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諸位誠心,我們可以在一個既對農戶劃算,也遠遠低於市麵上現在的價格的數目上做生意,倘若諸位願意,便是運到碼頭的錢都省了。”
第111章 第 111 章
他這話一出, 原本還不少顧慮的掌櫃們頓時眼睛便亮了,若是能夠將貨運一事給解決了,那倒當真是省去了一個大麻煩。
畢竟貨運一事, 聽起來輕巧,可真落到實地上便是說不清的繁瑣,且先不說雇工要多少銀錢, 單是人生地不熟的, 想要找到合心意的一大批勞工就不太容易。
這過程中又不知道要牽扯上多少瑣碎的事情,吃飯、用度, 就連嘴牢不牢靠都要多尋思一番,更要提防是不是其他家商戶派來使壞的,否則一個火種便可以講所有的銀錢辛苦付之一炬。
倘若丁老三能夠將貨運一事給解決了, 便不知道要省下多少麻煩。
於是有心急的掌櫃連忙出言問道:“你說能夠將貨運解決, 你有什麼好法子?”
這件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便是他現下將事情吹得神乎其神, 真等到了那天,還不照樣是要被拆穿。
是以丁老三將手攏在身前, 語調頗為誠懇道:“那些農戶們等到收了糧食便能清閒不少時日,叫他們親自將糧食送來渡口也並非什麼難事,但這一切的前提都要是諸位老板們給出的價格要高於那些商戶們收購的價格。”
“丁掌櫃幾次提起商戶收購,想來對這價格也是不滿, 不知這價格……”
丁老三沒說話,隻是將手從袖子裡伸出來, 比劃出了個數額, 眾人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江東的糧食比中都的便宜並不是什麼異聞, 畢竟盛產的地界內流通中不必搭上諸多的貨運的成本,但即便如此, 商戶們收購的價格也堪比白撿了。
不知是誰嘟囔了句:“這個價格都不如自己留著吃了。”
話雖這麼說,但其實眾人心中都清楚,過起日子的時候,誰家也不是一年到頭光吃米飯的。
而商戶們這般沒有忌憚也正是因著這個緣由,左右那些外地來的大商戶想要買糧食也是要找糧鋪們買入的,這些農戶們若是不賣給糧鋪,便將糧食徹底砸在了手中,要麼自己吃了,要麼乾等著腐敗。
管湘君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著,半晌才輕聲道:“現下糧鋪的價格普遍要比收購價高出六成,我折中後再做個添頭,三成半,但需要他們自己將糧食運倒江東城內。”
丁老三攏在袖子中的手狠狠攥緊又鬆開,這個價格已經比他預想中的好出太多了,畢竟糧鋪收購回去挑選分類其實也是有成本在的,所以外地來的身故為了省力求穩,即便價格高一些,也願意直接買糧鋪中的。
是以,即便自己是低價又能承擔貨運,但在他的預想中,這主位上的夫人能給出高兩成的價格便已經是不錯了。
三成半,夠那些農戶下半年舒服許多了。
思及此處,丁老三沒有再猶豫,斬釘截鐵道:“成交。”
管湘君帶來的這些掌櫃們心中自然是信服她的,畢竟外人雖然不知道,但他們可是看見真金白銀源源不斷流入楚家的。但即便如此,此次的生意做得也未免太倉促了些,隻怕不穩當。
“你自己便能做主?”
有人不服氣,挑著刺兒似的問向丁老三,他以為自己掩藏在人群中,丁老三便不能知曉是誰開的口,卻不想後者直直地向他看過來:“能做主的並不是我,而是諸位願意付出的錢。”
他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道:“這世上許多人,連飯都快要吃不起了,哪裡還有心思用自己的命來同旁人玩心眼子呢?”
一通話叫屋子中的眾人沒了話,他們都是商戶,日子並不比農戶們好過。
管湘君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見他們沒有什麼意見便拍板決定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簽訂契書,與你我也都算是個牽扯。”
話一落下,身旁的賬房先生便立刻攤開紙筆,將方才談話中定下的條款都一一寫在了契書上,等著雙方按下手印便是將來送到官府麵前也是有分辨的。
待到丁老三簽了契書出門的時候,方才故作不在意的諸位掌櫃才算不再掩飾自己心中的興奮,反反複複地同管湘君強調著:“這個價格,我們定然會大賺一筆。”
管湘君已經摘了鬥笠,見他們這般高興也輕笑著頷首道:“也算不虛此行了。”
翌日一早,管湘君的腳剛一踏出客棧門口,便被門外守著的一群人給嚇了一跳,她有些不確定地看著為首的人問道:“不知史掌櫃這般是何用意?”
史掌櫃在心中啐了一口,麵上卻還要笑嗬嗬地湊過去道:“嗐,這不是前兩日實在是太忙了些,一時間都沒能騰出功夫來好好招待一下楚老板,今日在商行內準備了宴席,請楚老板過去共同商討一下生意。”
他一邊說還一邊下意識地去看管湘君的反應,直到看見了熟悉的鬥笠紗幔,才悻悻地轉頭去看她身邊的掌櫃,卻正對上不知道多少張冷臉。
他害怕地抖了抖身子,有些勉強地維持著臉上僵硬的笑意。
管湘君輕柔的聲音從鬥笠下傳出來:“史掌櫃說得那般的話,我們昨日可並不曾被冷落過。”
史掌櫃頓時臉色更難看了幾分,畢竟昨日那麼多探子聚在一起湊出的笑話可是滿江東都瞧見了,他定然是知曉的,隻是沒想到他自己沒提,管湘君卻先行提了出來。
“定然是誤會,誤會……”
他有些局促地解釋著自己都不會相信的借口,好在管湘君也並非要同他在這件事情上掰扯開,因而隻是輕笑了一聲便道:“史掌櫃不必多解釋,帶路吧。”
史掌櫃見她沒有要多追究,因而心頭一鬆,可走了片刻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管湘君方才那句“帶路”分明是見他作為下位者來看待的——不是不同他追究,而是覺得他還不夠格。
但他現下偏偏還無法揪住這錯處來發作,就算鬨起來,對方隻要輕飄飄地一句“玩笑”,便可讓自己淪為笑柄。
他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來,在心中暗罵,不過是仗著沈家的勢,若換做從前,可不見有這樣的風光。
等他當上了家主,首要的事情便是要給管湘君些顏色瞧瞧!
商行內的宴會幾家都有人出席,雖然昨日的探子鬨出了不少的笑話,但打探來的消息總不能白白浪費了,因而眾人的茶尚且還沒喝上幾口,便有人試探著問管湘君去看糧食的意圖。
管湘君還沒等說話,她身後跟著的掌櫃先行嗤笑一聲嘲諷道:“諸位倒是消息靈通。”
臉皮厚的隻裝作沒聽到,臉皮薄的,便赤紅著一張臉,支支吾吾地不想承認那些丟臉的探子便是出自於自己之手。
等到事情發酵了些,管湘君才漫不經心地開口道:“畢竟我們是從中都來的,許多消息都不如各位靈通,做生意也是要靠金銀堆砌著,我們總不能同諸位做瞎眼生意不是?”
“雖說百姓們未必用得上什麼玉飾綢緞,但這些東西的價格也不是全然脫離民生的,總還是要了解些,不好叫旁人喊什麼價格,我們便付多少銀子不是?”
她笑盈盈地將提早準備好的借口拿出來,好似全然沒發覺那些人黑掉的臉色。
尤其是周秉均,現下一張臉陰沉地好似要將誰吞吃了一般,早在知道管湘君要到江東之前,他就已經安排了鋪子裡的人準備了兩種價格,現下卻全然被打亂了計劃。
在他心中,那些要靠虛高的價格誆騙來的錢早就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管湘君這般做派同從他口袋裡往外掏錢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周秉均冷笑一聲道:“楚老板倒果然是巧思。”
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的,眾人卻都有幾分樂見其成,他們到底還是顧忌著沈靖雲,麵上不敢做的太難看,因而他這般沒顧忌地出頭,簡直是正中眾人下懷。
若是管湘君不在意,他們就當出了口惡氣,若是動怒,牽扯上了沈家,那就正好將周家從競爭的行列踢出去便是了,他們樂得少一個對手。
周秉均話一說出口便看見了周管家對他使的眼色,知曉自己是一時衝動說出了話,但心中卻又有些隱秘地不暢快。
明明他才是家主,才是周家現下的掌權人,卻處處都要受到周管家的牽製,不知道的,還當真是要分辨不出主仆了。
以他來看,周管家分明就是已經把自己當做了周家真正的掌權人,而自己不過空有一個虛名而已。
周秉均越想心中怒火越盛,故意梗著脖子同周管家作對,不肯同管湘君賠不是。
誰知管湘君卻好像根本沒有沒有察覺到他的陰陽怪氣般,輕笑道:“這哪裡是我的主意,我不過也是借著周管家的好法子罷了。”
周管家聞言皺起眉,沉聲道:“楚老板說話謹慎些,我同楚老板可並不相熟。”
“周管家慌些什麼?”管湘君偏了偏頭,即便隔著一層紗幔,也照樣能讓人瞧出她是在看著周管家的。
她語調中笑意更甚,故意含糊著措辭道:“我不過是聽聞周管家早些年做生意時也用過類似的法子,才照貓畫虎罷了。”
第112章 第 112 章
一番話說完激起了眾人數不清的鬼心思, 雖然沒多說些什麼,但目光卻止不住地往往周管家和周秉均兩個人之間看,試圖從中分辨出些什麼從前沒聽過的秘辛。
周秉均頂著眾人的窺視, 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卻總不能將席麵掀了,因而也隻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周管家就站在他身側, 能清楚地看見他腮邊的肉因為牙關緊咬兒果斷鼓動的皮肉, 一時之間心中說不出究竟是何感想。
他為周秉均賣了半輩子的命,從未有過半點私心, 而今不過是旁人的三兩句,便叫他如此懷疑自己,說不心寒是假的。
但同時, 他心中也清楚這件事總歸是在所難免的, 人心隔著肚皮, 更何況還是周家這般的產業, 因而即便聽到不少周秉均懷疑自己的風聲,也隻能裝作不知道, 等到事後再來解釋。
好在他是當真不曾生出些什麼旁的心思,即便周秉均派人去查,也是查不到什麼的,沒了例證, 也就隻能不了了之。因而這些年裡即便波瀾不斷,但兩人之間還是有著那麼一層維係的。
管湘君將眾人的反應都儘數收入眼中, 隨後輕笑一聲道:“不過是件小事, 諸位怎得都這般嚴肅?倒顯得好似我故意挑撥般。”
眾人聞言看向她的目光之中都帶上了些莫名的譴責, 這場中誰人不知曉她的心思?
倒是史德俊先笑了起來道:“楚老板這是不信任我們,怕我們抬虛價?”
管湘君目光微動, 周秉均雖是個頗沒腦子的,好糊弄,但同史德俊說話卻要硬生生掰扯出十二分的注意才好。
這人是個笑裡藏刀的。
“史家主說得什麼話,不過是人生地不熟,心中總歸是不踏實。畢竟從前來做生意都是江大公子一手操辦的,隻是不知此次為何不見江大公子?”
剛稍微活絡了幾分的宴席頓時又冷了下去,眾人不敢說話,一個個拿眼睛瞅著主位上的江騫。
後者陰沉著臉看了半晌,才略帶有試探的意思問道:“楚老板從前同犬子見過麵?”
