蠻橫的,多花些銀錢,將人族譜上除名也不是不可能,若是真到了那一日,隻怕江太傅在朝中也是難熬。”

沈瑞從桌案上撿起一本書,將那張紙夾在裡麵,稍稍支起些身子看著男人提點道:“他現下是太子太傅,日後便是帝王之師。”

“昂。”男人迷茫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沈瑞接下來要說什麼。

“他自己立個族譜難不成是什麼費勁的事情,先祖是太傅出身,難道不比那商戶更漂亮些?”

即便男人說得再怎麼言真意切,沈瑞照舊不理解,不過一個快要連飯都吃不起的商戶,是怎麼搞得好似有皇位要繼承一般的。

“可即便江太傅不在意,隻怕對其後世……至少三代以內總還是有些影響的,更何況不能背靠大家族,便要失去很多機緣。便連江太傅自己能參加科舉,也是因為去了族裡舉辦的學堂。”

沈瑞聞言臉上露出了一個略有些古怪的神情,意味不明道:“放心,他不會有後代的。”

男人聽見他的話,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說什麼來著,把他自己留下來問話,分明便是心思不純正,方才還裝出一副替人生氣的模樣,現下便要詛咒人無後而終。

簡直是惡毒至極。

不過他一通胡思亂想,倒當真是想到一件旁的事情來,這江太傅也是有趣,竟然和族中嫡係的那個大公子同名同姓。隻可惜那位是金嬌玉養著長大的,聽聞母親還是什麼世家之女。

可惜啊,同名不同命。

但這話他卻並沒有同沈瑞說,這事他不過是隨便聽了一耳朵,倘若說了些什麼,叫公子起了好奇心,他卻又一問三不知,那才當真是要命。

春璫忽而從院外小跑過來,小聲提醒道:“公子,江太傅過來了。”

沈瑞擺了擺手道:“下去吧。”

男人連忙應聲,低垂下頭,在江尋鶴過來前,先行貼著牆邊快速溜走了。

沈瑞重新躺回到躺椅上,合著眼安靜地等著,他甚至能夠有點想象得到,江尋鶴被欺負得瘦弱無助,寒冬臘月也要染布算賬什麼的。其實可能性大約也不太大,他甚至不知道江尋鶴到底會不會這個,但便是這般往上貼合一下,也實在覺著有趣得厲害。

院門處移栽了新的什麼花木,是從陸府送過來的,陸思衡看起來比他那一心修禪的親媽還要愛養花木。現下倒是不請他去賞花了,轉而變成了向他安利各種花木,哪怕沈瑞隻是敷衍這說一聲好,也要立刻派人送過來再栽種好,做個一條龍服務。

即便是在秋日,也照樣生得枝葉茂盛,甚至有一點點攔住了院門,因而江尋鶴方一進來,衣袍便在枝葉上輕輕擦過,發出些細微的聲響。

沈瑞掀開眼皮看過去,在那樣的一個瞬間,江尋鶴的身影幾乎同他所想象中的那個有些弱小的人影重合在了一處。

他在心中微微“呀”了一聲,隨後彎起眼睛輕笑起來,既然是個被眾人拋舍的小可憐,那便由他來做唯一的神明吧,將他從沉淪中拉扯出來。

倘若這般,那江尋鶴為他舍下封侯拜相的可能,也算來得劃算?

“太傅今日來得好早。”

江尋鶴走近了道:“殿下今日被陛下召去問話,便舍了今日的聽學。”

沈瑞聞言生出些興致來:“他又犯了什麼錯處,竟然連聽學都等不了便被叫去挨罰?”

“由頭不過是處罰了幾個小太監,但卻也不全是因著這個,陛下大約更多的心思是想要借機考校一番,也好板正殿下的行事。”

沈瑞撇開眼去吹了吹指甲道:“沒意趣,我當他惹出多大的禍事呢,不過處置幾個太監,陛下也是小題大做,若換做是我,彆說處置了,打打殺了也是應當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半點羞愧都沒有,反倒好似獲得了什麼功勳一般。

江尋鶴猶豫了片刻,還是輕聲地委婉提醒道:“但小殿下畢竟將來是要為一國之君的,言行重要受些拘束,陛下雖然教導得嚴苛了些,但好在如今民間對小殿下的評價尚且不錯。”

他說話的時候,沈瑞的目光從他眉眼間打量而過,他話音剛一落下,沈瑞便故意扯長了語調道:“江太傅這是在拐著彎兒地說我是個紈絝子弟,風評極差,不能叫殿下同我學壞了?”

世人大都喜歡委婉些講話,能省去不少難堪和麻煩,但沈瑞偏偏不吃這一套,彆人遮掩的那些東西,他偏喜歡攤開來瞧。

他支起身子盯著江尋鶴,意有所指道:“這般乖順有什麼意趣,還不是要被欺侮?倒不如以暴製暴,打回去才叫暢快。”

江尋鶴看著他,眼中情緒難名,最終隻是輕笑一聲道:“阿瑞,這世上總有許多不由己身之事。”

第104章 第 104 章

沈瑞行事慣來隨著心性, 於他而言,大約是沒什麼事情值得他來思忖到底合不合算的,便連明知原書中江尋鶴最後會將沈家抄家、屠戮殆儘, 卻也照舊生出了要將人圈養成金絲雀的心思。

他當然知曉此事太沒個定數,誰也沒法子確定現下的江尋鶴便當真如同他所表現出來的一般,又或者說, 沈瑞從來都不覺著江尋鶴行事間顯露出來的那般狠辣, 是在步入仕途後的幾年之內生長勃發而出的。

這漂亮鬼分明從骨頭裡就是個黑的沒邊兒的,隻不過外表裝的乖順罷了, 借著這張臉的好由頭,不知道坑騙了到底多少人。

沈瑞偏轉過頭去,目光在夾著那張情報紙的書冊上劃過, 即便隻能瞧見厚重的書頁, 但仍舊聯想到方才那打探消息之人再說起江尋鶴從前的經曆時欲言又止的模樣來。

半晌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 轉而看向江尋鶴道:“今日之後你便可推拒諸多從前不由己身的事情了。”

江尋鶴聞言微微一怔, 片刻後卻輕笑了一聲想要 哄著人將方才那句話咽回去:“阿瑞,此事……”

沈瑞原本就因著聽了那諸多汙糟事情而厭煩, 而今見他這般模樣百年毫不留情地出言打斷道 :“江尋鶴,我是說,從今日起我可為你的屏障。”

若是換做從前,叫沈瑞去聽那些個所謂的“牡丹風流鬼”, 不知曉要被他嘲笑到什麼境地,可現下他竟然也做得這般舍得身家去深淵中將什麼人給打撈出來的事情。

他手指無意識地磋磨了一下, 心中微歎自己是一時昏了頭, 可麵上卻半點沒有顯露出來。

與其讓江尋鶴走了原書中的老路, 在世家皇權博弈中逐漸將勢力紮根,倒不如現下便將人從這條荊棘縱生的路徑上拉扯下來, 淪為豢養在沈家的雀鳥。有金玉權勢依傍著,在中都自然便無人敢欺侮,但同時也再無鍛煉成利刃的機遇。

這手段縱然卑鄙卻也再好用不過,世上哪有那麼多安能摧眉折腰的傲骨,總有法子將其浸泡酥軟。

若非如此,現下朝野之中也不會動輒便是誰誰的門生,就連沈釧海那般一張口就是混賬的,還有幾十上百的好學生呢。

那些人中也不乏某次科舉中的前三甲,不是照樣為著權勢甘願俯下身子給人做狗?就連到沈家拜訪時瞧見了沈瑞 ,也要一口一句沈公子,大出十幾二十歲,卻連一個表字都不敢叫。

但他們自己企事業不知曉,一筆金銀送到沈府後,仕途上會不會有什麼助益,卻不過求一個心安,畢竟在中都這般地界中,為官者倘若不能依傍一個世家而立,便是寸步難行。

多少所謂傲骨在貶謫到地方熬了兩年後,又哭喊著向上送東西?待到那會兒便難了。

如原書中的江尋鶴那般能夠做一個孤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同時還要依傍著一心改革的皇帝和他自己的才情,若非如此,汴朝也不會如現下這般被世家把持著了。

江尋鶴垂眼看著坐在藤椅上的沈瑞,其實後者的那些手段他大約是知曉些的,江東的身份經曆大都真假參半,因而想要那些想要去探查的人所能接觸到的、知曉這些安排後的假身份的人,也儘是江家安排的。

多有些家族生死的把柄捏在江尋鶴手中,是以哪裡去了幾個想要打探消息的人 ,他都一清二楚。更有甚者,打探消息的人還沒等給自己的主子往回寄信,江東那邊便先把消息傳給他了。

便是連著前些時日內,中都裡的傳言是經由誰的口中傳出的,中間又多少人推波助瀾,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風的。

