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0(1 / 2)

第23章 槿花一朝·8

寒來暑往, 年?歲流轉。

月雫山榮枯數載,舊景更迭。

“小悟,你?是不是又長高了……”暄望著坐在餐桌前正端起甜牛奶的五條悟, 有點難把他和“貓崽”“小孩”“小朋友”一類的稱呼聯係起來。

他才十?八歲啊, 看起來已經超過一米八了。

她站在他麵前說指導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心虛了,有種自己在裝大人, 而這小孩才是?老師的感覺。

“都說了多?少遍了,不要加‘小’,直接叫‘悟’就好了。”他端起碗碟, 起身的那一瞬間讓暄感覺整個空間都小了。

他背影挺拔, 高得整個空間都愈發逼仄,寬肩窄腰,隱沒在衣下的線條流暢到不可思議。

頭發有點炸炸的,手感很好。正麵看過來,池麵臉蛋簡直是?最強的必殺技, 美到跟其他人基本上不在一個次元。

美到最驚心動魄蒼穹色眼瞳被掩蓋在小圓片墨鏡後麵, 遮得嚴嚴實實的。再往下是?逐漸凸起的大且尖的喉結, 和不知不覺越來越寬大有力的手掌、頎長的手指。

真長大了啊。暄在感到欣慰的同時?又有點惆悵。

就像是?長姊看著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弟弟初長成,感喟他變化的同時?, 更多?的是?對歲月倏忽過完的悵惘。

他在長大, 即將迎來最熱烈的、最肆意?的青春。

而她已經快要把青春過完了。

比青春要過完更讓她覺得有點惘然的是?, 這些年?歲她過得太平淡, 仿佛咀嚼透了的甘蔗渣。

轉瞬之間已經二十?八歲了。按照人類的年?歲,她此?刻應該有一份工作?,一點積蓄, 在人世間庸庸碌碌地生活著。

而此?刻,她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被釘在匣子裡的蝴蝶標本, 被珍藏在博物館的深處,不允許被取出端詳,也不允許強光照射,終日沉寂。

“今年?修行的內容是?什麼?”五條悟停住腳步,半邊身子轉過來歪著頭瞅她,小圓片眼鏡滑下來一點點。

在和暄待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怎麼需要戴上眼鏡。因為人很少,他的承受能力也增強了,很少有信息過載到燒腦的時?候。

“修行的內容我會和本家?交接一下的,”暄徐徐起身,“他們還沒走,正好現在聊聊。”

雖然她看上去像個半吊子,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這幾年?來,她教會了他太多?東西,遠超一個正常的少年?人應該學會的。

而她估算了一下,再這樣教下去,她大概真的要教無?可教,他差不多?可以出師了。

原本她說大話,自信滿滿地說“到死之時?才會結束修行”,現在想來其實完全?不至於?到那個時?候。

暄趿拉著木屐,撐著傘,走向?庭院裡一直等?候的五條家?主和他的夫人身邊。

時?隔十?八年?,她又一次見到了這位家?主。

五條家?主和夫人其實都非常寵愛自己的孩子,然而兩人是?聯姻關係,貌合神離,隻有在正式場合的時?候才會一起出現。

所以在這個時?候看到兩人,她不是?不詫異的。

“月雫。”這一聲是?五條夫人喚的。

五條夫人生得非常動人,用種花家?的話來說就是?國色天香,“美”這個字眼伴隨著一陣香風似乎已經滲透到她的骨子裡了。她隻抬頭瞥了暄一眼,暄立刻就明白了五條悟為什麼會有那樣一張池麵臉蛋。

“五條夫人。”暄輕輕喊了一聲。

五條悟在她麵前沒有表現出對父母的依賴,也沒有怎麼提到他們,暄推測大概是?不算非常深厚的親情。

“今天我和先生來到這裡,是?想很鄭重?地拜托你?一件有關悟的事情。”她的嗓音仿佛枝頭的黃鸝鳥,好聽到暄心口都在顫動,“一件能讓他健康成長,又感到快樂的事情。”

暄慎重?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請講。”

五條夫人招了招手,守在旁邊的侍女立刻就把一摞厚厚的書擺在了她的麵前,粗粗一看大概有十?幾本的樣子,而封麵是?旖旎勾纏的花枝,有兩隻交.尾的雀鳥掩映在花枝深處,一片豔麗的長羽簌簌落下。

暄:?

“嗯,悟今年?已經十?八歲半了,到時?候了。”五條夫人漫不經心地道,“年?初他剛到十?八歲的時?候,我們已經提過一次了,但他拒絕了,理由是?所有人在他眼中長得都不好看。”

暄瞳孔地震:?等?等?,什麼東西?是?她想的那樣嗎?

也許是?她震驚的眼神太明顯了,五條夫人這回沒有含蓄地說了,而是?態度頗為平靜地挑明:“我先生十?八歲的時?候小妾都有七個了,這在禦三家?很正常。悟現在拒絕經曆人事,這讓身為母親的我很憂愁。”

暄:“……”

七、七個小妾。

怪不得兩夫妻感情一點都不好。

誰嫁過來的時?候看到家?裡一堆人會開心啊!這都什麼年?代了!

不,等?等?,重?點不是?這個。

暄的笑容僵在嘴角:“所以您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五條夫人唇角勾起了一點點的笑弧,立刻風情萬種,“要麼你?勸他,要麼你?來帶著他做事。反正這個修行月結束我要看到結果。”

暄領悟了這句話背後的潛台詞,靜默了幾秒鐘,麵容立刻嚴肅起來,豎起手指:“首先,我是?小悟的老師,小悟在我眼中就跟弟弟沒什麼區彆,十?八歲的孩子,發育都沒完全?,做這種事情隻會傷害身體。”

五條夫人輕飄飄一句:“啊,可是?,你?覺得他這樣像是?沒發育完全?的樣子嗎……而且,從來沒有一項家?規說過月雫是?六眼神子的[前輩]啊,家?規上書寫的是?,月雫是?六眼神子的[所屬物],他願意?如何?對待你?都無?妨。”

暄冷淡地豎起第?二根手指:“其次,未成年?人有保護法的你?們懂嗎?他本人都拒絕做這種事情,你?們罔顧他的獨立意?誌,那我身為他的前輩,有義?務保護他。”

雙方的氛圍開始焦灼,一旁始終沒插一句話的五條家?主冷哼了一聲:“傳宗接代是?要事,身為月雫,你?應該知道之前幾任月雫和六眼都有匪淺的關係吧?”