管湘君垂了垂眼,輕笑一聲道:“江家主說笑了,江大公子這麼多年雖然始終經營著江東的生意,可向來是不露麵的,我哪裡會見過。不過從前總是能得到些消息,這次卻半點不曾聽聞,我險些以為是底下的人辦事不妥當,將消息給疏漏了呢。”
江騫聽到她說並沒有見過江尋鶴心中便安定了不少 ,這些年的苦心經營總算沒有白費,即便現下那孽子尚且還不能為家中提供什麼助益,但陛下看中儲君,他身為太傅,日後也未必不會將江家帶入世家行列。
思及此處,他麵色稍霽道:“犬子現下在城外道道觀他母親一並修行,也算養養心性。”
管湘君從善如流地誇讚道:“原來如此,江大公子的心性的確是叫許多同齡郎君難以匹及。”
她這話說得江騫高興,即便他並不看重這個兒子,但那也是江家關起門來自己的事情,對著外麵的時候從來都是榮辱一體的。管湘君現在對於江尋鶴的看法未必沒有帶上沈家的意思,若是能夠攀上沈家,那江家的商運和江尋鶴的仕途隻怕都是要一片順暢了。
這些美好的暢想在他腦子裡過了一遭,將管湘君的那些“罪孽”遮掩了不少,現下瞧著她都覺著順暢了不少。
他們兩個倒是各自高興,但跟在江騫身後的庶子江興安心中卻好大的不滿,他最是聽不得有人誇讚江尋鶴,一個個眼睛都好似瞎了一般,不過是個被厭棄的野種,偏偏還都拿他當寶貝似的供著。
他知道今日的宴會對於諸家來講都十分重要,但即便如此,管湘君的話便好似在他胸膛之中點燃了一簇火般,燒得好生旺盛。
沈興安忍耐了幾次,最終還是禁不住開口道:“日後楚老板若是有什麼生意上的事情,也可以來同我商議。”
他一開口,江騫就變了臉色,他從小被寵壞了,又有個江尋鶴頂在前麵經營生意、扛下惡言,他便自以為是個什麼金貴的了。在他心中江尋鶴不過是個賣命的奴仆,等到時候一腳把他徹底踢開,自己就可以享受江家家主的潑天富貴了。
卻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養成了一個廢物。
這些年中,江騫也不是沒想過讓他來參與到生意中去,卻奈何江尋鶴這個珠玉在前,他做出的那些蠢事便如同眼皮中的木刺般,實在叫人難以忍受。
因而不過試了幾次,便草草作罷,偏他自己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天生就是享福的命。
管湘君聞言倒是也不惱怒,隔著層紗幔向外打量了一眼,意味不明道:“江家主現下還正直壯年,小公子倒是心急。”
她有意將話說得含糊不清,眾人的神情也如她所願變得異常豐富,江騫原本隻是覺著江興安蠢笨,全然沒想到已經心急到盼著自己早死的程度。
管湘君見目的達到,也不多言,免得引起江騫的疑心,隻是淡淡道:“到底是小郎君,爭些意氣也不為過。”
周圍人頓時低聲笑了起來,這哪裡是爭意氣,就差把爭權奪位四個大字刻在腦門上了。沈興安聽著四周的竊笑聲,也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但他哪裡見過這種場麵,即便想要辯解,也隻是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
江騫原本就因為管湘君的話心中不痛快,現下看了他這般更覺著來氣,沉聲道:“你先回去。”
“父親……”
沈興安還想要爭辯兩句,但看著江騫陰沉的側臉,最終還是不願意再當著眾人的麵丟人,不情不願地走了。
而三兩句便為東家料理了個小嘍囉的管湘君深藏功與名,悠然地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
沈興安的離開變成了某種具有象征性的符號,大約是因著剛剛瞧了一場鬨劇,對著管湘君都額外熱情,隻是真假就兩說了。
即便在她來之前,商行中就已經商討出了一套對付她的法子,但是利益真擺到麵前的時候,那些聯盟也未必就堅不可摧,更何況也說不上什麼背叛,若是真出了什麼事,他們頂多也就是虛與委蛇、打探消息。
有了這麼個借口用作支撐,那點熱情顯露得就更加明目張膽了,全不顧江騫在他們身後臉色已經黑如烏雲壓境了。
管湘君掩在紗幔下的唇角輕輕勾起,今日也算叫他嘗到了什麼叫做冷落。
——
“你這一早上忙活什麼呢?吵鬨得厲害。”
江老夫人一邊端著瓷碗小口喝著裡麵的熱粥,一邊有些不滿的問著。
桂嬤嬤手持銀筷為她夾菜,輕聲回道:“奴婢尋了些厚衣服,近日天氣涼了些,也好叫人寄到中都去給大公子用。”
“哼,你倒是上心。”
老夫人冷哼了一聲,但卻也沒再多說些什麼,她同江騫在最初就定下了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計策,江騫對江尋鶴有多嚴厲,江尋鶴便可在自己這裡尋到多少關心。
但她實在是看著江尋鶴便覺著晦氣,因而這些事情從來都是又由桂嬤嬤一手操辦的,隻不過是冠上了她的名頭罷了。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般,老夫人開口道:“你這些年裡照看著他,做得著實不錯,也叫他一心撲在了江家上,但若是你敢生出二心……”
她後半句話沒有說完,但卻將威脅的意味硬生生拔高了。
桂嬤嬤連聲道:“老夫人放心,奴婢一心隻是為了老夫人,若不是因為老夫人的明亮,奴婢連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老夫人聞言才算是安下心來,也省出些閒情逸致交代道:“你不要給他寄他從前的衣服,他現下在中都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份,尋些便宜的寄過去,有那麼個物件兒便得了。”
說完,又自顧自地嘟囔道:“給他多花一分錢,都是在浪費。”
桂嬤嬤剛被提點完,哪裡還敢說二話,隻是連聲應下,預備著一會兒重新裝些料子粗糙的衣服。
老太太一口口喝著熱粥,麵前擺了不少時興的菜色,她卻沒有什麼太大的胃口。近些時日喝藥喝得感覺舌頭都要壞掉了,吃什麼東西都覺著沒味道,但小廚房到底還是擔憂她的身子,每日換著菜色給她做,隻希望她能多吃一些。
桂嬤嬤也在一旁勸說著,老夫人聽著倒也受用,便多次了幾口,不是因為真的被說動了,而是享受這種被眾人向她展示忠心的樣子。
飯吃了小半碗,她忽而想起來另一件事,皺著眉叮囑到:“上山的人已經選好了,今年不許那晦氣的回來擾了我的團圓飯,但山上的消息總還是要寄過去的,免得他生出疑心,再惹出許多事端來。”
桂嬤嬤自然知曉這其中利害,連聲道:“老夫人放心,每年都是這樣,早已經安排好了。”
江老夫人用絹帕擦了擦嘴,眼中露出一絲凶光道:“若是有不老實想要給他傳消息的,便仔細料理了,不必回來報。”
第113章 第 113 章
史掌櫃這些時日忙活得不成樣子, 非但要依著史德俊的命令行事,還要耍些旁的心思出來。
彆管大家私底下是怎麼想的,但經曆了一場宴席之後, 麵上都擺出了一副和善的麵孔,等著管湘君接下來的舉動。
畢竟誰都不想做先被沈家記恨的出頭鳥,若是一堆人聚在一處, 互相遮掩著也就過去了, 可若是誰等不及先行跳出來,那就是自尋死路。
管湘君一行人這些時日在江東往來打探消息、尋買貨物, 不過卻都是小額的往來,那一片的商船都還停在渡口分毫不動,叫眾人連金銀的影子都瞧不見。
沈瑞同楚家聯手的消息既然能傳到江東, 那他在渡口所說的那筆銀子自然也已經到了人儘皆知的地步, 人人都揣測著沈靖雲究竟投了多少銀子, 又算計著這筆銀子中有多少能夠進入到自己的口袋之中去。
連帶著對著管湘君也是又恨又敬, 說到底沒人會同權勢富貴為敵,所以現下也隻能以不變應萬變地忍著。
史掌櫃聽著史德俊的吩咐, 派人盯著管湘君的動向,又安排底下各個鋪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左右這種絹布、首飾的鋪子她又不能使出糧鋪的那套路數——百姓們連飯都吃不飽,壓根顧不上這些玩意的價格, 還不是他們願意喊出多少價格便是多少?
一個鋪子喊出高價來或許還有些突兀,可若是滿江東都是這個價格, 那便意味著全境之內的價格上漲, 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
但最近要他心煩的可不單是這一件事, 還有周管家。
其實江東內這麼多的商戶,有異心的一定不在少數, 但能夠入得了史掌櫃的眼的卻並不多,周管家便算是其中之一。
更何況,若是聽聞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那後者經營這件事情的時間要遠比他長出不少。周秉均那般人一旦脫離了周管家的扶持,定然便是要廢了,但史德俊卻不同,他是個實實在在的笑麵虎。
即便史掌櫃跟在他身邊做了這麼多年的事情,也照舊揣測不出對方的心跡,每日也是過得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給城外亂葬崗添一副骨架。
但周管家卻是個有心計、才能的,若非如此,周家也不至於這些年跟棵常青樹似的立在商會之中,若是能夠牽扯上他,便會多出不少勝算,但在這之前,他得先找出周管家的把柄才行。
他這些年手中的權勢越來越大,也將養了不少心腹,如今也算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儘數用在了打探周管家的消息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管湘君的緣故,他總覺著心中不太踏實,因而便越發心急,越是心急就越要趕著手底下的人去做事,因而也就難免露出許多馬腳來。
“管家,身後有人跟著我們,要不要我去料理了?”
周管家路過街口的小攤子,手指在上麵懸著的小玩意上滑過去,聞言淡淡道:“不必,叫人查清楚了,是從哪派來的。”
“是。”
他伸手跟著的侍衛借著轉向的功夫迅速繞到人群後麵去,史掌櫃派來的探子雖然發覺少了個人,但瞧著周掌櫃還在不斷地將自己身旁的侍衛分派出去跑腿,便也沒生出什麼疑心來。
正是在鬨市之中,人流互相擠著,方便了小賊偷荷包,自然也方便了撈人——繞到最後麵,趁著不備便悄無聲息地將人一把撈走,隨後堵在小巷內審問。
他們這些做行商護衛的,身上自然帶著些好手段,能叫人瞧著沒有外傷,但內裡卻全都爛成肉糜,·輪番的手段招呼下去,那探子早就將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盤托出了。
侍衛也算是守信用,見他的確沒什麼隱瞞,便也給了個痛快的,隨後不動聲色地回到了周管家的身邊:“查清楚了,是史掌櫃派來的。”
侍衛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不免帶上了些惱怒,周史兩家這些年在江家的威壓之下,也算互為唇齒,現下那姓史的卻使出這樣的醃臢手段,那探子說是史掌櫃,但誰不知道那史掌櫃便是史德俊身邊一條好用聽話的狗?
此事,定然是史德俊安排的。
周管家聞言倒是生出了些驚訝,他之所以沒有讓侍衛將人儘數料理了,是因為他心中隱隱猜測這些人是家主派來的。先前因著宴會上的事情,已經令他有了許多的不滿,倘若人當真是他派來的,周管家也不希望因著一時謹慎而使得兩人之間生出更多的嫌隙。
他知曉自己同周秉均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血緣宗族上的關係,他們之間不過是多年前的恩情在維係著,即便自己心中知道他會給周秉均賣一輩子的命,但畢竟人心隔著肚皮,周秉均又是那樣的脾性,所以即便不信任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家那般的家業,多加謹慎也是情理之中,他所能做的便是掏出自己一副真心來換周秉均能夠多出些信任來。
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些探子竟然是史掌櫃派來的。周管家略皺了皺眉看向侍衛道:“可以確定嗎?”
