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這頓晚飯最後隻有津木真弓和工藤新一兩個人吃。
伊藤行人說要在警視廳蹭一頓飯, 再和那位教授聊兩句;安城裡穂抱著電腦匆匆回家,口中還說著今天的案子可以作為她的靈感;至於鬆成柊……他還在客房睡覺。
工藤新一從樓梯上走下來,“鬆成學長沒睡醒, 讓我們隨便給他留點, 一會兒晚點起來吃。”
津木真弓歎了口氣:“……從我們上午出門到現在都快十幾個小時了吧, 他這是什麼嗜睡症發作嗎?”
“他下午好像還忙了什麼其他事, 一直到晚上才補覺。”
說著,工藤新一坐到桌邊,看著桌子上點的披薩全家桶, 也開始歎氣。
“搞什麼啊這群人……”他將桌上的披薩一份份拆開,“點了五份披薩誒,結果一個個都不回來吃飯。”
津木真弓默默吐槽了一句:“……本身給五個人點五份大披薩也已經很多了吧?”
“吃不下就放冰箱, 之後幾天還能吃。”
“我還以為你會挑食一點……至少不會一頓剩飯吃幾天?”津木真弓有些驚訝。
作為一個人居住著這種三層豪宅,每月光生活費轉賬就需要銀行派單獨客戶經理處理,又需要定期維持關係的大客戶,這家夥對一日三餐的要求聽上去也太低了點。
雖然不一定每餐都是什麼鵝肝魚子醬配八二年的拉菲,但也不至於一頓吃幾天吧?
工藤新一回答的理所當然, “在能保證營養和日常活動需求的情況下,我對食物沒有過多的挑剔。”
“……聽上去像什麼精密的儀器在討論機油用量呢, 工藤君。”
津木真弓吐槽道, “既然你的出發點隻是營養和維生, 那為什麼不考慮一下直接吃代餐食物?”
津木真弓就見過那種每天以能量飲料和代餐為生的人——據說是為了避免自製食物的衛生問題,以及專業高檔的代餐中,各項元素的配比反而比正常食物使攝入的營養更均衡。
她本來隻是吐槽一句,誰知工藤新一居然一本正經地抬頭,“我試過。”
津木真弓:?
津木真弓呆住:“然後呢?”
工藤新一撇了撇嘴:“太難吃了,試了一個月, 放棄了。”
“……真開心你還有‘難吃’這個概念。”
說明不算當真“不挑”到最誇張的程度。
工藤新一拿滾刀分好披薩,將她麵前的海鮮披薩端到自己麵前,又把其他口味的往她那裡挪了挪。
“弓長警部剛剛給我發了信息,說你們大樓的起火源調查清楚了,是1408號房間的家用電器。”
“家用電器?”津木真弓皺眉,“功率不匹配導致的失火?”
“差不多吧。”
他咬了一口披薩上的芝士,“按照他們的判斷,好像是電熱器的插頭接在了低功率的接線板上,房主有習慣在回家前的時間,先定時開啟電熱器將房間打熱,所以造成了悲劇。”
“那紅馬呢?那不是連環縱火犯的標誌嗎?”
工藤新一笑了一聲,笑意中意味不明,“根據他們的調查,那個紅馬隻是偶然出現在現場的——那是一家紀念品商店的推銷贈品,前階段在你們公寓附近支起過促銷的廣告攤,你們公寓裡不少住客都拿了他們的贈品,就是那個紅馬掛墜。”
津木真弓一口一口吃著披薩,沒有發表意見,見工藤新一看過來,抬起頭:“然後呢?你覺得疑點是?”
工藤新一挑眉:“疑點?”
津木真弓很奇怪,“你覺得這份報告就是‘真相’?”
“不,這份報告隻是‘結果’,但很明顯,我已經尋找到了‘真相’。當然,我不是說連環縱火案的真相,那個案子我已經讓弓長警部去調查那家紀念品商店了——我是說,你們公寓的失火案。”
津木真弓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的那位神秘同居人為了徹底清除一切自己留下來的痕跡,放火燒了你的公寓,還做成了意外失火的假象,再嫁禍給連環縱火案的凶手,現在,隻差調查出他的身份了。”
津木真弓:……已經不再用懷疑的語調,直接肯定是“真相”了是嗎?
她緘口不言,工藤新一也沒有繼續套話的意思,隻是示意了一下她的手腕。
“護腕拿下來吧。”
津木真弓抬了抬眼:“乾什麼?”