沈瑞自己不知說過多少次,中都內沒有真正的秘密,現如今作用在他自己的身上,卻也是這般。

這些手段攏到最後,大約也繞不過沈瑞當初說的那句“一定會殺了你”。即便江尋鶴不知道他同沈瑞之間究竟在何時生出了什麼齟齬,可卻仍然不可否認,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周身的血液都好似在瞬息之間如沸水般翻騰。

他單是想象一下沈瑞是如何日日夜夜琢磨著當如何盤算,而自己便在這些個無聲的日夜中逐漸完全融入他的生活喘息之中,便要覺著聲音喑啞、喉間乾澀了。

甚至就連某一日自己當真死了個透徹,沈瑞也會在不知謀個時候,將自己的死亡作為某一種勳章一般提出來回味、炫耀一番。

僅僅這般,他便恨不得即刻引頸受戮。

但殘存的理智卻在不斷地提醒著他,倘若他當真死得這般輕巧,那沈瑞很快便會在咀嚼中變得乏味,他也會很快被徹底拋舍。

所以他現下所行的每一步,都是為了將沈瑞的狩獵遊戲變得更有趣——獨一無二的有趣。

可他卻沒想到沈瑞分明已經將他的生死掌控在鼓掌之間,手掌已經完全搭在自己的後頸處,隻要他想,便可以用力折斷自己的脖頸。

但他卻沒想到沈瑞忽然反悔了,甚至短時間之內都不會再想要殺掉自己,而是要做自己在中都內的依仗。

他看著沈瑞,看後者毫不回避的目光,開始盤算自己自到中都後行的每一步棋子,是否有哪裡出了差錯,亦或者說,沈瑞已經在遊戲的過程中 ,找到了更有意趣的新獵物。

讓他覺著殺死自己這件事情已經毫無意趣了……

江尋鶴勾了勾唇角,輕聲道:“不必如此的,我現下所經受的一切,原也是必須要曆經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阿瑞不必為我來承擔這些。”

他話說得輕巧,就連語調也同從前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可隻有他自己知曉,遮掩在袖口中的手掌已經緩緩合攏緊了。

他說的是讓沈瑞不必為他來承擔這些,但事實上 卻是若非他知曉乞求隻會讓沈瑞更快地覺出無趣,他現下應當是跪伏在藤椅邊懇請一把能斬殺的利刃的。

沈瑞聞言皺了皺眉,心中莫名生出更多的煩躁來,甚至他自己都盤算不清楚這些個心緒究竟是從何而來,隻是看著江尋鶴這般好似已經被那些個不知道什麼的玩意兒硬生生磨成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便覺出消散不乾淨的厭煩。

語調也在話脫口而出的瞬間顯出幾分急切:“江太傅當真是好肚量,難不成這所謂的聖賢書讀多了便當真有什麼奇效,專叫人以德報怨?”

“你現下往後的身不由己半分不在意,從前的也一並淡忘了不成?那還真是好本事,不愧為儲君之師,若天下人人如江太傅這般 ,隻怕再無罪業。”

沈瑞正在氣頭上,連自己一時說漏了嘴也沒發覺,直到將胸腔中憋悶的一口氣吐乾淨了,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算是不打自招了。

隻怕那貼著牆根隱匿身形的探子這輩子也不曾想到自己這麼快便被暴露無遺了。

江尋鶴瞧著他發了一通脾氣後又默默咽了聲息,心中忽而升騰出了些旁的心思來,那些分明便是無端的猜測便如同春風吹拂而過的野草一般在心境中瘋長、蓬發,叫他根本忽視不得,又或者說他自己本也心甘情願陷入這種騙局之中。

剛發過脾氣的小霸王理不直氣也壯,見他不說話,便嗤笑一聲道:“怎麼?這會兒不擺出你那副仁義來誆人了?”

江尋鶴掩在袖子下的手幾乎捏得指節發白,指甲深陷在掌心的皮肉之中,將那一處掐得幾近沒有知覺。

他懷揣著些沒有根基的希冀試探道:“可即便阿瑞可以短暫護得在下一段時間,在這之後,隻怕還要更艱難幾分。”

沈小霸王還沒遇見過這種,上趕著跟人家示好還要被百般推拒的事情,他招了招手,等到江尋鶴湊近的時候,手指勾住、江尋鶴的腰帶將人扯到了自己麵前。

分明他才是被覆壓在下麵的那一個 ,卻硬生生擺出了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來。

“江尋鶴,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我說,你從今日起往後我便是你的依仗,死了我都管埋。”

兩人一上一下,高者俯曲著身子遮去了大半的日光,低者半窩在藤椅之中 ,好似被完全攏在身下般。

生平頭一次,江尋鶴有在認真思考自己若是某日死了,應當埋在哪裡——要那種既能叫沈瑞時時想起,又不可太繁瑣的,最好有個一盞茶的功夫便能夠埋利索。

畢竟沈瑞行事慣來最討厭的便是麻煩 ,若是埋人的過程太繁瑣,不知他還會不會理會 。

可是他想不明白,為何沈瑞會忽然將原本的狩獵遊戲換成了另一番麵目,畢竟作為依仗這件事情本身便要比殺掉他麻煩許多,他甚至不知曉這句話究竟是個推辭還是真心。

倘若可以,他甚至想要告訴沈瑞,若是他覺著將自己殺掉實在是麻煩,他可以自己將這件事情簡化的 。

但他又實在貪戀這種同從前全然不一樣的感受。

沈瑞扯著他腰帶的手指越發用力,幾乎要將橫縱交織的結構扯斷了,可卻再沒多說一句,他在等江尋鶴的反應。

他倒是真想知道這漂亮鬼還有什麼旁的說辭,會不會比方才的稍晚點中聽些。

江尋鶴垂下眼睛看著他=沈瑞 ,日光被他自己遮住了大半,因而偶然有那麼一束撒在沈瑞臉上時,便如同鍍上一層不似凡物的光彩般。

他聽見自己輕笑了一聲,隨後說道:“那便有勞阿瑞了。”

第105章 第 105 章

“公子, 你怎麼就答應了呢?”

清澤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直嚷嚷,他喊完之後看著正坐在桌案前渾不在意的江尋鶴頓時覺著火氣直衝頭頂。

“那沈靖雲哪裡是什麼好相與的,但凡他詭計少一些, 也不至於一直到了江東還能止小兒夜啼。可見他口中沒什麼靠譜的話,隻怕今日哄騙了你,明日便又要不知道編出什麼陰謀詭計來坑害你了。”

清澤是當真為東家著急, 汴朝之境內, 人人避沈瑞如同蛇蠍,偏自家公子是個好誆騙的人, 旁人三兩句,他便恨不得要對人掏心掏肺才好。

一想起這個,清澤就覺出一陣頭疼來, 忍不住地繼續念叨道:“東家, 倒不是屬下想要僭越, 實在是這沈靖雲他就沒什麼可信之處啊。”

好一通話說完, 轉頭瞧見江尋鶴仍舊坐在桌案前看手中的賬冊,便頓覺一陣泄氣。

“江東的消息如何?”

清澤知曉江尋鶴問出這話的意思, 便是不想要他再繼續在這件事上多嘴,因而也隻能不大情願道:“如東家所料,的確有人去打探了消息,已經被東家先前安排的人給阻攔住了, 比沒有鬨到本家麵前去。”

略遲疑了一瞬,他又接著補充了一句:“但是來探查的人顧忌不止沈家一處, 那邊傳回來的消息說是有約莫六撥人馬。東家, 你說是不是哪裡出了差錯, 叫旁人生了疑心?”

江尋鶴將手中的賬冊放下,避而不答反問道:“商船如何了?”

清澤沒得到答案, 於是不情願地癟了癟嘴,他覺著自從到了中都,東家就不打願意搭理他了,在江東那會兒分明是他們兩個相依為命,可一瞧見那沈靖雲便半點理會自己的心思都沒有。

不是今日派自己去商行裡給沈靖雲盯著,便是明日裡派他去打探什麼消息,分明就是怕自己耽誤了他同那沈靖雲交好。

現下不過說了幾句好話,自己便是這般境地,若是日後肯再使出些手段來坑騙,豈不是更沒有自己存活的境地?