“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瞧著不像是假話。”
侍衛沒說得太清楚,但周管家多年行商,自然之下他口中那些所謂好用的手段都是些什麼樣的招數,即便是個鐵人也是要將消息全都說出來的,心中的疑慮倒是打消了幾分。
侍衛見他這個時候還有些不相信,頓時便有些今早道:“依屬下看史家分明便是狼子野心,想要趁著楚家的人在江東的時候便要對咱們下手。這些年江家逐漸壯大,若非我們兩家互為表裡,隻怕早就被吞吃了,現在才哪到哪,就想飛鳥儘良弓藏了,實在是可惡。”
周管家聞言麵上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他經手的事情遠比侍衛所能看到的多,自然也知道兩家之間的關係可遠沒有外麵瞧著的那般友愛。
如今江尋鶴去了中都,正是江家勢力薄弱的時候,倘若兩家之間一個能夠吞吃另一個,便未必不能在江尋鶴得勢之前先成為商行的龍頭。
但依著他對史德俊的了解,後者並不會這般貿然出手,這樣蠢笨的法子估摸著也就隻有史掌櫃能想得出來了。
周管家停在了一個小攤子前,他這一路上不知道停下來看了多少攤子,因而身後跟著的探子也沒太在意,卻不想他忽然轉頭看過來,想要藏匿身形已經是來不及了,隻能彼此安慰著:一定是巧合,他定然是沒有看清的。
但其實心中也頗沒有底氣。
周管家淡淡地收攏回目光道:“不用管他,等兩天自然就會主動跳出來了。”
——
門房的小廝正在同一個男人掰扯著,不厭其煩地告訴後者:“你說是江太傅的東西,卻又拿不出佐證來,我們是沒法子叫你進去的。”
“我是從江東來的,這是江太傅老家裡的人讓我捎來的,你便與他說是老家來的人,他定然會見的。”
門房無奈道:“江太傅現下不在府中,我們實在是沒法子核對,不若你晚些再來?”
那男人卻還是有些不依不饒的,府中卻晃出來一頂軟轎,身前身後跟著好一群仆役。
“鬨什麼呢?”
春璫看了看沈瑞的臉色,率先開口問了句,門房頓時便好似找到了救星一般,連忙合手行禮道:“此人說是江太傅老家來的人,給江太傅捎了些東西,卻又非要麵交,如今太傅不在府中,小的不敢放他進來。”
他這事倒是做的沒錯,春璫麵色稍稍好看了些。
沈瑞坐在軟轎上,聞言稍稍挑了挑眉道:“老家來的?”
那男人見狀以為有什麼轉機,連忙點頭道:“正是如此,還請這位公子行個方便。”
男人卑躬屈膝的模樣沈瑞隻當做沒看見,反倒是目光落在了男人手上的包袱上,饒有興致道:“非要麵交?爺倒是好奇是什麼金貴的東西,竟也要憂心沈府裡的人吞占了不成?拿來瞧瞧。”
男人頓時便麵露難色,手中的東西不值錢,但他此次來中都主要是要給江尋鶴傳話的,他還想要再爭辯一番,卻看見那年輕郎君身旁的侍衛已經在說話間將手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上,頓時無奈地將包袱遞了過去。
還要找補道:“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隻是他家人心中掛念著他,想著給他送來些體己的東西罷了。”
這話若是放在探子回來前說,沈瑞或許還信幾分,但現下聽著隻覺著嘲諷,春璫沒把東西遞到他手中,怕其中有什麼不妥當的東西,而是自己解開來給沈瑞瞧。
裡麵果真如男人所言,並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不過是些新舊參半的厚衣服罷了。
江家自己便是開布料鋪子的,卻連成套的新衣服也不舍得給江尋鶴做,明知那漂亮鬼在中都內處境艱難,卻還是送來這些平白叫人嘲笑的衣服來。
沈瑞可是知道他那家中的弟弟連綢緞的衣服都不知做了多少件了。
更何況中都與江東多有不同,從那邊送來的厚衣服,也遠不足讓江尋鶴穿得暖和,可見壓根沒用心。
沈瑞略一頷首,春璫便將包袱收了回去,重新係好,卻並沒有還給那個男人。
男人還不等心急便聽見沈瑞語調懶散道:“既然不是為了東西,那便是有話要傳了,說說吧。”
第114章 第 114 章
其實男人對於沈瑞也並非是全無猜測的, 畢竟沈府的匾額還在他頭上閃著金光,這府中能被稱為公子的恐怕也隻有中都聞名的紈絝沈靖雲一個人。
隻是這沈靖雲同江尋鶴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卻著實是難猜,按理來說, 這是個頂討厭商賈寒門的,同那江尋鶴之間的關係即便不說破是水火不容,也應當是極其惡劣。
但他一路走來所聽到的消息卻多多少少地牽扯上了些玄妙的色彩。
任憑他怎麼琢磨, 都覺著“孌寵”這兩個字同江尋鶴之間實在是遠了些, 那位瞧著也不像是會為了權勢而“屈居人下”的,更何況這權勢還是為著江家謀奪的。
哪來那麼多忠心啊。
男人心中惶恐地盤算了大半天, 還是覺著沈瑞應當是故意找茬的,試圖從自己手中扣出些關於江尋鶴的把柄,以此來難為他。
但問題便在於, 即便他壓根看不起那說不清的野種, 此刻卻也不得不護著他, 畢竟桂嬤嬤隻要自己多加警告, 卻並沒有讓自己陷害。說白了,還是在等著江尋鶴在中都內出人頭地, 轉而扶持江家呢。
一通思緒在心中過了一遭,心中篤定了沈靖雲壓根沒安好心,於是手掌在身前的衣襟上局促地搓了搓,笑了笑道:“不過是幾個家人間的體己話, 沒什麼值得沈公子入耳的,隻是要當麵說與江太傅知曉才好。”
沈瑞垂眼看了他一會兒, 男人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背上被嚇出了一層看冷汗, 半天才聽見沈瑞嗤笑了一聲道:“他那一家子禍害,狗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男人頓時愣在了原地, 心中卻不確定沈瑞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一時之間不敢輕易接話。
身旁的站著的門房小廝也看出了他的不對勁,為了請罪也是為了邀功,當即便嗬斥道:“公子問你話呢,支支吾吾的做什麼!”
男人心中一驚,倒叫他想出了個彆的周轉,於是有些試探道:“沈公子說笑了,這天下父母哪裡有不心疼、掛念孩子的呢?”
沈瑞的指尖捏著衣料,將其壓出些細微的褶皺,這天下大都講求個父母慈愛,隻可惜大約是輪不到他同那漂亮鬼身上。
不過也沒什麼關係,他不在意,而江尋鶴自然有他來將那些個疏漏一一填補上。
“是嗎?我怎麼聽說江太傅家中可自有得寵的幼子?”
男人臉上的笑意更僵硬了些,他心中越發覺著這沈靖雲心中定然是知曉些什麼,卻又拿不準他究竟知道的是真相還是眾人攏出的那一層虛影,因而也隻能斟酌道:“幼子自然是要額外多些關心的,卻也絕不是不管長子死活不是?”
見沈瑞沒說話,他心中頓時安定了幾分,覺著自己是走對了路途,因而也不免大膽起來:“既然江太傅不在,不如我晚些時候再來,也免得叨擾貴府。”
說罷,便有些懇求似的看向春璫,試圖能夠拿回自己的包裹,春璫見狀稍稍向前走了兩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略拉進了些。
男人趕緊看過去,順帶著賠上自己的笑臉,卻不想迎來當麵一耳光,打得他腦子裡都是懵的,有些迷茫地看著春璫,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
好在春璫的目的也並非給他的這一耳光,見他沒有緩過來神,便開口道:“公子的話還不曾答過,誰給你的膽子要走?”
男人更迷茫了,他方才對上沈靖雲,堪稱小心謹慎,生怕因為自己惹下了什麼禍端,彼時休說老夫人便是大公子也是饒不了他的。
沈瑞也不急,今日日頭並不算曬,他坐在軟轎上,身旁還跟著端著各色果子糕餅的婢女,便是三五個時辰他也是消磨得起的。
男子絞儘腦汁琢磨了半天,終於想起來自己什麼沒有答過了,沈靖雲問他有什麼話要帶給江尋鶴,他一直在打馬虎眼,沒說實話。
本以為這樣便可以轉圜過去了 ,卻不想後者始終記著呢,那方才那般豈不是明眼瞧著他跟個小醜般?
男人一陣臉紅心熱,卻不敢發作起來,說破天去,這畢竟不是江東,不是江家能一手遮天的地界兒。
他咬了咬牙,將桂嬤嬤交代給他的話換了個方式含糊道:“家裡讓我告訴江太傅,即便遠在中都,也要記掛著些家裡,近些送日子家中生意並不好做,要他想法子多扶持扶持。”
沈瑞嗤笑一聲,支起身子稍稍向前探去,看著男人明顯還帶著些慌張的神情道:“這邊是你說的父母慈愛、體己之話?”
男人頓時臊紅了臉,卻沒什麼話可以用來分辨的,最後隻能硬著頭皮道:“若是沈公子不願讓我帶話,便將包袱帶給江太傅也好。”
春璫手中還拎著那個包袱,聞言轉頭看向沈瑞,瞧見了他的眼色,便轉頭對男人道:“你當沈府時什麼地方,什麼汙糟東西都敢往這裡邊來送?”
說罷,便從周圍的侍衛手中借了火折子,當眾便將那包袱給點燃了,男人見狀剛想要動,便被侍衛們給摁住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包袱裡的衣服都被焚毀殆儘,濃煙嗆得他直流眼淚。
他心中著急,卻也是沒有辦法,但好在桂嬤嬤準備的這些東西也並不是什麼稀罕物件,今日不成,他再準備一份便也是了。
畢竟這些衣服最大的作用,便是讓江尋鶴知曉老夫人心中還記掛著他,好讓他心甘情願給家中賣命罷了。
沈瑞卻好似看清了他的心思般,語調鬆散道:“說是來給江太傅送東西,卻連半點憑證都掏不出來,轉而一眼便知曉我是誰,依我看分明是心懷不軌。”
“今日隻怕是來探聽門戶的,明日便要將刀鋒利刃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男人看著周邊侍衛凶惡的目光欲哭無淚,隻能連聲喊冤,試圖吸引些街上行人的注意,為自己爭取些求生的機會,可還沒等他喊出什麼名堂來,便聽見春璫道:“沈府門前有人這般喧嘩,你們是死的不成?”
被訓斥了的侍衛轉頭便將心中的怒氣撒在了男人身上,惡狠狠把他捆綁住,又在嘴裡塞入了布條。
“押解送官吧,不然顯得我們沈府好似動用私刑般。”
春璫這句話的是特意揚著聲音說得,為的便是提點外麵街上的人,畢竟方才的動靜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這些人顧忌著沈家和沈瑞,不敢當麵來阻攔,卻難保不會背後使些什麼手段。
這般行事也是為了不給旁人留什麼話柄。
男人沒想到自己不過是替老家給江尋鶴送信,便落得如此下場,周圍幾個侍衛一時沒有察覺,他便好似個蛆蟲一般在石磚上艱難爬行,試圖靠近沈瑞,尋求些生機。
春璫一腳將他踢開,斥責侍衛們道:“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府中養你們還有什麼用處!”
侍衛們自然是怕這些事情牽扯到自己身上的,於是連忙去將抓起來,帶出去。
直到人走遠了,已經聽不清聲響了,沈瑞才收攏了麵上的笑意,語調淡淡地吩咐門房小廝道:“日後若再有什麼從江東來的,一律趕出去,不準叫江太傅知曉。”
小廝們心中雖然不解,但到底還是知道自己的銀錢是由誰來發放的,於是連聲應了下來。
折騰了這般長的時間,外麵的馬車也已經備好了,幾個小廝還來不及問他今日之事是否也要瞞著江太傅,沈瑞便下了軟轎便徑直上了馬車。
小廝們略一對視,還是決心將事情隱瞞下來,今日能有什麼事情發生?無非便是一個男人圖謀不軌,想要傷害公子結果被發現罷了。
這其中哪有半個字是值得告訴江太傅的?