暄的麵色冷凝。她確實知道有桃色緋聞存在,但她本人絕對、絕對不會這麼做。

這是?她心愛的小朋友,她視如弟弟的存在。

這麼可愛的小朋友,要被迫進入成年?人的世界。

她不可能允許。

“如果您二位再說下去,那我會對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可能會讓小悟傷心。”暄的嗓音冷到幾乎可以結冰。許多?蝴蝶自翠色的草叢中飛起,蓄勢待發。

身為家?主的權威被挑戰了,五條家?主不悅地皺起眉,正想說點什麼,突然被身邊人一攔。

五條夫人倏然笑了一下:“不這麼做也行啊。不過這些——”

她染得嫣紅的指甲刮蹭過書封麵上的花枝:“這些都是?五條家?必讀的啟蒙書目呢,給悟看看,讓他自己來決定。他未必不喜歡這樣的事。”

暄滿麵冷淡地抽來一本,用最嚴厲的前輩的態度來審視。

她翻開第?一頁,看了不到十?秒鐘,緩緩合上了書頁。

……嘶。

居然還怪純愛的,沒有想象中那樣一上來就怎麼樣。

但不管怎麼說,守護青少年?身心健康她勢在必行。

暄反複確認這一月的修行任務是?否還有彆的,得到的回答全?都是?沒有彆的。這是?唯一且最主要的任務,如果有彆的需要,也可以帶著五條悟溫習一些文化課。

於?是?這一趟,暄帶回來了一堆少兒?不宜的漫畫書,偷偷摸摸地把它們塞到了書房的“情感小說”分類的書架上,活像是?在做什麼虧心事。

因為隻有這個分類他完全?不感興趣。

“今年?的修行目標是?什麼。”五條悟從房間裡走出來,不羈地靠在巴塞羅那椅上,長腿一支,就跟躺在自家?一樣閒適,“你?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啊。”

“今年?啊,”剛塞完漫畫的暄想了幾秒鐘,“今年?的話,應該以咒力訓練為主吧,體術的話我肯定沒辦法幫上小悟你?。”

麵前這人的麵上毫不掩飾地呈現出“可是?我現在已經很強了欸”的想法。

暄有點無?奈地笑了一下:“先說好,雖然你?已經非常強大了,但我也不是?很好打敗的。”

“那打敗你?的話,你?就答應我一件事吧。”他不知怎麼地,莫名有些興奮,明明腦海裡也沒想好是?什麼事,但他就是?希望暄能夠“欠”著他一些東西。

“當然可以。”她並不覺得十?八歲的他能夠打敗她,“不過現在,小悟先幫我一個忙吧?”

這個忙居然是?剪頭發。

暄的頭發已經很長了,幾乎要到達她的小腿,濃密如海藻。每次打點起來都非常困難,也非常消磨時?間。

雖然對於?一個常年?處於?等?待狀態下的人來說,時?間是?最不值得在意?的東西。

他寬大乾燥的手掌倏然之間貼住了她漆色瀑布似的長發,掌心的溫度隔著發傳遞到了她的蝴蝶骨上,燙得她額角一跳。

“我幫你?洗頭吧。”一片靜謐之中,獨屬於?少年?的清冽聲線擦過她的發,蹭過耳廓,撞入耳膜,“反正要剪頭發嘛,洗也由我一並承擔了吧,嗯?”

這一聲“嗯?”仿佛蹭著淋浴間的熱氣,徐徐在她耳根攀升。

暄倏地直起身,對著他做出勾手指的姿勢,示意?他俯下身子一點。

五條悟以為她有話要說,懶洋洋地一隻手握著她柔滑的發,另一隻手抄在兜裡,朝她彎下一點腰——

一隻手驀地按在他支棱著的發上,狂揉,揉得他懷疑人生:“真讓人超——感動啊,我們小悟真的長大了啊,現在已經開始考慮幫姐姐做事了欸!”

一頭頑強支棱的白毛被揉得亂七八糟,活像是?被狠狠糟蹋過一番。

她的手還在為非作?歹,冷不丁被一隻炙熱的手握住了纖細皓腕。

她被燙了一下,心臟燙過一陣古怪的感覺。

尚且沒來得及細想,五條悟就用很不爽的語氣道:“下次不要這樣隨便摸我頭發,老子還要長高的。”

暄不動聲色地抽了抽手,用力地把手腕抽了回來背在身後:“我以為小悟已經夠高了哦?”

“老子肯定還要長高的,”五條悟直起身子來,瞬間比她高上太多?,像一座初染青綠的峰巒,“答應過你?的,要長到一米九兩米嘛。”

他說話還是?用這樣理所當然的口吻,暄心中那股纏繞了許久的“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覺退散了些許。

太難以形容了,這種感覺。

今年?的修行月之前,她沒怎麼見到過這小孩,因為他已經在準備著手繼任五條家?主的位置,同時?已經開始正式到現場祓除二級以上的咒靈了。

束縛要求每個月他們都要見一麵,實際上隻需要五條悟本人進入月雫山的咒力範圍就行。他每次都是?匆匆地來,沒過多?久又被匆匆叫走了。不過各種小玩意?兒?和信倒是?寄的不少。

因此?他這次前來,她滿心都是?“變化太大了”。

“孩子話。”她輕笑了一聲,纖纖細指微微屈起,趁著他重?新彎下腰想要說話的時?候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兒?,“說長到兩米就長到兩米啊。”

回答她的是?少年?抬手一把按在她發頂的動作?:“老子什麼時?候失信過嘛。暄,你?真的超——矮欸。”

掌心太燙了,整個蓋在發頂上的時?候,她幾乎有種長幼顛倒錯序的感覺。

仿佛她才是?小一點的那個人。

可她明明已經比他大上這麼多?了。

心裡仿佛裹滿了炙熱的岩漿,一路沸騰冒煙,在她坐到浴室裡他當年?坐過的位置時?,怪異的歲月流逝感達到了巔峰。

暄瘦削的肩膀平展,領口卷上一層柔軟的毛巾。溫水舀起,順著她的頭皮淋下,動作?溫柔至極。

烏黑的發被水洇濕浸軟,披在手心裡。

指尖在頭皮揉按,每一處都被悉心照顧,仿佛在用指尖繪著一副動人的圖。

但凡有一個五條本家?的人站在這裡,恐怕都要驚訝了:

在本宅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居然還能這麼周到地伺候人,替暄洗這頭長發的時?候,神情莊重?得不行,手裡這一捧捧絹絲般的發恍若是?什麼最珍貴的絲綢,需要他這樣珍而重?之地對待與愛惜。

哪怕是?他自己洗頭,也一向?是?以粗暴和快速為主的。

暄的頭發很長、很長,連浸透這個動作?都要費上好長一段時?間。整遍洗下來的時?候,白晝的光陰倏爾已過。

五條悟用布替她儘可能地壓乾發,一遍遍地壓,整塊布濕透了就換一張,連暄本人都厭倦了,他仍然堅持不懈。

“用電風吹吧?”暄打了個嗬欠,“這樣一遍遍壓多?麻煩。”

“電風吹會很傷發質,”五條悟儼然一副專家?模樣,“隻有人工擦乾才是?對頭發最好的。”

“可是?我覺得超級麻煩……”

“反正現在是?我在弄,暄閉嘴好了。”

“小悟你?現在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啊——”

“說了多?少次彆叫老子‘小悟’,直接叫‘悟’就好了啊!硬生生給你?叫小了誒。”

兩人拌嘴,講著沒什麼營養的話,終於?到了剪頭發的步驟。

暄坐在落地鏡前,工工整整地坐好,連腦袋擺正的角度都很講究,幾乎一動不動。

舉著剪子的五條悟垂著眸比劃,如瀑的青絲蓋在他的手腕上,洗發水的淺淡香氣一陣陣撞入他的鼻腔,一路蜿蜒彌漫落到心底。

……他忽然發現自己舍不得剪。

握著一捧發的時?候,他心底晃過陌生的癢意?和酥麻感,而這種陌生的情緒幾乎要叫他戰栗。

兜裡裝著一件這次的見麵禮,他一直沒拿出來,也沒覺得那個小盒子硌,就是?覺得不到時?機。

而現在,似乎就是?這個時?機了。

“……小悟?”暄見他停滯了許久,沒忍住出聲道,“我剛才沒說清楚嗎?就剪到肩膀過就好了,我——”

頭頂上忽地一沉。

是?五條悟把下巴擱在她的發頂上,從落地鏡裡能看到他麵上的神情委屈非常,活像是?暄欺負了他。

雖然不知道他突然發什麼神經,暄還是?嫻熟地抬手,像是?在摸一隻突然垂頭喪氣的狗狗,反手給他順順白毛:“嗯?怎麼了?”

