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突圍(2 / 2)

寧澤哂笑:“你真要吃兩耳光?”

“好吧。”陸卿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那麼就隻有最後一個辦法。

“我們硬闖。”

他第二次伸手進懷,摸出了幾根枯萎的乾草,隻是屈指輕輕一彈,就見乾草臨空旋轉,輕飄飄的落到了公路的東南方向上。陸卿打量了一下方位,這一次摸出了線香和幾張朱砂點染的白紙,就在車鬥上一一插好。

陸卿仔細調整著線香的位置,頭也不抬的向寧澤闡述計劃:

“用蓍草可以占卜出最有利的方位。等一會你開著車全力衝刺,我用最強的法術打破防線,趁著對方的援軍還沒有合攏,設法突出包圍,逃到最近的城鎮去。”

這個計劃聽起來相當簡單,但寧澤卻敏銳抓住了關鍵:“最強的法術?你還有比之前的爆炸更強的招數麼?”

“這已經不算是我的招數了。”陸卿直起了身,掃視著掛在車鬥欄杆上的三張白紙:“真要打破封鎖,我的力量當然是遠遠不夠,現在隻能寄希望於神明的眷顧……”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用線香祭祀朱砂書寫的牌位,這是最簡單也是最原始的請神術。被這種法術奉迎下來的,就不再僅僅是神靈的法力,甚至還包括了天神偉大的意誌。但凡人的靈魂何等弱小,怎麼能承受如此強大的意識?如果沒有堅定卓絕的心念,恐怕會在降神之後逐漸瘋癲。

但他們現在已經沒得選了。

陸卿咬了咬嘴唇,彈指點燃了線香。在細弱的火光下,是雪白紙麵上閃動的朱砂紅字:

“九霄南宮輔佐真君”

“翊聖玄元真君”

“太玄清源帝君”

.

在郊外荒涼的公路兩側,是漆黑寂靜,伸手不見五指的叢叢密林。搖晃起伏的樹葉中冷風吹拂,隻有頭頂隱約投下的一點慘淡月光。

仿佛過了很久,被落葉層層覆蓋的地麵細細簌簌的輕響,鑽出了一隻小小的黃鼠狼腦袋。

這隻毛茸茸的腦袋左右掙了掙,終於從地麵鑽了出來。它踮著腳三蹦兩蹦抖掉樹葉,跳到了旁邊晃動的樹影下。黃鼠狼的鼻子湊過去輕輕一嗅,隨後爪子一揮。隻聽啪的一聲輕響,一小節黑黢黢的東西落在了枯葉上。

淒冷的月光下,這節疙疙瘩瘩的東西閃動著慘綠色的光芒。黃鼠狼左右看了幾眼,忽地伸長了脖子,發出了嘻嘻嘻尖利的笑聲。

“唉,老蜥蜴呀老蜥蜴,修煉七百年,就隻有這個下場!”黃鼠狼的聲音又細又尖:“前幾年你還在蛇七麵前耀武揚威,現在連自己的屍首都保不住啦!嘿嘿嘿,我早就說過,憑你那個脾氣,早晚有一天要被收拾。哼,腦子沒有幾根弦的蠢貨,當年還敢嘲笑老子膽小,罵老子狗腿?現在老子抱住了大腿,選好了靠山,安穩得不得了。像你這種白癡,下輩子倒是可以慢慢學學……”

舒舒服服的在死對頭的屍體前泄了一通憤,黃鼠狼轉了轉黝黑細小的眼珠,尖細的聲音裡又多了某種滑稽的陰險:

“——不過,老蜥蜴,也算大家相識一場,我也不能看著你就這麼含冤帶屈。現在老太爺帶著我們一幫人要收拾你的仇家,你要是在天有靈,不妨把那仇人引到我這裡來。等到老子給你報了仇,到老太爺那裡領了賞賜,逢年過節,也好給你燒一炷香。”