——
沈瑞端著茶盞,心神卻回想起方才在府門前的事情,倘若不是今日陸思衡請他出來喝茶,叫他剛好撞見,那拿著幾件破衣服的男人是不是就要用那點破東西來誆騙江尋鶴,好叫他在中都想法子給家中謀取助益了?
那漂亮鬼又不聰明,又心軟心善,指不定三兩句話便要叫人誆騙去了。
他在中都之內的處境本就艱難尷尬,這還是在原主不在的情況下,若是按著原書中的路徑,隻怕他現下已然是寸步難行的境地了。
即便這樣,家裡那幾個從不將他視作家人的人,如今還要想要想著法子來從他身上謀奪些利益,恨不得將他的血肉都啃食殆儘。
沈瑞才將人養的好看了些,這些人便上趕著來吞吃。
他捏著茶盞的手指驀然收緊,被桌子另一端的陸思衡瞧出了些端倪,後者輕笑了一聲道:“阿瑞瞧著似乎是有心事?我可是聽說今日來之前,在府門處鬨出了些聲響來。”
“你倒是消息靈通。”
沈瑞話雖這般說著,卻並不覺著奇怪,鬨出這般大的聲響,若是還傳不到陸思衡耳朵裡才顯得奇怪。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般,他略湊近了些問道:“你如今院子中可將養著什麼人嗎?”
第115章 第 115 章
陸思衡手中的茶盞一晃, 桌案上便灑出了些茶水,將石桌洇濕了一小片,兩人之間的氛圍也因此被推向了某種凝滯。
沈瑞的神情忽而變得有些古怪, 他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眼陸思衡,彎起眼睛揶揄道:“陸兄在羞澀些什麼?”
“難不成是瞞著我們在府中藏著什麼人?”
陸思衡將茶盞落在桌案上,取了一旁的帕子過來一一擦拭乾淨, 聞言無奈道:“隻怕我這府中若是進出了什麼人, 自有滿中都的人替阿瑞盯著呢。”
沈瑞勾了勾唇角,卻並沒有立刻說話。
陸府而今的確是被眾人盯著不假, 但若是陸思衡想要於深宅中藏個人也未免簡單,隻是陸思衡今日的話倒叫是他忽然想起,原書中這位於中都也算是驚才絕豔的郎君似乎直至沈家被抄家, 也依舊是孑然一身, 連好友也不曾有過什麼交心的。
先前倒是有個旁支的陸昭瞧著還算得心, 但即便是被原主命人一刀劈斬了, 陸思衡也不過是過問了一句,甚至因著不願同沈家交惡, 連下葬都是避著人,在夜裡偷偷出城埋了的,半點話柄都不給人留。
叫人半點瞧不出他先前在人前對於陸昭的百般讚許。
即便是現下自己穿過來,同陸昭見的幾次麵, 後者也是在陸思衡的高壓之下,低眉順眼地討好, 可不見之前那般囂張跋扈的樣子。
這般冷心絕情的人, 倘若他府苑中當真藏著什麼人, 與其說是什麼美嬌娥,沈瑞倒是更願意相信是從哪搜羅來的謀士。
說到底世家同皇權早晚有那麼一遭禍事, 鼎盛如沈家也照舊論文權柄爭奪間的犧牲品,而唯一的幸存者現下就擺在他麵前,沈瑞著實是好奇,他究竟是得了什麼指點,還是以陸家掌權人的身份憑借一己之力將整個陸家都從淤泥中托舉而出?
思及此處,沈瑞輕啜了一口茶水,不動聲色地打趣道:“那可是不好說,陸兄行事向來周全,若是得了什麼值得上心的人,將其蹤跡隱匿乾淨,也未嘗可知。”
他將茶盞放回到桌案上,攤了攤手掌道:“可憐我們這些平日裡同陸兄交好的,竟是被蒙蔽了個透徹。”
他說的煞有介事,不知道還真當他已經確信陸思衡在府中藏了什麼人一般。
陸思衡將手邊的糕餅向他略推了推,像是對待自己頑劣而不自知的幼弟般無奈道:“若是肯將這點心思花在正途上,也不至於直至現下中都內還是各種流言沒個止歇。”
他這句流言中間包含的東西太多了,或許是說那些第一紈絝的,或許是說他把江尋鶴留在府中當做禁臠的,這些個世家子弟說一句話中,能藏著百轉的心思,沈瑞懶得費心神去猜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乾脆就勢將手肘支在桌案上,用手掌撐著頭,語調散漫道:“陸兄而今掌家,便是連說話也越發一股子掌家人的做派了。”
仿佛覺著湊不出例證般,他頓了頓後又添補道:“前兩日進宮,陛下也是這般同我說的,隻是他是何般的年紀,你便已經同他一樣說話不耐聽了。”
陸思衡自幼便是被當做掌權人培養的,一直到加冠後正式接掌陸家,連帶著旁支的那些族人子弟也是瞧著他的眼色過活,倒是頭一遭遇見如沈瑞這般分辨不出好壞的。
“也罷了 。”陸思衡放棄同他繼續這般說教,從一旁取出冊子遞給他道:“阿瑞托我打探的消息已經有了眉目,而今中都內的商戶大都還在觀望,不等貨船靠岸有了確切的消息隻怕不會妄動。”
“中都城內的生意,楚家占了大半,即便不依著那些零散的商戶,阿瑞也不會虧損。反倒是江東那邊,聽聞原本把持著生意的江大公子已經抱恙去了山上同他生母清修去了,商行內隻怕動亂頗多,楚夫人收到的貨物怕也是良莠不齊,這才是虧損的大頭。”
沈瑞聞言略挑了挑眉,原本他讓陸思衡去幫忙查消息不過也是因著即便自己不說,後者也定然會私下派人探查,既然如此,白給的勞工,不用豈不是虧損?卻不想後者當真命人認真查了,甚至連帶著江東的消息一並給查清楚了。
他接過冊子,看著上麵記錄的消息,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這位江大公子他也算略有耳聞,據管湘君所言 是個不輸於陸思衡的郎君。隻可惜商賈低賤,憑著他如何在江東內鼓風掀浪,也照舊是上不得台麵。
甚至就連這點“不輸”的名頭,也不過是眾人私底下說說便算了,若是拿出來供以論調,隻怕便要給江家牽扯上不少的麻煩。
若換做平常便也罷了,隻是商船到了江東,那位把持著江東大半生意的江大公子便抱恙去了山上,實在是叫人不能不多想。
他為挑了挑眉道:“抱恙?掐著這個時段生病,不知曉的還以為是我給帶去的災禍呢。”
陸思衡知曉他的心思,解釋道:“聽聞早在月前便已經病了,江東現下的生意又重新回落到梅花商行之中,沒了個主持大局的,隻怕餘下的便要各懷鬼胎,阿瑞若是不想要虧損,便須得多花出不少心神才好。”
月前
沈瑞在心中略盤算了下時間,若當真如同陸思衡的消息所言,那倒是的確可以擺脫故意躲著自己的嫌疑,隻是他這般想著,卻隻覺著有什麼一直被忽略的東西冒了個尖兒,但不過是一愰神的功夫便又消散了,半點尋不到蹤跡。
沈瑞略皺了皺眉,卻沒再多追問,總歸到了時候,自然便會萬般清晰。
他將陸思衡新遞過來的茶盞端起來,聞了聞裡麵散出的茶香隨口道:“我不過是為了賺點錢財,好叫日子好過些,又不與他們謀奪家財,哪裡用得上那些手段來同我算計?”
陸思衡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多說。其實他並不能完全猜出沈瑞同楚家聯手的原因,但是沈瑞既然不願意多說,那即便再問下去,也是滿腹的虛假,反倒影響兩人之間剛剛建立起的、岌岌可危的關係。
左右無論沈瑞心中藏著怎樣和的布局,也早晚要顯露出來,沈瑞行事沒個顧忌,多講求個自己高興便好,但他卻不得不顧著整個陸家。
就他現下推演出的種種可能,無一不是險境,沈瑞可以走,但陸家卻不能走。
陸思衡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緒,指著桌案上十幾個茶盞道:“今日品了這麼多,阿瑞覺著哪個最好?”
沈瑞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今日的“正事”——陸思衡請他來嘗今年新晉上來的茶葉,雖說是才到手的,卻也有不少是存了多年的,味道差異並不算小,但沈瑞方才滿腹的算計,早已經將品茶一事拋在了腦後。
現下陸思衡正看著他,等著他給出了什麼答案,他抬眼看過去,正和陸思衡對上了目光,他敢肯定陸思衡定然是瞧出了他的窘境,卻連半點“輕輕揭過”的心思都沒有。
見他不說話,還輕聲催促了句:“阿瑞?”
沈瑞瞧了瞧桌案上十幾個瞧不出太大分彆的茶盞,先前沒用心記著,現下連裡麵裝著的是什麼東西也想不出來了。
他瞧了好半天,陸思衡竟也有耐心地陪著他看了好半天,沈瑞見左右都逃不掉,乾脆耍賴地指著一旁的那盤糕餅道:“我吃著,這個最好。”
他說的一臉坦蕩,好似沒有半點心虛。更何況也不算是假話,也不知曉陸府的廚子是哪裡的人氏,做的糕餅同中都內流行的風味並不想同,也算是額外的清甜。
他這耍賴的姿態太過明顯,連遮掩都不曾有,陸思衡無奈失笑道:“也罷了,既然如此,便叫府中的廚子做好了時時給你送到府上去。”
沈瑞捏起一小塊糕餅放在眼前瞧了瞧,做工精致,想來是花費了不少心神,他彎起眼睛笑道:“這樣豈不是要多多麻煩陸兄。”
下一刻,他便將糕餅放回到盤子裡,施施然地用絹帕擦乾淨了手,屈尊降貴般道:“不過陸兄既然情願,那邊多多勞煩了。”
陸思衡看著他耍的這些小把戲,無奈扶額地縱容道:“還想吃什麼一並吩咐下去。”
“那倒是也不必了。”沈瑞將冊子揣進袖口,將麵前茶盞的蓋子重新蓋回去道:“今日便罷了,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我回去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倒是不曾聽聞近日中都內又出了什麼事情。”
陸思衡倒是沒料到這個,而今商船到了江東,就連生意都還沒有談出個什麼進程,他想不出沈瑞在中都內還有什麼特彆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原本是沒有的,不過現下新添補了一件。”
沈瑞理了理衣袖上的細微褶皺,看著袖口金線織成的繡花,眼底生出幾分暗色,可神情卻不見半分驚動地笑道:“大約是前些時候掏出來的一筆銀子,驚嚇到了那些人,好叫他們以為什麼破爛玩意兒都能往我府中遞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馬車路過鬨市的時候, 沈瑞忽然在車中喊了聲停,春璫立刻將簾子掀開了個邊角,探進點頭輕聲問道:“公子有什麼吩咐?”
“去撿幾家做工漂亮的成衣鋪子, 叫他們備好東西,半個時辰後,爺帶人過來。”
春璫聞言微微一怔, 她近日倒是不曾聽聞公子又同誰關係交好, 但轉念一想,便想起了方才來陸府之前那男人在府門鬨出的動靜, 於是頷首應了聲下馬車尋鋪子去了。
這會兒街上的人正多,即便車夫已經將馬車朝著周邊趕了一點,卻仍然是占據了不小的地方, 好大個馬車橫在街上叫周遭的百姓不得不繞著走。
多走了路自然就要不滿, 沈瑞坐在車中能夠清楚地聽見那些人的小聲議論。
“這又是哪家的車馬擋在路上?”
