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槿花一朝·16
五條悟走之後的夜半, 五條本宅的人給她送來一部薰衣草紫色的翻蓋手?機,耐心地跟她講解了使用?方式,然後指給她看第一個號碼就是五條悟的。
暄像剛學會走路的孩子那樣?, 跌跌撞撞地汲取嶄新的知識, 第二天就收到了五條悟的短信。
他把繼承家主之位後的照片全部發給暄看,還告訴她繼承儀式雖然結束了, 但今天晚上會放一百二十七場煙花,整個京都這邊咒術界的人都會知道是他?繼位。
暄笑著嗔他?,小悟根本就懶得繼承這玩意兒吧, 我看你發來的照片裡, 家?主服都七八套,根本隻是把這個繼承儀式當成換裝遊戲吧。
於是五條悟嘀嘀咕咕地狡辯,什?麼啊,老子明明也有把肩負責任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好嘛,雖然最討厭正論了, 但是你明明也說過, 隻有遵守正論, 才能保護你這種弱者嘛。
他?現在開始坦然地覺得暄就?是弱者了。
——打不過他?的都是弱者。
這話說出來也傲慢,但卻並?不招人?討厭。
畢竟他?又沒拿強大的實力做任何欺男霸女的事情, 隻是口頭?說兩句他?本就?有資格的話, 自?然沒什?麼人?揪住這點小事。
他?說, 超想和?暄一起看煙花的欸, 但真的不行,真的不行呐,那群老頭?子有好多又臭又長的話要交代。
暄笑著打趣, 故意拉長了聲音道,好啦好啦, 我就?知道我們悟大人?是世界上最聽話的孩子嘛——
她倒是真心實意這樣?想的。
她的小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朋友——就?算逐漸長大了,在她這裡還是最可愛的。
繼位儀式的煙花月雫山看不到,於是五條悟就?命五條家?的人?開了視頻通話。
視頻中的五條悟全程都沒什?麼表情,冷漠得像是真正不近人?情的神祇,和?往日裡同她打鬨的人?相差甚遠。
她支著下?巴在手?機這頭?看,技術不發達,像素好低,儘管屏幕裡他?的容顏依舊無比抗打,但麵龐每一處的噪點都讓她抱憾不已。
要是能親臨現場就?好了,她想。
熬過漫長的上任家?主致辭,熬過本家?長輩致辭,她終於等?到了他?的致辭。
然後就?看到,她的小悟,突然把麵孔轉向了手?機攝像頭?的方向,輕輕地笑了一下?。
宛若冰雪消融、萬春複蘇。
連正在跟她打電話的侍女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手?都開始發抖,暄不得不出聲提醒,彆手?抖。
隨即她就?聽到五條悟笑了一聲,好聽到侍女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暄:“……”
隨後就?是一百二十七朵煙花,五條悟從侍女這裡拿了手?機就?開始打電話,語氣跟以往無差異。
這時候,她才覺得,他?和?她好像也沒有那麼遠。
五條悟漸漸習慣每天都和?暄打一通電話,就?算什?麼都不說,也會凶巴巴地不允許她掛斷。
所以很多很多個夜晚,他?們都是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入眠的。
五條貓貓早就?還給暄了,但五條悟強調過不允許隨便亂洗。
暄有一次假意答應了,轉頭?就?把貓貓又洗了,五條悟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幾乎是咬牙切齒,嗓子都是啞的。
隨即便是五條悟十九歲的生日,他?照樣?跑過來跟暄一起過。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暄說:“十九歲生日快樂,小悟。”
五條悟說得煞有介事:“十九歲生日快樂,暄。”
暄糾正:“是二十九歲。”
五條悟不滿:“才不是,你明明一出生就?是十歲,你真實存在的年齡應該是十九歲啊。”
暄笑笑,沒說什?麼。
暄碰到他?的時候,五條悟會下?意識避開,很多很多次。
這點感?知讓她有點傷心,但她知道其實是小孩子長大了,不太喜歡跟彆人?有肢體接觸了。
所以她沒說什?麼。
而她也不知道,因為見麵的次數少了,她的每一次觸碰對他?而言都是漫長的綺麗夢境。
……
歲月更迭,她在歲末年終的時候,收到了他?的一個電話。
他?說決定去?東京那邊的咒術高專了,本家?哭天搶地,恨不能以死明鑒忠心,已經顛三倒四地朝他?吐了三天的車軲轆話了,簡直煩得要命。
在暄開口之前,他?又很警惕地說:“彆想勸老子啊,老子這回可是下?定了決心的誒。”
暄失笑:“當然不會。”
誰會阻止一隻即將振翮高飛的雄鷹飛越更高的懸崖呢,誰會阻止璞玉被打磨出更迷人?的光彩呢。
至少她不會。她愛他?是真心對待家?人?的愛,她不管五條家?的人?究竟如何忖度考慮,她愛他?無條件。
五條本家?最終還是沒能拗過這日漸有自?己想法的小孩,不,現在已經過了十九生日了,應該徹底稱之為少年了。
他?最終入學了那所高專。
暄比較擔心他?的交友情況,畢竟這少爺從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裡的,除了她還真沒過彆的朋友;又聽說高專今年隻招了三個人?,那更不得了,交到朋友的概率更少。
暄打過幾次電話,幾次都想問這件事情,結果就?聽到他?略微壓低了一點聲音回話,背景音模模糊糊的,她聽了半天才知道是文化課老師在授課。而他?居然在上課肆無忌憚地接電話。
“小悟,要尊重老師。”暄嚴肅地警告。
五條悟撇了撇嘴,不情不願地:“他?教的老子完全會嘛,全都學過的誒。”
他?的聲音懶懶散散的,擦過她的耳朵,像是在不自?知地撒嬌,這讓她受用?非常。
暄又強調了一句:“那你可以學彆的東西,但是不能上課打電話。”
後來暄就?要了他?的課表,再?沒在白天的時候給他?打過電話。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在晚上打電話的時候,他?總是沒接到,總是事後才給她回撥電話,這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在瞞著她乾什?麼大事情。
暄問了,五條悟用?滿不在乎地語氣說:“跟傑一起出任務啦,嘛,區區一級任務又有什?麼關係——”
她每一次問,他?每一次都告訴她,在出任務啊,或者是,在跟傑出任務啊。
暄擔心他?的平安與健康,和?夜蛾正道打了足足四個小時的電話來聊“五條悟任務過量問題”,聊得這位校長汗流浹背,連連抱歉,但話語之下?的意思是,這是高層做出的決定,他?會為他?的學生儘量爭取少一些任務的,但多的乾涉不了。
暄也沒打算繼續為難這位其實還蠻為學生考慮的、五條悟口中愛戳羊毛氈的老師。
她越來越在意那個叫“傑”的孩子。
因為五條悟跟她說過,這是他?唯一的摯友。
才剛入學沒兩個月就?是摯友了嗎?她當時這樣?想著,沒太留意。
但很快她就?發覺,在他?們有限的通話時間?中,五條悟告訴她發生在高專內的事,99%都和?這個“傑”有關。
“嘿,暄,老子跟你說,傑這家?夥簡直就?是寶可夢收集大使嘛,天天□□靈球。”
“暄,上次忘記跟你說了,傑這家?夥真的是,居然喜歡吃蕎麥麵呐!老子真不敢想象有人?居然喜歡吃蕎麥麵——上次往他?湯裡到了一勺白糖——老子也是好心嘛,他?平時吃的精靈球都是一股擦過嘔吐物的抹布味,加點糖才能中和?一下?啊,居然還翻臉跟老子打了一頓架……”
“暄~今天我們在路上遇到了好多蠅頭?,傑這家?夥老是叨叨念念強者要保護弱者,老子就?說,暄說過正論是世界上最冠冕堂皇的束縛——誰說強者就?一定要為這份力量負責嘛,他?就?生氣了。不過,請了他?一碗蕎麥麵就?和?好了。真稀奇呐這種感?覺,老子居然也有跟除了你之外的人?道歉的時候。”
“我和?傑,我們是最強的!”
傑、傑、傑。
暄掛掉電話的時候麵無表情。
她現在似乎體會到了,當時五條悟看到她和?小蘭園子談笑風生時是什?麼感?覺了。
她明明知道不對,可她就?是嫉妒。
這種嫉妒不僅是因為五條悟的世界裡除了她又多了一個很重要的人?,還因為夏油傑的位置是她無法夠著的。
他?在“摯友”這個身份上,在五條悟心中占據獨一份的位置,而暄永遠無法給五條悟真正意義上的友情。
夏油傑做到了暄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五條悟打敗了暄,可五條悟目前和?夏油傑是平手?。
也就?是說,對他?來說,夏油傑才是跟他?並?肩的人?。
這種嫉妒蔓生之感?究竟有誰能懂。
少年才最懂少年。
她由衷地為她的小朋友找到這樣?一個關係緊密的摯友而高興,因為他?現在聽上去?比以前不愛說出心裡話的模樣?活潑多了,語氣也越來越囂張,夜蛾正道的投訴電話和?拆樓補償電話一個接一個地往她這邊打,言語之中全都是頭?痛。
他?擁有這樣?熱烈、美好、燦爛的青春。
而她年華已逝,歲月凋敝。
她跟他?隔著時間?、空間?的距離,隔著性彆上的差異,隔著年齡,隔著一切一切。
她注定無法在他?身邊停留更久,隻能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往更遠更好更明亮的地方一路狂奔,身邊陪伴著友人?,而不需要這個已經被他?打敗的“前輩”。
他?真的從心底把自?己認可為親人?了嗎?
怎麼覺得即便每天都會打電話,心與心的距離還是隔得那麼遠。
少年人?的世界有無限風光,滿滿當當的新鮮事物目不暇接。
他?哪有空回頭?看。
哪有空。
暄又想喝酒,又想抽煙,聽五條悟講,他?的同期家?入硝子就?是酒豪,跟她一定能成為煙友。
你看,連這樣?的愛好也不是隻自?己一人?擁有。暄吩咐五條家?的人?再?買點煙和?酒,結果五條家?的人?畢恭畢敬說要請示家?主大人?,他?同意了才給買。暄當然沒允許此事發生。
要是告訴五條悟的話,還不如向他?要儲酒儲煙的那扇門的鑰匙。
在又一次電話的打來的時候,暄正躺在屋頂,注視著寂寂星河,在描摹這偌大的夜空哪一處的顏色和?五條悟瞳色最相近,在果不其然的從頭?到尾的“傑”這個人?結束之後,暄突然開口:“小悟。”
電話這頭?的五條悟立刻屏息凝神,把盤著的雙腿放下?來,不自?覺地攥住了真皮沙發,聽著自?己心口撲通撲通發著思念的酸淌著思念的甜,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嗯,暄。”
他?這一聲聽上去?莫名害羞,以至於整個房間?內的高專各人?都朝他?看來。
夏油傑扶額,壓低了嗓音小聲抱怨:“……悟這家?夥,根本就?不會追求女孩子吧,哪有跟她打電話的時候還張口閉口拿我們的事情當話題開頭?的啊。”
家?入硝子叼著根煙,沒點:“準確地說,隻有夏油你一個人?。”
庵歌姬用?高度鄙夷的目光往五條悟的方向瞥了好幾眼,目露嫌棄:“居然覬覦從小把自?己帶到大的姐姐,真的是——人?渣!”