他的氣息忽地噴灑在了她的耳廓。

暄的手停滯一秒,不動聲色地側過一點,很快又如常地繼續擼他的頭發:“怎麼一不開心還像是?小時?候那樣啊……嗯?”

“暄,”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動,“不要剪頭發了好不好?”

“咦?”她不答反問,“可是?不剪掉洗起來實在是?太麻煩了啊。”

五條悟沒有辦法把“舍不得剪掉”說出口。

他本能地覺得這句話不太適合說出來,乾脆從兜裡把那個小盒子掏出來,遞到她的麵前。

暄望著盒子上精致的蝴蝶燙金紋路怔然,打開的時?候發現是?一支精美的蝴蝶發簪。湖藍色的珠玉嵌在金絲上,勾勾纏纏地繞成花枝駐足的蝶。

五條悟趁著她怔然的功夫,抬手攏起了一頭青絲,把一手的柔順挽好,把這一支簪子彆在她的發上。

“早就感覺種花家?的風格很適合你?,”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她,天穹色的眼瞳中流露出難得的滿意?來,“果然,老子的眼光很不錯嘛。”

暄望著鏡麵裡的自己出神,遽然風起,窗口的風鈴叮叮當當地晃動。

那種陌生感又一次襲來。

她有些惆悵地想,小悟是?真的長大了啊。

她能聽出來他處在變聲期,以他的保護意?識,大概變完聲之後嗓音會更好聽。他的軀體在生長,整個人卻呈現出一種餘裕感。

他在奔向?整個世界,身上充盈著自由又熱烈的氣息。

他是?浩渺的海洋、廣袤的天空本身。

他的身上留下了她教導過的痕跡,從普通技藝到興趣愛好,再到如何?照顧人與體貼人。

他是?她此?生最心愛的家?人,也是?她視如珍寶的存在。

而到如今,必須得承認,她私心裡認為有一部分的他應該是?屬於?她的。

八年?光陰一晃而過,相處得頗為溫情的歲月就這樣在指縫中如流砂漏走了。

他什麼時?候就會徹底與她分彆呢?他什麼時?候會成為彆人的了呢?

那樣,她就是?他割舍下的一部分,他就再也沒有哪一部分是?屬於?她這位不合格的長姊的了。

“很美,我很喜歡。”她慢慢地彎起眼眸來,斂了蔓生的情緒,“不過啊,頭發還是?剪了吧。”

“我都送你?這個了,你?還是?要剪了嗎?!”五條悟在她麵前仍然是?一點就炸,“你?倒是?聽老子話一點嘛——”

“不是?哦,是?因為打理起來確實很麻煩嘛。我經常要洗頭發誒?”

“那以後我幫你?洗,反正你?的頭發現在歸屬權是?我的——老子說不允許就不允許!”

“彆說大話哦,你?又做不到一個月上山好幾次。”

暄說完這句話以後,下意?識以為會等?到他的反駁。

但沒有。

他隻是?安靜了一會兒?,才咕噥了幾聲:“……反正就是?不許剪。修行月,修行月的頭發我幫你?洗總行了吧?”

暄笑了一下,笑意?沒怎麼到眼底:“小悟喜歡的話,自己也留長發嘛。”

回應她的,是?五條悟把擦頭發的乾毛巾惱羞成怒地輕輕蓋在她腦袋上的動作?。

不過頭發到底也沒剪。

她實在是?抵不住撒嬌的人。

/

每一年?的修行月他們都淋雨。

第?一年?的時?候,五條悟覺得淋雨這個動作?是?她臨時?瞎想的,然後那一堆大道理是?糊弄人的空話。

第?二年?的時?候,他挑釁地望著她,主動來淋雨,又聽了一耳朵她的大道理。

然後慢慢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發覺自己已經習慣了。

今年?的大道理是?“去更遠的地方看看,去擁有寬廣的眼界,不要囿於?五條本宅,去懷揣理想勇於?向?上攀登,就算當家?主也彆隻待在京都一動不動,好吃的甜品彆的地方更多?”,活像是?一篇市麵上爛俗傳開的雞湯鼓吹文,聽得他麻了。

期間他苦中作?樂地點評著,今年?的雞湯暄說得還不夠鏗鏘有力啊。

站在雨中的時?候,他習慣性閉上眼睛,六眼被動感覺著月雫山一切的咒力氣息。

然而,在她說完大道理之後那闃寂的幾分鐘裡,他猛地察覺到了不對。

——她的咒力波動得厲害。

他睜開眼之後,發現她唇色發白,整個人一邊站著,一邊極輕地發抖。雨水順著她的發尖垂下來,沒入衣領,把色彩綺麗的和服洇濕了。

“暄。”五條悟的聲音沉下來。

少年?人的嗓音清冽之中帶著些許低沉,聽起來不怎麼開心。

暄反應慢了幾拍,才仰起頭朝他望去。

仰起頭的同時?,雨水沿著她的麵頰淌落,像淋漓的淚痕。

“你?很疼。”不是?疑問語氣,是?肯定語氣。

“沒……”她習慣性地想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下一秒,身體驟然一輕,視野晃蕩——她被五條悟抄膝抱起來了。

燒腦的無?下限這時?候開得很順利,她身上終於?沒有了熱雨降落,和服由溫熱逐漸變成冷涼的感覺了。

明明痛得厲害,她還要故作?輕鬆地抬起手,用冰冰涼涼的手背貼一貼他潮濕卻溫熱的額頭:“我們小悟真的好懂事呢,越來越會體貼人了啊,真讓姐姐開心呢——”

“你?少說兩句。”他眉梢不高興地耷下來,“越說會越痛。”

到了裡屋,他把她推到浴室裡讓她乖乖泡熱水澡,自己轉身就去了她的房間,嫻熟地幫忙找一件新的睡袍,然後站在原地思索了幾秒鐘,又拿出了一件寬大的外套。

彆的更貼身的衣物……嗯,他是?不可能拿的。

隻能拿一件毫無?錯處的外套了。

暄泡熱水澡的時?間很長,五條悟神思不定,紅著耳尖和頸項,六眼在客廳裡亂掃。

這一掃不得了。

他眯起眼睛,冷冷地注視著角落一隅,然後上前一把將遮蔽物推開——

居然是?一扇忘記鎖上的門,裡麵有個新的空間。

他徑直拉開門,走了進去。

裡麵隻有酒櫃,裝的都是?空酒瓶。

基本上都是?葡萄酒的瓶子,精美無?比。她一個一個洗乾淨了,拿來做插花的瓶。

光數數量他都要氣爆炸了。

她趁著他不在就酗酒嗎!按這個數量來算,她每天至少要喝掉一瓶!

而且根本不能想象她沒洗乾淨收藏起來的其它酒類的數量,隻會更多?。

再不經意?一轉身,他隻覺得那股火在心口燒得越來越旺。

她還給煙設了一個漂亮的玻璃櫃,上麵擺著的全?都是?她用過的空煙盒,煙盒上還有她用筆寫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跡,全?部是?她對各種煙的品鑒!