“喲, 可小心些吧, 這都瞧不出來?那麼大個沈家的族徽都快要戳到你眼睛裡去了。”
被阻止的男子明顯頗為不滿,又因著方才友人的話, 覺著自己被下了麵子,連語調中都難免帶上了些尖酸刻薄的意思。
“沈家又如何?不過是占著個好出身罷了,說到底不還是個酒囊飯袋?隻怕連大字也認不得幾個,卻可以靠著世家的蔭蔽將來登入朝堂之中屍位素餐。”
跟在他身旁的好友大約是沒想到他會越說越來勁, 到底是怕影響到自己的身上,連忙去拉扯著急聲道:“你且小聲些吧, 那沈靖雲哪裡是什麼好相與的, 若是叫他聽見了, 你我今日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他這話仿佛戳到了後者的痛處般,更是不依不饒起來道:“他便是聽見了又能如何?難不成我說的話中有半句假話嗎?”
沈瑞猜他也未必是不知曉世家殺人最是不需要理由, 更何況這世上原本就有太多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但他大約是因著心中實在是氣憤,這會兒說起話來是半點也顧忌不上了,越說越沒個分寸。
沈瑞原本也並不是很想要理會他,畢竟著中都城內想要指著他鼻子痛罵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這人說得這些在其中比起來著實還算作是文雅的。
但是男人卻不依不饒地逼問著他那同伴,好似對方不附和他,便是意味著對方也是跟沈瑞同流合汙的一般。
“你說說,我哪裡說得不對了?”
沈瑞實在是被他那破鑼嗓子吵得頭疼,隨手將窗子上懸著的簾子掀開了個邊角,懶聲道:“嗯,說得極對。”
他那友人是正對著馬車的,在沈瑞掀開簾子的時候,便驚訝地長大了嘴巴,這會兒再聽見他說話,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沈瑞估摸著他這會殺了那男人的心思都有了。
反倒是那男人因為背對著沈瑞,一時半會瞧不出太多的反應,隻能感受到他的後背已經繃直了,大約心中還是有些害怕的。
沈瑞的指尖在窗子的邊沿處輕輕敲了兩下,算作是消磨時間,他有些漫不經心地想著:既然是害怕,方才又是何必給自己找難堪。
男人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後知後覺地轉了過來,他大約實在是沒想過為何沈瑞會在這馬車之中,若非如此,方才也不會那般高談闊論。
他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試圖緩和下氛圍,在發覺出自己的僵硬後,乾脆將那點努力全都收了回去,挺直著脊背,擺出副不卑不亢的姿態道:“見過沈公子。”
隻可惜若是沒有方才那點慌亂,瞧著或許還當真是個有風骨的,換做現在,沈瑞隻覺著這人算計頗深。
但懂得算計原也不算是什麼錯處,換做個是個惜才的,說不定就看中了他這個性子,但沈瑞明顯不是這種人。非但如此,他一慣是管這種人叫賤皮子的。
“原本呢,是不太想理會二位的,但二位的陣仗也著實大了些,豈止是在馬車之中,便是我現下在沈府中坐著,恐怕也照樣字字聽得清楚。”
他一通話,將那友人說得麵紅耳赤,連忙試圖解釋道:“還請沈公子原諒,實在是我這朋友遇著些不平事,所以近些時日才心氣難平,一時妄言,不想卻衝撞了沈公子。”
“不平事?”
沈瑞聞言略一挑眉,仿佛生出些興趣般道:“這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麼不平事,竟然要將氣撒在我的身上。”
男人聞言將頭一瞥,露出些莫名的倔強,像是蒙受這什麼天大的委屈般,沈瑞瞧了一眼,便刺眼似的迅速將目光移開了。
反倒是他的友人,神情還算正常些,不過是有些為難,不知道當不當說罷了。
經了這麼一遭,沈瑞大約也明白為何二者之間會當街吵鬨起來了,一個自命不凡又頗有算計,另一個卻是個實誠的,非但“配不上”前一個的心氣,也不能把握住時機替他謀取,也是難為他們搭伴兒走到今日。
“既然都不肯說,不防叫我來猜猜。”
沈瑞故意將語調拖長了些,在確認吸引到了男人的注意後,笑了一聲道:“該不會是因為先前科考落榜,一時之間受不了這個打擊,便開始見著誰過的順暢都不滿意吧?”
見二人沒有反駁,沈瑞便知道自己說對了,他的手指輕輕敲著,有些漫不經心道:“這位若是這般的心性,隻怕再有個十年八年,也照舊是名落孫山的貨色。”
男人頓時漲紅了臉,他最初的確是沒想到沈瑞會留在車中,才一時口不擇言,但在看到沈瑞的瞬間,他恍然意識到自己的好運也許就要來了。
雖然這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麵吧,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畢竟是立誌要為天下百姓謀得好日子的,就是借了沈家的勢力又能如何,待他入朝為官之後好好做事便是了。
卻沒想到沈靖雲竟然半點不顧及他的顏麵,他頓時心頭惱火起來,冷笑道:“心性?空有滿腹經綸,卻照舊讓那些世家紈絝子弟封侯拜相,我們這些寒門子弟,便是再有個百年也照樣不是要落於人後?”
說完後,尤覺著不夠似的,狠狠地啐了一口。
對比著他的惱怒,沈瑞的反應堪稱雲淡風輕:“是嗎?可我怎麼記得今年科考的探花郎還是商賈出身,如今不也貴為太子太傅,怎怎麼這世上偏就留下個你懷才不遇?”
“究竟是懷才不遇還是一肚子草包,我看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沈瑞捏著他話中的錯處,四兩撥千斤地將他方才的話重新罵了回去。
更何況他也算不得故意難為人,大約是為了給自己多囤些兵器,明帝今年科舉之時可是錄用了不少平民子弟,甚至早早就允許了商賈子弟同樣可以入朝為官。
瞧著那架勢,是把凡是能為他所用,對付世家的勢力全都搜羅到了一處去。
他說得句句屬實,卻戳破了男子那可笑的假麵,當即便大聲道:“那江尋鶴分明是做了你的姘頭才得以有今日,也敢拿出來說?”
畢竟是在鬨市之中,周圍的百姓並不在少數,這會更是豎直了耳朵,等著聽些熱鬨。
沈瑞的目光當即便陰沉了下去,他雖將人當做金絲雀養著,卻不代表此事能成為這些個汙糟玩意的談資。
更何況若非他從中作梗,隻怕江尋鶴今日便是翰林院中頗受重用的新科狀元,這男人隻怕是更加望塵莫及。
沈瑞扯了扯唇角,笑意卻未達眼底,沉聲道:“江太傅科考的文章想必這天下學子都已經品讀過了,你既然覺得不配為探花,那便是你能寫出更好的了?”
“來人,拿紙筆給他寫,今日寫不出來,便是欺君之罪!”
周圍有好事者,不怕事情鬨大,更是為著討好沈瑞,休說是紙筆,連桌子都給搬來了。
男人提筆站在桌子前,汗水流了滿臉,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他平日裡學問並不算差,此次落榜也隻是因為文章寫得太過於激進,才叫考官覺著他心性不行給刷了下去。
可現下他一閉上眼睛,曾經讀過的書半點也想不起來,蔓延都是江尋鶴寫的那篇文章。
他深知自己根本就是無法超越的。
眾人等了半晌,卻見他手指一鬆,毛筆瞬間落在紙張上,將上麵染上了大片的墨漬,圍在周邊的百姓立刻發出了“噓”聲。
男子癱坐在地上,心灰意冷地又哭又笑道:“可憐我寒窗十二載,終究是難成抱負啊……”
春璫已經將事情辦妥了,聽到外麵有聲響便立刻出來站到了沈瑞的馬車旁,見狀輕聲喚了聲“公子”來試探沈瑞的意思。
周遭的百姓也在等著,這男人雖然有錯,但到底是平民中難得供養出的學子,同他們也算有些共同的利益,他們雖然喜歡看熱鬨,但正等到判處的時候,卻還是期望著沈瑞可以手下留情。
但沈瑞從來不是什麼良善的,這些人也不知曉對一個紈絝抱有著什麼樣的期待。
“當街空口白牙汙蔑朝廷命官,送官處置吧。”
說罷,便放下簾子,身形掩在了馬車之中。
春璫在外麵低聲應了句“是”,便聽著一陣吵鬨後,周遭安靜了不少。
沈瑞將身子倚靠在車壁上,懶散地想到,那漂亮鬼若是沒有他給撐腰做主,可該怎麼辦呢。
第117章 第 117 章
江尋鶴講學回來還不等進府門, 便覺出些不對來,門房處的小廝見著他連頭也不敢抬,隻怕隨便換雙能瞧見人的眼睛來, 都能看出明擺著是有事瞞著他。
他腳下一頓,略有些遲疑道:“可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對在下說?”
小廝原本瞧見他便心虛,彆說同往日一般主動見禮了, 隻恨這府門處沒個什麼縫隙叫他可以鑽進去。
看著江尋鶴終於進去的時候才微微鬆懈下來, 誰曾想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吐儘,便聽見這麼一遭。
小廝立刻漲紅了臉, 急聲道:“沒……沒有。”
大約是說完後便安定了幾分,又覺著不夠似的填補道:“小的身份低位,哪裡有什麼能與大人說的呢。”
江尋鶴沒說話, 目光卻落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小廝心中慌亂, 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隻能抬起頭, 倉皇的朝他笑了笑。
小廝對上他黑白分明的瞳孔仁,隻覺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般, 後知後覺的想起來,眼前的可不是中都城裡那些由著他糊弄的草包。
但這種事從來都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更何況他又不能違背了公子的命令,因而隻能硬著頭皮地小心試探道:“江大人可還有什麼旁的要吩咐?”
江尋鶴垂了垂眼, 將目光收攏了回來,輕笑一聲說道:“無事, 勞煩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小廝終於完整地鬆了一口氣, 可回想起來卻又覺得處處都不對勁。
正巧同他一起值守門房的另一個小廝才從廚房拎著食盒回來,沒成想還沒走近, 就瞧見了江尋鶴,他心中害怕,就藏在了一邊兒。
知道瞧見他走了,才慢慢挪動出來,對上同伴惱怒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解釋道:“實在是兩個人更容易露餡,不是故意留你一個人在這兒的。”
放才回話的小廝心頭雖然還有怒氣,卻也知曉事情過了便是過了,再追究下去,除了傷感情,也沒什麼旁的利益可圖。
於是裝腔作勢地拿捏了一番後,就半推半就地原諒了。
他將方才兩人之間的話講給了同伴,撓著頭小聲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心中害怕,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你說我們要不要把這件事稟報給公子?”