坐在她身邊的冥冥笑眯眯地沒說話,心中盤算著做戀愛軍師能從五條悟身上撈到多少筆。
是的,由於五條悟完全藏不住少年心事,一開始隻是講給夏油傑聽,夏油傑表示送禮物喜好什?麼的他?沒經驗應該找女性谘詢一下?,家?入硝子攤了攤手?表示自?己隻愛煙喝酒。
這家?夥就?麵色臭臭的,說,老子最討厭她酗酒抽煙,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結果這一堆話被耳力很不錯的、路過的庵歌姬和?冥冥聽到了,庵歌姬當下?不小心把心裡話喊出了聲“誰會喜歡這個人?渣啊”,結果就?見到五條悟眼一眯,把兩人?抓過來也當軍師了。
好幾次打電話前他?都強迫所有人?必須都在一起聚著,聽聽他?和?暄的對話有什?麼問題,他?要從哪裡追求。
結果停下?來就?是五條悟這家?夥張口閉口全都是夏油傑,而那位叫“暄”的女士明顯隻是把他?當弟弟看。
不過庵歌姬才沒打算提醒他?這麼多,隻是在內心祈禱著,希望五條悟孤獨終老,這樣?世界上又少了一位可愛的女性被他?霍霍終身。
“嗯,暄想說什?麼?”五條悟的耳尖太燙了,他?隔著手?機能聽到那一段傳來的輕微的呼吸聲,心情像是泡騰片刷啦一下?跌入水,呲呲拉拉冒出了好多小氣泡,炸開了許多小煙花。
“我說……”暄的聲音輕輕地,像對著日光會折射出絢麗色澤的玻璃糖紙,像打開可樂時第一時間?湧上來的滋滋的氣泡,總能讓他?輕易聯想到“幸福”這個詞彙,“我說,小悟,今年修行月,把你的同學們邀請來月雫山吧。我們也好好見一麵,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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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一月後,槿花開得正盛的日子裡,在五條悟的帶領下?,高專眾人?挑了一個休息的日子進了月雫山的結界。
從五條悟的手?剛碰到結界的時候暄就?感?知到了,然後一路山他?們身邊都縈繞著蝴蝶。
是沉默的注視,也是安靜的守護。
女孩子們驚奇地望著瀑布一串串的水珠迸濺變成一隻隻蝴蝶,大片大片的草地上不講規律地長滿了五彩斑斕大大小小的世界各地的品種蘑菇,時不時有兔子蹦過,走過樹下?時甚至有鬆鼠手?滑沒捧住鬆果,正正好砸在了夏油傑頭?上。
暄的眼睛無處不在。
她在忖度在打量在嚴苛地審視挑剔夏油傑。
她看到他?被砸到後第一反應是茫然,隨後還是溫溫柔柔笑眯眯,就?是一不留神被身邊抄著口袋的五條悟一胳膊肘用?力撞到,臉上的表情才沒繃住。
少年們乾脆利索地動手?,五條悟思考了半晌還是放棄了掙紮被夏油傑按在地上打,大聲嚷嚷這是暄用?咒力維持的禁止鬥毆禁止鬥毆,然後被揍得嗷嗷叫。
庵歌姬在旁邊抱著家?入硝子冷笑,說,那怎麼沒見得你平時在學校裡也顧忌著公共財產不能破壞呢,活該,人?渣。
“人?渣”二字一出口,蝴蝶的視線從夏油傑身上轉到了庵歌姬身上。
精密判斷、精密判斷。
暄仔仔細細地檢查著她究竟對她的小悟帶不帶惡意,即便她相信小悟選擇帶來的肯定還算是交好的同學,但她就?是不放心。
蝴蝶繞著庵歌姬的周身翩躚起舞,她目露怔然,隱隱有欣喜:“好漂亮的蝴蝶——”
“那是暄的眼睛啦,歌姬。”五條悟笑嘻嘻地從地上坐起來,“這說明暄在審視你,看你是不是對我有危險呐。”
他?支起身子走到庵歌姬的麵前,毫無距離感?地湊近:“完全、完全掙脫不了暄的桎梏嘛——你超弱誒,歌姬。”
庵歌姬額頭?上冒出了井號,表情變得極度不爽,握緊拳頭?:“那我也要向暄小姐揭穿你惡劣的人?渣本性!”
坐在椅子上,看著眼前這一幕幕的暄怔怔地發呆。
這一刻她也說不上來自?己在想什?麼。
大腦混沌不堪,所有情緒紛繁複雜,她有兩分鐘什?麼都沒想,耳邊還不斷有少男少女們的歡聲笑語一路撞入耳膜。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離他?們好遠。
他?們是年輕的、鮮活的、笑鬨的、有共同話題的,他?們在往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刻飛馳,他?們在成長。
她是疲憊的、孤寂的、陰暗的,仿佛長在牆角的幽綠苔蘚,她在往衰老和?死亡飛馳,她早就?過了青春的年紀。
耳邊傳來他?們談論夏日祭的聲音,說撈金魚說吃蘋果糖說煙火大會說義理巧克力,說上次那個咒靈醜陋無比,說百貨大廈側麵掛下?的巨大海報裡的明星多風情萬種笑容甜蜜。
她一個、一個、一個都插不上嘴。
就?算上網也查不到那麼多信息,就?算看到照片裡視頻裡的模樣?也未曾親眼見過,二者天壤之彆。
暄忽然覺得讓他?們一起來自?己這裡是個多錯誤的決定。
她這樣?的存在,不應該讓這群孩子知道的。
光是“月雫”這個族名就?代表了多少肮臟糟粕多利益搏鬥多少流血屈服。
渾身的骨頭?都憊懶下?來,她撩起裙擺,黑線爬滿了右小腿,像個美麗的紋身。
啊……算了。
來都來了,小悟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蝴蝶跟在高專眾人?的身後,繞到他?們的側麵。
暄有多久沒看見過五條悟這樣?的笑容了呢?這樣?不加掩飾、這樣?真心實意的笑容了呢?
他?其實從來沒在她麵前這樣?開懷大笑,笑到蝴蝶都被驚跑,笑到她驚慌失措因為太美好而幾乎要掉眼淚吧。
去?東京咒術高專都市真是最美好、最正確的一個決定啊。
隻是,她注定是無法真正參與他?的青春了。
月雫山還挺大的,好在一行人?都算注重體術,爬著不至於完全趴下?。
庵歌姬爬到一般確實覺得有點吃力,就?搭著冥冥的手?彎腰歇息了幾瞬,就?被五條悟嘲笑著好弱好弱,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在混亂一片中,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到了山巔。
風獵獵吹起,雲卷雲舒,天穹離月雫山頂峰是如此之近。
他?們仰視,一個女人?立在槿花樹下?,長發上彆著蝴蝶發簪,柔順飄逸的發絲和?繪著櫻花的漆色振袖一齊被風拂起。
她有一雙鳶紫色的眼瞳,唇角牽出一陣細密的笑意,看上去?就?是很溫柔典雅的人?,娉婷而來時,一陣溫柔的香風輕輕襲來,琉璃風鈴般的嗓音響起:“都進來坐坐吧。”
饒是五條悟每個月都要見暄一次,也很少見到她渾身上下?穿著打扮如此鄭重過。蝴蝶發簪搖搖晃晃,他?的唇線倏然彎起,內心裡那層迷惘的薄霧被徹底擦去?,隻留下?滿滿漲漲的感?覺。
暄。
他?的。
他?一個人?的暄。
庵歌姬已經看呆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內心裡不由得萌生了一種莫大的悲憤,轉過頭?來對五條悟憤憤不平地做了個“人?渣”的口型,心裡痛得不行——這麼好看這麼溫柔的姐姐居然被五條悟這個家?夥喜歡了!太慘了!她真的是見不得女孩子這麼慘!
客廳裡,暄把煮好的茶和?咖啡都端出來,仔仔細細地問了每個人?的忌口情況,隨即給他?們倒好各自?的飲品。輪到五條悟時,就?是甜得齁嗓子的全糖蜂蜜蜜瓜奶茶。
他?整個人?都透露出一股心情好到爆炸的氣息。
甜品櫃裡,暄端詳了一會兒,沒有動五條悟最喜歡的那一層的甜品,順帶著把一些不那麼甜的小吃裝盤端出來。
整張桌子滿滿當當。
天氣很好,暄歪頭?想了一會兒,猜測年輕人?大抵是比較喜歡在陽光充足的地方一起吃吃喝喝開開玩笑的,乾脆提議:“要不去?山頭?那邊的空地野餐一下??我準備了很多的食物,大家?可以儘情吃喝。”
五條悟率先出聲歡呼,自?然而然地蹭到暄旁邊,從她手?中接過了野餐的格紋餐布,眼睛晶亮亮的,顯然在高專的生活讓他?見識到了更多,疲憊有之,倦怠有之,然而開心亦有之。暄確定他?過得很快樂。
至少比就?待在她身邊的時候,更加朝氣蓬勃,更有少年人?應該有的樣?子。
“暄,”他?把圓片墨鏡推下?來一點點,像一隻撒嬌的貓,“你戴我送你的發簪啦。”
暄笑了一下?:“嗯,小悟送的東西我都很喜歡哦。”
五條悟眨了眨雪睫,說:“說了幾百遍了呐,暄居然還改不過來稱呼,要叫我‘悟’,sa-to-ru,你究竟有沒有記住呐。”
連抱怨聲都莫名帶著一股JK才會有的親昵撒嬌意味,讓人?簡直招架不住。
“好好,”她這回終於下?定決心改了,“悟。”
五條悟這才滿意,矜持地問:“需不需要我幫你端東西。”
“當然,”暄笑吟吟地,“非常需要悟的幫助。”
五條悟麵色微微發燙,他?屈起胳膊肘雙手?交扣抵在後腦勺,哼著歌快步走在暄的前麵。因為滿腦子都在一遍遍回放暄那一聲柔軟的“悟”,姿勢沒注意跟在高專裡一樣?放蕩形骸了,顛來倒去?邁出了六親不認的步伐。
在不遠處的夏油傑露出了一個“沒眼看”的表情,家?入硝子補刀:“啊,五條顯然平時跟你為非作歹習慣了啊。”
她瞥了一眼暄麵上的神色,用?棒讀的語氣道:“看來在暄小姐心裡,五條作為‘男人?’的魅力為負數啊。”
暄臉上明顯是那種溺愛孩子的慈祥(?)笑容嘛。
而五條悟本人?還不知道這件事。
他?雖然忐忑,但對暄一直都有一種勢在必得的信心——更準確地來說,是一種冥冥之中的預感?,也許是經年他?祈願之下?所積攢起來的願力。
部分茶點被幾位高專學生幫忙分著端走了,在走的那一段路之中,留足了空間?給五條悟和?暄。
暄和?五條悟鬆鬆散散地聊著高專的事情,他?們並?不算完全地並?排走,因為五條悟的鞋碼更長了,步伐大了很多,他?經常走著走著暄就?會跟不上,乾脆刻意放慢了往日的速度陪她。
暄為這一點發現而又有些焦慮。
她無法跟他?並?排走了。
那究竟誰能一直跟他?並?排走呢?