“運動護腕的透氣性普遍都不太強,人體皮膚組織相對薄弱,長時間帶著護腕會產生皮膚毛孔閉塞的症狀,對你手腕上的於痕恢複沒有益處。”
津木真弓糾正道:“那是至少要佩戴八小時以上才會出現的症狀。”
“所以,你要將這套自欺欺人的裝備帶滿八小時?——遮住它,不代表不存在。”
“但我自己看著舒心。”
津木真弓無意識扭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酸痛的感覺沒有太多,隻是又深又紅的於痕看著可怖。
工藤新一看著她的動作,歎了口氣,“看來我們的租房合約裡,需要再加一條關於房子安保方麵的協議。”
津木真弓抬眼:“我什麼時候說要租你家房子了?”
工藤新一放下手中的披薩,“拋開先前那些非常合適的條件,現在顯然又加了一條。”
“……哪條?”
“你正身處麻煩之中,”工藤新一克製地瞥了一眼她的手腕,“而我,恰恰是最擅長解決麻煩的偵探。”
津木真弓笑了一聲,“我自己也是偵探。”
“那不是更好嗎?”
工藤新一重新拿起一塊披薩,將它拚在了津木真弓那種口味的空缺上。
“我們兩個人結合,是遠大於一加一等於二的收益,我更想不通你拒絕的理由了。”
津木真弓垂目,看著他遞上來的那塊披薩——那是一塊青椒牛肉披薩。
“因為我不喜歡吃青椒。”
工藤新一:“……這是重點嗎?”
“這當然是。”津木真弓一本正經地強調,“我沒有在轉移重點,工藤君。”
她拿起旁邊的叉子,伸手輕輕一撥,將他遞過來的那塊披薩撥得遠了點。
“我不喜歡吃青椒——對於這樣的東西,偶爾的、淺嘗輒止的嘗試或許十分新鮮刺激,但要我長年累月,一日三餐都吃它,恕我拒絕。”
工藤新一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拿起旁邊的可樂喝了一口,停頓半晌,才緩緩開口。
“那麼,這件事中,你所說的‘青椒’,是什麼?”
津木真弓沒想到他會這麼執著地追問,但還是堅定地給了他答案。
“邊界感。”
她認真地,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身為偵探,我理解你對於身邊的一切都抱著‘解謎’的心態去探尋,你下意識地想要剖析一切,無論是案件還是日常生活,小到身邊的人上一頓用餐吃了什麼菜,大到彆人的隱私與生活。”
津木真弓覺得,自己大概是第一個這麼和工藤新一開口直言的人——又或者是第一個說了這樣的話,卻真正讓他聽進去的人。
因為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驚訝。
“與你這樣的人共事、成為同伴與戰友是一件很高效的事。但一天中起碼有一半時間相處在一起的室友?”她扯了扯唇角,“我們之間遲早得瘋一個。”
這已經很委婉了,對於她而言,生活中如果碰到這種性格的人,又不得不每天十幾個小時相處在一起——大概最終結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工藤新一抿了抿唇:“我以為,這樣的討論,在你加入偵探社的那天我們就得出過結果。”
彼此都是這樣的人,自然會以這樣更舒適、直白的方式相處。
“那是作為同伴,工藤君,”她再次強調,“但不是室友。”
她見對方似乎還是沒太明白她的意思,歎了口氣,決定拋個重磅炸|彈。
“這麼說吧,打個比方——絕對沒有任何暗示的意思——在你早晨醒來下樓的時候,你的室友坐在餐桌邊,和你打招呼的第一句是……”
她深吸一口氣,在工藤新一好奇的眼神中,緩緩開口。
“早安,工藤君,根據你下樓梯的動作來判斷,你昨天至少手|衝了兩次,真開心你擁有一個愉快的夜晚——你會是什麼心情?”
工藤新一緩慢地、帶著思索地、又喝了一口可樂,然後在味蕾被氣泡短暫刺激的過程中,開了口。
“我會詢問她,是怎麼從我下樓梯的動作中得出這個結論的——畢竟不像什麼腐朽的古代小說中說的那樣,現實中除非出現了非常嚴重的不適,不然大多數情況下,光憑人類的走姿,無法判斷昨夜姓生活的頻率。”
……這是重點嗎!?