說完這番怪裡怪氣的祝禱,黃鼠狼順手將蜥蜴尾巴丟下,蹦躂著跳到了樹影前麵。在枯黃的葉片上微風吹拂,四隻小小的白紙旗幟從樹葉中探出頭來,中間是一節小小的白色蠟燭。上麵的火苗搖搖晃晃,卻依舊鮮亮旺盛。

黃鼠狼瞪著小眼珠子盯了蠟燭好久,還是覺得不可理喻。這隻蠟燭上跳動的陽火屬於被老太爺下令圍捕的某個人類。隻要它能乾擾這隻蠟燭的火焰,人類的陽氣也將相應波動,最後就會顛倒錯亂,發癲發狂。這種法術非常隱蔽不易發覺,本來是它極其熟稔的拿手好戲。怎麼現在乾擾了這麼久,陽氣一點也不見減弱?

啥人啊這是?生產隊的驢都沒有這麼旺盛的陽氣啊!

黃鼠狼頗為人性化的歎了口氣,心想無怪乎西老太爺花了這麼大的心思圍捕小小兩個人類,一個個果然不同凡響。

它抬起頭來,不知道第多少次抬頭打量荒涼靜寂的四周。黃鼠狼奉命把守的是郊外公路的西南角。這裡僻靜幽深荒無人煙,那兩個人類逃到這裡來的可能相當之小。儘管它對老太爺的賞賜垂涎三尺,但也清楚自己估計隻能撈點辛苦獎。

靜候片刻之後,黃鼠狼搖了搖頭,打算鑽到樹葉下再小睡一會。但它還沒直起身子,就聽到腳下撲撲輕響,插著的四麵白紙小旗微微晃動,突然吐出了黃色的煙霧。

黃鼠狼眼珠一縮,隨後胡須挺得筆直:

來了!

它屏住呼吸,運足法力,輕輕吹了一口氣。黃色的煙霧隨著氣息飄蕩開來,在漆黑的半空緩緩鋪開,淡黃色的煙霧中微光閃爍,漸漸浮現出了兩個細長的人影。

黃鼠狼眨巴著眼睛仔細確認,不可自信的狂喜湧上了心頭——來了,大肥魚來了!老太爺的賞賜來了!

當然,按照老太爺的吩咐,發現獵物的蹤跡後應該立刻發出消息。但黃鼠狼卻沒有動彈。它很清楚老太爺的那些手下是什麼貨色,要想煮熟的鴨子能夠順順利利到手,自己就得獨占首功。最好一點湯都不給旁人留下。

自然,老太爺曾經三番五次警告過獵物的危險。但黃鼠狼並不擔心。論本身的法力它並不算出眾,但黃鼠狼自信自己在迷陣上的功夫是無雙無對。正麵交鋒它或許不是對手,但現在它埋伏在暗處,而兩隻獵物已經走進了它耗儘心血精心布置的迷陣中……隻要迷陣發揮作用,就算是修為高出它數倍的大妖巨魔,它也能一舉擒獲!

在這片刻的思索之中,煙霧中晃動的景象已經漸漸清晰,果然是老太爺發給它們的那兩個人類。隻是這兩個獵物的裝束實在是頗為奇葩,個子高大的那個彎腰猛蹬三輪車,後麵車鬥上坐著的人胸貼白紙頭纏紅布,手上還捏著一根半米來長的樹枝,閉目一動不動。

這副大半倒活像是黃鼠狼曾經在瘋人院裡見過的奇景。它微微一愣,看到前麵蹬車的男人忽地左右顧盼,神色之間現出了明顯的焦慮。黃鼠狼立刻注意到了端倪,心下登時大喜:這是迷陣開始生效的標誌,這兩個人已經是自己的甕中之鱉!