大白天的,清澤卻打了個寒噤,後怕地聳了聳肩道:“商船今日便要靠岸了,商會那邊也按著東家原本預料的法子來行事,想來楚夫人應當心中有數。”

商行那些人在江東固步自封久了,又因著貪圖富貴,所以最是不敢冒險,一個個能使出的手段也就那麼多,出不來什麼新花樣。也就是沈瑞直接越過了江東諸家和楚家結成了同盟,叫他們心中不踏實罷了,若是沈瑞從一開始便是要和他們結盟,估摸著到這會兒尾巴都要搖出花兒來了。

汴朝內商戶多受鄙夷,若非如此,江騫也不會先強娶了謝清嫻而後又叫江尋鶴通過科舉踏上仕途,這些個盤算說到底便是為了可以給江家扯出一個同世家相互勾連的機遇罷了。

現下瞧著楚家這般行事,隻怕麵上義憤填膺,心中卻未必不嫉恨。

因而這一趟行船,隻怕非但管湘君要多經波折,就連沈瑞也得折些銀子進去,好像他證明,隻有同江東諸家結盟才是最最合算之事。

算是個老手段了。

從前用著無往不利,但這次恐怕不太行。

江尋鶴想到了管湘君帶來的那句“老婆本兒”,多折損一枚錢,他都要比沈瑞更心疼些。

他從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遞給了清澤道:“吩咐下去,按著先前的計劃做吧。”

清澤將信揣進懷中,快走到門口了,還是遲疑著退回來道:“可是東家今日一旦這般做了,便是當真同家主撕破了臉,往後的來信隻怕要更刻薄些了。”

江尋鶴垂著眼,遮住了大半的情緒,他何嘗不知這些年江騫所做種種無非是想要利用他給江家的生意平添一份助益,隻是他自己貪圖這點依仗,才遲遲不能狠下心斬斷,叫那些人平白長出許多心思來。

半晌,他輕聲道:“我知道,你隻管去做吧。”

他而今,已然有了新的憑依。

——

“喲,楚老板,當真是許久未見啊。”

史家的大掌櫃笑出了滿臉的褶子,不知道的還以為管湘君才是他的真主子一般。

管湘君方從船上下來,正盯著眾人收拾東西,免得被什麼渾水摸魚的東西使壞,聞言轉過頭來,用一種略有些驚訝的語調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史大掌櫃,掌櫃倒是消息靈通,我這船方一靠岸便來了,可見當真是從心中惦記的。”

她故意張望了下四周,沒瞧見剩下那幾家,於是說話時的笑意便更明顯了幾分:“瞧瞧,還是掌櫃用心些,餘下的隻在信中說惦記,卻連接船都不曾來。”

管湘君身旁跟著的賬房立刻小聲周轉著道:“許是因為實在是太忙了些,畢竟船才剛剛靠岸,得了消息沒來得及來也是應當的。”

鬥笠遮住了管湘君的麵容,史掌櫃自然也就無從分辨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神情,隻能感受她語調陡然拔高了些,半認真半玩笑道:“同為商行之人,史掌櫃倒是不曾出岔子。”

賬房笑得一臉尷尬,連忙合手朝著史掌櫃舉了舉,示意他莫要怪罪,隨後小聲提醒道:“隔牆有耳,夫人可小心些吧。”

管湘君這才不情不願似的閉了嘴,隻剩下史掌櫃站在一旁,多年行商磨煉出來的笑臉險些掛不住。

這管湘君哪裡是在挑揀那幾家的錯處,分明是在敲打他,說他派人探聽消息做得過了頭,若非如此,也不會商船還沒到,他卻先行在這等著了。

史掌櫃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他是當真忘了這一茬,難怪明明和剩下幾家都相約好了,今日卻都一個個來得這般遲,原來是知曉管湘君的心性,琢磨著緊他一個來受罪的。

還不等他將心裡的話都想完,便聽見了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過來。

“楚老板許久不見 ,哎呀,實在是鋪子裡太忙了,但我等也並非不上心,這不消息方一傳到,我等就特地趕來迎接楚老板。”

史掌櫃都不用回頭便知道自己身後定然是其餘幾家的人,分明是將自己推出來,看到自己在管湘君這裡吃了癟,再出來裝乖賣好。

一個個在商討的時候,恨管湘君恨得就差啖肉飲血了,可一見著了真人,又貪圖她手中同沈家的關係,總想著蹭上兩口,從此便可在江東一家獨大,卻也不想想難不成世家的便要比他們少一個腦子,就那麼白白地叫他們哄騙了?

史掌櫃轉過身子看著一行人笑嗬嗬地走過來,忍不住陰陽怪氣道:“諸位可真是撿了一個好時辰來啊。”

“哪裡哪裡。”為首的是周家的管家,瞧見他這副嘲諷的樣子,也不惱怒,反而擺出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道:“這不實在是鋪子裡邊忙,仆人往來又需要時間,險些便錯過去了,不如老哥心思細膩,來的時間也更早些。”

史掌櫃麵色陰沉地看著他,後者卻好似渾然沒有發覺般,仍是滿臉的笑意。

但史掌櫃心中也清楚,今日之事他算是辦砸了,本來各家的主子為著能夠給管湘君一個下馬威,壓根不會出麵,隻將這些事宜交由手下人去做,也算是個考驗。

但史掌櫃千算萬算,卻實在沒想到自己竟然被擺了一道。

周掌櫃見他說不出彆的來,便帶著一眾人走到了管湘君麵前:“楚老板遠道而來,不若今日便由我們來給楚老板接風洗塵吧。”

這些商人在外言商,所謂接風洗塵無非喝酒招妓,除卻這些個流程,便好似腦子都被水浸了般,一點也轉不動。

管湘君又是個女子,向來是不參與這些事情的,即便是簡單的晚宴,她也極少出席。女子經商、掌管家業於汴朝而言本就是一件不易之事,她須得處處小心,才不會留人話柄。

這些人也都是清楚的,今日這般無非便是想要從話上刺她一句,提醒她不過是個女流之輩。

管湘君在鬥笠的遮掩下輕輕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她輕聲打斷了眾人的吵鬨:“這接風宴我便不去了,諸位輕便吧。”

周管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同周邊的幾個交換了下目光,仿佛幾句話之間便取得了什麼勝利一般。

管湘君卻沒有理會他們,隻是再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輕聲道:“不過諸位還是少飲些酒,行商最要看重頭腦,飲酒傷身,小心耽誤了生意。”

她說完後便轉身進了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半點沒給眾人留餘地。

車輪軋過的聲響仿佛一隻無形的大手,“啪啪”給了眾人兩個耳光,將他們從對於女子的輕慢之中打醒了。

直到人已經走遠了,其中一個才恨聲道:“她方才是不是在威脅我們?不過一個中都來的小娘皮,哪裡……”

“住嘴吧你。”周管家麵色陰沉地打斷了那人更難聽的話:“小娘皮?等她把你家業吞吃了的時候,你便知曉她的厲害了。”

這其中隻有史掌櫃不在意,原本還覺著自己被擺了一道,回去定然要被家主責罰,誰能想到這些人硬生生將自己的路徑給堵死了,竟然反倒將他給平白盤活了。

他臉上帶著些得意的笑容,走過去拍了拍周管家的肩膀道:“不過是小事,楚老板素來是不同我們一起出席各項宴會的,想來周兄定然是忘記了,但是沒關係,鋪子裡那麼忙,一時疏忽也是人之常情。我想周家主定然會諒解的。”

江東內誰不知曉周秉均的暴脾氣?

周管家冷著臉,大手一揮道:“我們走。”

第106章 第 106 章

沒想到有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史掌櫃心中不可謂是不痛快,即便自己也並沒有占到什麼便宜,但現下眼瞧著明顯是那幾家的更吃了些暗虧。

既然管湘君拒絕了接風宴的邀請, 那這桌酒席也就吃不下去了,史掌櫃乾脆拍拍屁股走人,誰管他們怎麼善後?

在他快要靠近馬車的時候, 一個小仆役連忙從一旁鑽出來, 跪在馬車邊充作腳凳等著他踩上去。

此事在中都內並不算稀奇,但顯然在江東之內不斷流通——他麼行商的怎麼好這般招搖呢?

因而史掌櫃明顯被他下了一跳, 隨後捋著翹起邊角的羊角胡子故作鎮定道:“你這是?”

隻見那小仆役抬起頭來,露出還算清秀的一張臉,嘿嘿一笑道:“小的想留在掌櫃身邊做事。”

史掌櫃樂了一聲, 問道:“留在我身邊做事?你能做什麼?我可不缺個什麼人肉做的腳凳。”

那小仆役半點也不慌張, 他知曉自己沒有被第一時間趕走, 那便是還有些旁的機會, 於是立刻細數起自己的優勢來:“小的雖然身份低微,但是從前跟著村子裡的老秀才也學過幾個字、略懂些劃算盤算數的本事, 身上也有些拳腳功夫,可以保護掌櫃。”

史掌櫃倒是被他這滿身的衝勁逗笑了,方才被周管教擺了一道的怒氣也消散了幾分,他故意問道:“你說的這些事情, 我身邊都有人可以做,你算賬不如賬房先生, 拳腳不如府中的護衛。你自己說說, 我為什麼要留你在身邊。”

“掌櫃的缺的既不是一個算賬的, 也不是個能打的,掌櫃缺的是個機靈的、聽話會跑腿的, 而小的缺的的就是一口好吃點的飯。”

小仆役比起史掌櫃身邊的其他人並不算多諂媚,但偏偏是其中最懂他心思的,左不過一口飯,得了個趁手的也是合算。

“那你叫什麼啊?”

