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盛暃消失在視野中後,虞歲才轉身回去,黑胡子在旁為她領路,帶虞歲來到酒樓後方的彆院中。
黑胡子邊走邊說:“機關家使用較多,也較為上乘的木種,有扶桑木、枷羅木、沙棠木、通天木、建木。”
“這五種木都被機關島的人壟斷,但太乙的氣候不適合這五種樹木的生長,機關島雖然有計劃的栽種,但產出比不過消耗,所以機關島需要的木種,有五成都靠從外邊六國買入輸送。”
南宮家和機關島也有這方麵的生意來往。
虞歲推開門時問:“我們是跟哪家合作?”
黑胡子道:“是司徒家。”
這彆院屋中布置得像是工房,裡邊有打鐵的建造台,雕刻的石造台,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桌上也擺滿了黑胡子剛才說的五種機關木。
虞歲走到桌前,低頭打量桌上的機關木,慢吞吞問道:“怎麼不見方技家的神木?”
黑胡子雖然不是機關家的人,但在這邊做了這麼久的生意,對這些倒是了解一二,上前解釋道:“機關家用於製造的木種,都是天生自帶五行之氣的。方技家的神木也可以用作機關建造,但數量太過稀少,且其中五行之氣難以控製,如果大量消耗,很可能瀕臨滅絕。”
虞歲朝角落裡的工具牆走去,從中抽出自己需要的東西,再回到桌邊,挑了有幾分暗紅的扶桑木開始動手切割。
“把這兩年顧乾在太乙的所有動向告訴我吧。”虞歲說。
黑胡子也是個識相的,拿出聽風尺找到部分記錄,將這兩年自己已知的消息全告訴了虞歲。
虞歲重點想聽的,是南宮明對顧乾傳遞的消息,和顧乾對外傳遞的消息。
*
黑胡子的消息一兩天也說不完,虞歲當晚沒有回學院,就住在彆院中。
梅良玉忙完自己的事回鬼道聖堂,發現虞歲不在,這一整天也不見她身影,就問她在哪。
虞歲這會正在寬闊平整的木麵雕刻與聽風尺連接的密文,瞥見聽風尺上閃爍的消息時,抬手擦了擦額上薄汗,停下來回傳文。
手指點開填字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虞歲目光怔怔地望著傳文界麵,指腹輕輕摩挲尺麵,猶豫時,察覺有人靠近,這才收起聽風尺。
黑胡子在外道:“郡主,我從廚房給你拿了些解渴的瓜果來,你也歇息會吧。”
此刻已是晚上,院中的石燈也隨著天色暗淡而亮起。
虞歲開門出來,在屋簷下的小桌旁坐下。
黑胡子將帶來的果盤放在桌麵,又問是否要備些乾淨的水來。
虞歲點頭,他便又離開去打水來。
等黑胡子將水端來放到桌上時,虞歲正剝著一個橘子,抬眼看看黑胡子,突然問:“你跟你夫人經常聯係嗎?”
黑胡子被問得一懵,連連點頭:“雖然隔得遠,但因為生意需要,太乙的雲車飛龍其實經常往外麵跑,這時候就可以往外通信。”
虞歲又問:“大概多久一次?”
黑胡子站在屋簷外邊,滿臉老實道:“不忙的時候一月一次,忙起來就說不定。”
虞歲剝著果肉上的橘絡,歪頭看他:“你們成親多久了?”
黑胡子被問得一笑:“今年是第二十三年了。”
虞歲仍舊看著他,黑胡子繼續答道:“也是跟她分開的第十年了。”
這話說得有幾分遺憾。
“十年?”虞歲驚訝道,“你們一次也沒見過嗎?”
黑胡子搖頭,心中遲疑片刻,見虞歲隻是閒聊的意思,才繼續說道:“太乙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生意場上的事,有時候也會起糾紛,引來許多麻煩,她在青陽過好日子,可比舟車勞頓到太乙來受苦的好。”
“隻有接送學院弟子的雲車飛龍,裡麵待遇才算好的,若是接送商貨的,那就不會有住人休息的隔間,存放的都是貨物。”
虞歲將手中的橘子塞進嘴裡,話說得含糊:“那你還記得夫人長什麼樣嗎?”