津木真弓想要扶額,但又想到自己剛剛手上沾了披薩的油漬。
“現在,除了‘邊界感’,我會給‘青椒’再添加一個‘抓不住重點’的定義。”
“客觀來說,第二點是你也擁有的‘青椒’之一。”
這人的歪重點能力顯然與他不相上下。
“……我不否認。”津木真弓聳肩。
工藤新一拆開桌上的濕巾,一邊擦手一邊道:“姓生活的事先放一放……”
“不,不是‘放一放’,是我壓根就沒想要聊這個。這隻是個為了讓你有同感,而打的極端情況下的比方。”津木真弓強調。
工藤新一捏著濕巾,一根一根地將每根手指上的油漬都細致地擦乾淨。
——也隻有在他做這種事的時候,讓津木真弓才有種麵前這位少年好歹也是個養尊處優的富二代的感覺。
那是一雙彈撥樂器的手,白皙、修長,沒有任何傷痕與勞作的指繭。
他用這雙手撥開迷霧,從混沌中發掘真相。
“拋開其他一切,其實我更好奇的是……”
他擦乾淨了雙手,將濕巾扔進了垃圾桶,“你的第一個反應為什麼會是拒絕?”
津木真弓愣了一下,“……抱歉,我沒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你的第一個反應是拒絕,而不是要求我改正。”
他十指交扣,用一種十分探究的語氣,似乎當真很不解。
“沒有邊界感、癡迷福爾摩斯、滿腦子隻有推理、推理時咄咄逼人……這樣的評價我收到過很多——甚至我印象中,還收到過某封匿名信,信上惡意地貶低我的推理能力,並似乎是想詛咒我‘這輩子都趕不上福爾摩斯’之類的……
“拋開那些惡意的評價,大部分善意,或者說自認為中肯的建議最後,他們都要求我改正。”
工藤新一的語調很平靜,這些評價與惡意從未能動搖他一絲一毫。
“甚至有些哪怕看起來是讚賞與善意的評價,最終也會以‘工藤君這樣太……了,如果不……就好了。’這樣的句式結尾。”
過去他從不在意那些評價,因為在他看來,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本身的行為何嘗不是一種“沒有邊界感”。
但麵前的津木真弓不同,她對他做出了與那些人幾乎相同的評價,但卻沒有要求他改正。
這實在是件很新鮮的事。
津木真弓也吃不下飯了,乾脆也停了手中的食物,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這不是你的‘錯誤’……僅代表我個人而言,除了違法犯罪這些明確會被歸類的‘錯誤’,其餘充其量隻是你身上的性格特點。
“我不覺得我一個旁人,有資格和立場去定性人家的‘性格’是‘正確’還是‘錯誤’的,甚至要求人家‘改正’他的‘性格’——我確實不喜歡,所以我選擇遠離。”
說道這裡她笑了笑,“我早說過了,某些方麵,我是唯心主義的人。”
對方是什麼性格,和她有什麼關係呢?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人家去改正?相處不下去?那就遠離啊。
津木真弓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披薩,“好了,我們都吃飽了,這幾個口味問問學姐他們要吃哪些,留在桌上,剩下的那些就放冰……”
“那麼,或許我們可以再加一條約法三章。”工藤新一突然開口,卻不是說披薩。
“什麼?”津木真弓一時沒能明白。
“關於‘邊界感’的約法三章。”
工藤新一微微傾身,將剛剛那塊被她撥走的青椒牛肉披薩重新推到她麵前,然後拿出叉子,將上麵的青椒剝離,放到了一邊。
“——在以室友身份相處的任何時刻,互相都需要遏製自己的好奇心與推理的本能,禁止以任何推理與側寫的方式,去探究對方的一切,包括不僅限於感情生活、過往經曆與性格缺陷。”
津木真弓有點卡殼:“……你為什麼……”
要做到這種程度?
按照他所說的條款,雖然名義上是互相約束,但津木真弓本身沒有特彆強的好奇心,與什麼“本能”的推理能力——她隻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偶爾緊一緊腦子裡的那根弦,做不到在日常生活中,將所有身邊遇見的人都用專業水準“推理”一番。
所以,這條《約法三章》,本質上隻是對工藤新一自己的約束。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
她沉默了一會兒,“我以為,你也並不認同你上麵描述的那些東西,是你的‘性格缺陷’,不需要‘改正’。”
“當然不。”工藤新一抿唇一笑——那是屬於每每破案時,偵探勢在必得的笑容,“這也並不是什麼‘改正’。
“這是出於對一名可遇不可求的室友的尊重,我很樂意在這方麵做出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