小仆役一聽此事有譜,立刻興奮道:“小的名叫陳川。”

史掌櫃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但他到底記得行商的本分便是不可太過張揚,尤其是江東這邊的商戶,整個汴朝都巴不得他們自己出了岔子,好從他們的口袋中掏出點銀子。

現下又有不少中都來的,他此刻過於張揚,到最後隻會平白地惹上一身的麻煩。

於是史掌櫃用腳踢了踢跪俯在地上的陳川道:“起來吧,在江東不講究這個。”

陳川也是個機靈的,方才見他張望了眼四周,便知曉他是心中有所顧慮,於是也不多言廢話,當即便站起來,撲了撲膝蓋上的塵土,巴巴地搬腳凳去了。

史掌櫃看著他利落的動作,暗自點了點頭,又給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叫他去探查一下陳川的來曆,這個時候還是萬事小心地好些。

史掌櫃沒有回鋪子裡,反倒是先回了史家複命,這鋪子裡即便有些忙,卻遠沒有周掌櫃說得那般,不過都是扯出些由頭來給管湘君難看罷了。

各家都有各家的手段而已。

他方一進院子,便瞧見史德俊正背對著他侍弄院子裡的花草,還沒來得及開口講話,便聽見史德俊先行說道:“渡口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史掌櫃心頭一驚,連忙請罪,卻被史德俊打斷了:“無妨,周秉均也就這點小心思了,若不是府中那個管家還算爭氣,這商行之中早就沒了他說話的地方了。”

史掌櫃聞言連聲附和,試圖能夠通過這樣的小把戲叫史德俊露出些好臉色,但最終卻隻是徒勞。

“此事便先到這吧,想來他也不會再有什麼異動 ,既然人已經到了江東,便就不怕拿捏不到她的錯處,叫人盯住了,絕不可讓她此番就這般順利地回去。”

史掌櫃現下出了岔子正是沒臉的時候,點頭如搗蒜似的應承下拉,生怕自己回話回得慢了,再惹的主子不痛快。

“行了,出去吧,身邊的人記得都查清底細,若是因為你而出了岔子,定然不饒你。”

史掌櫃一個不字都不敢多說,甚至還要感恩戴德地退出去,等到人一上了馬車,便立刻變了臉色。

“呸,不過是從個好肚子裡出來的,整日裝什麼大爺。”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才算是解氣,分明他行商的本事也不差,隻可惜同人不同命,人家一出生便是未來的家主,即便沒人不去鋪子裡,也照樣能對他們頤指氣使。

“不過是些假把式,裝什麼?”

史掌櫃不屑地啐了一口,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坐在角落的陳川,後者似有所感,忙提起胸膛表忠心道:“掌櫃放心,小的是給掌櫃跑腿的,又並非史家的家奴。”

史掌櫃聞言雖沒多說什麼,但麵色卻明顯緩和了下來,半是嘲諷地說道:“倒是還有個機靈的,不似周家那個,給周秉均做了這麼多年的走狗,不照樣還是個管家,能有什麼出路。”

陳川在旁邊聽著,知曉他是因著早上的事情還在記恨周管家,於是小心翼翼地打聽到:“小的光聽說周管家對周老爺一片忠心,卻還從來沒聽說這其中有什麼淵源呢。”

“你小子倒是好打聽。”史掌櫃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見陳川嘿嘿直樂地撓著頭,又覺著自己這擔心屬實是多餘。

於是解釋道:“淵源倒也不算,不過是周秉均早些年的時候還有點良心,因而救了那狗奴才一條狗命,自此便成了為周秉均看家護院、照看生意的一條好狗,這些年周家在江東地位如此穩固,有七成以上是因著那狗東西。”

史掌櫃三句不離“狗”,可見是對周管家早就心有怨言了,陳川眼睛一轉,決心要將這消息傳回去,日後也可多加利用。

他笑著諂媚道:“小的倒覺著隻怕也未必是什麼真心,說不定是想要架空周老爺呢,指不定十年之後倆人的位置便要倒轉了。”

史掌櫃眼睛猛地一瞪,仿佛見到了什麼新的東西一般,氣息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這些年中從未懷疑過周管家的忠心,亦或者說整個江東都沒有人懷疑過周管家,一邊眼紅周秉均對他好生信任,一方麵又嫉妒周秉均那般敗壞家業的東西,怎麼就這般好命得了個這樣頂用的奴才。

從來沒有人站出來懷疑周管家這般經營生意,那些人是不是已經隻知道周管家而全然不知曉周秉均了。

陳川說的那句“十年之後”未必不是虛言。

史掌櫃甚至難以自抑地聯想,倘若這個掌握了實權,最終把家主架空的人是他呢?那是不是從此之後,便再也不用看人臉色過活了?

甚至以後即便是史德俊也要稱他一聲家主。

陳川短短的一句話,卻叫史掌櫃心中生出無儘的遐想,權柄、富貴這些東西再迷眼不過,尤其是史掌櫃這般原本便心存不滿的人。

陳川看著他胸膛急促地劇烈起伏,便知曉他心中的不平靜,隻怕這會兒已經在自己的腦子中把當上家主的美好日子都已經過完了。

半晌才想起來馬車裡還有個不太熟悉的陳川,於是輕咳了一聲,故作嚴肅道:“一派胡言,豈敢肖想家主之位?”

陳川嘴角很輕地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便被他隱藏好了,而史掌櫃也為了掩飾自己因為興奮而泛紅的臉,所以並沒有看向他。

“小的哪裡懂這些,不過是胡言亂語,還請掌櫃莫怪。”

此話一出,史掌櫃的興致明顯便降低了許多,陳川知曉他定然不是想要聽自己這句話,於是立刻接著道:“不過小的從前是四處混飯吃的,結交的都是些下層人。”

“但萬事講究民心所向嘛,小的瞧著底下那些人也不是很在意家主是誰,我看倒是對周管家更為忠心。”

陳川一邊說,一邊注意著史掌櫃的臉色,見沒什麼要阻止的意思,才將話都說完了,最後還要添補一句:“不過小的不如掌櫃這般見多識廣,不過就是隨口說說。”

史掌櫃“嗯”了一聲,嚴肅道:“這話當著我的麵說說也就罷了,不要出去說,當心丟了腦袋。”

“嘿嘿,掌櫃放心,小的就是因為對掌櫃一心一意的,才會同掌櫃說這般話,出去定然一個字都不會多說的。”

史掌櫃滿意地點了點頭,麵上瞧著還是十分鎮定的,但這些話一旦聽了,便在他心中生了根係,日後隻怕遇見點什麼不順心的事情,便要想起這些話。

本也是如此,憑什麼都是人,甚至商鋪裡他花的力氣也遠比史德俊多,但最後挨罵受苦的卻是他。如此想來,還是周管家腦子活些,這麼些年還當真是錯怪他了。

周管家原本可憎的麵目瞬間便和善起來,甚至叫人覺得真到了那一步的時候,便是同他結盟也未嘗不可。

史掌櫃頓時心情愉悅起來,手指在膝頭一下一下地敲著,心裡頭盤算著管湘君此次來江東的事情,原本實在給史家做事,現下可全然不同。

倘若他能借著管湘君同沈家搭上線,難不成還怕族裡的人不支持他嗎?

恐怕自己憑借這一件事,便可超越周管家多年的謀算,到時候再借勢給他,一來是可索要些商鋪好處,二來也好給自己在商行中尋求一個同盟。

什麼江家楚家,日後都要看他的臉色過活。

史掌櫃沉溺於自己的美好幻想之中,卻沒注意到身旁的陳川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這樣的蠢貨,多餘他費那些力氣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夫人, 陳川已經進到史家了。”

跟在管湘君身旁的侍衛湊過來小聲回稟消息,他一邊說一邊悄悄打量著,隻是隔著鬥笠、紗幔, 瞧不太清神情。

管湘君並不意外,商行中牽扯的商戶並不算少,其中分散下來的各家管家、掌櫃更不是少數, 從一開始她同沈瑞選中了史掌櫃便是有緣由的。

現下時刻想要同江家爭上一頭, 並且有這個實力的便隻有史家和周家,但周管家對周秉均忠心耿耿, 因而即便周秉均性情並不能成事,周家的生意在這些年中仍然在逐步興盛。

二者之間的利益早就已經融為了一體,並不似外然眼中所看到的那般淺薄, 因而想要挑撥開也更為不易。

反倒是史德俊, 這位自詡智謀無雙的, 手下有異心的卻並不算少, 大約他也並非不知曉,隻是有時候有點野心反倒好用, 但前提一定是周遭足夠太平,若是換了今日這般,便要吃虧了。

管湘君輕聲道:“我知曉了,叫他不要輕舉妄動, 後邊自然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不要一時大意,便被人拿捏住錯處。”

侍衛立刻點頭應下, 隨後忽然想起什麼一般輕聲道:“夫人先前吩咐的用來看守貨船的人手也已經預備好了, 今夜三輪替班, 定然會守住貨船,不叫有心人奸計得逞。”

管湘君看著抬起手看了看腕子上係著的平安符, 也算是楚家的傳統了,每逢外出經商便要提前求一道平安符,不求金銀滿缽,但求族人順遂。

她微歎了一口氣:“但願不要有人真的蠢到去拿貨船開刀。”

隻是她同沈瑞都清楚,此次行商,若說虧損,便少則金銀俱無,多則性命難保。

因而絕不允許這之間出了什麼岔子。

“傳下去,今夜無論誰來請都不見,明日一早便隨我去集市上一觀。”

——

“你說那娘們暗諷我周家衰敗?”