“小悟,”暄一不留神又喊了習慣性的稱呼,連忙改過來,“都沒聽到你說‘老子’了,改過來了真好啊。”
“哦,這個,”五條悟倒是跟暄待著胡思亂想比較緊張,現在話題轉移到跟彆人?有關,他?立刻就?正常了不少,“這個嘛,是傑說的啦——我想著,傑也這麼說的話,看來是得改一下?了嘛。”
一個習慣改過來要很久很久。
所以,她提出要改掉稱謂的時候,他?覺得無所謂;而夏油傑一提出來,他?就?意識到這個稱呼真的不太好?
暄恍惚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抿緊了唇,懷裡揣著的幾盒遊戲卡牌顯得無比灼燙。
心也像是被浸泡在酸液裡,皴裂又褶皺。
她更用?力地抱緊了一些,像是在擁抱著不斷下?墜的、不安的心臟。
他?們在槿花樹下?把野餐布鋪開,盛著食物的玻璃盒被一一擺好,啤酒和?蜜瓜蘇打汁都被端出來。
日頭?正盛,水銀色的雲朵仿佛鑲在天空的一線窄邊,樹的陰翳落下?來,每個人?的心情都很好。
少年人?嘰嘰喳喳地聊天,內容其實出乎意料地蠻少涉及到咒術界的,更多的還是逛街、遊戲,暄突然想起來他?們其實也不過是這麼小的孩子,是陳腐的咒術界不講道理地施加重壓,但因為咒術師數量太少,這其實也是無可奈何。
然而暄比他?們有一層更隱秘的憂慮。
從五條悟到學校那一天開始,這種隱秘的憂慮就?如影隨形。
不知為何,也許是天生的預感?,她就?是覺得咒術界上層在籌備著陰謀,要不懷好意地傷害她的小朋友。
話題聊到聊無可聊,五條悟端起蜜瓜蘇打噸噸喝,瞥了一眼似乎正在發呆的暄,拚命給冥冥使眼色,手?指細微地動了動,隱蔽地做出了一個“五”的手?勢。
冥冥思忖了一下?,輕輕地比了個“勾”,算是同意了五條悟提出的報酬。
她把冰藍色的發絲撩了撩,若無其事地道:“光是吃茶點還缺了點什?麼,要不一起玩點遊戲?”
夏油傑被五條悟胳膊肘搗得嘴角抽搐,想瞪回去?又怕這家?夥嘴上沒個把門,到時候直愣愣來一句“傑,你努力睜大眼睛也是沒用?的啦,反正再?怎麼大也大不了多少嘛”。
他?被迫艱澀開口,做第一個應和?冥冥的人?:“是啊,來點遊戲會更有趣呢。”
家?入硝子叼著一根pocky,歪了歪頭?:“我也來吧。”
庵歌姬倒是沒察覺到冥冥和?五條悟之間?的暗流湧動,被眾人?的態度弄得同樣?心潮起伏,躍躍欲試:“那我也來!”
五條悟本人?清了清嗓子:“嗯,我也讚成,暄一起參加嗎?”
暄坐在最靠近陽光的一角,麵孔恰好一半落在日光之下?,一般落在雲翳裡,一直沒怎麼開口說過話,此時慣性想要拒絕,“這是你們年輕人?的遊戲”還沒說出口,就?察覺到了這句話裡所包含的意味可能會讓五條悟察覺到她的自?卑與黯然。
她望著他?期待的眼神,佯裝輕鬆地翹起唇角:“……行啊。”
“冥小姐想要玩什?麼遊戲?”五條悟的一隻手?臂往暄的身後伸,攜帶著細細密密的、不自?覺的顫抖和?緊張,在冥冥意味深長的目光裡,輕輕扣住了暄的右肩,一把將她往樹蔭下?扣回來,也正是往自?己的身側攏來——以防她另外半邊臉被陽光灼傷。
在他?扣上暄的肩膀時,冥冥的話音不輕不重地落在了眾人?中間?,像一把小錘子砸在五條悟的心口:“……那就?Heartbeat Game,‘心跳遊戲’如何?”
第32章 槿花一朝·17
冥冥口中的“心跳遊戲”規則非常簡單, 即每人伸出五根手指,依次說一件認為自己做過而旁人沒有做過的事情,且需要在三十秒內想出來。
而彆人如果發現自己沒做過, 那就要把豎起的手指彎折一根摁著, 而做過的話不?用折,誰先折完誰就輸, 懲罰由在座人員商討決定。
這種帶著一定刺激性的遊戲最能激發少年人的好奇心與荷爾蒙,對旁人“秘密”的不?自覺的窺探心裡?讓這款遊戲成為相當經典的聚餐遊戲。
“那就,從暄小姐先開始好了。”冥冥微笑著說。
三十秒的倒計時被無情地摁了開始, 暄眨了眨眼睛:“我?喝過特級園四五年的羅曼康帝?”
五條悟歪歪頭:“羅曼康帝是?什麼?”
他的知?識麵事實上相當?寬廣, 但唯獨在“酒”和“煙”的這一麵上所?知?甚少。因?為暄老是?酗酒和過度抽煙,導致他對這兩種東西有本能地排斥,自然拒絕了解這方麵的知?識。
他和傑曾經跟家入硝子偷偷溜進酒吧過,他淺嘗了一口就醉得稀裡?糊塗,自然更?討厭這種東西了。
在座懂酒的家入硝子倒吸一口涼氣, 少見的磕巴了一下, 隨即歆羨的目光止不?住傾瀉出來:“好、好有錢……”
她的薪酬還不?夠她喝這名貴的酒。
麵無表情的少女眼裡?的渴望幾乎要滿溢出來, 暄笑盈盈地道:“是?葡萄酒哦,等?下我?會開一瓶給家入小姐一起共飲, 還有人想要的嗎?”
家入硝子麵上露出了極其罕見的、由衷幸福的表情, 而旁邊的庵歌姬也?快樂舉手:“我?也?要!”
暄笑著點點頭。
但是?在場其餘五人不?得不?彎折一根手指。
冥冥說的是?“炒股狂賺xx日元”, 另外五人折手指;庵歌姬說的是?穿巫女服, 折手指;家入硝子說用反轉術式,折手指;夏油傑說吞咒靈玉,折手指, 五條悟……
五條悟大聲嚷嚷,活像隻?毛線球被主人薅走的貓, 瘋狂喵喵喵:“不?是?吧,遊戲不?是?這麼玩的吧!這麼玩,超——沒意思?啊!”
這樣完全、完全沒有任何意思?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遊戲完全七彎八拐偏離了他想象中的“曖昧路線”,要是?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術式說一遍,最後贏的人隻?有暄啊!
冥小姐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搞錢大業裡?,被五條悟瘋狂使眼色才?反應過來這似乎不?是?他們計劃中的局麵,遂目光嚴肅,對著五條悟使了個眼色。
五條悟又不?動聲色地一胳膊肘戳了戳夏油傑,開啟了迫害大計。
夏油傑額頭上冒出一排井號,忍了又忍,才?慢慢地道:“……我?、我?收到過情書。”
膠著的局麵終於有些許不?同,現在變成隻?有暄按下了手指。
廢話,她見都沒見過幾個人,怎麼可能收到過情書……哦等?等?。
暄彎折的手指在五條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重新支棱了起來。
蒼穹色的眼瞳中漫開“偷腥貓”的無聲指控,他見到暄沒有解釋的意思?,酸意一瞬間沒繃住,直接嘩啦啦地淌了出來:“暄……!你從來沒跟老子說過!”
氣得他都蹦出了原來的用語。
眾人精神一振:哦豁,吃瓜吃瓜!
暄睇了他一眼,有些奇怪:“悟在外麵應該也?很受歡迎吧?你也?沒跟我?說你收到過情書啊。”
她沒了多餘解釋的意思?。
五條悟質問的話全都被堵回來,憋屈極了。
滿腔怒火,他又不?想強迫暄說隱私,隻?能咽下這一枚酸檸。
一想到有人在覬覦、窺伺他的心上人,他有一種強烈地希望對方消失的衝動。
暄隻?能是?他的,隻?能是?他的。
終於輪到他了,五條悟磨了磨牙,冷氣森森:“我?有喜歡的人,正在喜歡的過程中,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庵歌姬一口啤酒差點噴出來,被家入硝子貼心地拍拍脊背,在座的人無不?心服口服地摁下了手指——鬼知?道這家夥這麼沉不?住氣啊。
不?過,當?然是?說出來更?有意思?啊。
所?有人淡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除了夏油傑以外。
他額角的青筋突突突地跳,看著迫害他到底的五條悟,近乎咬牙切齒:“……悟。”
五條悟目移,吹著小曲——他也?不?是?故意的嘛,就是?一時情急之?下不?小心把爆炸性?的消息提前說了而已,誰知?道夏油傑會因?為順序問題倒黴啊。
他偷偷地、偷偷地把目光挪向暄,想要看看她的反應。
出乎意料的是?,她麵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最壞的想象中的“啊我?們悟真的長大了呢”,也?沒有最好的想象中的不?愉快。
介於中間值是?什麼意思??
五條悟不?由得暗自思?忖起來。
暄此時其實已經聽不?到什麼東西了,耳邊空茫茫的一片。
她的意識仿佛漂浮在空中,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觀察著他們的各種動作,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恍若隻?是?一場漫長的夢境而已。
“喜歡”仿佛是?什麼咒語,讓她一瞬間產生了玻璃罩子輕微碎裂的錯覺,咯吱咯吱細細密密的裂縫聲在耳畔響起,她輕輕搖了搖頭,想要聽得更?清楚一點,卻發現聲音詭異地消失了。
等?了一會兒,發現所?有人目光都彙攏在自己這裡?,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五條悟方才?說了什麼——喜歡。
……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先是?重重一跳,隨即鈍鈍的,一股不?屬於她本身的情緒似乎從心底深處掙脫出來,極度霸道地肆虐了周身。
渾身僵硬麻痹,一萬隻?蜜蜂在她的眼尾叮蜇,一萬隻?蝴蝶在喉間懸停振翅卻無聲,裸露的肌膚像是?被砂紙用力擦過四處泛痛,恍如無形中破皮滴滴滲血。心間的月亮要被湖水淹沒吞噬透了。
“暄?”
暄遲疑著轉過頭去,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逃避的念頭,完全不?想看到她心愛的小孩的麵孔。
她隱約之?中似乎知?道,這並非她的本意,這股陌生的、深沉的、凝重的情緒屬於“她”而不?屬於她。
“你怎麼……”五條悟欲言又止,眼前的場景完全是?他沒料到的。
暄哭了。
而她本人看上去非常茫然,並不?是?因?為傷心,但更?不?可能是?喜悅,沒由來地就淌了滿麵頰的淚。她抬手一抹,滿手濕漉漉清亮亮的水澤。
她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讓唇角上翹了一下,以表示自己沒事,用力地用袖口拭淚,未曾料到眼淚越來越多,連雙膝前的餐布都被洇濕了,留下大大小小不?規則的深色斑痕。
她搶在五條悟說話之?先:“不?好意思?,我?才?反應過來,這是?[月雫]和五條家立下的束縛,全都是?生理反應,大家不?要因?為我?掃興。”
其餘人不?清楚五條家中個秘辛,而確實覺得暄並非難過,紛紛放心下來,隻?有五條悟狐疑地掃了暄幾眼,可是?怎麼都想不?懂,滿腹牢騷無從吐露。
懲罰夏油傑的方式眾人七嘴八舌出主意,暄就一直保持笑眯眯的表情,沒有參與其中,心緒卻不?知?道飄到了哪裡?。
還在鈍痛,持續性?鈍痛,這種莫大的悲哀。
可是?為什麼?她的小悟長大了有了喜歡的人了,這不?是?好事嗎?