在彷徨了片刻之後,高個的男子忽然轉身拍打車鬥。頭纏紅布的少年立刻睜開了眼睛,一雙清淩淩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望了過來,直接盯住了黃鼠狼的方位。

被少年這麼一盯,黃鼠狼倒是微微有些驚異。這雙眼睛的瞳仁不知道怎麼的特彆大,被看了一眼後有種從心裡發冷的錯覺。當然,這也隻是錯覺而已。迷陣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看到它的身影,對方不管望向哪裡,都隻不過是巧合……

一念未完,煙霧中少年已經反手握住了樹枝,筆直向前,輕輕一揮。

那一瞬間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但黃鼠狼眨了眨眼睛:在它的眼前四隻紙旗微微晃動,而後輕柔和煦的氣息從煙霧中迎麵而來,如柳絮拂過發梢絲綢滑過肌膚,刹那間好似春風拂過四肢百骸,所到之處真氣精元法力無不冰消雪融,又仿佛是三月江河解凍百川東流,浩浩然儘數隨氣息傾瀉而出,融融泄泄中已經儘皆化為烏有。

黃鼠狼慘叫一聲,翻身想要遁走,但它周身骨軟筋酥皮□□散,一瞬間竟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了!黃鼠狼倒在地上,恍惚間看到了夜色下蜥蜴的尾巴在閃爍發光。刹那中驚駭欲絕,它脫口而出:

“哥!哥!你在天之靈,真的沒必要這麼靈——”

話音未落,四隻紙旗和蠟燭已經旋轉著飛上了半空。

·

僻靜的荒野外月華朗照,烏鴉的叫聲單調刺耳,激起了陣陣的回音。茂密的草叢中,一個黑色的身影匆匆踏過野草,在一塊巨石前畢恭畢敬的彎下腰來:

“老太爺,黃三浪的油燈剛剛滅了。”

巨石的陰影下緩緩轉過來一個花白的頭顱,蒼老的臉上生著半指來長的黑毛。老頭的聲音嘶啞難聽,就像是陳年的老煙嗓裡額外含了一把沙子。

“是凡人殺的?”

黑影低頭道:“是的。”

老頭頓了頓,隨後啞聲發笑。

“真是一群自作聰明的蠢貨。”他赫赫冷笑:“居然會向東南角來,看來八成有點占卜的本事。”

黑影趕緊道:“就算再神機妙算,又怎麼能逃過老太爺的謀略?老太爺的心思勝過凡人千百萬倍!”

老頭緩緩頷首,蒼老的麵皮上不動聲色。他揮手令侍衛退下,而後緩緩縮回手臂。就著月光打量著自己那隻青筋暴露、黑斑橫生的老手。

在曠野中,老頭佝僂細弱的身影已經一覽無餘。如果稍有法力的生靈靠近,大概都會驚訝的不敢相信——無論用什麼方法仔細感知,在老太爺這具衰老枯朽的身體裡,都隻能感受道衰弱得不成樣子的修為。

老太爺布滿褶子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意。

這才是他最後,也是最自傲的布置。

老太爺知道,人類中某些特殊的個體會本能的感知強弱,趨吉避凶,往往能夠做出不可思議的奇跡。因此他苦心布置,特意留在了東南角……無論用什麼方式測算,都隻會在東南角感知到它孱弱的法力。等到人類抱著僥幸走近,它就會掀開自己的底牌,欣賞那些愚蠢的靈長類臉上恐懼驚愕的表情。

它遙望著深邃的夜空。想到如此天賦異稟的人類將成為自己的食糧,忍不住的心頭泛出了難耐的喜悅。能夠一路殺到它的麵前,想必那些人類已經是不同凡響,甚至聰穎絕倫。他們那些機靈的小腦瓜,說不定已經充分分析了自己的所有信息,製定出了萬無一失的計劃。

但他們又能得到什麼呢?千年老妖怎麼會蠢到泄露消息?他們唯一知道的,最多也就是所謂西老太爺的名號……妖物的姓名與本體息息相關,那兩個人類會如何揣度自己的原身?——蜥蜴?犀牛?想來他們做夢也不可能猜到,那個“西”字,僅僅隻是因為自己愛吃西瓜。

甚至——甚至連“老太爺”也是假的。除了族裡最親近的侍衛之外,沒有人知道它的排行。沒有人能想到,真正的“老太爺”其實是它的大哥。隻不過嘛,這個族裡最有希望的天才,這個天賦遠遠超過它的兄長,在即將煉化橫骨的時候,居然因為貪吃溜到了田裡偷瓜,叫一個帶著項圈的少年活生生叉死了……