周秉均一摔杯子,怒氣簡直要將四周的牆壁都轟塌般,桌子也被他拍得震天響,一個仆役跪俯在地上,一邊嚇得直發抖,一邊還要低聲附和著。

“她管湘君能有今日依仗的不就是男人死的早?也敢諷刺我周家?”

周管家剛一走到門口聽到的便是周秉均這句話,他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抬腳走了進去。

周秉均見他來了,氣勢莫名弱下了幾分,瞧著也不似方才那般怒氣衝天了。

周管家合手解釋道:“楚老板即便言語上有些過失,也並非直指周家,隻是同諸家博弈之間在所難免罷了,還望家主不要放在心上。”

他這番話原本是好意規勸,放在從前周秉均也不會多想,但他現下一想起自己近幾日聽到的那些流言,便覺著對方是故意在仆役麵前落他的麵子。

好叫眾人覺著周家已然是由著他來做主,用不上多久,他這個家主便要了無痕跡了。

周秉均看了他片刻,眼中滿是懷疑,但麵上卻最終沒有說什麼,隻是轉過去對地上跪俯著的仆役道:“你先退下吧。”

仆役見著周管家便害怕,聞言立刻爬了起來,步態狼狽地往外跑,生怕稍一落後便要被揪住處罰。

馬上就要跑出院子的時候,臉上都不禁帶上來幾分欣喜,可就在距離門檻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的周管家語調淡淡道:“在主子麵前搬弄是非,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仆役頓時整個人都垮了下來,不過是扶著門扇才算是沒有立刻摔倒在地,回過神來之後卻連一句求饒的話都不敢說——府中人人知曉周管家最是嚴厲,若是求饒少不得還要再加上兩成的責罰。

最後隻能小聲應道:“是,小的知錯了。”

周秉均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借著袖子的遮掩上下打量了一下仆役的姿態,見他神色惶惶,連轉頭同自己求饒都不敢,便知曉周管家現下在府中的威望如何了。

他雖然沒多問,但疑心的種子一旦在心中埋下來,他門二人之間便再也不是堅不可摧的同盟了。

眼見著仆役走了,周秉均狀若不覺般問道:“事情辦得如何了?聽聞你在渡口下了管湘君的麵子?”

“是,但卻隻是權宜之策,渡口人多眼雜,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也遠比史家那般將眼線放在明年上更好些。明日一早,楚老板定然會去集市上察看價格,屆時無論是使出什麼樣的手腕,都好避開其他人。”

周秉均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道:“也好,你拿主意便好,我是一向很信任你的。”

周管家聞言卻默了默聲,片刻後才輕聲應下一個“好”字。周秉均見他不肯說話,也不曾離開,便隨口聞到:“還有何事未說嗎?”

周管家抿了抿唇,臉色上有些難堪,但最終還是說道:“我對家主一向是忠心耿耿,從未生出些什麼旁的心思來,家主倘若從旁人哪裡聽聞了什麼猜測,也請多留一份信任。”

做生意哪裡有那麼多的單刀直入,說起來是要比朝堂上更多的彎彎繞繞,所以即便周秉均心中有了什麼猜測,也不過是先存著,後麵再尋人去一點點調查便罷了。

可周管家現下如此直白地將事情攤到明麵上,便是將原本可以用來遮羞的那層紗幔給扯了個一乾二淨,或者說就是在變著法子逼迫周秉均給出一個承諾,承諾自己會永遠相信他。

然後呢?借著自己信任的傘麵下,將周家的權力一點點歸攏到自己的手中嗎?

周秉均知曉或許他現下還沒有這樣的心思,又或者有了一些,但遠遠不如自己料想的這般興盛,但這種事情原本就是遮掩些時日,探查清楚了便罷了,現下這樣掀開,就是真的坐實了圖謀不軌的心思。

他故作不解般問道:“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你我二人之間何曾有過嫌隙?”

周秉均一邊說著,一邊緊緊地盯著周管家,試圖從他的神情上探查出些依證來。

“我自然知曉家主信任我,隻是難免有有心之人會試圖挑撥,倘若因著那些個醃臢之人,傷了我與家主之間的信任,豈不叫小人得逞。”

周秉均勾起唇角,露出了滿臉的笑意,他似乎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你啊,便是容易多想,這麼多年都已經過來了,我何曾懷疑過你?”

“想來也就是這些時日你實在是太累了,既然今日已經無事了,不如便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周秉均拍了拍他的肩膀,權當做是寬慰。

周管家垂著頭,眼中生出一絲失望,但等再抬起頭的時候,神色上幾乎瞧不出半點破綻。

“多謝家主。”

周秉均看著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院門口,手指摩挲著茶盞蓋子,麵上的笑意逐漸淡了下來,半晌忽而冷笑一聲。

先前他不過隻信了幾分,現下卻平白地翻了一倍。

這些話不過才傳到自己耳朵裡都沒有一天,又是如何叫他知曉地這般清楚?究竟是傳話的人便是他的試探,還是自己身邊早就變成了一堵四麵漏風的牆?

周秉均長呼了一口氣,還真是,家賊難防。

殊不知那方才領了罰的仆役,揣著滿兜的銀子回了趟家,便握著一把刀子重新回到了周府。

單單是杖責三十自然是不值得那麼多錢的,這些錢是他的買命錢,也是周管家的買命錢。

——

“公子,江東新傳了消息回來。”

春璫手中握著快馬新傳回的信件,快步走進了庭院之中,卻瞧見了自家公子正倚在那位清冷太傅的身上吃葡萄呢。

她腳下一頓,心中有些不大確定,若是沒記錯的話,公子昨日還吩咐她們將太傅院子裡的東西都換成上好的——一副要嬌寵的模樣。

怎得今日就全顛倒了個兒,本該被嬌寵的成了被使喚的,自家公子倒還是那副矜貴地不行的樣子。

聽到自己的話,便懶散地掀著眼皮看過來,手上還正捏著葡萄呢。

“拿過來吧。”

沈瑞將手中的葡萄送入口中,方要伸手便被江尋鶴阻攔住了,握著他的腕子,用錦帕將他手上的汁水擦拭了個乾淨,才算是罷休。

沈瑞滿意地勾了勾唇角,他現下的身份同從前似乎還有些不同,從前他是指望著將江尋鶴豢養成金絲雀,將自己當做他的金主。

但現下他同江尋鶴之間的關係已經從普通的包養關係便成了信仰關係,他現下便是這世上唯一不會拋舍掉這漂亮鬼的神明,是他在這世間行走的依仗。

最初的時候,他是沒太覺察出這其中有什麼不同的,但聽到江尋鶴那句“既然阿瑞要做我的依仗,那我也自然應當報還阿瑞的恩情。”時,還是禁不住地心動了。

換做旁人,什麼勞什子的報恩,他半點意趣也沒有,可若是換做江尋鶴便又有所不同。

他現下一無所有,原本能做的講話本子、暖床也都已經做完了,想要報恩便必須得使出些新的手腕,沈瑞著實是好奇他能做到哪一步。

而試探之間,便成了現下這副“君王不早朝”的姿態。

第108章 第 108 章

春璫著實是懶得瞧他們兩人這副膩歪樣兒, 踮著腳尖將手中的信件送了過去。

沈瑞也不避著,當著江尋鶴的麵便將信件拆開了,管湘君自從到了江東, 往回寄的信件便多言辭不明,便是中途被有心人截取了,隻怕也探查不出什麼風聲來。

在中都籌備那麼長的時間, 絕不僅僅是在謀算金銀貨物, 對於江東的局勢也多有籌謀,早在商船離開中都之前, 便已經將眼線安插過去了。應對事情的方案更是不知道框定了幾重,現下傳信回來隻消寫好事態進展到哪一步,沈瑞便可悉知。

江東在汴朝境內頁算是個奇處了, 滿汴朝都將行商貶為不入流, 可這些不入流的商戶卻偏偏占據著汴朝最最富恕的地界, 互為唇齒。因而即便朝廷的政策出了不知道幾版, 卻拿他們全無主意。