如果是?不?希望他的注意被彆人分走,那她應該公正地正視他的友情和即將到來的愛情,對二者分走五條悟對她的注意力一視同仁,一樣悲哀。
可友情悲哀卻不?及這件事。
所?以為什麼?
無解、無解。
更?何況這種悲哀是?這樣沉重,好像有數萬倍的重荷一並壓下來,連呼吸都要喘不?過氣。
暄已經沒在哭了。隻?覺得外界一切話語都虛虛實實地漂浮在空氣中,連帶著她的靈魂也?仿佛飄出來,安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耳邊實則闃寂無聲。
“呐,”五條悟的聲音驟然打破了她想象中周遭的真空環境,“暄一起來玩吧,第二個小遊戲。”
他有意要哄她開心。
第二個遊戲叫“謊言遊戲”。每個人根據主題卡片輪流說出一些話,其他人需要猜測是?否為真,超過半數的人猜錯了要喝酒自罰,但如果超過半數的人猜對了,那麼說話的人要喝酒。
主題卡片是?冥小姐臨時製作的,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滑過一圈,最後請招待他們的暄來抽。
耳畔漂浮的、流光溢彩的氣泡一個接一個地破裂,暄終於被一把拉回了現實之?中,抬起手指取出一張。
[愛情]。
她不?動聲色地蹙眉,本能地就要將卡片交還,想說這個話題對大家來說還為時太早,重新抽一張吧。
倏然間就想起來五條悟方才?還說過,有喜歡的人了。
話語儘數咽回喉中,冥冥意味深長地說道:“那就從我?這裡?開始,順時針方向。”
眾人都沒什麼異議。
冥冥笑眯眯地撚起一顆和她美甲顏色相仿的車厘子,不?緊不?慢地道:“隻?要我?問他,‘你願意為了我?去死?嗎’,他會無條件答應我?。”
這一上來就是?爆炸性?的言論,暄坐在冥冥旁邊,聽得發懵。
她沉思?了一會兒,冥冥見她打量自己,笑眯眯地望回去。
暄說:“真。”
旁邊是?五條悟,他把圓片墨鏡摘下來、戴上去,摘下來、戴上去,神情之?中非常糾結。
暄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她心念一動,一時之?間竟是?無法判斷,他究竟是?因?為喜歡冥冥才?這樣糾結,還是?因?為猜錯了有可能需要喝酒。
五條悟長歎了口氣:“我?跟暄一樣吧,真。”
夏油傑說:“真。”
家入硝子也?投了“真”一票,庵歌姬堅持要跟兩個人渣投相反的票。
最後的結果是?冥冥拿起酒杯晃了晃:“是?真的哦~”
她一口飲儘杯中酒,把目光放到了暄身上:“暄小姐,到你了。”
暄抿了抿唇,有點糾結。
她的人際關?係太緊張了,根本無法讓五條悟猜不?到。
……不?過自己喝酒倒是?無所?謂。
她這樣想著,隨口便道:“我?有喜歡的人。”
按次序,是?輪到五條悟了。
他一聽到這句話,接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玻璃海般的眼瞳中先是?一怔,再是?後知?後覺的怒浪翻湧,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心底的煩躁一路燃燒至喉嚨,隨時都要化?作箭鏃攻訐,然而理智在失控邊緣戰勝了情緒,他想起這是?一個說謊遊戲。
他毫不?猶豫地道:“假。”
他寧可她不?喜歡自己,也?不?願意她喜歡彆人。
五條悟睨了暄一眼,雙手環胸,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我?不?高興”的氣息。
暄眨了眨眼睛,有點困惑,並不?太明白自己哪裡?又讓這小孩生氣了。
但他這時候的生氣,她心底的情緒似乎並非是?消極的。
然而夏油傑卻並不?這樣想,他瞥了一眼五條悟,冷不?丁吐出一個字:“真。”
此話一出,暄和五條悟同時看過去,暄有點詫異,五條悟這個時候終於忍不?住搡了一把夏油傑:“喂,傑!真的假的,你居然不?相信我?——”
家入硝子手指一摣,比出一個“√”的手勢卡住自己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三人一眼。
名偵探家入硝子點了點頭:“真。”
庵歌姬得意洋洋地繼續跟五條悟作對:“當?然是?真!”
冥冥和五條悟對視了一眼,明白賺錢的機會不?可錯過,笑眯眯地道:“假。”
然而兩票不?敵三票,除了五條悟,其餘四人都喝下了酒。
五條悟手裡?被倒上一杯溫溫熱熱的、小時候的甜牛奶。
庵歌姬默默抗議:“暄小姐,遊戲要講究公平——”
暄望著開開心心就被哄好、一口一口喝甜牛奶喝得超認真的五條悟,笑著道:“那我?替小悟喝一杯酒就好。他不?愛喝,我?不?想他在日常可以拒絕喝的時候,喝下他討厭的酒。”
庵歌姬怔住了。
……暄小姐,對五條悟那個混蛋真好啊。
那個混蛋會喜歡暄小姐也?是?很正常的吧。
隻?是?五條悟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驕矜地對著她的時候,那股無名怒火又湧上她的心頭。
可惡,果然還是?覺得被那個人渣喜歡上的暄小姐好慘!
輪到五條悟了,這家夥雙手往後一撐,翹起的領口讓人有點在意,他自己倒是?沒察覺到領子不?那麼齊整,疏疏懶懶地道:“我?喜歡的人是?長頭發。”
在場一堆長頭發:“……”
輪了一圈的人都是?說“真”,除了庵歌姬堅定不?移地跟五條悟作對。
所?以他喜歡的人不?是?短頭發的家入同學——暄眨了眨眼睛,挺給麵子地投了反對票,讓著小孩輸也?彆輸的太慘:“假。”
結果這個“假”讓他一下子蹦起來,簡直就像是?一直炸毛的白貓:“當?然是?真的!是?真的!”
像是?要把一顆真心都剖出來給她好好看看。
暄被他的態度弄得有點模糊,陌生的、不?屬於她的情緒又在泛濫。
她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這一點莫名的悸動:“那悟得再喝一杯牛奶了。”
他這一杯牛奶喝得很不?開心,她看得清清楚楚,非常想要伸出手去揉一揉他,揉散他的不?開心。
然而,暄終究沒有這麼做。
他已經是?大人了。
在他的同學麵前,揉他頭發這樣表示親昵的動作,不?僅不?會讓他開心,恐怕還會讓他感覺到自尊心受損吧。暄遺憾、惆悵地想。
……
日頭一寸一寸斜墜,眾人都接到了高專的信息,不?得不?起身告彆。
暄這才?宛如夢醒,抬起手來招一招,數隻?蝴蝶從她身後飛出。
來時一行人熱熱鬨鬨,離開時仿佛把月雫山的生氣一並卷走了。
五條悟走在眾人的最後,磨磨蹭蹭沒有走,而是?蹲下來仰起頭和她的眼瞳對上,隨後單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心口:“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了嗎?在心跳遊戲裡?。”
這話問得不?明不?白。
暄理解為,五條悟在問她,玩心跳遊戲時是?否沉浸其中了。
她仿著他的模樣,單手握拳,輕輕地捶了捶自己的心口,然後垂下眼簾望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又很想哭,但還是?搖搖頭:“沒有。”
少年人肉眼可見地沮喪了一點,滿頭白毛都耷拉了些許。他有些賭氣地問道:“暄不?好奇我?喜歡的是?誰嗎?”
聽到這個,身體裡?又泛濫開陌生的情緒,但暄明白這又是?不?屬於自己的情緒,乾脆平靜地說:“庵小姐?家入小姐?冥小姐?”
她猜得一點都不?走心,明明家入硝子是?短發,她已經排除過的,但她還是?把她的名字說上去了。
獲得了三連搖頭,貓貓委屈地連眼鏡都滑下來了,露出一雙美到讓人屏住呼吸的眼瞳。
暄於是?也?蹲下來,隻?可惜蹲下來之?後她就變成了微微仰視的狀態:“如果都不?是?的話,那一定是?我?不?太認識的人——也?有可能認識,但我?猜不?出來是?誰。我?不?會做讓你為難的事情的,所?以絕對不?會出口隨便問,因?為如果你希望我?知?道,肯定會主動告訴我?的。”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對麵的小孩還是?不?怎麼吭聲。
暄輕輕地道:“小悟究竟喜歡的人是?誰,對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歡的,我?自然會喜歡的。”
她在極力闡述自己的愛屋及烏,可是?對麵的小孩似乎越來越不?開心。她讀不?懂他了。
五條悟啟唇,很快又閉上,秘密仿佛極度灼燙。
他最後也?隻?是?張了張口,裹著些她沒分辨出來的傷心,賭氣般說道:“——我?現在不?喜歡她了,哼。”
暄失笑,踮起腳尖,抬手把他翹起的領口撫平了:“小孩子話,你要是?真的喜歡她,哪有這麼容易不?喜歡啊。”
五條悟垂眸望著暄的動作,撇了撇嘴,覺得有點難受。
是?啊,哪有這麼容易不?喜歡。他喜歡她喜歡得快要脫口而出了,可是?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
他多想直接說出口,又多怕她為難,她自責決絕、倔起來恐怕又會傷害她自己。
他又問:“那你收到過誰的情書啊。”
他很在意,相當?在意,同時有一種近乎悲哀的憤怒:她在他的夢裡?出現了一百二十七次,他如此珍而重之?,可他最心愛的、唯一的珍寶被人覬覦了。然而他現在不?能輕舉妄動。
“沒什麼——偶爾會用手機跟彆人聊聊天,上次遇到一個也?很喜歡蝴蝶的生物學家,”暄覺得自己沒必要對五條悟說太多,畢竟算是?網友的隱私,於是?草草收尾,“後來他給我?寫了一些情書吧……我?拒絕了。”
五條悟驀地起身,雙手抄回兜裡?,背對著她:“我?要回高專了,晚上還有祓除任務。”
暄注視著他的背影:“嗯,去吧——有空的話回來看看我?。”
她沒再問能不?能像修行月那樣陪她在這處宅子裡?待上一個月。
歲月最是?殘忍無情,命運的軌轍早已不?同。他還無法意識到成人世界的規則,而她早就明白從此聚少離多。
落日熔金,她望著這個少年挺拔的背影。
他朝著他的同伴走去,一開始是?走,似乎在忍耐著某種情緒,後來就是?跑,越跑越快。
她望著他越來越遠,斜暉在兩人中間的一處草地上砸出一條鑲金的罅隙,慢慢地,越來越寬。
他沒有回頭。
第33章 槿花一朝·18
五條悟在和夏油傑各自出完數個任務、兩天沒碰麵?後, 終於遇上了彼此同時空閒的時候。
兩人正好在自動販賣機前碰了麵。
“傑。”五條悟從自動販賣機的取貨口中取出一瓶可口可樂。
夏油傑點點頭?,等他側了側身,也投擲了硬幣, 從取貨口中取出一瓶百事可樂:“悟。”
下一秒, 兩人相當默契,把手中的可樂一左一右同時向對方一拋, 同時接住了對方扔來的可樂。
冰冰涼涼的,還沁著水珠。
互相默契舉手擊掌,兩人相視, 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往長條椅上一左一右各自一支,軟骨頭?似的一齊沒什麼坐像地?癱著在椅子上。
“超——久沒見了嘛。”五條悟把可樂往自己?的麵?上冰了冰,仿佛暑意都被儘數驅散了,有點像暄常年冰涼的手,舒服得他眯上了眼睛。
夏油傑擰開瓶蓋, 一鼓作氣喝了小半瓶後才回?答:“是?啊。”
然?而默契不減。
兩人異口同聲:“我們是?最強的!”