他心中害怕,另一個小廝也自然心虛,但在聽到他要把這件事告訴沈瑞的時候,還是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
“算了吧……公子隻是不許我們把這件事告訴江大人,又沒要我們做彆的。更何況我們現在無憑無據的,貿然告訴公子,少不得要挨一頓責罰,說我們辦事不力。”
沈府的規矩不比其他家,在中都內也是出了名的嚴苛,沈瑞又是個慣會磋磨人的,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對他都有些懼怕。
另一個聽見他這樣說,不知想起了什麼,麵色也難看了幾分,猶豫了片刻後,最終還是附和道:“那便算了吧。”
誰知兩個人商量完還沒有半盞茶的工夫,街上便傳來一陣馬車輪子壓過石板的聲音,熟悉的銅鈴碰撞聲讓兩人口中的飯一時難以下咽。
兩人對視一眼,便齊齊地放下碗筷,迎接去了。
沈瑞方一下馬車,就瞧見兩人攏著手站在府門前,麵上滿是討好與心虛。
他眯了眯眼睛,卻沒說話,兩個小廝對視一眼,連忙迎了上去:“公子回來了,江大人方才剛回來,公子放心,我們一個字也不曾多說。”
沈瑞嗤笑了一聲,沒理會他們的賣好。
這兩人的確什麼也沒說,但瞧著這壓不住的心虛,他估摸著江尋鶴光是瞧著就應當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了。
他轉身上了軟轎往江尋鶴的院子裡去,看著沈瑞進去,兩個人還想再說什麼,春璫卻轉過頭,警告似的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兩個人這才悻悻地止了聲。
江尋鶴正在院子中翻看書冊,日光透過橫斜的枝葉散下來,落在他的衣襟上,投出幾支暗影。
沈瑞站在院門處看了片刻,才懶散地抬起手在門扇上輕敲了兩下。
江尋鶴聽到聲響後看了過來,兩人目光對撞之間,沈瑞抿了抿唇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隻是彎了彎眼睛笑起來道:“今日外麵熱鬨,太傅不若同我一起去街上瞧瞧吧。”
江尋鶴看著他,目光在他束緊的腰上輕輕劃過,語調淡淡道:“阿瑞不是方從外麵回來嗎?”
“是啊。”沈瑞沒覺出有什麼不對,他走上前坐到了江尋鶴的對麵,翻開茶盞,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昨日不是同太傅說過,陸思衡約了我去品茶。”
他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茶水在外麵放久了有一點涼牙,他下意識眯了眯眼,緊接著笑道:“不過倒是隻顧著同他說話,接連喝了十幾種茶,卻一個味道都記不得了,反倒是討要回了不少點心。”
“不知曉是哪裡的廚子,手藝確是不錯,趕明兒他府上的人送來,太傅也可嘗嘗。”
“是嗎?”江尋鶴不置可否地反問句了句,可隨後又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般輕聲道:“大約是在下家庭貧苦,便是阿瑞這般說起來,也仍舊是想不出當是什麼味道。”
“但想來既然阿瑞喜歡,便一定是極好的。便如同陸公子,我雖與他並不相熟,但瞧著阿瑞與他這般私交甚篤,想來陸公子也定然當是中都城內頂好的郎君。”
他說前麵那幾句話時,沈瑞還有些不明白,可越是聽下來,眼的笑意便越是加深了幾分。
等到江尋鶴將一通酸話說完,沈瑞已經撐著桌案,遮掩不住麵上的笑意了。
他逗弄似的故意附和道:“那倒的確如此,陸兄在中都一向有風光霽月、驚才絕豔的美名。太傅便是現下與他不熟也是無妨,我日後尋個由頭,給你們兩個引見便是了。”
江尋鶴聞言繃緊了嘴角,垂著眼睛隻顧看著手中的書冊,連著點餘光都不肯放過去瞧沈瑞。
沈瑞將他手中的書冊扯了過去,隨手翻看了兩眼道:“雖是如此,可太傅今日須得同我出去才好。”
江尋鶴沒了手中的書冊,便去撿桌上的茶盞,語調中透著點莫名的生疏:“ 阿瑞在外麵走了著這半日,想來應當疲乏了,這日便罷了吧。”
他說完便垂下眼,隻顧著往茶盞裡注茶,茶水擊打在白瓷底上撞出細小的水花,周遭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彆的聲響。
他皺了皺眉,一抬眼卻瞧見沈瑞正探著身子湊過來,離著他也不過方寸的距離,對上他的目光後便輕輕的笑開了:“太傅這是惱了?惱我出去同陸思衡喝了半日的茶?”
江尋鶴還沒說話,他便好似篤定了般,再開口卻是將錯處全攏到旁人身上:“可若是怪起來,太傅難道不要再攤一半的責任?太傅日日上朝、講學,留我一個守在府中,自然要出去尋些旁的樂趣。”
江尋鶴還沒說話,他自己倒是先因著這點有些無賴的話彎著眼睛笑了起來。
沈瑞倒是也不遮掩,坦坦蕩蕩的含著笑意去逗人:“可憐我留在府中守了這麼久,不過才出去半日,便有人要不依不饒的……”
他話還沒說完,便覺察到自己的袖子被拉扯住——江尋鶴偏過頭去,隻將泛著薄紅的耳尖兒對著他,輕聲道:“彆說了。”
沈瑞輕輕挑了挑眉,攤開手掌無賴道:“瞧瞧,不陪著我去街上便也罷了,現下連話都不肯我講了……”
江尋鶴沒等他將那些空口白牙的汙蔑說完,便將茶盞裡的水倒在了樹下,起身道:“我同你去便是了。”
沈瑞奸計得逞,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情願,略帶著點挑釁的意思伸手笑眯眯道:“那便請吧。”
江尋鶴垂下眼,看了看他攤開的手掌,瑩白的皮肉仿佛能被日光透過去般,他沒再多說什麼,拂袖走出了小院。
在身子越過沈瑞時,眼瞼處的那點薄紅緩緩退散了,神色仍是一貫地清冷,隻有眼底生出些淡淡的笑意。
沈瑞卻半點沒個察覺,隻是心中越發篤定,不能叫江東那些個汙糟東西踏入沈府一步,否則憑著這漂亮鬼而今這般好騙,還不三兩句便被人誆騙走了?
春璫守在院門外,她雖沒進去親眼瞧見兩人之間那些舉動,但也大致聽見了些聲響,而今憋著笑隻作不覺。
見沈瑞出來了,才湊過去小聲附耳道:“鋪子已經安排好了,方才的書生也已經送到了官府,今日的動靜不小,想來外麵至少在明麵上可以消停些時日了。”
她特意在“明麵上”加重了語氣,畢竟沈瑞這般維護,隻怕那些人私底下又不知道要編排出些什麼東西。
沈瑞卻不太在意,隻是隨口道:“按照原來的安排辦事便好。”
看著江尋鶴清俊的身影,他彎了彎眼睛,卻沒生出什麼笑意來。
“這是上諸般種種,總是要有些得失的,隻不過在他不知情的時候,我便先替他做了便是了。”
第118章 第 118 章
大約是因著方才那酸書生被送官的緣故, 街上的人一瞧見沈家的馬車便遠遠地避讓開了,生怕因為什麼衣角剮蹭上便攤上什麼殺身之禍。
江尋鶴將窗子處的小簾子掀開了一個邊角,方一朝外麵看出去, 便看見了百姓們避之如蛇蠍的模樣,他有些遲疑道:“這是……”
即便他沒將話說完,沈瑞也大概猜得出外麵是什麼樣的場景, 畢竟那些人平日裡給彆人造謠添麻煩的時候可是言之鑿鑿, 半點羞愧之心也沒有,一等到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便知道痛了。
反倒擺出一副是沈瑞難為人似的模樣,頗沒道理。
沈瑞原本想要直接說些什麼,卻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 將身子略探過去些, 向外瞧了一眼, 輕笑道:“都避開了?難不成太傅想要些擲果盈車的場景不成?”
他貼的很近, 離著江尋鶴不過方寸的距離,溫熱的氣息將半掩在發絲下的耳尖覆上一層薄紅。
江尋鶴沒想到他會這樣曲解, 一時有些無奈道:“我並非是這個意思。”
“隻是百姓們生活在市井之中,日子總是要困頓些,最是懂得趨利避害,現下處處避著我們, 怕是有什麼旁的緣由。”
沈瑞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看著他一慣清冷的神情, 說出的話卻神明似的兼愛眾人。
隻是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曉他口中這些生活困頓的百姓, 方才在街上是如何圍觀嬉笑, 又是如何將他的那些虛實難辨的苦處拉扯出來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米糧或許不能叫他們果腹,但江尋鶴身上的那些流言卻能周全了他們的唇舌。
沈瑞目光深沉, 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隻是輕嗤一聲道:“趨利避害?當真新科探花,連說話都要比旁人漂亮些,不如我,隻能說一句‘欺軟怕硬’來。”
江尋鶴垂下眼睛的時候,顯出些莫名的柔弱清瘦,沈瑞半嘲半逗的話拋過去,好似當真變成個什麼飽滿的果子砸在他身上般,叫他伴隨著馬車的晃動而顫了顫肩膀。
沈瑞含在口中的後半句話忽而便說不出來了,頓了頓,才將手肘半撐在窗子上懶散道:“放心,最能叫他們害怕的便是我這個大活人。”
沈家沒什麼好叫他們害怕的,沈釧海原本也不是什麼張揚的人,江尋鶴便更不用說了,那些人彆說害怕了,隻怕連半點羞愧也生不出來——畢竟他們可是自詡人間正義的。
唯一能叫這些人忌憚的,便隻有沈瑞這個惡鬼似的活人。
明明就連原主也一慣禍害的都是世家朝堂的人,從沒做出什麼欺男霸女的事情來,但紈絝這名頭一旦出來,便給了他們群起而攻之的借口。
這個時候宣告自己害怕沈瑞倒也不是為著真的避開什麼,而是用這種手段將自己同普羅大眾劃到一個範疇中,生怕自己便是下一個被攻擊的人。
這種拙劣的手段,休說是沈瑞了,便連原主那種草包都從來沒有放在心上。
隻有一個從市井中走出來的江尋鶴,敏感地注意到所有人的情緒,並且完全將自己從任何一個地方拋舍出去,隻是憐憫地看著世間眾人。
可偏偏,他才是一直被拋舍,一直無限製地深陷於苦楚之中的人。
就連在原書中,也是孤身一人成了明帝手中的利刃,即便最後封侯拜相,也照舊是高處不勝寒。
沈瑞偏過頭去,提起桌案上烘著的小茶壺,方要回手尋茶盞,便瞧見一隻手掌將被子翻轉過來遞到了他的手邊。
沈瑞略偏了偏頭,同他對上了目光,眼中帶著些促狹的笑意,隻是卻未見得幾分真心。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輕聲道:“太傅的善心還是收著些吧,免得給自己招惹上什麼麻煩,再難周轉。”
江尋鶴聞言想要說些什麼,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春璫在外麵隔著簾子輕聲道:“公子,已經到了。”
兩人的談話便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打斷,沈瑞將茶壺放了回去,像是以此為標誌中斷了許多的不合時宜般道:“走吧。”
他先起身向外走出去,在簾子被掀開一半的時候,江尋鶴忽而在他身後輕喚了一聲“阿瑞”。
沈瑞轉過頭,卻隻瞧見他低垂著眉眼,看不清什麼情緒,卻在覺察到他目光的時候輕聲道:“可我原本便是從困頓中走出來的。”
他沒什麼可避諱的。
簾子搭在沈瑞的身上,日光從外麵斜映進來,將邊緣暈染得很模糊,他的手指捏著一小塊衣料磋磨了下,喉嚨不自覺地吞了吞,半晌彎著眼睛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了。”
他話說出口的時候,江尋鶴垂下的長睫輕輕顫動著,好似終於鬆了一口氣般。
春璫還守在馬車外,見狀雖聽不到兩人究竟在說些什麼,卻也儘心儘力地遮擋著百姓們探究的視線。
但架不住周遭的人實在是好奇沈瑞身上的那些秘密,他們越是心中害怕,便越是想要從中謀奪些可供自己消遣的東西,以此來拉進彼此之間的懸殊的地位。
待到沈瑞轉身下了馬車的時候,這些人又忽而作鳥獸散,裝作自己什麼也沒做的樣子去瞧周遭的攤位,討價還價之間聊得火熱。
實則心中也是害怕被牽扯上,畢竟雖沒受過沈瑞的什麼累害吧,但畢竟是中都內有命的紈絝,便是此刻當街殺人也沒什麼可叫人稱奇的。
因而一個個都在偷看著沈瑞,盤算著自己應當什麼時候開始逃跑。
卻不想沈瑞連半點餘光都不曾分撥給他們,隻是姿態散漫地理了理衣袍。
春璫還在一旁扶著簾子,眾人疑惑之時,江尋鶴提著衣袍從中探出身子來,周遭人的神情忽而便從有些害怕轉變為一種莫名的意會。
連圍觀也不做了,隻是四下散開——畢竟先前才料理了一個,少往旁邊湊著,總是能少遭些罪的。
成衣鋪子的掌櫃從春璫去傳消息的時候,便安排著等著,倒是心中也有些猜測,便命夥計準備了兩種身形的,但現下擺在外麵的卻隻有按著沈瑞的大致身形的。
直到瞧見了江尋鶴才篤定似的用手在身後擺了擺,夥計見狀連忙進去安排,而掌櫃便是堆著滿臉諂媚的笑容湊了上去:“見過沈公子、江太傅,二位光臨小店,當真是蓬蓽生輝。”
沈瑞的腳步忽而一頓,略皺起眉看過去,掌櫃見狀當即心頭一驚,可又不知曉究竟是哪裡出了什麼差錯,隻能有些局促地問道:“不知是哪裡出了什麼差錯?”