可就是這樣一個叫天下商戶向往,在世人口中堅不可摧的聯盟, 現下看來卻中已經生滿了蟲蛀。

無論是一心想要架空主人權力的史掌櫃,還是忠仆難遇明主的周管家,都昭示著這“聯盟”的可笑之處。

即便是梅花商行中的江家,執掌江東水運多年, 現下也是群狼環伺,隻等著他犯下什麼錯處, 便可借機將他拉扯下來, 好叫自己上位。

沈瑞甚至還沒來得及使出什麼旁的手段, 不過是給管湘君投了一筆銀子,這些人便已經自亂陣腳了, 不是想要把楚家徹底從高位上拖拽下來,便是想要借著現下楚家的門路同沈家搭上邊兒的。

說不上是哪一方更聰明些,哪一方更蠢笨些,不過依著商戶現下在汴朝內的處境,這些人期望著通過與世家結盟來改變處境的心思已經久矣。

但世家大都自詡清高,絕不願意同卑賤商戶為伍,所以一旦有了沈瑞這麼個攪混水的,他們間要付出些代價,也早就巴巴地趕著。

尤其是江東現下的局勢,幾個勢力大些的商戶所懼怕的並非是自己不能同沈家扯上關係,而是其餘幾家中的某一個得了沈瑞的青睞,彼時他們便要在強權的威壓下,成為那一家的跳板。

這才是他們最最不能忍耐的。

沈瑞垂眼看著信紙上的消息,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若非他現下一出中都隻怕便要被明帝尋由頭抓回來,他倒還真是很想去瞧瞧這夥人是如何狗咬狗的。

他的動作並不避諱,因而他能瞧見的,江尋鶴自然也能瞧見。管湘君給兩人傳的消息並不相同,江尋鶴在江東自然有他自己的探子,探查消息的精細程度有時要遠遠高於處在其中之人的體悟。

沈瑞似乎是覺察到了他的目光,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帶著點惡劣的笑意彎了彎:“倒是我疏忽了,江太傅似乎也是江東人氏?貨船往來通航,應當讓太傅和家中通些書信物件的。”

“不過好在現下貨船還要好些時日才能回來,不防傳信給管夫人,托她將太傅的家人一並接進中都,也好同過個中秋,也算團圓。”

他分明知曉江尋鶴家中是怎樣一狼藉,卻偏要趕著中秋前提起什麼團圓之事,那點心思不說昭然若揭,卻也左右差不出太多了。

江尋鶴同他對上目光,後者眼中好似一片澄澈般,似乎當真全心全意地在為他思慮。但江尋鶴卻很清楚,這話中勾勒而出的不過是個什麼試探,一旦他當真選擇了沈瑞方才所說的那些,便會成為一個不忠心的背叛者——他分明是應承過往後都要依仗著沈瑞的。

他垂下眼睛,遮掩住情緒道:“我同家中人之間多生齟齬,關係並不親近。”

“啊,這樣啊。”

沈瑞擺出了一副驚訝的模樣,不過片刻便似乎被自己拙劣的表演逗笑了一般彎起眼睛,安撫似的拍了拍江尋鶴的肩道:“不過也好,中秋那日宮中定然要興辦晚宴,便是來了隻怕也難以吃上一口什麼正經的團圓飯,倒不妨隨我一並進宮,也能少生出不少事由。”

他麵上多見關切,可方才卻對於宮裡中秋晚宴一事隻字不提,可見這點真心也著實難以考量。

但江尋鶴卻恍然半點都沒有察覺般應聲道:“也好,勞煩阿瑞費心。”

沈瑞支起身子,用銅鉤將手邊煮茶的小火爐掀開個邊角,隨後將手中的信件丟了進去,看著火焰陡然升高將紙張舔舐殆儘才笑眯眯道:“無妨。”

春璫站在身側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來個人說話間如同博弈一般,不過卻並非是什麼針鋒相對的戲碼,而是一個試探著真心,另一個生怕對方瞧不見般主動獻祭。

三兩句的功夫,便硬生生將命途捆綁在了一處。

她心中分明知曉先前中都內的傳言不過是虛假的,可現下卻真真切切地覺出什麼叫做無風不起浪,隻怕現下自己公子說一句要取了他的性命,這位江太傅恐怕也隻會立刻抽出長劍引頸受戮。

直到那封信件已經燃燒成灰燼,沈瑞才取了桌子上的錦帕將手擦拭乾淨:“今日不必傳消息回去了,叫還在江東的探子時刻盯著,不要出了什麼差錯。”

春璫連忙應聲道:“是,奴婢這便吩咐下去。”

隨後便借著這由頭連忙退了出去,卻半點沒注意到身後沈瑞看著她倉皇的背影,目光有些意味難名。

——

管湘君吃了早飯便領著一眾仆役掌櫃去了街市上,畢竟他們此次到江東烏州來並非全然為著布帛絹絲、金玉良器,更大一部分是為著米糧。

這些看似再尋常不過的玩意,卻是最最能使一國興盛覆滅的根源。想要治理天下百姓,最首要的便是要使其能夠填飽肚子。

而一旦南北往來的米糧貨運由兩家掌控,那便有了傾覆商人卑賤身份的資質,也會使得明帝更多出一份忌憚,正可延緩皇權與世家之間撕破臉的時候。

江東同中都多有不同,中都畢竟天子腳下,各處更講求規製齊整,也因著世家權貴眾多,處處可見奢靡之氣;但江東依傍著渡春江,四季綠意濃重,又因為商人身份低微有著諸多限製,所以倒是更貼合自然之態,處處講求個雅致。

便連普通百姓衣食上也要比中都更清簡些,管湘君一行人換上了更貼合江東氣候的衣袍,隱藏在市井之中,並不惹眼。

畢竟江東往來的商戶頗多,不想要被他人探尋蹤跡的也並不在少數,是以管湘君的鬥笠也並沒有引起更多的注意。

反倒是有人因著一群男男女女跟隨著一個明顯是女子打扮的人而興起點興趣,不過不管是因著什麼,探查不出更多便也就頗不在意地收攏回了目光。

“果然不出管家所料,那管湘君今日一早便到了集市上探尋消息。”

周管家站在窗子前,看著外麵頗繁華的街景略有些失神,直到聽到身後的聲音才回過神來,他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道:“都去了哪些鋪子?”

打聽消息的男人頓了頓,有些疑惑道:“各家的鋪子都去了,也不見厚此薄彼,不過比著鋪子倒是糧店去的更多些,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要買糧食呢。”

周管家瞳孔猛地一縮,腦子裡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可很快那些荒唐的想法便被他剔除掉,想要經營糧食可並不是一件易事,更何況其中的利潤也要遠遠低於那些華貴之物。

在更多的時候,糧食不過是富商權臣盤算運籌時捎帶上的附加品罷了,至於百姓會不會因著糧價上漲而難以飽腹,又有誰會在意呢?

他的手指在窗沿上一下一下地敲動著,彰顯出他心中的不平靜,半晌才低聲道:“叫人盯緊了,去了什麼鋪子、問了什麼、買了什麼,都一並打探清楚,不要有遺漏。”

任務量陡然加大,男子眼中顯出些為難,周管家分明是背對著他卻好像瞧見了一般道:“一人再加五兩銀子的賞錢,好好做事吧。”

男子聞言頓時喜上眉梢,連聲應承著出了門,直到門扇合上還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多出的賞銀他一人克扣些,便足以叫家裡吃得更好些了。

還得是周管家,不像家主平日裡脾氣暴躁,慣愛拿他們這些下人出氣,又不如周管家出手大方,若是可以他倒是情願不做周家的家奴,而坐周管家的私奴。

他忽然想起了江東近日興起的流言,嘿嘿一笑,不過眼下瞧著這一日也不會太遠了,等到周管家成了家主,他們這些下人也自然有好日子過了。

周管家站在窗前,眼中所見往來的行人便有如橫縱交織的絲線般,嚴密卻又雜亂,叫他難以一眼便發覺其中的關竅。

他總覺著管湘君此番如此大張旗鼓地到江東來,所為的隻怕並非是為了向眾人昭示沈家這個靠山,定然還有些旁的目的,隻是到底是什麼呢?

他想起方才那下人的話,心中滿是疑竇,難不成當真是為了糧食?

第109章 第 109 章

江東之內想要探查出管湘君真實意圖的人並不在少數, 甚至各個商戶家裡派出的探子還彼此認識,一股腦跟在管湘君一行人身後的時候,隻能假裝輕咳、轉頭看東西, 以此來彰顯彼此之間並不相熟。

江東的街道原本就並不算闊落,有許多地方甚至要靠小船通行,管湘君一行人要有人負責采買、打探核實消息, 所以帶的人並不算少, 原本就已經將街道侵占了大片的地方。

更不必說她們一行人身後現下還跟著許多毯子,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察覺, 反正落到旁人眼中的時候,便形成了浩浩蕩蕩的一大排。

知曉的是要買東西、探尋消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興起了什麼商戶, 今日是來接管各家鋪子的。

“夫人, 身後的人已經跟了一路了, 要不要我帶人去處理掉?”