“當然記得。”黑胡子忙道,“這是萬萬不可忘記的。”
虞歲見他嚇得,撲哧笑道:“彆慌彆慌,我可不會在夫人那邊說你壞話。”
黑胡子摸摸鼻子道:“當年若非我妻子不離不棄,也不會有今日的我,為南宮家做事是我的榮幸,但我心中也想有朝一日,能夠回到青陽與家人團聚。”
世上有情人也是存在的。
少年成婚,十年彆離。
若非真心喜歡,也許早就放棄了。一個和離改嫁,一個另尋新歡。
虞歲聽黑胡子講他們夫妻二人相識相知的事,不知不覺將果盤裡的水果都吃完了,起身洗手時,她笑道:“兩位真是夫妻情深,想必未來夫人若是遭遇危機,你也可以為她付出一切。”
黑胡子聽得心裡一驚,說起自己妻子時的眼中柔意瞬間收斂,後背冷汗瞬起,腦子裡第一反應是郡主要拿捏他夫人的性命。
虞歲卻轉頭看過去,笑盈盈道:“我再和你做個交易,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保護你家人的隻會是我。”
黑胡子肅容道:“屬下明白。”
“你去休息吧,我也要繼續忙了。”虞歲起身進屋。
黑胡子目送她進屋關門後才離開。
路上他回想虞歲說的話,抬手擦了擦薄汗,很快鎮定下來。
他的一生做過很多艱難抉擇,走錯一步就會萬劫不複,就算是生意場上,也常常有變故讓他必須二選一。
黑胡子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他運氣很好,總是選對能贏的一方。
*
虞歲回到屋中,將窗戶打開通風,彆院外邊有南宮家的術士守著,無須擔心有人偷跑進來。
長條的扶桑木被她切割成許多份,每一份都方方正正,薄如紙張,又在上邊雕刻常人難以看懂的密文。
字符咒文在扶桑木上密密麻麻占據了每一處空間,虞歲要寫的還有很多。
她瞥了眼放在桌上的聽風尺,尺麵自己點亮,填字格自己動作,敲出一行字回複了梅良玉:“我在外城。”
天目的力量,和她能夠分離觀測異火的二重意識配合,讓虞歲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可以不用動手也能操控聽風尺了。
梅良玉問:“什麼時候去的?”
虞歲:“白天。”
梅良玉:“你一個人?”
虞歲:“是呀。”
梅良玉看得輕嘖聲,太令人不放心了。
他從鬼道聖堂的躺椅上坐起身,問虞歲:“什麼時候回來?”
倒是沒問她去外城做什麼。
“明天。”虞歲想了想,又補充道,“早上。”
到那會時,應該能把她要的東西做好了。
梅良玉不是很放心南宮家術士對她的保護能力,便問:“要不要我去接你?”
片刻後,他得到虞歲的回複:“好呀。”
梅良玉站起身,跟師尊打了聲招呼後,就去了外城。
虞歲沒有在梅良玉身上放五行光核,從機關島回來後,虞歲就監控了他的聽風尺,不僅是傳文、傳音,還有定位。
見梅良玉收到消息後就開始移動,虞歲還以為師兄現在就要過來,她本是有些苦惱的,因為這會不想見他。
可梅良玉並沒有來找虞歲見麵。
梅良玉知道虞歲在哪座酒樓,他也沒去,隻是在附近等著,相當於提前過來等天亮接人。
他知道虞歲現在忙自己的事,也就沒有去打擾,甚至沒問,畢竟師妹每次來外城,都不是單純的放風玩樂。
虞歲察覺到這點後,手中動作頓住,目光靜靜地盯著黑紅木麵上的密文符號。
外邊吹來冷風,讓虞歲抬頭,朝窗外看去,夜裡起風了,於是她起身去將屋門也打開,任由涼風往屋裡灌。
風是冷的,心卻是滾燙的。
虞歲低頭看聽風尺上的紅點位置。
她向來是有把握的事從容應對,沒把握的事就去拚、去賭。
可梅良玉總是在她以為有把握時,出乎意料,在她沒把握時,也出乎意料。
虞歲重新回到桌前,繼續刻寫密文,一邊回複梅良玉的傳文。
她跟梅良玉說,今日是因為遠在青陽的父親來信,所以才來外城。
虞歲:“我爹要我向師尊問好,說當年多虧師尊幫忙,師兄,我爹和師尊之間有過合作嗎?”
若是梅良玉也不知道,那這兩人之間的合作,大概率出現在師兄來太乙之前。
“第一次聽說。”梅良玉仔細回想一番,確實沒有聽說過師尊和青陽南宮明有過什麼合作。
他雖然在太乙不能出去,但南宮明這個人物也是聽說過的。
不僅是高天昊跟他談起過,名家的教習們也說過這個人,以及學院中,一部分來自燕國的弟子也曾提起過。
名家三閻羅之一,梅良玉不可能不知道的。
南宮明這個人,名聲在外,好壞參半。
青陽國內自然是一片叫好,被南宮明坑害過的其他五國則對其恨得牙癢癢。
各國各人立場利益不同,做出的選擇也不同。
梅良玉對南宮明在六國戰事上的所作所為不予評價,他單純對南宮明作為父親對子女的所作所為很有意見。
他站在酒樓側門暗巷中,正低頭回消息,忽然聽見有些人罵罵咧咧地從側門出來,都是些在牌坊裡把錢輸光的賭鬼。
梅良玉隻冷淡地掃了一眼就看回聽風尺,等最後一個人出來時,他又蹙眉看回去。
穿著灰布衣的男人雙眼布滿鮮紅的血絲,掏了掏衣袖,發現一分錢也拿不出來後,咬碎了牙,往前走了兩步,又扭頭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