“你同金玉軒的掌櫃什麼關係?”
掌櫃絞儘腦汁地想了半天,最終有些謹慎地道:“一起在渡口搶過貨。”
他局促地將手握在一起攏在身前,神情看著很是拘謹,腦子中卻在飛速回想著最近可曾聽聞金玉軒出了什麼風聲,會不會牽連到他自己的身上。
“彆學他那套說辭,聽著惡心。”
掌櫃腦子裡還沒反應過來,但身子已經率先做出了反應,立刻將身子略直起了些正色道:“方才春璫姑娘已經傳了消息過來,公子想要的都已經準備好了。”
他目光半點沒往江尋鶴那裡看,但話中卻將含義展現了個透徹。
等到三人進到店鋪中的時候,夥計早就已經將為江尋鶴準備的成衣收拾好了,這會兒全擺在架子上等候挑選,甚至旁邊還準備的了藤椅、茶水,也算處處細致了。
沈瑞略偏過頭看向跟在他身側的江尋鶴道:“太傅自己瞧瞧?”
江尋鶴抿了抿唇道:“我不過是來陪著阿瑞的,實在是不必破費。”
沈瑞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將方才在馬車上沒能喝到的茶水給添補上了,耐著性子道:“天氣日漸涼了,總要備著些。”
沈瑞看向略蹙著眉的江尋鶴,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他的拘謹,這鋪子即便在中都也是頂好的幾家,價格自然不便宜,再聯想到那男人送來的那些破爛,隻怕這漂亮鬼這些年的衣服都是撿著家裡賣不出去的便宜貨穿著。
就連現在明麵上是太子太傅,風光無限,實則靠著床邊的窗子裡還裝著幾件打著補丁的裡衣。
上次沈瑞睡覺不老實,還抓破了一件,等到次日早上醒來時,已經完全包裹不住裡麵的皮肉了。
天地良心,沈瑞睡著的時候能有多大的氣力?想來那衣服已經不知道穿了幾年了,才是這般一扯就破的樣子。
春璫將那團破布丟出去的時候,雖然什麼話也沒說,但滿臉都在罵沈瑞是個禽獸。
隻怕江尋鶴隻顧著經營家中那點生意,卻全沒有這般為自己挑選衣服的時候。
沈瑞拂袖坐在藤椅上,破不講理道:“爺今日喜歡瞧些鮮亮不重樣的,連著院子中的花草都換了幾岔,你自然也要換些新衣服才好看些。”
話裡話外全然不見他在傳臚日覺著江尋鶴一身藍袍頂漂亮的樣子。
他這話原本是為了鼓動江尋鶴去挑選衣服,卻不想後者垂下眼,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的確是我不比陸公子,便連花草都送得這般合稱阿瑞的心意。”
第119章 第 119 章
站在旁邊的掌櫃和夥計分明是垂著頭, 一副眼觀心的模樣,但上翹的嘴角和臉上竭力壓製的笑意,卻分明將這兩個人的心思彰顯了個透徹, 就差當著沈瑞的麵轉過身子湊在一起八卦了。
沈瑞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微微翹起,一時間落不下來,好似稍一往下垂著, 便能將眼前這百般柔弱的再劃上點什麼傷口般。
他皺了皺眉, 略有些無奈道:“我並非是這個意思。”
江尋鶴抬起頭看過來,二者目光對上的時候, 他用力彎了彎唇角輕聲道:“我知道的。”
他知道什麼?他但凡當真是知曉,便絕不會是現下這般如朵柔弱嬌花似的姿態。
沈瑞緊緊合了合眼,有意加重了語氣強調道:“江太傅。”
江尋鶴裹在素袍子裡弱柳扶風似的身子在聽到略有些生疏的“江太傅”三個字的時候, 經受不住般晃了晃。
沈瑞口中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頓時吐不出來、咽不回去, 片刻後才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我絕無此意。”
江尋鶴輕輕撇開眼, 避開了他的目光, 也重新回應了句:“在下明白。”
一來一回之間,就差把關係退回到傳臚日的時候了。
沈瑞還想要說些什麼, 掌櫃卻好似燙手般將茶盞遞到他手邊,連忙止住了他沒說完的話。
笑話,倘若倆人今日在他的鋪子裡鬨出了什麼矛盾,憑著沈靖雲那樣不講理的樣子, 還不轉頭就將自己的鋪子給掀了不可?
他對上沈瑞因為被打斷而明顯不滿的目光,使勁眨了眨眼, 竭力輸出自己的心境: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活, 求您了, 可萬萬彆再說了。
沈瑞壓低了眉眼,看了片刻, 有些不情願地抿緊了唇。
掌櫃見狀,頓時心中安定了不少,連忙支起身子往著江尋鶴那邊去,邊走還邊賠著笑道:“太傅大人可以看看這些衣服,雖然是些成衣,但也都是按著大人的身量挑選的,先前沈公子派了春璫姑娘來吩咐,因而這些也早早都準備好了,隻等著大人來挑選了。”
掌櫃說完後便從一旁挑了幾件出眾的,殷勤道:“這幾件款式也好,料子也不錯,大人可以試試。”
江尋鶴順著他的手看過去,那幾件衣服的料子的確是江東近兩個月新出的,用了新的織法,的確稱得上是上好的。
他心中這般想著,麵上卻故作不覺般,探出手來摸了摸,滑膩的質感驅散了午後的燥熱。
對上掌櫃過分殷勤的目光,他猶豫了片刻後略一頷首,掌櫃頓時欣喜若狂,連聲吩咐著夥計將人領去試衣服。
待人走了後,掌櫃轉過頭對著沈瑞擠眉弄眼地示意,恨不得將自己的那點妙思都繡在什麼錦旗上,最好是能掛在鋪子之外,叫中都城的那些人都知曉他是如何用自己的好主意幫著沈靖雲解決了困境的。
卻不想一轉頭,瞧見的是沈瑞似笑非笑的神情,頓時慌亂了些,連帶著方才好不容易生出的那點自信都飛速崩塌了,有些委屈地垂下頭。
沈瑞將手肘支在桌案上,懶散地撐著頭,小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晃動著,不知等了幾時,旁邊試衣服的簾子才被從裡麵掀開,晃出個人影來。
掌櫃取下來的是件石青色的衣裳,上麵浮著些海棠花暗紋,繡花不算多,隻在衣擺上略墜著些,腰間的絲絛係帶將本就清瘦的腰身束攏了起來,瞧著多無害似的。
沈瑞側頭看向他 ,眼中生出些驚豔,在江尋鶴看過來的時候彎著眼睛頷首道:“漂亮。”
江尋鶴平日裡穿著的都是極素的衣袍,就連料子都少不了粗糙些,倒是也半點遮不住出塵的氣質,可沈瑞還是覺著不相符。
這漂亮鬼就合該披掛著滿身的奢靡金玉,才算周全。
他原本隻不過是為著同那江東來的汙糟東西置氣,現下瞧見被裝扮起來的江尋鶴卻生出了些勃發的興致。他坐直了身子,看向旁邊的架子,掌櫃大約是為了保個周全,挑的在一眾的錦衣中還算素雅些,餘下的那些堆放在一處,簡直要晃眼似的。
“那不是還有,逐一試試吧。”
其實依著那張臉,隻怕但凡合身些的,哪怕是塊頗布裹在身上也是好看的,沈瑞現下便能叫掌櫃將剩下的衣服都包起來送到沈府。偏他這會兒瞧著,隻生出滿心的頑劣,非要叫江尋鶴逐一在他麵前穿過了才算好。
江尋鶴聞言雙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隻是默聲跟在滿麵喜氣洋洋的夥計身後去取了衣服。
瞧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簾子之後,沈瑞才漫不經心地想著庫房裡似乎還有些皮毛料子,待到天冷了做件石青色的大氅想來也是相配的。
待到江尋鶴接連試了三四件,掌櫃臉上的笑都已經僵住了,沈瑞那點裝扮金絲雀的興致卻愈發高漲起來。
隻有江尋鶴麵上顯出了些拘謹,他手掌捏著腰間的荷包輕輕摩挲著,垂著眼輕聲道:“這些便已經夠了。”
興致蓬發的沈瑞終於覺察出了些不對,他順著江尋鶴的手掌看過去,先是瞧見了袖口處隱約露出個小半的紅瑪瑙墜子,隨後才瞧見捏緊了荷包的手。
沈瑞輕輕挑了挑眉,卻故意沉聲道:“太傅今日處處駁斥我,難道是有意要同我作對?”
話雖這般說著,唇角卻禁不住翹起來。
他站起身子,緩步朝著江尋鶴走了過去,略貼著後者的耳側道:“若是沒錢了,便叫太傅留在此處做工吧。”
江尋鶴雙唇動了動,方要說話,便聽見從外麵傳進來的聲音:“我當是誰鬨出這樣大的陣仗,原來是沈大公子,這威風還真是不減當年啊。”
沈瑞眼中生出些不耐煩,轉過身子便瞧見了白琢搖晃著扇子走進來,這會兒已經是秋天了,倒不知他這般搖著扇子,硬充場麵是為了什麼。
白琢看他不說話,非但不惱怒,反倒是更高興了幾分,他最是喜歡瞧旁人說不出話的樣子,於是也不顧身後仆人的勸阻,便滿臉笑意地湊了過來。
“沈兄鬨出這般大的陣仗,難不成是行商行出了些什麼癮,現下打算將中都內的成衣鋪子也一並接手不成?”