於是?少年們又笑, 笑聲驚起?一片蟬鳴。
他們各自安靜了幾秒鐘。
最佳好友之間默契最足, 一切的平靜美好隻能維持幾秒,下一刹那, 夏油傑的額角青筋突突突地?跳動, 仿佛有什麼非常糟糕的事情即將發生——
“傑。”五條悟幽幽地?喊了他一句。
來了。
夏油傑後背驀地?一僵, 脖子哢擦哢擦轉過去, 就聽?到五條悟這家夥嘴裡語出驚人:“我想和?暄求婚。”
哦,求婚。
求婚而已嘛,很?正常。
等等, 什麼東西?
他剛才沒聽?錯???
夏油傑錯愕地?睜大了眼睛,棕金色的瞳孔裡晃動著困惑:“兩天而已, 我究竟錯過了什麼???你跟她交往了?她同意了?真?的不是?你威脅她的?”
五條悟“嘁”了一聲,對他的疑問不屑一顧:“沒啊——你彆這麼膚淺嘛。”
夏油傑滿頭?問號和?黑線。
五條悟疏疏懶懶地?雙手後撐在椅麵?上:“就是?想跟暄結婚嘛,好喜歡她,超喜歡她,喜歡到想馬上結婚——”
喜歡到每天心裡都在漲潮,滿滿漲漲的。
“停,”夏油傑有點跟不上他的腦回?路,“你也知道隻是?你想這麼做而不是?真?的做到了啊,下次不要這麼跳……話說?,你本家會同意嗎。”
“我自己?就是?家主,”他撇嘴,“才不要管那群老頭?子想什麼東西呢,迂腐古板得很?,還想讓我找七個小妾、七個小妾呐!”
“如果你想要現在結婚,相關材料要求得征得父母同意吧。”夏油傑又灌了幾口可樂壓壓驚。
“我知道嘛,結婚這件事情肯定會由我先來擺平本宅的……暄又沒多喜歡我,一點點阻撓都會讓她放棄的吧。”五條悟垂眸,一副思?忖模樣,“你說?,我什麼時候表白好啊。”
夏油傑嘴角抽了抽:“她都不喜歡你,你表白肯定會被拒絕的。”
“沒關係,我可以表白很?多次。”他捶了捶自己?的心口,發了半天呆,又探出一直手捶了捶夏油傑的心口,“你知道嗎,這種感覺。”
“就是?那種,感覺心口很?漲,每分每秒都在想念她,覺得她哪裡都很?可愛,想吻她。”五條悟像JK一樣捧臉,語氣拉長,在夏油傑聽?來有種詭異的甜蜜意味,“超級喜歡她,超級,所以絕對不可能接受什麼七個小妾,也絕對不可能不和?她在一起?。”
莫名其?妙覺得走在路邊被人踹了一腳的夏油傑麵?無表情:“……不知道。”
他想了想:“不過暄小姐應該會是?一個道德感很?高的人吧悟?你說?過是?她真?正意義上帶著你成長的,在她心裡你肯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嗯,弟弟。”
五條悟幽幽地?瞪了夏油傑一眼,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他想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場景,癟嘴道:“……就是?擔心提前戳破她會接受不了呐,萬一嚇得從此再也不理我或者跟我恩斷義絕,那就完蛋了,老子絕對、絕對會發瘋的。她肯定會一直自責覺得是?她有問題——可是?喜歡就是?不講道理的嘛!老子第?一次夢就是?夢到她啊!身體告訴我也是?超喜歡她的嘛……”
在夏油傑詭異的麵?色和?一連串咳嗽中,他才不情不願地?改了自稱:“所以,我想了半天,還是?二十歲生日那天去表白好了,那時候她至少不會覺得罪惡……憑什麼月雫一生下來就是?十歲嘛!氣死了!”
夏油傑抹了把臉:“……所以你那麼早就喜歡她了?”
五條悟說?:“對啊,超喜歡、超喜歡的!”
他把墨鏡摘下來一點,用力地?直視太?陽,直視到滿眼眶都是?生理性的淚都不願意合攏雙眼:“就像喜歡太?陽一樣,再怎麼艱難都想要擁有。我絕對會做好一切準備的,絕對會的。”
這話酸得他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忍不住直皺眉。
然?而夏油傑卻是?意識到了他說?這話時,背後蘊藏著的決心。
他拍拍他的肩膀,順手把墨鏡給他推上去:“行了,彆一直盯著太?陽了,懂你多喜歡她了,就那天去表白吧。結婚了記得請我做伴郎啊。”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抬手,擊掌聲在這片空間裡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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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以後,五條悟就開始給暄寫情書。
他跟暄打電話的時候曾經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那個生物學家今天又說?了什麼。
暄的語氣就會冷淡一點下來,並非針對他,然?後認真?地?告訴他,她已經拒絕生物學家了,她不可能跟拒絕了的人繼續交友,更遑論她此生都無法進行一段正常健康的戀愛。她非常珍惜能跟五條悟的通話時間,所以不需要把時間放在無關人員的身上。
聽?得他心滿意足之外?,又有隱隱滋生的憂慮。
然?後跟暄聊東聊西,撒嬌不願意掛電話,甚至開始聊夏油傑的事情了。
“暄,有時候真?的很?搞不懂嘛……完全不覺得有些事情是?必要的,但是?傑都會去做,他說?這叫‘善意’……有時候隻能把他的判斷拿來當做人類評判‘善惡’的基準了呐……”
暄的心口驀地?一跳。
她想了一會兒:“悟是?不理解普通人對吧?”
貓貓在她麵?前才肯乖乖地?吐露心裡話:“對哦。”
“小悟的學習能力很?強大的——儘量多參考幾個人來進行學習,然?後你自己?來判斷。把自己?的判斷寄托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可靠哦,沒有針對夏油同學的意思?。”她試圖諄諄教導,說?完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老師了。
“那遇到跟傑有爭執的我就來問你?”五條悟在電話那頭?抬手又滅掉了一個一級咒靈,無下限開得更連貫了一些,這讓他周身一塵不染。
“我也不一定可靠,但隻要你希望,我必然?會努力辨彆的。”她說?。
然?後“善惡的基準”這個詞帶來的殺傷力在她心口撩起?了一陣風暴。她有些難過,但明白這樣的獨一位置率先給了夏油傑也沒有錯——他才是?時時參與五條悟青春的人。
這樣的情緒在最近已經出現過太?多次了,她想,這不像自己?。
“對了,”暄摩挲了一下手機,有些不太?舍得掛斷電話,乾脆挑起?另一個話題,“學校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啊、啊,差點忘記和?暄說?了,要跟京都那邊的咒術高專開展一個[京都姊妹校交流會],暄到時候要跟我打視頻嗎?——帳內沒有信號的話,我會錄下來給你看的。”五條悟的語氣聽?起?來顯然?對什麼交流會興致缺缺,隻是?沒話題之下的強行提出話題而已。
暄當然?答應了:“讓我也看看悟最近的實力究竟增長到哪一步了……”
心上人的這種話無異於一針興奮劑,雄性求偶本能的方式就是?開屏。
這一點在他的身上體現的淋漓儘致。
京都姊妹校交流會那一天,對於這一屆京都校的學生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他們早早地?就聽?說?過這屆東京咒術高專裡出了兩個實力強勁的變態,但沒想到這個“變態”稱號,不隻是?實力上的褒義詞,還有性格上的貶義詞。
就比如他洋洋得意地?開著手機開始錄視頻,語調完完全全是?JK撒嬌,手上解決他們的速度一個比一個快。快就算了,他還會站在他們的麵?前,用堪稱羞辱的語氣地?對他們道:
“你們超——弱誒,比歌姬還弱,讓我好意外?哦。”
“不是?吧?真?的假的?就碰一下就起?不來了?”
“??見到我就跑?我長得有那麼可怕嗎?明明超——好看的好不好?”
“啊,一個能打的都沒有,無聊透了嘛。”
然?後轉過頭?對著攝像頭?,望著屏幕上的自己?,唇角囂張地?彎出上弦月的弧度。
如果被打倒在地?上的不是?自己?,眾人估計都會覺得這是?什麼時尚大片裡走出來的男模,身材好的同時還有一張無可挑剔的池麵?臉蛋,對鏡頭?有著非一般的敏感度。
可是?他們自己?被打倒了啊!
