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突圍(1 / 2)

在陸卿的嚴刑逼供下, 狐九滾來滾去用嚎叫聲充分的證明了自己的氣節。最終叫聲實在過於刺耳,陸卿不得不掛斷電話,和寧澤麵麵相覷。

彼此默然一分鐘後,寧澤打破了寂靜:

“西老太爺是誰?”

“不知道。”陸卿道:“但被稱呼為老太爺, 說明它的習性已經非常接近人類, 法力和修為都不容小覷。可最奇怪的是, 它為什麼會找上我們?”

寧澤聳了聳肩:“小弟被打了老大當然要出麵找場子吧?高中我打了幾次群架,基本都是給人出頭。要是當頭的不幫下麵平事情,會很傷威信的。”

“——你對當校霸倒真是挺有經驗。”陸卿微微一愣:“威信不威信什麼的是人類的觀念,妖怪怎麼會講這個?真要是下麵敢不聽話,一口吞下去就行了。妖物之間是純粹的弱肉強食,活得越長的怪物越知道審時度勢趨利避害。沒有足夠的好處,它絕對不會冒險對付我們。”

所以……他們身上能有什麼好處呢?

陸卿沉吟了片刻,突然轉身從牆角摸出了一個乾癟的鐵盒。費力打開後, 裡麵靜靜地躺著被符咒牢牢裹住的手術刀。

即使已經被符咒封印,殺生刃的煞氣仍然銳不可當,讓陸卿都不由得皺了皺眉。他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這把似乎再無異樣的小刀, 伸手輕觸刀刃。

“這就是把普通的殺生刃而已, 實在看不出來什麼奇怪的。”陸卿低頭擺弄著刀子,出聲向寧澤解釋:“雖然對一般的妖物裨益不小,但對大妖怪純屬雞肋, 如果是為了這個……”

他說著抬起了頭來,卻突然噎住了。

以淨水擦拭身體後,陸卿已經能夠肉眼分辨出陰陽的痕跡。而現在他麵前寧澤的陽氣依然像火一樣在熊熊燃燒, 但隻要稍微留神,就能看到陽氣火焰的末梢綢緞一樣的來回晃動,像是被冷風吹拂得搖擺不定。

陽氣當然不會被自然生成的氣流乾擾。這種跡象分明是有人在施法作祟, 悄無聲息的動搖寧澤身上的陽氣。陽氣與人體血脈息息相關,一旦真陽勢弱氣脈動搖,幻想恐懼就會接踵而至,嚴重乾擾機體的狀態。

陸卿目不轉睛盯著搖曳的陽氣,寧澤卻是渾然不知,他探頭看了看鐵盒中的手術刀,皺眉道:“除了這把刀之外,這裡也沒有彆的東西了吧?”

陸卿收回目光,低聲道:“不錯。”

他仍然擺弄著鐵盒,但神思已經飄遠:爆炸之後這間宅子的防禦千瘡百孔,被乘隙而入並不奇怪。怪異的是動手的時機——連入夜都等不了,未免也太迫不及待了……

陸卿眨了眨眼睛,瞥了一眼寧澤的臉色。對方的法術的確十分輕緩,施展起來幾乎毫無痕跡,如果自己貿然提醒驚嚇到了寧澤,反而會擾亂心神刺激外邪,令機體瞬間遭受重創。

所以——

陸卿一個念頭還沒轉完,樓頂上忽地貓叫聲震耳欲聾,然後是咚地一聲大響,仿佛什麼重物掉落到了地上。寧澤吃了一驚抬頭看著天花板,隨即醒悟了過來:“是那隻貓!”

陸卿的表情和寧澤一樣的驚異:原本以為爆炸後狸先生已經逃得不見貓影,沒想到居然還會去而複返!他下意識站了起來想去看看情況,卻聽到二樓的樓梯咚咚作響,一隻矯健的毛團從黑暗中躍出,隨之而來的飛旋的銀色方塊。寧澤伸手一撈,定睛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這分明是個半舊的智能手機,翻轉之後屏幕亮起,鎖屏界麵上分明是血紅的大字:

“快逃!你們要被包圍了!”

寧澤轉過頭與陸卿對視,異口同聲叫道:“這隻貓還會用手機?!”

大概是沒想到會有這種回複,狸貓先生在地板上猛地一個滑溜,隨即氣得嘶聲大叫。隨著叫聲手機叮咚作響,鎖屏頁麵換成了一張照片。

感謝這幾年來手機廠商在鏡頭上前赴後繼的內卷,哪怕狸先生的拍攝技巧相當不咋地(估計是爪子實在不方便),陸卿仍然能辨認清楚漆黑的夜色下漂浮的幾個鐵桶,鐵皮上赫然標記著通紅的“易燃易爆”,或者“有毒危險”。

陸卿心中一跳,隨即想起了這附近好像的確有個不大不小的加油站。

“——它要用汽油來對付我們?”陸卿倒抽了一口涼氣:“火攻?!”