沈瑞側開些身子躲避開他搭過來的手,嗤笑一聲道:“我若是接掌了這中都內的布店,首要的便是要你連塊遮羞布都沒有。”
沈瑞一邊說著,還一邊往下瞧了一眼,白琢年紀小,自然麵皮兒也薄些,頓時便羞紅了臉。
緩過神來後故作鎮定地越過沈瑞,看向了他身後的江尋鶴,這店中這麼多人忙活著,是為了給誰挑衣服不言而喻。
“半件衣服都不肯給旁人,卻同江太傅挑選了這般多,可見先前中都內流傳的那些話也未必是虛假的了。”
沈瑞彎著眼睛看向他:“白公子倒是會春秋筆法。”
不待白琢反應過來,他便接著道:“旁人都有衣服穿,隻有你,隻能光著身子上街了。”
說罷,又朝著白琢身下瞧了一眼。
白琢被他看得麵紅耳赤,一抬頭便瞧見了周圍人探究的目光,頓時更加惱羞成怒,大手一揮指著周遭的衣服道:“這些我都要了,都給我包起來。”
掌櫃看著他們二人鬥法的時候,便縮著頭,生怕這戰火燒到自己身上去,卻不曾想,最終還是徒勞。
他哀歎了一口氣,強撐著道:“白公子,實在不是有意與您為難,實在是這些衣服都是沈公子先定下的,我們做生意的講求的便是個信用,若是今日都給了您,隻怕傳出去也就不用再做了。”
白琢到底同沈瑞不一樣,後者是個混世魔王,他卻是世家內好規矩教出來的,若非是祖父明他來探查些消息,他都不願同沈瑞見麵。
聞言,自然也知曉掌櫃的無奈,麵色上稍稍緩和了些,剛要說話,卻不想沈瑞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正是如此,更何況這些衣服都是按著江太傅的身量選的,白公子若是想要買回去,隻怕還得再長長個兒。”
一句話徹底將白琢點著了,他在這些世家嫡係的子弟中,年紀最小,個子也遠不如沈瑞和陸思衡高,這原本就是他心中的一處隱疾,現下沈瑞就是故意扯出來羞辱他的。
“我偏要,全都包起來!”
掌櫃連聲叫苦道:“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都張著嘴等著我來養活呢,還請您高抬貴手……”
“蠢貨,不會做生意?”
聽了沈瑞的話,掌櫃似懂非懂地停了下來,隻見方才還據理力爭的沈瑞這會兒麵上正掛著笑道:“沒聽見白公子說包圓了?做了這一單,你今年的生計都不用愁了。”
掌櫃聞言一陣心動,但還是有些顧忌:“可是這……”
“無妨,成衣到底不夠合身,你選了好的料子趕明兒上府中去量了,各季的衣服都做幾套。”
掌櫃麵上大喜,連聲應道:“是是是,沈公子放心。”
沈瑞沒轉頭,手卻精準地扯住了江尋鶴的袖子,故意笑著對白琢道:“既然如此,便不打擾白公子買衣服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沈瑞走得乾脆, 隻剩下鋪子中掌櫃滿臉欣喜期待地看向白琢,等著他能掏出一包銀子大手一揮,做個將滿屋子不合身的衣服包圓兒的怨種。
方才倆人鬥法時鬨出的動靜不算小, 周遭的百姓左右無事,乾脆都圍在鋪子外麵等著瞧熱鬨,原本還以為白琢能夠壓一壓沈靖雲的威風, 沒想到他是個中看不中用的, 繞到最後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白琢站在原地險些被氣笑,一抬頭對上百姓們灼人似的目光, 隻能捏著鼻子叫身邊跟著的侍從去把錢給付了。
商賈雖然出身低賤,即便他今日不付錢,掌櫃隻怕也是不敢多說一句話的, 但外麵而今這麼多的百姓盯著, 他們同商賈之間才是被劃為同一個群體的。
他今日即便是吃了暗虧, 也絕不能損壞了白家的聲譽, 否則回去了祖父非要罰他跪祠堂不可。
掌櫃接過銀子的手都是顫抖著的,連聲道:“快快快, 快去包好。”
“等等。”
白琢看著那些衣服想了想,隨後招手喚了個侍從耳語了幾句,那侍從領了命轉身對掌櫃說道:“我家公子的意思是,這些衣服的錢我們付了, 卻並不要這些,勞煩掌櫃換些不同尺碼的普通衣物便好。”
掌櫃聞言一怔, 隨後反應過來立刻應聲道:“公子放心, 這便去準備。”
外麵圍著的百姓不知道裡麵發生了什麼, 卻又舍不得離開,隻扒著門邊兒踮腳往裡邊瞧。
過了好一會兒, 才瞧見鋪子裡的夥計拎著幾大包衣服出來,被白琢身邊的侍從接手後又拿到外麵,宣布會分發給生活困頓的百姓。
百姓聞言自然一陣歡呼叫好,白琢悄悄呼出一口氣,總算是將白家岌岌可危的名聲又挽回了些。
事情解決了,他心中也輕鬆了幾分,方才沈靖雲的話雖有些鬥氣的意思,卻也可瞧出沈家暫時還不打算大片地接手中都內的鋪子。
他雖不相信沈瑞那套隻是為了賺點金銀的說辭,但眼下卻也沒有更好的解釋,好在他今日探查完消息回去後,祖父大約便不會再命他來同沈靖雲打交道了。
他可不如陸兄那般,能在這麼個紈絝身上尋出些還算中用的地方。
——
馬車穿過鬨市,周遭已經開始傳方才成衣鋪子中的事情了。
江尋鶴坐在側座,手指輕輕摩挲著身上的衣料,輕聲道:“阿瑞不必這般同白公子互生齟齬,那些衣服原也不可都買回來的。”
沈瑞撐著腮懶聲道:“他若不是故意擺出那副蠢樣來我眼前誆騙消息,倒是也算計不到他。放心,這點小事他若是都處理不乾淨,明日他那祖父就能換個人培養。”
白家不比沈家,子嗣頗多,隻不過因著白琢母親出身非同一般,他自己又是同輩中最靈光的那個才坐穩了未來當家人的位置。
但倘若有一天叫白老爺子覺著他不成了,換人也仍不過是三兩句話的功夫。
江尋鶴的那幾件新衣裳還板板正正地疊放在桌案上,江尋鶴摩挲著手裡的也便罷了,還一下一下往桌子上的瞧,雙唇動了動,卻又被緊緊抿起。
沈瑞隻覺著今日將這漂亮鬼領出來買衣服,先不說有沒有將那從江東沾染的氣撒出去,倒是先周全了些樂子。
他支起身子略湊近了些,彎起眼睛笑道:“太傅可是有什麼話要同我講?”
他偽裝出一副和善好說話的樣子,全然不知曉眼中的惡劣幾乎遮掩不住。
倘若江尋鶴並非這般出身,想來定是要少了許多樂趣,沈瑞現下光是想著原書中殺伐果決的權臣而今為著件衣服,在自己麵前顯出這般拘謹的姿態來,便覺著心中那點隱秘的施.虐被極大地填滿了。
“阿瑞不必叫掌櫃去府中為我裁衣了,我每日除卻上朝講學並不怎麼出門,有官服和這幾件便已經足夠了。”
沈瑞一攤手,無賴似的:“可我偏喜歡些漂亮的。”
“太傅若是不夠漂亮,我便不得不尋些旁的近身擱著了。”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江尋鶴聞言輕輕蹙眉,顯出難名的為難,難為他穿過來這麼久,頭一次覺出些將養金絲雀的樂趣。
瞧了好一會兒,才輕笑了聲道:“不單是為著這個,這些時日陛下再為太子挑選武師傅,日後早上要先練了武,才會聽你的講學。”
“日後,你便不好穿著官袍去了。而今朝中趨炎附勢者眾多,你雖不同他們有什麼牽扯,但也沒必要任由什麼蠅蟲都能來叮咬一口。”
馬車逐漸行駛到了略僻靜的地界,傳進車子內的便隻有車輪軋過石磚的聲響。
見著江尋鶴的神情緩和了些,沈瑞頓了頓又添補了句:“不過首要的還是因著更漂亮些。”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沈瑞先行下了馬車,心中一驚在盤算著庫房中還有什麼金貴些的料子可以拿出來,將金絲雀從頭到腳都一並裝扮起來。
清澤早早就得了消息,現下正在門房小廝的緊盯中略有些忐忑地等著,他實在是覺著那兩個小廝對他有著些什麼莫名的惡意,但真等著看過去的時候,卻有發覺後者壓根不同他對上目光。
小廝心中也是緊張,誰知曉會不會再出來個什麼太傅的老家親戚,倒是後沒攔住叫太傅身旁的侍衛知曉了,挨罵的不還是他們兩個?
好不容易捱倒沈瑞回來了,他們才算是鬆了一口氣,連帶著對清澤的態度都好了許多,清澤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自從到了中都,他最先學會的道理便是“人在屋簷下”。
小廝朝著他笑,他也就齜牙樂回去,樂完了,還要小跑過去給自家東家提東西。
偏他手上還不老實,將包袱偷偷掀開一個邊角,眼中頓時生出些驚喜,湊到江尋鶴耳邊小聲道:“竟然是江東新出的料子,東家終於不用再穿那些粗布的了。”
畢竟東家在江東時,也是什麼東西金貴才用什麼的,現下到了中都反倒是要處處避諱著,連衣服都是粗布上麵打補丁的。
先不說傳出去旁人怎麼看,單是貼著皮肉便要不舒服。
他喜滋滋道:“想不到這沈靖雲雖然平日慣會壓榨人,但也還有些良心在身上。”
江尋鶴已經懶得再花心思去糾正他了,左右在清澤心中,沈瑞的名目如羅刹一般。
清澤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探子說老夫人給東家寄了厚衣服來,算著時日也應當到了。”
江尋鶴聞言頓時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眼中生出些笑意全然不為自己扮弱而羞愧。
但他卻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清澤,而是輕聲問道:“老家那邊如何了?”
清澤一聽見這個,連手中的衣服也顧念不上了,“謔”了一聲道:“那熱鬨著呢。”
——
江東這些時日各家紛爭不斷,無形的戰火幾乎要將渡春江都給烤乾了。
誰都想要搭上沈瑞這條路子,誰都想要做成這筆生意,但如何在一眾商家中出眾,又如何將其他人擠下去便成了幾個家主日思夜想也難以參破的難題。
史掌櫃一邊應承著史德俊的吩咐,一邊仍舊興致勃勃地叫人盯著周管家,局勢越是混亂,他便越覺著自己的機緣要出現了。
而今這般動蕩,誰也不知明日一早睡醒,再梅花商行主位上坐著的是哪一家。
誰先得了管湘君的青睞,便是先同沈瑞扯上聯係,日後自然有他飛黃騰達的餘地。
史掌櫃心中明白,若換做是平日,先不說奪權有多難,即便他當真把史德俊拉下馬,宗族裡的人也未必便要信服他。
可他若是能夠同時再同楚家做上這筆生意,那自然便要是不同的光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等到那些族人看到他當真能夠為史家謀得了大筆的財富和坦蕩的前途,那些人自然會主動將他奉為家主,也自然就省下了很多氣力。
但僅憑他一個人是絕對不成的,即便他覺著周管家城府頗深,並不是好拿捏之人,可奈何他也琢磨了許多人,卻都不如周管家叫他更覺著謀取一事平添助益。
因而即便其中諸多困頓,他也都一一忍耐了下來。
直到局勢到了如今的境地,他再也按捺不住,於是主動邀請了周管家在酒樓見麵。
人方一進來,他便頗為殷切地湊了上去:“周管家這幾日可是在忙著生意?感覺我們老哥倆已經許久未見了啊。”
周管家看著他虛偽的麵孔,想著現下還守在外麵的探子,心中頓時冷哼一聲,麵上卻並沒有太多的顯現,隻是不冷不熱道:“這幾日江東內哪有人不忙的?楚老板一日不定下生意,隻怕大家一日便不得安寧。”
史掌櫃心中惦記著什麼事,聽見了他的話自然便要往什麼事情上卻靠攏。
他露出了些胸有成竹的笑意,覺著周管家這樣的話便是主動向他示好,他理了理袍子笑道:“隻怕這生意絕不簡單。”
周管家見他這般輕易上鉤,眼中閃過一絲輕嘲,卻又不動聲色道:“史掌櫃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