房間外頭傳來浴室推開的聲音。

五條悟氣得抿起唇,滿腦子都是?“我不要理這種任性的家?夥了”。

然而他還是?從門內出來,看著她裹著浴袍搖搖晃晃地要從浴室裡出來,乾脆三兩步走到她麵前,半蹲下身,掌心驟然握住了她的腳踝。

“……”暄怔了一秒。

五條悟抽下毛巾,給她把腳踝處連帶著腳心的水全?都拭乾淨了。

期間她想要把腳縮回來,被他用力鉗住不準動,語氣硬邦邦的:“你?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她等?著他擦完起身,才說:“好一點了。”

“騙人。”他一眼就知道她還是?很疼,隻是?在強行忍耐。

而這時?,他內心也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他好像天然地就知道她是?一個很善於?忍耐的人。

“生理期疼?”五條悟拋出了一個問句。

看到她猝然睜大的眼瞳,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不是?人的話居然也會有生理期嘛……”他彆扭地嘀咕了幾聲,“怎麼才能緩解疼痛?”

“已經吃過藥了。”她搖了搖頭。

“已經吃過藥了還疼成這樣……”五條悟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在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一次一把抄起她的膝彎,徑直把她抱了起來,往她的房間走去,“你?還是?給老子好好躺床上睡覺算了。”

睡袍順著腳踝和小腿下滑一截,連木屐都掉了一隻,露出了漂亮的足。

……居然這麼小。

他頓了頓,微微擰起眉頭,輕輕抬了抬右手,降低了一點左手,止住了繼續滑落的睡袍。

“麻煩死了——真是?的。”

語氣是?粗暴煩躁的,可動作?實際上輕柔無?比,尤其是?最後被放在床上的動作?,完全?沒有讓她感覺到任何?一絲震動帶來的不適。

“你?在這裡好好躺著——你?熱水袋放在哪裡?欸你?彆動啊,老子給你?去拿就好了!真是?的,說話不聽說話不聽,少淋一場雨會怎麼樣呐……這種事情提前說一聲就好了啊,搞得老子像是?個剝削人的黑心老板,真以為自己是?西伯利亞的農奴啊……”

熱水袋被他遞給她,濕漉漉的發梢倒是?被他用毛巾裹著,這回不得不用電風吹速乾了。他一邊咕噥著“超傷發質”一邊動作?又很柔和地把每一根長發都照顧到。

結束這份艱巨的吹發工作?後,他又馬不停蹄地前往廚房研究什麼“生理期補血暖宮食譜”。

暄躺在床上,不怎麼習慣這種被照顧的感覺,發呆了一會兒?,翻身把長長的五條貓貓撈過來,塞進了被窩。

五條悟剛切好各種食材,加水開始煮的時?候,後頸忽地感覺到一陣內扣向?前的力度。

他的動作?一滯,想到了什麼,快速地點好火,整頓好材料投入鍋中開始煮,然後遠離了灶台。

暄的手分彆纏繞在貓貓玩偶的脖頸上和背上,很用力地把五條貓貓往自己懷裡扣,仿佛能借此?減輕小腹處的疼痛。

這邊的五條悟忍耐著腰背處被勒緊的感覺,抬手摁下了計時?器。

暄擁抱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像擼真正的貓一樣,自貓脖頸往下,一路順溜地滑動揉按。

這邊的五條悟剛計時?完畢,就感覺到自後頸項開始,有柔軟的觸感一路沿著脊柱下滑。

他知道這是?暄常做的順毛的動作?,但對方這回也許是?因為有點痛,所以撫摩得格外用力,活像是?要把小貓咪擼禿了。

但在他這邊,這個力度反而是?剛剛好的。

要是?五條悟有尾巴,現在應該已經歡快地搖動了。

如果有人在廚房,大概就能看見五條喵愉悅地牽起唇角。

這個按的力度簡直就是?免費推拿,把他前些時?日訓練帶來的一身疲憊都給揉按鬆了。

——啊,自己當時?把這隻五條貓貓送給暄的決定真是?最正確的呢。

真不愧是?英明神武的自己!

五條悟雙手環胸,無?不得意?地想著。

蘋果紅棗枸杞紅糖水被他端到暄的房間裡。

剛一進屋,他就對上了那雙黑歐泊般盈潤的紫色眼瞳,望到對方眼裡流露出的小小譴責,原地站定反思了幾秒鐘,很快就強行發難:”暄真的是?說了不聽,總是?喝酒抽煙啊,我真的會很困擾的欸。”

暄覺得他應該沒發現那裡,估計隻是?在翻舊賬,遂鎮定自若:“小悟才是?說了不聽,總是?進我房間不敲門——以後去彆人家?拜訪,進女孩子房間都不敲門嗎。”

五條悟把小圓鏡片推下來一點,蔚藍色的眼瞳裡寫滿了詫異:“暄算什麼女孩子嘛,暄都不是?人類誒——”

暄:“……”

她抄起五條貓貓,猛地朝五條悟砸去:“我是?姐姐啊,怎麼跟姐姐說話的!”

她就知道這小崽子看不慣她喝酒抽煙,每次提到這個就會故意?氣她!

對方氣定神閒地單手撈過五條貓貓,另一隻手穩穩當當地把紅糖水擺在旁邊,聳了聳肩:“誰叫你?酗酒抽煙的啊,告訴你?哦,我現在超級生氣。”

他坐下來,單手把她扶著直起身來,勺起一勺紅糖水,輕輕地吹,然後把勺子抵在她的唇邊,強行讓她閉麥順帶著喝:“發現了哦,你?那個地方。這麼、這麼多?的酒瓶子和煙盒,簡直要把老子氣得再也不想理你?了——我想想哦,你?再惹我生氣,我絕對絕對會做出很不好的事情啊。”

暄瞥了他一眼,把紅糖水喝下去。

這小孩雖然生理上是?長大了,心理上還是?像以前那樣,威脅仍然這麼幼稚。估計所謂的“很不好的事情”就是?臭著臉冷戰三五天,然後巴巴靠過來主動和好。

她都習慣了嘛。

才把紅糖水喝完,她懶洋洋地準備躺下去時?,蝴蝶骨忽然被手摁住了。

五條悟朝她不算緊的領口吹了一口熱氣,吹得她直起雞皮疙瘩:“你?乾什麼——”

“沒吹掉……”五條悟的聲音裡充滿了凝重?。

暄心裡浮上不好的預感,反手一抄,正好抵住了五條悟伸過來的手:“你?等?等?,彆隨便上手啊。”

動作?被製止了,五條悟繞過她的背後,冰藍色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她:“你?的背後有黑色的紋路,你?知道嗎?”

暄把領口攏了攏,脊背那一片瞬間看不到了:“我知道,但不管是?什麼東西,都不是?你?隨便上手的理由。”

“……抱歉。”他的眼瞳裡掠過幾縷茫然,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個動作?似乎不那麼妥當。然而具體是?哪裡不妥當,他又說不太上來。

他強行略過了這個話題,轉而揪住另一個話題不放:“所以那黑色的紋路是?什麼?是?不是?本家?那邊給你?施加的詛咒?還是?說——”

“沒有,”暄歎了口氣,用那種很慈愛的目光憐憫地望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小傻瓜,愛憐地拍拍他的腦子,“是?我無?聊的時?候,鑽研出來的咒力文身啦。”

五條悟最受不了這種“大人看小孩”的眼神,當下就信了大半,嘀嘀咕咕地:“乾嘛用黑色嘛,大半個背都有欸……”

暄繼續拍拍他的腦袋瓜:“女人用黑色是?很正常的,顯得很有格調,小悟的審美還不行啊。”

“什麼嘛……”他斂眸不高興,望著她縮進被窩裡之後隻露出來小小一張的臉,忽然跟發現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似的,抬手一巴掌輕輕蓋在她的臉上,隨即驚奇感慨,“你?的臉超——小誒!”