一個侍衛頭子煩不勝煩地湊近了些, 小聲問著管湘君,瞧著還當真有幾分隱秘的意思, 不知道的還要以為他發現了什麼驚天的秘密。

管湘君像是因著街上太過吵鬨而沒有聽清,聞言也略側過頭輕聲確認著:“你說,要帶人去將身後的探子悉數處理乾淨?”

即便她沒有多說一句話,侍衛首領心中也頓時生出了一股子莫名的驕傲, 連脊背都禁不止挺直了幾分。

畢竟那可是如今楚家的當家人,自從老太太不再過問家中生意之後, 便是管湘君一手操辦著, 楚家的生意也比原先至少翻了一倍, 就連中都內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沈瑞見著了她都是恭敬有加的,他心中不知道有多欽佩。

現下能夠在她麵前展現自己, 簡直是天賜良機,也許楚老板一個高興,便給他更多的機會了呢。

貼近自己崇敬之人和權勢富貴一並在他眼前搖晃著,竭力招呼他勇敢地表現自己。

“是的,夫人放心,一定不會出錯的。”

管湘君聽到他肯定的答複,非但沒有鬆口氣,反倒更加遲疑了,侍衛頭領心中急躁,忍不住小聲催促了一聲:“夫人可是還有什麼顧慮?”

管湘君觀他神情,哪裡還料想不到他這是急於表現自己,到底是從中都一路追隨而來的,也不想太傷他的心思,於是頗為委婉道:“我並非是不信任你有這個才能,畢竟我們一路而來,遇到不少水賊探子,你都做得很好。”

周遭叫賣商議的聲音縈繞在耳邊,其實侍衛頭領並沒有逐字逐句地聽清楚,但也聽出管湘君話中的大意是在誇獎他,於是有些羞赧地撓了撓頭,嘿嘿直樂。

“多謝夫人誇獎,這都是我應當做地,職責所在罷了。”

管湘君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無奈提醒道:“可是後麵跟著的探子已經我們人數的三倍之數了。”

侍衛首領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隨後緩緩收攏了起來,立刻回頭看向身後,果然跟著一大幫子用吹口哨、仰頭望天、買東西來掩飾自己動作的探子。

原本應當不大容易被發覺,可人數實在是太多了,任誰回頭看見幾十個人一起吹口哨也實在是會覺著奇怪吧。

也是可憐了他們,晃蕩了這半天,顧忌全江東都知曉他們幾個是探子,但他們卻不得不在這種難堪的境地中一直堅持到現在。

每當管湘君身旁的人轉頭看過來的時候,都試圖擺出一副與他們無關的樣子,但畢竟在街道上,能做的事情實在是不多,十個人中就難免有幾個重複的,更不必說是像現在這般這麼多的人了。

自然也就無法避免侍衛首領看到的幾十個人一齊仰頭望天吹口哨的盛景了。

侍衛首領看著他們這般舉措,已經不是能是區區“咬牙切齒”四個字所能概括地了,但等到他再回過頭的時候便隻剩下慢慢的無地自容了。

就連周邊那些聽到了他剛才那幾句“狂悖之言”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點同情,這也就罷了,可管湘君大約實在是怕打擊到他,見他轉過頭便輕聲安撫了一句:“無事,現下的情況亦是我沒有料想到的。”

她不說話還好些,現下這樣一說,更是提醒了侍衛首領方才是如何在自己最最敬佩之人麵前放出大話,又立刻被自己打臉的。

他抽了抽鼻子,笑得比哭還難看些道:“多謝夫人。”

但心中已然是下定餓了決心,等到回去便要苦練技藝,有朝一日一定要這些靠人數取勝的人通通吃到苦頭。

其實管湘君並不算是在說假話誆騙他,江東商戶派人來探尋消息一事並不難猜,甚至可以說是擺在明麵上的事情了——她明知道會有人來跟蹤,卻不得不四處打探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些商戶也明知道這些探子會被她發覺,卻還是要硬著頭皮派出來。

從來都是這樣的,很多所謂的陰謀詭計其實在萌芽階段都愚蠢得可笑。

所以管湘君也沒有多將此事放在心上,隻是略多帶了些人手,以防出現些彆的差錯。

左不過是商行中最大的那二三家派出些人手來。

可她實在是沒想到,這些商戶之間的信任已經淺薄到這般,就連在抵抗自己這件對諸家都有益處的事情上,也一定要派出自己的人手來跟著才能相信。

估摸著那些商戶個個都存著些鬼心思,想著我拍幾個人混在其中並不會被發現,卻沒想到每個人都是這樣想的,你派二三個,我派三五個,攏在一處便成了好大一夥任命。

知道是來做探子打探消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借機做掉楚家這些人。

江東這些商戶,平日裡裝出一副一家親的模樣,甚至還煞有介事地組成了一個“梅花商行”,倒也並非是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成績。

隻是有商行這一類的地方,便定然要分出個三六九等,居於高位者時間一久便會失了分寸,居於低位者稍一經久也定然會生出不臣之心,分崩離析隻是時間關係。

管湘君原本以為還要花費好些氣力,卻不想倒是這些人先行按捺不住了,非但給自己留下了把柄,隻怕消息一旦傳回到商行,彼此之間定然是一番爭鬥。

沈公子說過什麼來著——狗咬狗才是最有意思的。

管湘君掩在鬥笠下的唇角緩緩揚起,露出了一個略有些嘲諷的笑容,她倒著實是有些期待這些人究竟能玩出什麼把戲來。

侍衛首領已經自認丟人,將身影隱藏在眾人之中,再不願意探頭了,管湘君也並沒有多在意,轉頭道:“走吧,去下一家糧鋪。”

他們一動,身後的探子就得跟著動,他們心中也是有苦說不出,現下的境遇究竟有多難堪又不是體會不出,隻是大家都在這,誰敢回去?若是落下了什麼情報,誰敢承擔這個責任?因而也就隻能一直跟著了。

其實管湘君在離開中都之前,便已經將市麵上各色米糧價格一一彙集成冊,方便同江東的做個比較。

依著沈楚兩家在中都內的地位,此事自然不會是什麼難事,但現下想要在江東獲得準確的消息便要難上不知多少。

那些糧鋪掌櫃見著他們是北方人氏,又頗有錢的樣子,眼睛一轉,便是一個心眼子,恨不得漫天要價。

偶爾有那麼稍微老實些的,也不見的口中都是實話,幾番話問下來,管湘君身旁跟著的那些掌櫃賬房頭都要痛起來了。

“夫人,這些人口中哪裡有什麼實話啊,中都的糧價已經夠高了,這些人給出的價格比之中都的還要高出來兩成,聽著便知道是誆人的。”

管湘君看著手中記錄的冊子,不太在意道:“急什麼,等到將糧食買回中都的時候,自然就可以同他們談價錢了。”

掌櫃無奈道:“倒也不是急著這個,隻是我們今日原本便是為了來探查米糧價格的,這些人口中沒有一句實話,我們豈不是白走了一日?”

管湘君在他的抱怨聲中,終於合上了手中的冊子問道:“你看看這街上最多的是什麼?”

掌櫃有些迷茫的抬起頭四處張望著,有些不確定道:“眼下瞧著似乎是布帛的鋪子更多些。”

管湘君聞言一怔,實在是沒想到他能回答出這樣一番話來,於是微歎了一口氣無奈道:“是百姓。”

“天下萬民都要仰仗著糧食過活,這些糧鋪掌櫃們口中或許沒什麼實話,但這些日日都要買米的百姓難道會不知曉糧食的價格嗎?”