狸先生喵了一聲,點了點毛茸茸的腦袋。

陸卿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千年老妖鬥法居然用汽油火攻,聽起來就像是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之戰中掏出了機關槍。從畫風上來說已經魔幻到可以無縫剪輯進鬼畜視頻……話說一個修行了千年的妖怪竟然玩這種招數,難道沒有一丁點修行者的尊嚴麼?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種毫無尊嚴的下賤招數確實有下賤的作用。雖然爆炸後防禦受損,但隻要稍做補救,守到天明等待救援絕無問題。但現在對方用上了火攻這種賤招,那麼這棟房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抵擋幾百斤幾千斤的汽油。絕對不能再固守了。

他深深吸氣,回頭掃視室內。身邊寧澤已經是麵色鐵青,顯然也想到了關鍵:逃到漆黑一片的室外可絕對不是什麼妙事,而且還有更加棘手的問題。

“現在的情況不能步行。”他低聲道:“但柳鎮把車給開走了,我們沒有交通工具!”

“……不,我們有。”陸卿吐出了一口濁氣:“你會騎三輪嗎?”

寧澤:“——什麼?”

·

兩分鐘後,寧澤跨坐在貨運三輪的前座上,仍然覺得腦子裡在嗡嗡作響:

“……這是怎麼來的?”

後麵的車鬥裡的陸卿咳嗽了兩聲,他當然不會告訴寧澤,這輛三輪是原身妄想症發作,為了隨時提桶跑路,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運輸工具。不過現在坐在車鬥裡聞聞氣味,似乎這輛貨運三輪曾經的曆史倒頗為豐富……陸卿看了看鐵皮裡夾著的幾根細長黑毛,決定控製住自己的發散思維。

寧澤歎了一口氣,將兩隻長腿費力塞進了司機座下,一踩油門發動了三輪。他曾經在高中連過摩托飆車,現在用在三輪車上也算依樣畫葫蘆相差無幾,竟然也能開得風馳電掣。隻不過行駛之中前後的兩個人都默不作聲,寧澤覺得自己是個城趕集的淳樸鄉民,而陸卿則覺得自己是被鄉民裝上車的那頭生豬……

但僅僅幾分鐘後這種彆扭就全部消失了。遙遠的郊外已經完全沒有路燈,離開了房間燈光的照射範圍之後就是一片漆黑,隻有三輪車的頭燈能夠勉強提供一點光線。夏末的晚上本來應該頗為溫暖,但迎麵而來的夜風卻是冰冷刺骨,激得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這是陰氣濃鬱扭曲了感知的異象,在深重的夜色下麵,還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怪異的邪祟。

陸卿默不作聲地抱著狸先生,睜大了眼睛盯著昏黑的前方。寧澤身上的陽火還在被法術乾擾,說實話實在不是當司機的理想選擇。但穿越之後陸卿已經將原身那點駕駛技術丟了個七七八八,寧澤開車隻是稍有危險,自己開車估計思考的就是吃席的人該請多少了……但現在陰氣層層湧來。陸卿心中的憂慮也在不斷泛起。

他突地眨了眨眼睛——三輪車的燈光掃過了路邊,起伏的雜草上分明蹲著個白衣服的小女孩,將腦袋埋進了膝蓋裡在嗚嗚哭泣,聲音淒楚哀傷,叫人不由得心生憐憫。

陸卿伸手戳了戳寧澤的後背。寧澤回頭一看心領神會,一腳油門踩到了最大。隻聽嗖的一聲勢如奔馬,三輪車風馳電掣般從女孩麵前揚長而去,隻留下一溜煙的尾氣。

身後女孩的哭聲戛然而止,就像是被噎住了。

五分鐘後,三輪拐過了一道急彎。彎道茂密的樹叢中一襲白衣勝雪,柔弱的小女孩半靠著土坡,稚嫩而清麗的小臉上淚痕未乾,顫抖著嘴唇呼救:

“請幫一幫——”

嗖的一聲塵土四散,女孩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已經隻能看到三輪車飄揚而去地尾燈。

她美麗的麵容稍微扭曲了那麼一下。

再過五分鐘後,陸卿和寧澤齊刷刷的歎了口氣:前麵的公路上黑影憧憧,隱約又有一個白色的影子。

隻不過這一次白衣女孩直接跪坐了公路中央,呼救聲也變成了毫無感情的複讀機: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陸卿拉了拉寧澤的衣袖,示意暫時刹車。他探出身來看了一眼。

“你要我們怎麼救你?”

跪坐的白衣女孩卡了一下,估計是沒想到居然還真有回複。她愣了愣後回答道:“求好心人讓我上一下車。”

陸卿默了一默:“你覺得我會答應你的要求麼?”