男生基本上都被他串成一串串的章魚丸子在樹枝上哀嚎,而對女孩子們,他本來就打算如法炮製——後來想到如果在這裡的是?暄,她肯定會批評他沒有風度的,於是?就把她們固定在樹下一段時間,讓她們看著樹上的男生哀嚎。
從此,[五條悟]三個字就被列入京都咒術高專的黑名單,要不是?打不過他怕被他無聊順手報複一下,大家估計就要在校門?口立[五條悟和?狗不得入內]的牌子了。
對此,庵歌姬差點流淚大呼——如果討厭五條悟,你們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生弟弟妹妹!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當前,團體賽京都校經曆了團滅的下場,有幾個人是?被夏油傑困住的,而夏油傑的處事一般都是?比較溫和?的,所以“人渣”的稱號在第?一天他沒有被冠上。
第?二天的個人賽的時候,五條悟不知道跟夏油傑究竟約定了什麼,總而言之,“人渣”的稱號一並落到了夏油傑的頭?上。
五條悟錄製了好多視頻,得到暄誇誇的時候簡直心滿意足。
本以為暄會覺得他把人掛在樹上是?一件有點過火的事情,沒想到暄慣著他習慣了,見到樹杈子上一排生無可戀的男孩子們的時候,甚至還饒有趣味地?點評:“悟掛得還挺有美感的呢,不錯不錯。”
於是?原本有些忐忑的某人又囂張地?開屏,把自己?懟臉的自拍錄像反複播放。
“好久沒看到悟了呢。”暄托著腮跟他打電話,他的視線注意到暄的袖口因為重力滑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腕,而手腕的最底部似乎有點什麼在,然?後注意力就被暄的話打斷了,“我好想你哦,也很?想吃東京的冰激淩……”
她對表達思?念從來不吝惜,本來表達得坦然?,卻在發現對方專注的眼神之後,不知怎地?,生出了一點莫名的情緒。
心口又開始發燙,她想說?點什麼卻顯得欲蓋彌彰,乾脆匆匆結束掛斷了電話。
真?是?奇怪,這種異樣的情緒。身體裡仿佛有另一個人在緩慢蘇醒,可她屏息凝神仔細查看卻一無所獲。靈魂確確實實是?自己?的靈魂。
五條悟後來也沒打電話回?來。
她是?有些許失落,然?而這種失落自從他去高專念書以後就開始了,所以她早就習以為常。
以前的月雫要怎樣打發這樣漫長闃寂的歲月呢。
她不知道。
她的解決方式是?邀請友人,鈴木園子和?毛利蘭已經來過月雫山十幾回?了,但她們有正經的學業和?工作,不可能像她這個閒人一樣;
她嘗試過網絡交友寫信,然?而在這方麵?她天真?過,不知道原來在網絡上大家可以披著麵?具說?話……在某一次聊天的過程中,她被指責“為什麼什麼流行物都完全不懂”之後,她突然?就不想和?陌生人說?任何話了。
她總是?因為自身的局限而被很?多事情刺傷。
在酒精和?煙不被允許之後,她選擇的消磨方式是?沉眠。
連連的噩夢。她夢到她的小悟遇上了各種事情,譬如被刺傷,渾身是?血;被背叛,天空延展色的眼瞳中全是?不可置信……醒來會抓住一丁點的夢境殘餘,更多的是?那種宛如附骨之疽的絕望。
她就給自己?施加好夢蝴蝶。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強烈的心理暗示,所以夢境非常美好,好到她都知道這是?夢境。
今夜也如此。
她沉沉地?睡去。
……卻不知道,另一邊,有個人正在瘋狂加錢讓冰激淩店的老板開門?做新鮮的。
夏油傑被他大半夜扯出來發瘋,困倦地?打了個嗬欠:“……悟,你夠了啊。想吃冰激淩什麼時候沒有。”
“不一樣,”他連聲音都在流淌出名為“愉悅”的情緒,“暄說?想念我了,也想吃冰激淩。”
“……她顯然?就是?說?說?而已。”
“可是?她說?想我啊!”
“難道你還要趕回?去嗎悟?這裡可是?東京誒。”夏油傑沉默了一下,任何一個人來都能看到他腦門?上成排的問號和?黑線。
“所以,這不是?有你嘛。”五條悟把終於做好草莓的冰激淩給他一支,換得夏油傑嘴角抽搐,心中直冒不好預感,“借你咒靈一用。”
夏油傑倒退一步。
兩人簡單地?打了一頓,最後夏油傑還是?迫於五條悟的威脅,不得不捏著鼻子帶他一路上風馳電掣。結果這貓還不識好歹,一直在路上喵喵喵抱怨說?什麼再不快點冰激淩要化掉了。
煩得夏油傑想要一腳把他踹下去。
好歹終於是?到了,他望著五條悟的神色,還有一路疾馳的背影,終究是?有點心軟了。
這家夥,這麼喜歡啊……
也挺好。
他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夏末夜涼如水,漫天的星鬥在天空上旋轉。
他隱匿了氣息,加上他算是?暄唯一“認可無害”的人,所以漫山遍野的蝴蝶並沒有被驚動。
因而他也知道她睡下了。
五條悟終於跑到了暄的房間前,輕輕地?、略帶急促地?喘息,熱汗貼在脊背上此刻終於泛涼。
冰激淩已經開始融化,差點滴在他的手背上。
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感情忽然?就擊穿了他。
她會不會覺得他突兀?
他的喜歡會不會就此暴露?
她真?的會覺得高興嗎?還是?覺得沒必要?
永遠都是?想做就做的、不被萬物拘囿的五條悟,在這一刻居然?也會為了情愛而瞻前顧後。
然?而少年人的勇氣往往會在疑慮之後愈發滿盈鼓脹:無論如何,他都想見她。
他輕輕地?推門?。
他思?念的人,沒有被驚醒,仍然?沉眠。
捏著冰激淩的手忽然?間就覺得黏黏膩膩。他把掌心的熱汗和?融化的甜液愈發仔細地?擦掉,才走到她的身邊,想著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喚醒她。
俯身,請再慢再慢一點;
湊近,請再緩再緩一點;
觸碰……
五條悟的動作忽然?停滯了。
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離她的麵?龐非常近,近到他能感覺到她溫暖的呼吸,細細密密地?噴灑在他的唇畔,像是?當時吃了青芒意外?過敏般,從唇角癢到心底。
——他原來是?想吻她。
隻要再湊近一點、再湊近一點點……
明明可以完成一個悄無聲息的吻,他卻停住了。
他沒有立刻直起?身,而是?在解剖自己?的一切妄念。
果然?還是?希望能夠堂堂正正地?吻她,能夠沐浴在她盈滿愛意的眼神之下。
然?而就在這時,冰激淩的黏液驟然?滴落,不偏不倚,正正滴在她生的極好的唇珠上。
下一秒,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仍然?保持著一個將吻未吻的姿勢的時候,她遽然?睜開了眼睛!
第34章 槿花一朝·19
五條悟此生很少經曆很難解釋的時候。
基本上每一次都是因為麵對暄。
此時此刻, 他真的很難解釋自己為什麼要湊得這麼近,尤其是他的唇都快要貼到她的唇麵上,仿佛下一刻連唇紋都能感知到。
越是無措, 頭腦越是空白。
然後就看到, 暄驀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輕輕柔柔地拉低了, 隨即含住了抹茶冰激淩上那一塊融化的地方,鮮紅的舌尖輕輕一舔。
流淌的黏膩甜液就被舔乾淨了。
舔的他頭皮發麻,手腕卻?完全不敢動?。
暄的眼神看上去甚至都有些朦朧, 失焦, 仿佛沒有清醒過來?。
五條悟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未曾料到暄會放過他的手腕,卻?抬手摸上了他的喉結。
脖頸是人類脆弱的地方,他從不暴露出弱點, 然而這一刻, 他在產生?了近乎被扼住咽喉瀕臨窒息的錯覺之後, 他仍然心甘情願地沒有任何動?作,任憑她輕輕地撫摸他最尖銳的地方。
隻是太癢了, 而且再摸下去, 他恐怕會有些情.難自.禁, 所以不得不出聲?製止:“暄, 彆動?……”
“你喊我?‘暄’了啊,”她坐直了身子,屈起雙膝, 眼瞳中掠過一片奇異的光彩。
五條悟微微蹙眉——他本能地感覺到了有哪裡不對勁,可是說不上來?。
他感知了一下, 卻?發覺在她的陌生?中仍然有著熟悉。
還是他的暄。
暄隻是低頭觀察了一下自己的裝束,似乎明白了什麼,唇角上揚了些許,他卻?並不覺得她非常開心。
“既然是夢……”她這一聲?含糊不清,說得他也聽不清楚,後半句倒是大聲?了很多,“那我?要珍惜。”
“珍惜什麼?”五條悟把冰激淩遞過去,“快吃,不然要化了。”
然後抿了抿唇,手背貼在她的額頭上,確定沒有發燒。
暄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黏糊糊的冰激淩,眼神倒是一直都非常專注地鎖定在五條悟的身上,時不時含含糊糊地說,果然是很好吃的啊。
這讓五條悟相當不自在,因為她的眼神太炙熱了。
就像、就像是在看著最心愛的人一樣,那種全心全意的愛慕,是以前?的暄所沒有的。
他不太敢動?,渾身的肌肉繃緊了。
她突然道:“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喉結嗎?”
五條悟想?說你剛剛不是亂摸一氣摸過了嗎,然而對上她的眼神,卻?完全地哽住了,半點拒絕的話都無法?出口。
她的手指是柔滑的,隻有很薄很薄的繭,擦過他的喉結時,像是濺起了細碎的電流:“……像冰塊尖,也像峰脊。剛才原來?是真的摸到了啊。”
他被她說得耳廓慢慢卷起一層燙意,忍不住又吞咽了一下。
喉結在她的掌心滾動?。
兩人的心在這一刻同頻,都劇烈地心悸了一下。
暄像是倏爾感覺到了赧然似的,一瞬間抽回?手,絲滑無比地鑽進了被窩,咕嚕一下就把被子卷起來?翻到了角落裡。
他原本隻是覺得心悸,結果被她這個動?作弄得整張臉都鋪著紅。
“你、你……”他欲蓋彌彰,“你彆突然說那些肉麻的比喻啊!”
暄捂著自己的心口,安靜地聽了一會兒心跳,好一會兒才重新直起身來?。
她望望自己的手心,這回?似乎是得到了某種勇氣,聲?音中帶著顫意,卻?堅定無比:“我?想?摸一摸你的臉。”
五條悟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渾身像是一千隻一萬隻的螞蟻爬過,心間像是一千隻一萬隻的鳥雀啼囀。情感小惡魔一下子用三?叉戟戳掉理智小天使的光環,哈哈獰笑說你就順著她吧,好不容易遇上這麼個她卸下心防的機會。
他忍不住在猜測:她是不是也有點喜歡我??
