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老太爺趴在地上, 眼巴巴的瞅著麵前兩個人類的表情。
它沒有錯過那個高個男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之情。當然，這完全符合西老太爺的預計：它非常熟悉人類的脾性，知道本事越高的人越會有某種怪異的道德潔癖，往往會下意識地蔑視它這種搖尾乞憐毫無骨氣的無恥敗類。隻要自己的表演足夠下賤, 對方就很可能被惡心得難以忍受, 抬抬手將它這個“本領低微”的無名小卒當屁一樣放掉。
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麵色變化了多次, 扭頭看著車後一動不動的少年：“陸卿，你看……”
西老太爺眸光一閃，按理來說它應該立刻伸出舌頭大展奇才，將這位陸姓少年狂舔一通。但剛剛那輕描淡寫的一棍仍然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那種無可抵禦的恐懼如今還在齧咬著它可憐的小心臟，真要是再多看幾眼，西老太爺怕自己會當場尿出來。
真的，要不是苟命的求生欲壓倒了一切, 西老太爺大概已經因為驚恐和不可置信而狂呼亂舞——它苦苦修持了一千多年，自詡見多識廣無所不知，但這種舉重若輕渾若無物的法術, 真的, 它就是磕了藥都不敢做這樣的夢……
所以自己到底是招惹了什麼怪物？
紅色三輪車上的少年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也許是極度驚惶下的錯覺，西老太爺隻覺得手腳發軟腦子發懵, 除了對方那清冷而似乎毫無情緒的語氣之外，自己已經聽不到任何其他的噪音了。安靜得隻能聽到咚咚的心跳。
它趕緊磕頭：“祖宗客氣了。小的——小的沒有什麼名字，就是朋友隨便稱呼一句小二。”
說著西老太爺吞了口唾沫：“小的地位實在低微, 所以也輪不上取什麼名字，就是，就是‘二爺’, 也隻是它們開玩笑而已……”
叫陸卿的少年又默了默，隨後淡淡道：“是嗎？”
說著他輕輕打了個響指。刹那間四處風聲響動，西老太爺的耳朵裡嗡了一聲，剛剛毫無聲息的世界突然又活動了起來，西老太爺敏銳地察覺到了風聲中遙遙的呼喊：
“主人！主人！”
西老太爺的五官開始抽搐了。飛奔而來的是它手下的親信蛇精，雖然本領平庸但舔老大的功夫出神入化，靠著告密和馬屁混得如魚得水。就連西老太爺剛剛奉承那兩個人類的騷話，一大半也來自這蛇精的創造。現在蛇精正飛速遊來，一路上把主人兩個字喊得情真意切，活像見到了親爹親娘。
不過片刻功夫，蛇精已經遊到了西老太爺跟前，伸出青綠蛇頭嘶嘶吐信：“主人！我剛剛收到消息，那兩個人類確鑿無誤是往東南方向來了！主人運籌帷幄，果真神機妙算，小的五體投地！”
說著它扭動身軀，好像真的歡喜不禁。西老太爺看了它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盯著紅色的貨運三輪：明明那兩個人類就站在在蛇精身後，但它一路走來竟然毫無知覺，就好像偌大的三輪車隻是一團毫無異樣空氣。
蛇精扭動了好幾下，終於抬頭看了看西老太爺，登時大為驚訝：“主人，您表情怎麼這麼難看？您乾嘛跪——”
一語未完，蛇精細長的身體已經飛上了百米高空。
西老太爺收回了左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緩緩站起。
它看了看貨運三輪上不動聲色的兩人，終於歎了口氣。
“如果我說我有重要情報，你們能饒我一命麼？”
陸卿搖了搖頭，提起了那根木棍。
在木棍尖銳的頂端嗖嗖劃破夜空時，西老太爺的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怎麼自己這一族的，都逃不過被叉的命運呢？
·
陸卿鬆開木棍，緩緩盤膝坐下。
“這個老妖怪的地位很高，很可能就是負責東南方向防線的主將。”他輕聲說：“現在包圍圈已經打開了，但其餘方向的妖怪不久就會追上來……”
“得立刻開溜是吧？”寧澤握緊了方向盤：“往哪裡走？”
陸卿閉目緩緩吐氣，竭力用神明賜下的靈性感知安全的方位。請神術的效力正在迅速消散，他已經能察覺身體中不可遏製的虛弱在緩緩升騰，逐漸乾擾著自己寧靜澄澈的心境。這種神靈附身的法術副作用極其劇烈，再過一段時間他恐怕連說話的力氣都要喪失了。
過了幾秒鐘後，陸卿慢慢抬起手來，指向了公路上蜿蜒出的岔道：
“走那裡。”
寧澤懵住了：“你確定走那裡？走那條公路我們要額外在這個荒郊野林繞上起碼一個小時！”
陸卿緊皺雙眉，但還是隻能緩慢點頭：“我確定。”
哪怕隻是對著寧澤的後背，陸卿也能猜到他臉上會是怎麼一副懷疑的表情。但偏偏自己給不出任何有說服力的解釋：請神之後驅動他的隻是一點神明感召、若有若無的靈感，最多算朦朧的預知……寧澤會相信這種純粹不可理喻的直覺麼？
他猶豫著想要再說些什麼，前麵寧澤已經一腳發動了車子。
“算了，都聽你的。”
但僅僅半個小時後，寧澤就為自己的輕率感到了後悔：他駕駛著這輛破三輪一路狂飆猛進，然而在撥動方向盤時卻聽到發動機在嘎吱的發出怪響。高中的時候寧澤曾經開著摩托當過飆車少年，簡單聽一下就知道情況不對：這種聲音意味著發動機正在漸漸過熱，再用下去可能會當場報廢。
他回頭想找陸卿拿個主意。但轉眼一瞥，陸卿已經癱軟著半靠在了車鬥上，看起來恐怕是連坐直的力氣都喪失殆儘。瞧著寧澤轉過頭一臉焦急，陸卿奮力掙紮了片刻，才終於勉強抬起手來，指了指前方。
“……前麵有個酒店。”他有氣無力的說：“在那裡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