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抑先揚(2 / 2)

李廣隻是黯然地搖了搖頭,並不多說什麼。

公孫賀的思緒卻並不全然在此,他想,“衰弱的暗影”……雖然之前天音極力謳歌帝王的功績,但是這話一出,顯然之後的評價一定是貶大於褒。到時候帝王一怒,這裡的人還不知道能活幾個,再計較那些小小的功勞得失,不是太可笑了嗎。

【在談論其他之前,我們應該先理順漢武一朝的年號順序。

首先是建元,這個年號一共用了六年;接下來是元光,也是用了六年;接著是元朔,六年;元狩,六年;元鼎,六年;元封,六年;太初,這個年號用了四年;天漢,四年;太始,四年;征和,四年;最後年號後元,兩年,武帝崩。】

方才還熱鬨的未央宮前殿一片靜寂,不管是多麼仁善的帝王,其壽數都是不能談論的,更遑論這位帝王並不是個老好人。一位老臣看著劉徹喜怒不定的側臉,拚了命的把眼睛斜向那個簡陋的記錄台。

太史令司馬談早就已經接過了張湯手中的刀筆進行記錄,現在正急匆匆地計算這些年份。

司馬談的手微微抬起,隱蔽卻清楚地把五個手指頭都極力展開,停了兩息,又把大拇指誇張地收回去。他重複這個動作做了兩三遍,又一本正經地把手縮了回去,峨冠博帶,好不端正。

五……四……

在位五十四年,那就是……聖上活了七十歲。

這位老臣看著側臉冷峻的帝王和猶如鵪鶉的群臣,懷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覺悟,心一橫,拱手向劉徹道:“昔年高祖六十又三歲升入仙界,文、景二帝都不到五十就被仙人們想念召去。現在仙人們竟然舍得聖上您在凡間受七十年的苦,這這這——這不是說明您治國好到仙人都想讓您給我們這些凡人多加教化,舍不得您回去呀!”

鵪鶉一樣戰戰兢兢的群臣仿佛經曆沒有剛才的死寂,仿佛自己打濕衣服的冷汗從來沒有出現過,紛紛恭喜起劉徹來。

“恭賀聖上!”

“陛下長樂未央——”

劉徹利劍一樣的眸光掃視過這些人,什麼都沒說。帝王崩逝的時間怎麼能被其他人知曉?好在還有很遠,這裡能活到那個時候的臣子不多,還都基本上是他的近臣,不然——未央宮前就該見血了。

【漢武帝劉徹在位多年,所行政策紛繁複雜,種類繁多。但是總體而言,武帝去世六年後舉行的鹽鐵會議上一位文學的發言對漢武帝時期政治取向有著很中允的總結:

人主方設謀垂意於四夷……是以奮擊之士由此興。其後,……縣官用不足,故設險興利之臣起。富者買爵販官,免刑除罪,公用彌多而為者徇私……故憯急之臣進。

也就是說,劉徹誌在四方,大興兵事,所以有衛青、霍去病等“奮擊之士”出現。

連年戰爭導致漢廷發生嚴重財政危機,所以桑弘羊等“興利之臣”出現,進行鹽鐵酒國營、貨幣改革等措施穩定經濟。

然而興利活動卻攪亂了民生,造成了社會動蕩,於是武帝又在全國上下大興酷吏之治,以嚴刑峻法懲治這些人,所以張湯等“憯急之臣”出現。

由此看來,當我們談到漢武帝晚年政治取向時,其主要線索正是對外持續的大規模征伐、對內實行各種興利政策以及嚴刑峻法的酷吏政治三點。】

奮擊之士、興利之臣、憯急之臣。的確,劉徹細想自己過去所實行的政策,似乎確實如此。

自己大興兵事,但這並不僅僅出於自己的喜好。大漢自高祖起,到文帝、景帝,再到當今,所有的休養生息都是為了將來對匈奴的打擊。

劉徹想,當年父皇內憂外患,諸侯王起兵此起彼伏,隻能忍耐,暫緩對匈奴的出兵。現在諸侯國不複作亂,國庫又能支撐得起,出擊匈奴自是必然。

在興利之策上,鹽鐵酒國營、規定隻有中央能鑄五銖錢、頒布算緡與告緡,重農抑商,也是為了加強對民間的控製,解決征戰匈奴所造成的財政經濟困難。

元光五年讓張湯、趙禹重修律令,相對於文、景二帝時過於寬鬆的刑法來說,的確算得上是“酷吏”了。但是,這樣的政策也自然有實行的道理,不然又怎麼支持得起出兵匈奴的耗費呢。

天音說自己的政策是這三點很有道理。而且,現在自己依然覺得這是很好的政策。既然天音要論自己晚年的得失,那就說明這些很好的政策在十多年或者二十多年後變得不好了。

那就聽聽為什麼不好了。

如果是官員的問題,那就殺!

如果是諸侯王的問題,那就除國!

如果是律法的問題,那就修訂更好的律法!

如果是自己的問題……那就改嘛。

年輕的劉徹隱隱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