隻是阻礙表達心情的是直覺。
五條悟直覺這件事不對勁。
理智小天使拚命扯著光環和情感小惡魔拉鋸博弈,最終二次戰敗。
他忍不住按著她吩咐的那樣去做。
他隻想?要看到她眼裡一直流淌著這樣的愛意,隻對他一人。
所以五條悟摘下眼鏡,默不作聲?地把臉湊過去,給她隨便?摸。
她的摸法?簡直是要摸到他的骨頭裡,仿佛要拓印他的顱骨紋路。
帶著薄繭的指尖先撫上的是眼尾,不輕不重地揉按,又碰著他的眼睫,雪一樣白。
她的姿勢從最初的直著脊背坐著,到慢慢屈著膝蓋直起身子前?傾,單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麵頰與麵頰靠得極近,呼吸噴灑在他的耳廓上,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來?索吻。
五條悟後知後覺,自己平時沒什麼距離感湊得極近,在麵對喜歡的人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暄最鐘愛的眼睛終究是沒舍得去碰——寶石般的質感,注視著想?要流淚,完全生?不出褻.瀆的心思,而在撥弄眼睫一番之後,她的手指上抬,去碰他的眉骨。
他好幾次都能感覺到,她似乎是很想?吻他,隻是在極力?按捺。
隻是觸碰他的麵龐而已,他已經覺得口.乾.舌.燥,渾身都開始不對勁。
長?發落在他的領口處,細細密密地紮,窸窸窣窣地癢,他的指尖微微動?了動?,悄無聲?息地勾住一縷發絲,在指尖不斷地撚動?,像是要把這當做代?償的吻。
麵頰的每一寸都被她耐心地揉按過,像是對待什麼最珍惜之物那樣。
“好幸福。”暄忽然開口,“真的好幸福。”
幸福到她越發確定是一個夢境。
五條悟怎麼會願意坐在她的床邊呢,為什麼是少年的模樣,玻璃海般的眼中還漾著對她不加掩飾的愛意。
她甚至再多一點都不敢妄想?,不敢觸碰了。
即便?這隻是一場美妙的夢境而已。
愛使人這樣膽怯。
暄覺得今天這場夢未免太過美好了,畢竟她此生?都未曾料想?過他愛任何一個人,今天總算見到了,他陷落在愛河中究竟會是什麼模樣的。
是小心翼翼地任由她觸碰,是幾次啟唇想?要吐露卻?又強自忍耐咽回?,是耳廓發紅是目光遊移是唇角不斷上揚。欲說還休,欲言又止,原來?陷入愛的人都如?此相似。
“等?等?,”暄望見他坐立難安,本想?就此放過,卻?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微笑著道,“再讓我?確認最後一件事。”
確認他愛著一個人的時候,究竟會不會心跳到比她當年還要快。
五條悟就看到,暄慢慢地陷下腰.肢,然後把手撐在他的腿和她的腿中間的空隙裡,側耳去聽他心臟的樂音。
柔軟的耳貼上他的胸膛,他慌張地想?要說話想?要製止想?要立刻逃跑,卻?見到她抬眸,鳶紫色的眼瞳中掠過一絲溫柔至極的笑意,仿佛在看自己心愛很久的人,又像是在透過他看誰。
她豎起一根指頭,抵在嫣紅的唇瓣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五條悟就完全不敢動?了。
告訴我?嗎,心跳。暄微笑著想?,請告訴我?,他愛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咚、咚、咚。”
節奏非常緊促,她為他計算著心率,確定他是因為自己的湊近才心跳變得如?此之快。
於是她真的確定了,在這場夢裡,她無比幸運地看到了他在愛中的模樣,更幸運的是,這場綺麗幻夢的女主角是她,而不是彆人。
多好的夢,她完全不想?要醒來?。
“暄?”五條悟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驚擾了眼前?的她。
那些話在胸腔裡沸騰,他終於確定她眼中傾瀉的是什麼,因此決定不再放過這個時機,決意想?要一鼓作氣地說到底。
他的手掌如?此之燙,以至於握住她的雙肩讓她和自己正對著麵對麵時,她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輕輕地咬住唇。
他深呼吸幾下,幾次想?開口,卻?發現喉口有萬隻蝴蝶齊齊振翅掀起癢意,勇氣時而鼓脹時而收縮。
那怕是他這樣自信的人,說出口前?都需要三?番五次地在心裡倒計時三?秒。
在他即將要說出口時,唇忽然被她的手掌蓋住了。
暄的唇角彎起,眼眸裡淌過清亮亮的水澤,眼瞳清透,恍若承載了半生?的月光:“謝謝你,老師。”
死寂忽然淹沒了五條悟。
他的麵色瞬間變了。
愛意的字眼一顆一顆掉落垂墜,本應在上一秒吐露的音節一寸一寸成灰湮滅。
前?一秒因為欣喜而急促躍動?的心臟甚至因為慣性還在快速跳動?唱著“喜歡”,可是他發現隻需要一秒,背後全都是冷汗,所有的欣喜都被抹除,先前?的一切都仿佛一場滑稽的一廂情願。
耳鳴嗡嗡,大腦終於覺得信息過載太沉重,漆色霎時間墜入視網膜。
“真的很謝謝你願意到我?的夢裡來?……悟。”她很少嘗試直呼其名,眼淚在眼眶裡晃悠,卻?始終未曾淌下來?,唇角的笑弧越來?越大,“好幸福,我?終於看到你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了,女主角居然是我?,就算現在被咒靈殺死也覺得沒有遺憾了……雖然我?還是會努力?去見真正的你的,就算這場夢或許隻是某種詛咒的算計。”
她的手腕倏地被用力?地捏住,他的骨頭裡都開始流動?著劇烈的痛意和妒火。
耳鳴讓他隻能捕捉一些關鍵詞,短短幾句話,過量的信息讓他無從判斷她此前?究竟瞞著他經曆過什麼,儘管他確定自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這並不妨礙他問?清楚。
“什麼老師?”五條悟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卻?不敢真的用力?,隻是把她推回?仰躺的狀態,恍若凶獸狩獵,“說清楚——”
她有些意外?地望著他的動?作,也不覺得他的過強的攻擊性會令人害怕,反而因此輕輕地笑起來?,一隻手捉住他鬆鬆扣住咽喉的手,然後把他的手提起來?,放在自己的一側麵頰上。
她眷戀無比地輕輕蹭著:“好幸福。”
在夢中她不需要花費大力?氣去解釋她有多喜歡,因為預感到一旦說出來?,就會狼狽地哭泣,恐怕想?要把自己的愛剖析明白就會費儘所有的氣力?,這個夢也很快就會潰散。
她一下一下地用手蹭著麵頰,他卻?想?到貓。
這樣的撒嬌讓他毫無招架之力?,隻能沉默地不斷地隱忍著她的動?作,心緒波動?得厲害。
在終於蹭夠了之後,暄很快就收回?手,微笑著望著他。
五條悟也望著她。
暄在這時似乎是感到困惑了:“……你怎麼還沒消失呢?”
這話多有歧義,五條悟戳了戳她的臉,語氣有點凶:“喂,暄……”
然後暄就笑了,又坐起來?,張開雙臂:“沒有消失的話,悟願不願意擁抱我?一下呢?”
這回?確確實實叫的是他的名字,五條悟耳尖一瞬間就紅透了,原先的不滿在這刹那間就被澆滅了。
他難得有些赧然,也張開手臂,一寸一寸地、屏住呼吸地收攏。
她好小,被他完全地攏到懷裡了。
擁抱越收越緊,他的力?道越來?越大,幾乎要將她完全嵌入自己的懷中。
可她沒有喊疼,甚至沒有因為不舒服而掙紮一下,好像隻要掙紮一下,美麗的泡沫就會被戳破。
她的眼淚濡濕他的領口,滾燙之後是透心的冰涼,五條悟有些慌張了,沒想?到暄說哭就哭,明明以前?相處了這麼多年累到極點痛到極致都沒有哭過一下。
可他最近總是惹哭她。
五條悟又無措了,像是曾經暄請他幫忙穿上和服的最後幾道程序,而他弄了半天沒弄明白;像是因為好奇不小心摔壞了暄喜歡的那一串風鈴,她冷著臉不說話,而他坐立難安。
然而這一種無措又和那些無措都不一樣。
他並不遲鈍地感知到了一種非常、非常深厚的偏愛,像是積攢了很多年很多年,濃烈熾熱到他居然覺得太過灼燙而不敢隨意觸碰,怕理解偏差了其中任何一種信號都會傷害到她……
她似乎,非常、非常地愛他。
對,就是用愛這個字眼。
連他對她的喜歡,都在這種耀眼的“愛”之下似乎黯然失色了。
但又似乎不是對他的。
可他隱隱約約覺得,其實並不為這種愛而竊喜或難過,因為這種情感既是贈與他的,又不是贈與他的。
他一隻手幾乎就能覆蓋她的整張臉——於是單手托起了她的下頜,望著她綴著淚的眼,另一隻手的大拇指略有些青澀地揩掉了她麵上的淚珠:“彆哭呐、彆哭呐,哭得我?都要心碎了……”
“您會有一絲絲喜歡我?嗎?五條先生?。”她被托著,忍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五條悟手一抖。
他完全、完全確定了,這個“暄”並不完全是他的暄,或者說,她是,但他和她目前?已知的信息是不對等?的。
“我?是誰?”他的手指指著自己,試圖問?清楚。
暄彎了彎眼眸:“五條悟。”
五條悟又輕輕地指了指她:“那你是誰?”
也許是這個問?題太過直白,她似乎想?回?答什麼,然而在張口的那一刹那,意識驟然墜入漆色。
她突然的昏迷把他嚇到了。
五條悟急得直撥電話,家庭醫生?滿頭是汗地匆匆趕來?,確定她隻是陷入了睡夢之中。
兩人都鬆了口氣。
醫生?嘴角抽抽:好在這位月雫沒什麼事,要是有什麼非人類的病症,他治不好的話飯碗就不保了。
“我?覺得她不對勁,”五條悟把墨鏡重新摘下來?,仔仔細細地盯著她看,還是看不出來?什麼,“有沒有什麼病症,會讓人混淆夢境和現實?”
“人類的話會有,月雫的話……不好說。”醫生?的額角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強自鎮定,“您能具體說說嗎?”
“她以為現實是夢境。”五條悟有點苦惱,“她還喊我?‘老師’——我?確定她喊的是我?,然後,還表現得,非常、非常黏人,搞得她很,很愛我?一樣。”
醫生?:……我?讓您詳細不是這個詳細啊!怎麼感覺明明是來?治病的,結果閃花了他的眼。
醫生?憑借此生?的專業素養,努力?過濾掉無用的信息,仔仔細細地判斷:“還有嗎?”
五條悟嚴肅地思忖了半晌,點頭:“嗯。”
醫生?充滿希冀地望去,試圖聽到更多的信息。
五條悟:“哦,我?也愛她,打算等?下去跟家裡人提打算和暄結婚的事情。”
醫生?:“……”
等?、等?等?。
這種事情就不要跟他說了啊!萬一此事不成他豈不是要被滅口!
醫生?默默地合上診斷包,然後說:“我?想?,大概是沒什麼問?題的……不過這畢竟是個充滿咒力?的世界,用非現代?醫學的方法?來?想?,夢境和現實混淆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具體情況還得看月雫大人明日醒來?如?何。種花家有一個典故是‘莊周夢蝶’,您應該聽過,或許在月雫大人看來?,她才是清醒的……抱歉,失言了。”
得知暄大概率沒什麼問?題,五條悟才鬆了口氣。
他反複忖度著、咀嚼著暄方才的話。
結果連平時不會紅的麵頰都紅透了。
五條悟懊悔不已:早知道剛才應該在她哭的時候吻一吻了——不過這樣也很好,他在和暄有關的方麵,還是更希望能夠有儀式感一些。
好夢蝴蝶還纏繞在暄的周身。
五條悟小心地替她掖上了被子,隨即往五條本宅處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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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五條前?任家主,五條悟的父親手中端著的茶盞“啪嗒”一下跌到了地板上,徹徹底底碎成了幾瓣。
“我?說要和暄結婚。”五條悟奇怪道,“也沒上年紀呐?怎麼還需要我?重複這麼多遍。”
“你也聽到了吧?”前?任家主顫顫巍巍地戳了戳五條夫人,“你兒子說的是什麼東西?”
五條夫人知道總有這麼一天,但沒想?到這天居然來?得這麼快。
她雖然覺得能給自己的丈夫帶來?困擾真是棒極了,可這事關五條悟。就算她對自己的丈夫根本沒什麼愛意,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很愛的:“悟,你確定?完全想?好了,周全地考慮過了嗎?”
“嗯。”他平靜地俯視著他的父親和母親。
事實上,他周全計劃的關鍵就是他們。
“我?絕對不會同意!”前?任家主多年積攢的上位者的威壓對五條悟而言完全夠不成壓力?,不如?說五條悟給他的壓力?更大一些,“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這是我?和暄兩個人的事情。”五條悟鬆鬆懶懶地坐下來?,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的父親,“本質上和您二人沒什麼關係。”
這話說得很難聽,前?任家主的麵色一下子就發青了:“先不說彆的——你們兩個連種族都不一樣。”
“反正處理婚姻屆的工作人員又看不出來?。”他甚至閒適到吹起了小曲。
五條家主火冒三?丈,本來?就不怎麼聽話的頭發重新一根根炸起來?:“臭小子!你們有——有那個——”
“哪個?”他問?。
“生?!殖!隔!離!啊!”一把年紀的人了,生?氣到一定程度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了悲憤,“你們連個小孩都生?不出來?,你又不納妾!”