五條悟很快就像找到了好玩的東西,兩隻手輪流揉她的臉,一會兒?輕輕揪住麵頰一齊往外拉,一會兒?又用力合起來把她的嘴捏成小鳥的喙。她白皙的麵頰上很快就變得緋紅一片。

暄不得不伸出一隻手蓋在自己的臉上,以免這人瞎玩玩壞了:“停停停,你?夠了啊。”

五條悟還在心裡咂摸著方才的手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暄在他小時?候這麼喜歡玩弄他的臉。

果然是?自己的不好玩,隻有彆人的才好玩嘛!

天色在兩人的插科打諢中終於?暗淡下來。

漫天的星鬥悄悄爬上克萊因藍的夜空,月亮倒是?不知所蹤。

五條悟乾脆就地躺下來——從這個角度,能看到窗外月雫山所有的夜景,有一瞬間會覺得離天穹特彆近,近到會產生恍惚感。

暄的聲音輕輕的,沒看他:“小悟呐,這些年?頭疼有沒有好一點啊。”

五條悟也不覺得涼,滿山的夜蟬長鳴,聽得他有點倦:“有吧,畢竟老子越來越厲害了嘛,倒是?你?,感覺跟人類越來越像了……實話實說吧,感覺暄你?這麼多?年?根本就是?沉溺煙酒,沒怎麼訓練了,越來越弱了欸。”

本以為說這話會被她無?情地痛斥一頓,結果等?了半晌沒等?到她否定。

她倒是?有空把五條貓貓抽走了,塞進被窩,繼續牢牢地摟著。

“反正隻要能維持月雫山的咒力就好了啊。”她懶懶地丟出一句,“從此?以後呢,小悟你?負責強大,強大到最強,我就可以安安心心退休養老了,千萬,千萬要記得贍養姐姐我哦。”

語氣懶洋洋的,活像一條沒什麼誌氣的鹹魚,不以為恥,反而喜氣洋洋地等?待著自己的後輩贍養自己。

五條悟無?語地坐起身,正想說什麼,沒料到她猛地勒住了五條貓貓的脖子,一下子給勒得後仰,“撲通”一聲又躺了下來。

暄驚奇地看著他,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覺地鬆開了一點。

五條悟一下子掙紮著坐起了身,摸了一把後頸,疏疏懶懶地乜她一眼,高深莫測地一句話不說,動作?利索地徑直開她的櫃子,又抱了一床被褥出來,鋪在她的附近。

“……?”

也許是?很少見她詫異到茫然的表情,他被逗笑了,抬手又惡劣地揪住暄的臉,像以前她揉他那樣,霍霍她的臉:“老子也是?為你?好嘛,怕你?晚上痛到說不出話來,才特意?睡在這裡照顧你?的欸——!敢拒絕老子,就叫本宅以後一瓶酒一根煙都不給你?送哦?絕對保證你?以後隻能古法釀酒呐?”

第24章 槿花一朝·9

暄本以為自己不怎麼?習慣房間裡多一個人?的——她的排斥性和警惕心很強, 房間裡但凡多一個人?,她都會本能地隨時做好對方可能刺殺她的準備。

但或許是?五條悟身上的沐浴露和洗發露和她的是?一個味道,所以她很快就在這種甜香中緩緩地睡著?了。

反倒是?睡眠質量本就一般、幼年某天大腦負荷忽然減輕後睡眠質量就變得非常好的五條悟現在煩得要命, 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他覺得暄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糖果的味道, 無孔不入地包裹他、入侵他,以至於?他總覺得彆扭, 不過具體彆扭在什麼方麵,又?很難說上來。

她的體溫染透了五條貓貓的玩偶,似乎也一並傳到了他的懷裡。

胸腔裡有一股躁意, 他的心口?始終潮汐起伏, 心跳頻率總比平日裡快上些許。

五條悟還是?第一次知道暄睡覺的姿勢這麼?不規矩——哪怕她一開始睡覺的時候是?端端正正、跟躺在棺材裡似的筆直筆直地睡過?去的。

畢竟平日裡他累得沾床就睡,睡覺的時間還算規律,所以基本上沒怎麼?受到玩偶共感的影響過?。

然而現在,他能感覺到每每快要睡著?的時候,這家夥就會一下子狠狠勒住貓脖頸, 抑或是?驟然揪住身上一塊貓毛, 然後翻個身一把把玩偶壓住, 四?肢都纏繞在幾乎跟她等?高的玩偶上。

在燥熱的夏夜,他怕她受涼, 甚至特意把空調溫度調高了, 結果現在她睡得愜意, 他快要被纏得熱死了, 根本睡不著?。

三更半夜還睡不著?的五條悟終於?放棄了捂住耳朵睡覺,轉而坐起來,幽幽地盯著?正在好眠的某個月雫。

是?你不仁在先, 休怪我不義……

高大的身影撐在她的兩?側,抬手, 摩挲了一下指尖,隨即才緩緩地、試探性地碰到她微涼的鼻尖,再接著?就是?輕輕地捏住。

五條悟麵無表情?地開始正計時,看著?這人?慢慢地張開嘴,本能地小口?小口?呼吸,唇色在窗外石燈籠的照耀下越發豔。

他壞心眼地想要抬手捂住她的嘴,又?怕一個不小心沒控製住就變成了謀殺事故,遂放棄。

冷不防,他和一雙寶石般清透的紫色眼瞳正對上了視線。

她剛醒,眼睛裹挾著?潮氣,茫然到似乎連他是?誰都認不出?來。

本以為暄會非常生氣,卻沒想到,她隻是?從被窩裡伸出?了一隻手,寬大的袖口?沿著?手臂鬆鬆滑落,露出?玉白色的滑膩皓腕,然後輕輕地搭在他的麵頰上。

她似乎是?在看他,又?好像在透過?他看誰:“……Satoru?”

沒有任何多餘的累贅修飾,簡簡單單,乾乾淨淨的一聲“悟”。

本應該非常驚訝、詫異、欣慰她終於?改過?稱呼來了,但五條悟這時候隻是?皺起眉頭,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對。

他又?湊近一點?,想要更仔細地看清楚她眼瞳底晃過?的清亮水光,而她卻已然從這種茫然的狀態走出?來了,眼神重新歸於?清明。

“……你剛剛在喊誰?”五條悟忽然發覺自己非常在意、非常在意。

一種比方才更甚的躁意順著?心口?一路攀岩而上,他控製不住地問。

“我在喊‘悟’啊。”她眨了眨眼睛,給出?了一個回?答。

對許多事都有著?超乎尋常敏銳的五條悟本能地感覺不對。他不怎麼?高興地起身,雙手環胸,冷冷地瞪著?她:“老子不高興,憑什麼?就你一個人?睡得正香呐,不行,你就得起來等?我睡著?了再睡。”

這時,他發覺暄身上的氣質又?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現在的暄才是?他更為熟悉的暄。

方才的她的狀態徹底消失不見了,他抿緊了唇,也沒再深究下去。

應該是?錯覺。

暄笑得頗為無奈:“那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哄睡?”