從見到大哥屍體地那一刻起,它就知道了世間的至理:隻有謹慎小心,才是性命的根本。

老太爺仰躺在巨石上,頗為愉快的暢想著那兩個人類在計劃落空時那副恐怖怪異的神情,直到不遠處的公路傳來了嘟嘟的發動機聲。它翻身坐起,看到月光下紅色的運貨三輪疾馳而至,車上肅立的少年手把木棍額係紅布,活像是鄉土喜劇拍攝現場。

老太爺怔了一怔,靠近公路的兩個侍衛卻已經搶先反應了過來。它們怒喝一聲淩空躍起,駕著罡風扶搖直上,齊刷刷撲向了運貨三輪。

能被選為老太爺的侍衛,這兩個妖物的本領當然非同尋常。這一撲勢道猛惡法力強勁,罡風所到之處泥土崩散水泥炸裂,劈劈啪啪聲中公路開裂出了無數細長的裂縫。真要是一招中的,怕不是連小山都能撞斷。

但三輪上的少年巋然不動,隻是隨意舉起木棍,輕輕往前一刺。

一瞬間似乎悄無聲息。但很快老太爺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撲在半空中的兩個身影忽地僵在了原地,像是月光下兩幅怪異的剪影。而後清風拂過,懸在半空的剪影布片一樣地分散碎裂飄舞,殘片蝴蝶般的翩翩飛散,飄灑過整片天空。

老太爺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臉頰,手指上沾了一片斷裂地碎片。這焦黑的碎片像是紙一樣在指尖微微晃動,隨著微風起伏不定。

這是被最狂猛的高溫瞬間炙烤之後,遺留的那點碳化的殘渣。

兩個侍衛的死法如此詭異,即使最強硬的心性也難以承受了。守在巨石旁的親衛顫抖著轉過頭,長著黑毛的臉上已經是五官抽搐:“二——二爺……”

最心腹的親信恐懼不禁,竟然叫出了主子不為人知的排行。

老太爺皺了皺眉,老臉上卻依舊是波瀾不驚,仿佛還帶著某種輕蔑的倦意。親衛偷偷瞧了瞧主人淡漠的神色,惶恐的心境終於漸漸平複。它想起來了——主人不是一向最擅長扮豬吃老虎麼?主人的智慧與謀略不是無人能敵麼?它這幾百年來看到過多少不可一世神力滔天的對手,但誰能逃脫主人的算計?

自己的經驗知識何等淺薄愚蠢,怎麼敢猜度主人的神通法力?

親衛羞慚的低下了頭,隻覺得火辣辣的恥辱感漸漸升騰了起來,幾乎燒得自己無法站立。它偷偷一瞥,看到主人緩緩做了一個手勢,隨即心中狂跳:這是主人要親自動手的標誌,自己即將看到最深不可測的謀劃,見識最深遠的智謀!

它深深吸了口氣,退下去打算旁觀盛景。然而剛剛轉過身去,親衛便覺得胸口炸裂一樣的疼痛。它駭然低下頭來,看到胸前穿出來一隻血淋淋的老手!

老太爺抽手將親衛的屍體拋開,淩空一個旋轉,猛虎落地式跪倒磕頭,高聲喝道:

“兩位祖宗容稟!小的原是人族安插在妖物內的奸細,多年臥底盜取情報,有代號峨眉峰的便是!隻恨小的道行低微,被這幾隻妖物隨時監視,一直不能傳出消息。今天幸有兩位祖宗出手幫我掃除障礙,小的才能傳遞情報,完成任務。小的多謝兩位祖宗!”

說罷以頭撞地,碰得草地都在砰砰響動。情況這樣急劇變化,饒是三輪車上的兩位見多識廣,一時間都麵麵相覷不知所措。愣了一會後,坐在司機座的高個男人突地開口:

“它剛剛……是不是叫你二爺來著?”

老太爺渾身一抖抬起頭來,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

“祖宗客氣了。叫我小二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西老太爺是一隻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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