掌櫃聞言頓時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道:“竟是如此,夫人果然妙思,我們隻要同百姓們對上了價格,再去同那些糧鋪老板們對峙,便可得到一個漂亮的價格了。”

管湘君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欣然頷首道:“便是如此。”

“那我們此番行事,可是避不開身後的這些探子啊。”

管湘君輕笑一聲道:“誰說要避開他們了,便是要他們瞧著,才彰顯我們這番行事半點私心都沒有。”

“這麼多雙眼睛瞧著,即便將來當麵對質,也是沒什麼可多言的。”

第110章 第 110 章

到底還是探子, 即便是被發現了也照舊固守著心中那點做探子的守則——隻打探消息,多餘的事情絕對不做。

因而即便管湘君一行人的意圖已經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一百餘號人也仍然隻能眼睜睜地瞧著他們去買了糕餅, 然後大張旗鼓地在街上分發。

汴朝雖然也算是太平康樂,但即便是盛世之下,百姓們也不過是將將果腹罷了, 酒肉糕餅都是平日裡不易得的, 尤其是家中有貪嘴的小孩更是饞的不行。

因而管湘君一行人吆喝了沒一會兒,麵前便聚集了好長的一條隊伍, 人人都翹首以盼,時不時還要有些不確認地高聲問問虛實真假。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立刻安心地排著隊, 人家手中拿著糕餅, 幾乎是問什麼, 百姓們便答什麼。

沒一會兒百姓們也摸清了這些人問話的路數, 不過就是問問哪家糧鋪的糧食又好又便宜,老板也誠信些。他們從小就是在這街上長大的, 休說這些消息了,便是連這些糧鋪掌櫃的父輩們的事情,他們也照樣知曉得一清二楚。

眼見著答話答得好的可以多得些糕餅,便一個個擠著上前, 生怕自己知曉的那些消息被旁人先頂替了。但好在這些人並不是誰說了甲店,旁人便隻許說乙店, 凡是能說出些門道的, 都有糕餅。

大約是怕這些糕餅太多而壞掉, 不知道怎麼商量的,那糕餅鋪子的老板竟然允許他們拿著字據, 日後再去兌換嗎,如此便更叫百姓們心中沒了顧忌。

一個個的,恨不得扯著嗓子在答話的同時再攀扯下嗓門。

休說探子們看得瞠目結舌,那些虛報了價格的糧鋪老板們更是大眼瞪小眼,呆愣在原地,一時之間竟然尋不到什麼法子去阻止。

不知道是誰告了衙門,沒一會兒便又差役來趕人,管湘君倒是也不急,從袖中掏出個玉玨以作信物,幾個差役接過去看著上麵的沈家的族徽頓時變了臉色。

若換做是旁人也就罷了,總歸不會都已經遠在中都了,還要同他們這些千裡之外的無名小卒計較。

但這位沈公子可不同,休說不過一道渡春江,若是將他惹惱了,便是隔著萬裡之境,也照樣要派人過來打耳光的——這樣的名事不知在汴朝境內興了多少起了,無人不怕。

差役們對視兩眼,連忙將玉玨還了回去,挽尊似的道:“不過是在善心布施,關心百姓們日常的生計,若是誰再來搬弄是非,我先不饒他。”

放完狠話,差役便灰溜溜地走了,百姓中安靜了一瞬,隨後陡然爆發出更大的興盛來。

管湘君被眾人圍在其中,勉強算是給她圈出了個還算安靜的地界,她看著手中精致的玉玨麵上難得露出些笑意,沒想到在百姓之中,這小霸王的名號竟然遠比那些類似於“誰誰家的玉麵郎君”好用不知曉要多少倍。

糧鋪掌櫃們的計劃被打破,一個個臉色難看得厲害,再任由管湘君鬨下去,隻怕這米糧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於是急忙派人衝到人堆中去阻攔。

但到底是在同一條街上的,彼此之間實在是相熟,沒等掌櫃排出去的夥計混到中間便被發覺了。

百姓們深知自己今日能夠得到這糕餅,全是因著那位闊綽的女老板想要探聽糧鋪的消息,而自己恰巧再清楚不過。倘若叫那些夥計混到了中間,說明了其中的利弊,將原本的價格降下來,隻怕自己在沒機會免費得到這般的糕餅。

於是不約而同地使勁阻攔著,那些來講和的夥計繞了半天才忽然發覺自己非但沒進去,還被擠到了更外邊來。忙活了半天,最終也仍然隻能抓耳撓腮地乾著急。

折騰了許久,休說糧鋪裡的價格了,便是那些老板們幼時的糗事也被扒得一乾二淨。

等到人群散乾淨了,管湘君倒是沒說什麼,可她身後跟著記賬的掌櫃倒是笑眯眯地朝著那些隱在牆邊門口的糧鋪老板們搖了搖手中的冊子,示意他們已經將價格打探清楚了。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這些糧鋪掌櫃們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對視之後不知道誰先說了一句:“既然他們不仁,便也休怪我們不易,打探出價格又如何,我們不賣給他們便是了。”

立刻便有人出言附和:“對,我們都不賣給他們,他們自然就會知道漲價了,既然來了就還是想要買的,難不成還有不賣強買的道理嗎?”

一幫人聚在一起,瞧著頗有些義憤填膺的意思,但實質殺青卻由此幾個人始終都沒有說什麼話,最多也不過是附和了幾句“對”。

此事暫且就算是定下了,因而很快幾人百年散開,回自己鋪子裡做生意去了。

丁老三也因而長舒了一口氣,那些人沒要求他跟著一起喊口號便是因著他的鋪子實在是太小了些。大家心中都知道那些北方來的商人定然是要買走好大一批貨,若非如此,也不會這般大張旗鼓,自然也就看不上丁老三那個小攤子。

丁老三自己心中也明白,因而也沒什麼可暢想的,但當他沿著牆根拖著個跛腳慢慢往回走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了一下——倘若那些商戶來找他買糧食,那定然是個大單子,他隻需要每斤裡多賺一個銅板,便已經是巨大的財富了。

順便還能把村民們的糧食都賣出去,省的總被那些收糧食的壓價錢,累了一年,到最後連個暖冬都過不了。

但他自己也知道不過是瞎想想,那些北方來的大商人壓根不會看中他的鋪子的,太小了。

丁老三正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腳前突然停住了一個人,他有些迷茫地抬起頭看,是一個帶著鬥笠、江東打扮的人。

他正好奇對方為什麼要攔住他的路,便瞧見那人摘下了鬥笠,正是方才炫耀記賬冊子的那個掌櫃。

眼下,那笑眯眯的掌櫃更是樂得要瞧不見眼睛了:“丁掌櫃可願同在下談筆生意?”

有那麼一瞬間,丁老三想到了方才那些糧鋪老板們喊的口號,但很快便在心裡罵了句臟,堅定道:“當然願意。”

——

“夫人為何要選那丁家的糧鋪,江東那麼些糧鋪裡能負擔我們所需貨物的並不在少數,丁家的糧鋪且先不說出了岔子能不能承擔,便是這些貨物他也拿不出來啊。”

幾個掌櫃圍著管湘君苦口婆心地勸解著,生怕管湘君會為著那丁點的玩意兒耽誤了正事。

管湘君悠然地喝了一口茶才輕聲道:“我們故意沒有隱藏身份去打聽糧價,在這些糧鋪中隻有他給的價格同平日裡散賣的還要低一些,可見不貪心,這是其一。”

“其二,方才我們通過分發糕點來打探消息的時候,也隻有他在百姓口中評價頗高,幾乎沒有惡言,可見誠信、良善。”

管湘君將茶盞放回桌案,攏了攏手道:“我也聽聞他雖自己過的清貧,但鄰裡百姓卻飽受其恩惠,與這樣的人一同做這般為生民謀福祉的生意才最安心。”

掌櫃們聞言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們不得不承認管湘君所言頗有道理,比之貪心奸詐之徒,顯然是丁老三這種人更安心些,隻是……

“卻怕他拿不出來這麼多糧食。”

丁老三能不能那處這麼多的糧食,管湘君心中有數,隻是現下看著眾人這般姿態,她卻隻是微微一笑道:“不防等他來了,諸位親自問問,已經勞累了半天,又何妨多等一會兒呢?”

掌櫃們被她的話說動了,一時間倒是沒人再多說什麼,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邊喝茶一邊等著丁老三來。

過了一炷香的時候,那圓臉掌櫃才帶著丁老三在城中繞了不知多少圈嗎,最終繞了回來。

“夫人,丁掌櫃已經來了。”

丁老三在大廳中央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還從來沒有人這般真心實意地叫他一句丁掌櫃,好似他當真是什麼大老板一般,便是其他糧鋪掌櫃平日裡也隻叫他丁老三。

“丁掌櫃既然肯前來,想來已經知曉了我們的用意。”

“是。”丁老三聽到正經事的時候倒是少了些羞赧,堅定道:“我知道了,我願意同夫人做這筆生意。”

管湘君一時失笑,輕聲道:“我尚且還沒說是什麼樣的條件呢。”

“夫人這般大張旗鼓,想來是想要做一筆長久的生意,若隻是為了誆錢,便絕不會來找我,既然如此,便定然不會讓我吃虧的。”

管湘君麵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丁老三短短幾句話,便已經證明了自己不同於那些蠢物,但她還是說道:“確是如此,不過我帶來的這些掌櫃們還有些話想要問你。”

管湘君話音剛一落下,旁邊的人便立刻按捺不住了,急聲道:“我們此次買的糧食不在少數,不知丁掌櫃可有路子買到這麼多糧食?”

“有。”

丁老三斬釘截鐵地應承了一句,隨後說道:“諸位遠道而來,卻大約也聽說過江東附近都是良田,但這些農戶們種出的糧食想要賣給城中商鋪的時候,價格卻會被壓得極低,轉手再高價賣出。他們自然是吃得膘肥體壯,但農戶們卻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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