“可以。”他重新躺下來,一拉自己的被子,做出?乖乖聽故事的模樣,“你講吧。”

“我說小悟——”她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你不會是?,從來沒聽過?睡前故事吧?”

五條悟打了個嗬欠:“快講,老子要睡著?了。”

“那我就給你講,嗯……一個王子和狐狸,還有玫瑰花的故事……”她的聲音漸漸地越發輕柔,仿佛月雫山上那條在夜色中淙淙流動的溪流,又?如同?山間點?點?飛舞的流螢和蝴蝶。

她還沒講到馴服,他就已經睡著?了。

她倏然之間就有點?遺憾。

她應該提前說這個的,關於?等?待,馴服,還有愛。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次講睡前故事的機會了。

不過?——

她溫柔地注視著?雪白長睫和發上都鍍上一層微光、正在好眠的他,又?覺得,如果就這樣酣眠了也沒什麼?不好。

她不用強行把這份馴服的壓力?帶給他。

其實也很好,今晚。

隻是?這樣的酣眠隻到後半夜過?。

夜涼如水,她從夢中驚醒,急劇地喘著?氣,鳶紫色的眼瞳失焦地盯著?天花板。

她已經無法回?想起究竟夢到了什麼?,但那種刻入骨髓的痛苦正被迫一遍遍反芻。

驚懼、慌亂,仿佛要失去這世?間最珍愛的東西。

暄下意識地就往五條悟那邊看去。

麵頰已然完全褪去嬰兒肥,雪白的長睫宛如一簇簇的霧凇,鼻息均勻,明顯就是?在深眠,或者是?在做好夢。

還好、還好。

她安慰自己,最重要的人?就在身邊,沒什麼?大不了的。

暄背對著?這小孩,輕輕揭開部分的衣料,冷淡至極地凝望著?自己身上的紋路。

背上已經爬滿了,雖然她拍過?一張,是?頗為好看的蝴蝶紋路,線條纖細,說是?文身完全說得通。

但這些線已經開始往腿部蜿蜒了。

現在身上隻剩下前身、頸項、手臂、腿部沒有被完全布滿了。

不過?距離完全布滿時間還很長吧,應該至少還有個十?年。

也許吧。

她幾不可見地歎了口?氣,重新攏好衣襟,起身往五條悟這邊走來。

暄的指尖又?放出?了幾隻好眠蝴蝶,然後才探手輕輕地揉按著?這小孩的頭發。

看到他,她就覺得滿心滿眼都是?這小朋友。就算他生理上已經長大了,變成了很高很高的少年,但在她這裡依舊是?以前可愛得跟什麼?似的的小團子。

她完全能理解本家那麼?多人?究竟為什麼?那麼?喜歡他,除卻他承載著?他們所有人?的希望以外,還有的就是?即便脾氣臭臭的,可他從來不苛待旁人?,甚至越來越體貼。

如果她見到他的時候,他才六個月大就好了。

那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親他抱他,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愛他,把軟乎乎的貓崽團吧團吧抱在懷裡舉高高。

如果他從小就跟著?她長大,那是?不是?對他來說,自己會更重要一點??

這壞小孩可沒答應經常上山來看她呐。

她已經錯過?了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時間了,接下來還要眼睜睜地錯過?更多。

她替他分擔了一半的苦痛,隻有這件事上她才能感覺到兩?人?被真正的捆綁在一起。

隻可惜他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不過?也幸好他不知道。

……

心弦倏爾被微微叩動。

暄好看的眉梢微微蹙緊了。

——咒力?波動,有人?在這個節點?,擅自闖入月雫山了。

她沒有驚擾到這小孩,而是?自己獨自出?了門。

木屐在石階上哢噠哢噠地敲出?聲響,滿山的流螢和蝴蝶都跟著?她往山下飄去。

——被咒靈襲擊的兩?個少女,第一次見到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漫天星河傾倒,克萊因藍的夜空離她們很近很近。少女手上提著?一盞橙紅色繪著?蝴蝶紋路的橫骨製燈籠,長發被風獵獵吹起,萬千閃爍著?流光的蝶懸停在她的身邊。她的眼眸是?攝人?心魄的紫,在此刻和天空是?有些相近的顏色。

“救救我們!”還是?頭發上有個尖尖的女孩子先一步回?神,“有個、有個很大的怪物在追逐我們。”

另一個短發女孩子也反應過?來:“是?的,拜托您了!連小蘭都沒辦法擊潰它……”

她輕輕發起抖來。

兩?個女孩子身上都多多少少帶點?傷,隻不過?長發女孩身上的傷口?更多一點?。

暄走到她們麵前,安撫性地拍拍她們的肩側:“已經平安了。”

兩?人?這才猶疑著?回?頭,確定沒看到什麼?東西了,才鬆了口?氣。然而很快,長發的女孩子眉宇間湧上憂慮:“如果沒有把它解決掉的話,它一定會去傷害其他人?的……”

“沒關係,”暄聽到自己的心臟在跳動,她對這兩?個看上去同?她年紀相仿的人?有天然的親近感,“它已經被我解決了。”

“那真是?太好了……啊,對了,我叫鈴木園子,這是?我的好友毛利蘭,初次見麵,感謝您救了我們!”短發女孩長鬆了一口?氣,“不過?這裡是?哪裡……”

“我叫暄……五條暄,這件事說起來大概會比較漫長,夜也深了,不妨跟我一起進屋坐坐?”

“誒,真的不會叨擾您嗎?那真是?太好了!”鈴木園子輕輕拉過?毛利蘭,用一個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保護的姿態。

山路不長不短,兩?個女孩子說到底也沒真正放下心來,不安地時不時彼此對視,相互攙扶。傷口?牽扯作痛,她們怕領路的人?厭煩,便強忍著?疼痛沒有吱聲。

蝴蝶輕輕地飛過?來,落在她們的傷口?處。

兩?人?麵色遽然變化,抬手想要趕走蝴蝶,卻發現它們觸碰過?的地方,傷口?都在緩緩愈合。

到了山巔,兩?人?發現那個美得令人?會疑惑是?否是?山中精靈的女人?驟然停住了腳步。

庭院裡,燈火大亮,把院落照得亮如白晝。

從她們的視角看來,庭院裡站著?的是?一個白發的少年,很高,哪怕是?背對著?燈火,也足以看出?他麵部輪廓深邃,是?一張非常得天獨厚的池麵臉蛋。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大半夜的還要戴墨鏡。

“——終於?找到你了。”五條悟微喘著?氣,額角上淌下的晶瑩汗珠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他感知到有兩?個陌生的人?類,眼瞳冷冷地眯起來,嗓音裡有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高度戒備:“她們是?誰?”

他睡到半夜,驟然驚醒,察覺夢裡所有的溫暖與歡愉都是?虛假的,隨即發現她的被窩空空蕩蕩,他找遍了整座屋子每一間的房間,始終無人?,仿佛暄隻是?他這麼?多年來一場綺麗詭譎的幻夢。劇烈的失落感和恐慌感讓他拚命地尋找,還是?無果。

五條悟找了很久很久,她主動出?現在他麵前。

本該是?劫後餘生的慶幸的。

可她身後跟著?兩?個人?。

陌生人?。不是?五條本家的人?。

這是?他和暄的山,這是?他和暄的世?界。

她不應該一直看著?他嗎,為什麼?會有陌生人?闖入。

他不相信有人?能誤入,除非是?暄自己設計的漏洞,想方設法讓人?鑽了空子。

想到這裡,那種怒火陡然竄上來的燒心感徹底擊敗了他。

暄有些意外他突然把整座屋子的燈全都開起來了,就聽到他尖銳的、帶有極強攻擊性的質問,不加掩飾的強烈反感讓身後的兩?個少女倏然一驚,更為不安。

“小悟,”她的聲音裡帶上點?威嚴,本意是?讓他不要這麼?激烈反應,“對客人?要有禮貌。”

“哈?”他麵上的表情?全都是?不可置信,委屈翻湧而至,“你為了彆人?訓斥我?”