公路上霎時間有了尷尬的沉默。好一會後,白衣女孩才沮喪的低下頭。

“可能性……不太大吧。”

“那你還攔了我們三次。”陸卿道:“好歹也換個思路吧。”

“其他套路我也不會啊。”女孩小聲道:“這還是我花了很久才拜師學的呢,明明大家都說,像我這種小孩子,隻要在公路邊裝哭,肯定會有人讓我上車的。其實我也覺得沒練到家啦,但畢竟被請了兩三次……”

陸卿皺了皺眉:“請你的人是西老太爺?”

“是啊。”小女孩趕緊點頭:“它告訴我隻要用鬼遮眼把你們迷惑住就行,很簡單的。我才放心出來試試。”

陸卿仔細看了看這個小小的女鬼。遊蕩在世間陰魂都會被濁氣侵蝕,漸漸失去理性和記憶。這個小女孩能夠保持理智神思清醒,修為的確相當高明。老妖怪找上她其實非常合適——隻不過忽視了智商的影響。

沉默了片刻之後,陸卿看了看寧澤身上搖曳不定的陽火:“你沒想過上門來對付我們麼?

“其實也想過。”小女孩低低道:“我之前其實去過你們家,結果一進門就看到貼得亂七八糟的,什麼黃岡什麼密卷的,再一看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符號,我……我就沒進去。”

她弱弱的說:“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覺得那些卷子什麼的,看著就……怪嚇人的。”

夜晚冰涼的空氣中滑過了隱約的尷尬。寧澤咳嗽了一聲:“那你還——還打算繼續對付我們麼?你也沒新招了吧?”

當然說這句話的時候寧澤心裡在打鼓,對方雖然看起來腦子不好使,但真是一根筋非要和他們作對,估計也是不小的麻煩。但對麵小女孩呆了一呆,麵上卻顯出了明顯的猶豫之色。她遲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開口:“西老太爺送了很多東西請我的,要是我就這麼退回去,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啊?”

“——喔?”寧澤轉了轉眼珠,仿佛頗為有興趣的開口:“西老太爺送了你什麼?”

小女孩掰了掰手指:“水銀、無根水和不化骨,很稀奇的呢。”

寧澤聽得莫名其妙,但回頭瞥見陸卿麵色微變,就知道這幾樣東西想必都頗為珍貴,對方的決心可見一斑。但身邊陸卿抿了抿唇,忽地嘴角翹起。

“這有什麼?”他笑得非常親切:“這樣吧小姑娘,我們另外和你做一筆更簡單的交易。隻要你告訴我們西老太爺在附近的布置,我們就借給你——”

說著他伸手向下一抓,打著呼嚕的狸先生被抓著後頸提了起來,睡眼惺忪的在半空蹬著兩條後腿。

“——貓貓。”

·

在女孩狂喜亂舞的頂著狸先生衝進小樹林後,陸卿麵上的笑容就立刻垮了下來。

被一隻貓收買的笨蛋女鬼非常豪爽的出賣了她知道的所有情報,而陸卿和寧澤聽得臉色發綠——讓家仙嚇得連夜開溜的西老太爺確實非同尋常,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裡他們附近已經被布置下了天羅地網。據小女孩的回憶,被西老太爺從各地召喚的鬼魂妖物已經包圍了附近所有的通道,各路關卡上也準備了汽油、乾柴、煤氣罐等火攻封堵的材料,從天上到地下還都安排上了精明的密探。從他們走出房子開始,每一步都在西老太爺的預計與監視之中。隻要在逃跑的時候被沿途的守衛稍一牽製,就會立刻迎來無窮無儘的追殺和捕獵。

他們連等候救援的時間都沒有了。

陸卿回頭看了看寧澤的臉,覺得自己的血色應該和他一樣的慘白。

寧澤閉了閉眼睛,聲音有些啞:“你不是有那個什麼炸了整間房子,還可以召喚雷霆的法術麼?”

“你應該知道啊。”陸卿無力的笑了笑:“那個法術需要準備很長的儀式,我們沒有這個時間了。”

他遲疑了一會,伸手進懷裡,拿出了一個乾癟的鐵盒。

“……還有,一個辦法。”陸卿很慢很慢的說:“等一下我封住你的氣脈,你就,就帶著這把手術刀迅速乘車離開。妖物是憑借陽氣感應活人的。隻要——隻要減弱你的陽氣,離開的把握是很大的。就算遇到了落單的妖怪,也能用殺生刃收買。我會幫你牽製它們……”

他看了看寧澤的神色,終於閉上了嘴。

昏黃的燈光中寧澤臉上一丁點表情都沒有。他隻是深深的看著陸卿,深邃的黑眸裡跳躍著燈火的微光,以及深深淺淺的陰影。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一刹那,寧澤終於開了口。

“如果我現在給你兩耳光清醒清醒,會不會妨礙等會你念咒?”他淡淡道。

陸卿默了一默,感覺喉嚨有些火辣辣的發熱。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你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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