五條悟隻被噎住了一秒鐘:“月雫本來?就沒辦法?生?小孩的吧?再說,要是生?出了您這樣的,還不如?不要生?。”
前?任家主一口氣被懟回?來?,憋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差點被氣撅過去,五條夫人在旁邊擼起袖子隨時準備好掐丈夫的人中。
前?任家主暴跳如?雷:“你要是想?娶她,乾脆在曆任六眼神子的牌位前?跪著好了!”
五條悟明白他的意思:這絕對不是短時間的跪在牌位前?,而是漫長?的緊閉、罰跪。
他麵上的敷衍和鬆散退卻?了,神情變得漠然:“如?果這樣能讓您尊重暄的話,可以。”
前?任家主卻?被六眼神子本身的氣勢壓到呼吸有點困難。
他陡然一驚,倏然明白過來?:他已經不是五條家主了,五條悟才是。
他今天過來?征求他們的同意,隻是出於為人子的身份而尊重父母的情感,然而五條悟要是真的想?無視他們的意見,那饒是他也沒有辦法?阻止他的行動?。
最關鍵的一件事是,這或許算不得征求意見,而隻是一個通知。
身為家主的五條悟隻是在通知他們,他會跟月雫結婚。
前?任家主一口氣沒上來?,拚命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好半天才大口大口地呼吸。
而等?在門外?的醫生?默默地擦把汗,趕忙進來?處理。
五條夫人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孩子,望著他,也終於明白,他是真的長?大了。
他有自己的一切想?法?。
“我?說,[月雫]這個物種,還有很多很多束縛是你想?不到的。你和她的愛,肯定是有悲劇色彩的,沒開玩笑,嗯?你很可能、很可能會後悔的,悟。”五條夫人淡淡地道。
“我?會去了解,”五條悟說,“如?果還沒嘗試過就完全放棄,那才叫悲劇。”
五條夫人搖搖頭。
明明她才是坐在下麵的人,可她麵上莫名的憐憫神情,倒顯得她才是處於高位了:“我?知道你並不太需要愛情——如?果沒遇到月雫的話,所以我?並不會反對你們。”
五條悟一口氣還沒鬆完,五條夫人繼續道:“你確定嗎?如?果選擇了,後悔也無濟於事。而且,我?篤定你會後悔。”
少年人雖然逐步在向青年的穩重發展,然而終歸是不夠沉得住氣,被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會後悔”,總歸是憤怒的。
他的語氣硬邦邦的:“不勞您費心。我?目前?還沒有過後悔的事情。”
五條夫人歎口氣,知道他這是下定決心、真不回?頭了:“……我?不反對了。”
“等?下!”前?任家主終於緩過來?了,喝了一聲?,“要我?答應也可以,不用你去跪。”
五條悟麵色冷淡地等?他的後話。
“你如?果想?娶她,從東京咒術高專畢業以後,回?來?照看五條家族的事務,不能待在東京那邊當咒術師或者老師什麼的,隻能回?來?。”前?任家主盯著他的眼睛,“這樣的話,我?還可以解除月雫山禁錮讓她自由,這個唯一的方法?隻有我?知道——如?何?”
強者往往最討厭被威脅,尤其是被弱者威脅。
然而五條悟隻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以後,確定他沒在說謊,於是頭一回?低頭,讓這位前?任家主為他戴上了名為“暄”的枷鎖:“……可以。”
他轉過頭,背對著他們,又倏然說道:“記得彆告訴她。”
第35章 槿花一朝·20
暄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漫長的美夢。
具體夢到什麼, 已經不太記得了,隻能記得觸感非常真實,溫度似乎要一路燙到心底。
醒來的那一刹那, 那種幸福到要落淚的感覺仍然讓她久久戰栗。
但暄記得自?己夢到了五條悟, 總覺得他似乎真的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想什麼呢……”她自?嘲,“不可能的。”
“醒了?”門被推開, 五條悟穿著寬鬆的襯衫,第一顆扣子?沒扣,把剛煎好的雞蛋吐司端到她的麵前, 坐在了她的被子?上, 騰出一隻手?翻過來,手?背貼在她的額頭上,“沒發燒。”
她被他手?背灼熱的溫度燙得眼皮一跳,錯愕地看著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隻有?他和暄兩個人的時?候, 他會不戴墨鏡, 眨著一雙美到過分?的眼睛無辜地望著她, 每一次對視的時?候,她都會呼吸一窒, 壓下心口微微不自?在的感覺。
而這一回同?樣如?此。
隻是暄除了看到了他的眼睛以外, 視線還落在了他的領口處, 一眼瞥到了鎖骨線條。
完全說不清那一瞬間自?己在想什麼, 暄下意識就撇開了視線,垂下了頭。
五條悟眯起眼睛:“暄在想什麼?”
落在深色被單上的白皙五指將被子?攥出了一道道褶皺,下意識就用了很大的力?氣。
五條悟把盤子?放在旁邊的床頭櫃上, 微微弓身,歪了歪頭, 和她低垂的視線正正對上了。
驚得暄整個人往後滑了一下,很快又反應過來被子?還沒拽過來,趕忙把被子?往後拽了一點:“沒什麼啊……”
五條悟繼續眯眼:“你今天?,特彆特彆不對勁——還沒從美夢裡醒過來?”
暄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我做了美夢?”
五條悟的耳邊忽然?響起來,昨天?夏油傑站在冷風裡,氣急敗壞地給他打電話的聲音,連聲音裡都透露著一股恨不能豎中指的味道:“悟你把我忘得乾乾淨淨的,下次我再把你送過來就去吞一百個咒靈玉……你說毫無進展?你要?讓她意識到你是個男人啊!你在她心裡都快沒性彆了!”
他昨天?隨口一提:“傑,聽起來你還挺有?經驗的。”
夏油傑不斷地冷笑:“隻有?八嘎才?會在千裡迢迢趕過來之後什麼都不做。還讓無辜路人吹了大半夜的冷風。”
“悟?”
五條悟回過神來,慢慢地說:“真的想知道?”
暄其實並沒那麼想知道答案是什麼,她猜測大抵又是好夢蝴蝶之類的,沒想到五條悟忽地望著她,露出了一個很張揚的笑。
這個笑讓她一瞬間忘了呼吸。
他突然?捉住了她的手?,然?後放在自?己的麵頰上,輕輕地蹭了兩下。
她感覺到了怪異,想要?把手?抽回來,卻被他完全地禁錮住了。
他的動作?讓她完全懵了。
隨即,熟悉感卻蹁躚而至,夢中模糊的溫度倏爾如?落雨傾瀉。
“小悟……”她語氣之中有?些許糾結。
“是Sa-to-ru,是悟。”五條悟靜靜地注視著她,“我已經長?大了。”
他的語氣讓她感到陌生無比,心悸如?水波般一圈圈泛濫。
他身上的咒力?氣息將她裹得密不透風,以至於幾乎要?無法呼吸。
這是她第一次感知到,雪後青空的攻擊性,布滿了荷爾蒙的氣息。
時?間結晶體驟然?在她麵前剖露橫斷麵,她的眼前折射出往昔種種和他相處的歲月:
他從一個很小的幼童,逐漸長?高,從比她矮上許多,到在某個夏天?毫無過渡地肆意生長?,空缺了那段跟她並肩的時?光,轉瞬間便比她高出太多了。
五條悟伸出自?己的手?,骨節寬大分?明,仿佛粗線條一筆揮就的一般,皮膚倒是很好,指尖卻布滿了薄繭,擦過她的掌紋之時?,癢得她隻想躲。
他相當自?然?地勾過她的一縷亂飄的長?發,替她挽至耳後,似無意蹭到她的耳垂,話題兜兜轉轉終究還是繞了回去:“暄到底在想什麼?”
她這才?發現,他的嗓音又稍微低了一點,聽起來更成熟穩重,令她的心口震顫得厲害。
其實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現這點點滴滴的變化。
隻是這一回,她每一點的發現,都伴隨著些許異樣的悸動,猶如?墜落枝頭的雨滴,輕輕地蜿蜒流淌,再飽漲地砸在牆角的野春上——
是春天?的感覺。
暄怔愣了很久。
五條悟還在說話,而她聽到自?己的心口砰砰砰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像是有?什麼話要?擠出喉嚨了,像是有?什麼情?緒要?從心扉流出了。
彆這樣。
彆這樣。
說出來、淌出來,一切就要?改變了,而即便她此刻無法馬上意識到那是什麼,卻明白它的危險性。
一旦說出,一切都會錯軌——
她忽然?慌張起來,再往後坐了一點點,伸出雙手?去推他的背部,佯裝惱怒:“小悟穿著外褲坐在我的床上,很臟的好不好!”
五條悟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力?推得一趔趄,不服氣地背對著她嚷嚷:“什麼嘛,暄你居然?嫌棄我…我可是開了無下限的呐……”
方才?的曖昧氛圍儘數被打破,他被她赤著腳一路推到門外“啪嗒”一下鎖上了門。
五條悟聽著被鎖在門外的聲音,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良久,抓了抓頭發,背抵在門上,慢慢滑下來,乾脆一隻腿屈著,手?腕壓在支起的左腿的膝蓋上。
過了一會兒,有?點擔心她,他把耳朵輕輕地貼在門上,聽裡頭她的動靜。
暄鎖上門之後,背貼在門上,雙腿緩緩地往前滑,最後坐在了地上,默默地屈起雙膝,伸手?抱住了膝蓋。
她忍不住把耳朵貼在門上,去聽他在外麵的動靜。
一門之隔,光線一明一暗,一人籠在陰翳與昏昧中,一人敞在明亮與澄淨中。
什麼都沒聽到。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同?時?歎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五條悟屈起手?指,輕輕地叩了叩門。
暄被他敲得一個激靈,連忙坐直了身子?,意外地望著門:“悟是在門外嗎?”
五條悟察覺到她的聲音很近,猜測她也靠在門上,承認道:“是啊。”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沒忍住用手?輕輕地捶了捶心口那一塊發漲的地方:“那,悟能跟我講一下,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嗎。”
五條悟眨了眨眼睛:“……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暄說:“嗯。”
五條悟沉默了一會兒,夏油傑氣急敗壞的聲音反反複複地在腦海裡回放,他突然?下定了決心。
暄聽他半天?沒出聲,小心翼翼地試探:“那,要?不這樣,我輕輕地敲一下門,你說一句話好嗎。”
她總覺得五條悟的態度不太妙,像是在為難。
雖然?很不想麵對,但她萬一對她的小悟做了什麼很不好的事情?,還沒有?勇氣承認的話,她會很心痛的。
暄敲響了第一聲:“昨天?……我做的事情?中,最不過分?的事情?是?”
五條悟的良心在動搖,然?而夏油傑的怒吼在他腦海裡無限重播,他咬了咬牙:“摸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