沒等?暄多說一句話,五條悟再也忍耐不了了似的,猛地轉身就走。

“對不起,呃,我們真的沒給您添麻煩嗎?”毛利蘭遲疑地問。

她怎麼?有一種莫名的被原配抓到的心虛感……

暄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擺了擺手:“沒事,嗯,這個是?我的……弟弟,他進入叛逆期了,不用介懷。”

話雖然這麼?說。

……但是?腦子裡為什麼?會突然飄上來一段根本不存在的記憶啊!

“偷腥貓”這個是?什麼?鬼啊!

第25章 槿花一朝·10

夏日的白晝來得總是非常早。

暄隻不過是給兩位倒上茶, 淺淺聊了一會兒,天光已然大亮。

她對這兩個女孩子一見如故,聊起天來沒怎麼注意時間。咒力蝴蝶感知到五條悟始終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她便沒怎麼管了。

她現在覺得跟她們聊天是更?重要的事情, 她在捕捉一種可能性?。

女孩子們一開始有些拘謹,聊著聊著就?發現?彼此非常合拍。

“誒, 看不出來小暄有二十八歲了誒……我們?我們今年都是二十歲哦……”

“話說,”鈴木園子回憶了一下方才五條悟的模樣,“你弟弟是個大帥哥啊。”

暄彎了彎眸:“嗯, 以後應該會更?帥的。”

就?像彆人誇獎自己的小貓咪貌美一樣, 她感到了與有榮焉。

“就?是,”鈴木園子托著下巴,“不去看他真的沒關係嗎,他剛才看上去簡直像是傷心欲絕呢。”

暄扶了扶額頭:“沒關係的,小悟他脾氣?大歸大, 去得倒是也很快, 我等?會兒去哄一哄他就?好了。”

毛利蘭飲了一口茶:“還?是要謝謝小暄你呢, 如果不是你,我們現?在大概真的不太?妙了。”

提到這個話題, 暄順勢問?道:“不過二位是怎麼誤入月雫山的呢?我記得五條家在月雫山周圍設有禁製吧。”

“禁製?……唔, 原來這種傳說中的東西是真的存在的啊。其實今天是夏日祭哦, 我們逛到九點多的時候, 還?不大想回去嘛,順便就?買了午夜場的電影票了——是一部好評非常多的新?上映的電影哦!”園子提起這部電影立刻覺得自己又幸福了,雙手交叉緊扣做祈禱狀, “超級感人的虐戀啊!”

毛利蘭用小叉子叉了一塊切好的蘋果糖,表情明顯沒那麼讚同, 不過溫柔體?貼的她沒有把話說出口。

“那麼,是講什麼故事呢?”暄也叉了一塊自己麵前的那份蘋果糖,咯吱咯吱地咬下一口,很滿意五條悟這回做的蘋果糖。

“很纏綿悱惻哦!女主角苦戀男主角很多年,有一定的年齡差,男主角拒絕女主角以後很快就?後悔了,哈哈,開始了漫長的追妻。從女主角的角度來說,後來多年暗戀成?真真的好幸福喔。”鈴木園子星星眼,在暄的請求之下很快把整部電影都詳細地講述了一遍。

暄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帶著狗血口味的情節似乎非常熟悉,不過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過這種新?上映的電影,那麼應該隻?是情節太?俗套了,她放在書房角落一箱的影碟裡有差不多內容的。

“哦對對,”鈴木園子及時把話題扯回來,“然後我們就?打?算回去了。等?司機的過程中,我就?看到了一個長得很奇怪的東西,就?順帶著問?小蘭有沒有看見……結果這個怪物對視線好敏感,一下子就?衝我們來了。”

她們始料未及。在瘋狂跑了一段路之後,兩人對漆黑的路段已經完全不熟悉了,後麵就?是毛利蘭帶著鈴木園子避開攻擊,不得不反攻,但顯然憑借體?術的攻擊隻?能攔住這種東西一會兒。

兩人身上都負了傷,毛利蘭會更?多一點。

在險險又避開一擊之後,她知道再拖下去絕對不是小傷口的問?題了。

走投無路之下,隻?能往山這一帶人煙稀少的地方過來,免得怪物誤傷了更?多人。

“很奇妙呢,你們居然能躲過五條家的看守,還?成?功進來了。”暄笑眯眯地道,“重重巧合之下,能夠認識你們真是一個美麗的意外。”

鈴木園子也相當?開心,主動地拿出手機:“交換一下號碼嗎?我和小蘭會經常給你發短信的哦!”

“號碼?”暄歪頭,“啊,你說這個,我沒有手機,也沒有號碼,想聯係我的話隻?能是寫信,然後拜托五條本宅的人送信上山……唔,不過我也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允許你們給我送信。還?是有空的話多上山來見見我吧?”

鈴木園子和毛利蘭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又覺得能理解。

她看起來就?像是在山中長大的,不和外界聯係也很正常。

“糟糕!我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打?了這麼多電話了……忘記報平安了。”鈴木園子哀嚎一聲。

“啊,我也忘記了……”毛利蘭看著未接電話列表,全都是毛利小五郎和工藤新?一的電話。

“工藤那家夥是變態吧!”鈴木園子剛好湊過身來瞥到了毛利蘭的屏幕,“……他給你打?了九十九個電話……天呐,這個時間點……他從我們遇到怪物左右就?開始打?了,一直打?到現?在……”

“說什麼呢園子。”毛利蘭沒顧得上鈴木園子的打?趣,連忙編輯短信報平安了。

鈴木園子報完平安後自然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毛利蘭身上:“說起來工藤這家夥對你的占有欲真的很強誒,有時候我都不爽了——這家夥從國外回來以後就?越來越讓人火大了。”

毛利蘭的雙手緊緊攥著衣擺,輕輕咳了一聲,才若無其事地道:“時間不早了,很感謝小暄的救命之恩和招待,我和園子要先行離開了。”

暄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請等?等?。”

她起身,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了幾件物什,擺在她們麵前。

照例是兩罐[好夢蝴蝶]和[好眠蝴蝶],還?有數個小香囊。

“二位可能不太?習慣用香……不過沒關係,這個香囊裡隻?是盛滿了我的咒力,下次在遇到這種名?叫‘咒靈’的怪物,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你們一次。以及,請不要一直盯著咒靈看。”她把禮物推過去,“[好夢蝴蝶]和[好眠蝴蝶]的功效應該是一聽就?知道,香囊的話,把這些給你們親近的人佩戴吧。”

兩人頓時感動地無以複加,隻?能一遍遍重複:“我們還?會來拜訪小暄你的!”

她們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在暄的指路蝴蝶的帶領下離開了月雫山。

暄倚在床前,靜靜地望著兩人下山,心中感覺到了另一種奇妙的幸福。

身後傳來一陣門被打?開的響動,一陣暖意夾雜著熟悉的氣?味而至。

暄這才回頭,望著他臭臭的臉色,幾乎不用多想,下意識微微噙著笑抬手就?要去摸他的臉哄人。

手抬到半路,就?被五條悟一把捉住了。

他忍無可忍一般:“你為了她們都沒有來找我!你隻?顧著跟她們聊天,你根本就?是喜新?厭舊,完全不在乎我!她們對你來說就?這樣重要嗎?你居然為了她們放棄我?”

“什麼放棄不放棄的——沒有到這種地步吧。”她笑吟吟的,這個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換了一隻?手嫻熟地要去給他摸頭毛順順氣?。

兩隻?手都被毫不客氣?地逮住了,他生生地把她往自己懷裡的方向拉近一寸,目光沉得要滴水:“暄一直覺得在哄小孩子吧?”

她被他的話弄得有點想笑,但忍住了,不然她的小悟鐵定會惱羞成?怒:“沒有啊,怎麼會在哄小孩子呢?”

“我找了你這麼——這麼久,”他驀地鬆開她的手腕,語氣?冷得活像是凍了一茬一茬的冰渣子,心冷得仿佛下了一捧一捧的雪,“二十七個房間,每個都找過來了,所有的櫃子都打?開過怕你跟我捉迷藏呐…一邊走一邊找你,哪裡都沒有,哪裡都沒有你,我找了那麼那麼久。”

暄的眉心一跳,意識到了眼前場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她剛想說什麼,就?被打?斷了。

“你知道找遍整個房子都找不到人的感覺嗎?我在想我的暄是不是被五條家的人突然拿捏住了薄弱點被詛咒反噬了,或者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暄被看不見的咒靈襲擊了…我連怎麼把他們換下去都已經想好了——然後我看到了你——平安無恙,那一瞬間老子根本就?不想問?你去哪裡了,隻?想你好好地平安地回到房間裡好好睡覺。”

五條悟說到這裡,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停頓住了,似乎接下來的事情讓他非常難開口,但他還?是說了:

“結果我就?看到你身後跟著兩個普通人——對,毫無咒力,你笑得多開心。其實你早就?煩透我了吧?嗯?是不是早就?不想見到我了?五條家絕對會看好月雫山的結界,能讓陌生人上來更?可能是你有意為之的——”

暄聽到半途,本想開口,被他一把捂住了嘴,逼近了瞪著眼睛。

年長者心中泛濫開了對小朋友的憐惜,對他的不知所措和不安尋覓都不由自主地萌生了一種愧疚。

然而最後幾句話讓她心從愧疚、懊悔、憐愛刹那間跌落到了冰窟裡,凍得她硬生生發著抖。

暄的手攥成?了拳,深呼吸一口氣?:“我永遠不會煩你的,小悟。你需要更?相信我一點。”

年長者需要更?體?麵地掌控這個交談的局麵,而不是失態地發作。暄一遍遍在心中告誡自己。

“她們的出現?我也很意外,”她緩緩說道,“她們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交到的‘朋友’,你能明白嗎?對你找我這麼久這件事我很抱歉,是我的不對,忘記留下話先告訴你我有事下山了——我以為你睡得挺好的,還?放了好眠蝴蝶。”

“你對我找了那麼久就?隻?有抱歉?”五條悟咬牙切齒。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她的什麼回答,但至少不隻?是“抱歉”。

“不是隻?有抱歉,但我一開始隻?是想查看一下情況,發現?她們兩個受傷了。普通人真的很脆弱的啊,來到了月雫山,沒有惡意的話,我有責任庇護她們的。”

“五、條、暄!”五條悟一字一頓,她的名?字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你是我的月雫!你沒有責任庇護彆的人!我討厭她們——”

“小悟!請你不要無理取鬨!”安靜平和了十八年,這是暄第一次情緒波動如此之大。

“哈?你管老子這叫無理取鬨?”五條悟海天相彙的眼瞳裡填滿了煩躁,“你為了她們而責備我——”

暄定定地凝望著他。

兩人把幾乎要互相攻訐的話儘數咽回口中,但氣?氛仍然劍拔弩張,沒有人退步。

暄拋下一句“我先回房間補覺了”就?轉身離開,五條悟煩得不行,怒意還?在上漲,他一拳砸在了牆麵上。

他說不上來心口翻騰搗鼓的到底是什麼種情緒,但他知道自己距離氣?炸也沒多遠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重重甩門。

仰躺在床上,他越想越覺得不可理喻、委屈、憤怒。

她為什麼可以把彆人放在他之上?

憑什麼?

如果她能離開月雫山的話,肯定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吧?

自己是會被她放棄的那一個吧?

他在她心裡也沒這麼重要吧?

要不,還?是把她們都——殺掉吧?殺掉了她就?會重新?把視線收回來了吧?

他倏地坐起來,漫不經心地開始思考殺掉的可能性?。

然而這個設想很快就?被他否決了。

雖然殺掉就?能解決非常多的煩惱,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行。

殺掉既不符合他的處事原則,又會讓暄非常、非常憤怒,五條悟現?在已經沒把握暄會不會因?為她們而跟自己決裂了。

“……煩死了。”五條悟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重新?躺在地上,越想越煩躁,越想越傷心,“明明是——明明是老子的月雫嘛!”

第26章 槿花一朝·11

冷戰就這樣不講道理地拉開了帷幕。

其?實兩個同住的人很?難完全避開交集, 更彆提平日裡基本上用的是同一個廚房、同一間浴室。

於?是乎,五條悟決定錯峰行動。

他拒絕和暄同桌同時吃飯。

十八歲還在長身體,暄再怎麼生氣也都會考慮到營養問題, 每一頓都會收拾得好好的。

結果她發?現, 連著兩頓,她做的飯菜, 他一口都沒有動。

以往他是每頓飯的消滅主力,現在沒了他,以她的食量, 根本吃不?了多少?。

第一頓飯發?現他沒吃時, 她隻是無奈而已,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又加了好幾個菜。

第二頓發?現他沒吃時,這個怒火後知後覺地噌噌上湧。

這簡直叫人——太生氣了嘛!

更讓她生氣的是,這小朋友純粹拿甜品當主食,一櫃子?甜品都要被?他吃空了。

除了吃飯, 修行方麵也是如此?。

本來約定好了咒力訓練, 結果她耐著性子?喊人, 這人也不?出來,就悶在房間裡完全不?吱聲!

暄本以為自己的脾氣還可以。

現在想來, 隻能說, 是五條悟以前?基本上都很?乖而已。

她現在就氣得想把他抓過?來一頓好打!

真是不?聽話的壞孩子?。

生完氣, 各種情緒倒是潮濕地浮上心口了。

後悔, 頭疼,委屈,沮喪…她覺得自己誠然有錯, 但她也有生氣的正當理由啊!憑什麼更相信五條本家而不?是相信她啊,她怎麼可能故意?設計漏洞啊?

這麼多年了居然一點都不?相信她嗎?

說到底她也才?來到這個世?界上十八年誒?真實年齡跟他又有什麼區彆啊, 她也是第一次有朋友啊?憑什麼這小孩能生氣她就得裝大人不?生氣啊!

明明氣死她了。

暄暴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結果發?現自己的頭發?超級長,更煩了,舉著剪刀就想哢擦剪掉,但捏著晃了半天,還是沒能下手。

要是她敢把頭發?剪了,他肯定要暴跳如雷,兩人的關係鐵定得雪上加霜——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