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公(1 / 2)

李大牛飛速回想了一遍自己聽到的各種小道消息,問的小心翼翼:“您……您說的護國公是姓李,還……”

話還沒說完,他就聽得耳畔傳來一聲複雜至極,夾著些詭異亢奮的話語:“跟我們同祖籍?”

李大牛聞言心中咯噔一聲,迅速的扭頭看向開口的何桃花。

何桃花此刻是目光炯炯,甚至帶著些迫切求證的熾熱光芒,定定的看著登記的小吏。

瞧著麵黃肌瘦的老臉就差寫一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小吏眼神帶著些不屑。但轉眸間瞧著祖孫兩登記尋親的戶籍【山東菏澤李家屯】,跟縣令千叮嚀萬囑咐的一模一樣,因此他還是十分客氣。

畢竟護國公雖然在外征戰,但皇上和皇後娘娘卻是十分關心國公爺的。且據說護國公還是皇後娘娘的義弟。在皇後娘娘無親無故的情況下,也是國舅爺了。

所以目前還是小心使得萬年船。

琢磨著,小吏儘量讓自己語調柔和些,回答:“對,護國公跟你們同籍。老人家知道李潤澤嗎?”

說著他一抱拳,以示恭敬。

李大牛聞言擦了一下粗糲的麻衣。感受著自己身上薄薄一層,夾著的破舊棉,他鼓足勇氣搶先開了口:“回大人的話,雖然李家屯沾親帶故的,但這麼文雅的名字不像是我們鄉野小民能夠取的。據說等立得住娶親上戶籍時才會鄭重的請人測八字定個大名。故此大人您可以派人去常平鎮四方村找李嘉興問問。他父親是我們李家的族長,昔年全族逃荒,是帶著戶籍名冊和族譜來的。”

聽得李大牛喑啞著聲開口,何桃花咬著牙冷靜下來,聞言張了張口道:“回大人,我這孫兒說的也對。我們當初族長還算英明果斷,逃的早,是帶著族譜來的。雖說有些毀了,但族長一脈還在,應當也記得住。”

“除此之外,這我孫子的外祖是秀才公。昔年十裡八村的取名字,也愛請秀才公測一測。他手裡應該也有本冊子。”

“這名字,一聽就應該讀書人取的。”

小吏聽到這番算合乎邏輯和情理的話語,倒是削了些鄙夷。提筆登記族譜要點後,問:“你那親家公在那?”

“這小民倒是不知。五年前大旱走散了。”

登記的小吏麵色一變,但想想李家屯族長在,他又覺得自己算完成任務了。於是還是頗為客氣道:“若是尋到了國公要尋的人,到時候也記你們一份好。”

“多謝。”何桃花得到這聲回應,僵著身,道謝。

李大牛也頷首彎腰。趁著彎腰,他飛快看了眼登記冊上的字數。雖然他不認字,可是這一行行的字數增加,代表衙門會上心,他還是能夠懂的。

於是他道謝後,便攙扶著何桃花先去相熟的買主家裡,將柴火和雞蛋售賣。

等忙完後,祖孫兩倒是誰也沒開口說話,慢慢的推車回家。

一進家門,何桃花卸了一口氣,枯瘦的雙手死死撐著桌案。借著這一份力,她才勉強站直了身,目光炯炯望著祖宗靈位,帶著些欣喜若狂:“天呐,咱們李家屯竟然出了個國公。這國公名字一聽那麼文雅的,或許就是你外祖取的。要是能借此找到你外祖一家也就好了。”

李家屯,光聽這名字也知道他們全村都帶著親,一百年前那都是實打實,打著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啊!

護國公出息了,焉能不帶著他們一起發達?

先前那些村有讀書人,一人考取了功名,全村都可以沾些光——把良田掛在秀才公名下,就可以免稅!

“咱們……咱們也不奢求其他,要是國公爺能讓咱們把田掛在他家名下,那咱們不交稅,那咱們日子就能好過了!”

聽得如此實實在在的念頭,李大牛微微籲口氣。他望著滿含希冀的何桃花,也立馬跟著展望未來:“免稅了,咱們就能養活自己。還能把欠款都還清了!”

何桃花聞言雙眸熠熠,重重點頭。

甚至她夜裡睡覺都踏實了兩分。畢竟她得活著,她得活著等到國公爺衣錦還鄉來尋親。否則大牛未成丁輩分又不上話,隻有她這個老貨活著,才有輩分,才能給大牛多爭取些好處。

聽得自家奶奶不再暗中翻來覆去,壓抑啜泣,李大牛摸摸枕頭下的斧頭,跟著進入香甜的夢。

接下來三日,李大牛嫻熟無比的重複前一日的勞作。

第四日,李大牛剛背著柴火入院,便瞧見了自家債主,也是李家屯的族長,目前四方村普通的村民李嘉興。

李嘉興現年四十五歲,當初年歲好也去學堂讀過書認得字。隻不過實在學不進,便去轉學了木匠。因讀書還會畫畫,所以雕刻的木活倒是比普通匠戶有些靈巧。在山東時便是十裡八村出名的木匠師傅。

在濱州安定下來後,日子倒也能過。

“大牛,歇口氣。”李嘉興倒是也眼裡有活的,一見三房的獨苗苗背著比人還高的柴火進門,趕忙就抬手去幫了,還關心著:

“你眼下養好身子才是要緊事。”

“看著又瘦了些。”

“我割了二兩肉過來,已經讓你伯母下鍋了。你和三嬸娘都補一補。”

“多謝大伯。”李大牛迎著人擔心的雙眸,倒是感謝的十分真誠。

李嘉興人也忠厚老實,又有手藝,算最先立住腳跟的。也時常給族人一些米糧,甚至舍得借出錢財給他們家周轉。隻不過這些好,族人有人記得,自然也有人妄圖蹬鼻子上臉的。也因此大伯母倒是不得不虎著臉,做了惡人。

被感慨的大伯母透著窗戶往外瞧了眼堆積跟小山丘一樣的柴火,垂首看著香的冒泡的肉,聲聲歎口氣。

像三房這樣勤勤懇懇的,她也不是沒良心的。可某些族人,是張口閉口家裡如何如何多田,話裡話外便是逃難拋下家業後悔了。畢竟每戶隻得五畝地。哪裡在老家,但凡祖祖輩輩勤勤懇懇伺候的莊稼的,都能給兒孫攢下十來畝地。還是上好的良田!

最近因返鄉還是尋親一事,來他們家商討,順帶連吃帶拿的也就更多了。

氣得她都想拿掃帚把人掃地出門。要知道他們家也是日子緊巴巴的過,逢年過節才沾些葷腥。

隻不過衙門來人詢問李潤澤,這跟護國公有關的大人物,才硬生生止住了她揮掃帚的心。

但這名字,他們把族譜供上去,衙門大爺們翻來覆去也沒找到。

正想著,大伯母瞧著何桃花也背著滿滿一大堆柴火入內,趕忙舀了一碗米粥端了過去,“三嬸娘,您也好好歇一歇。這免稅了,大家都會好過的。”

“大毛他們跟著出師了。我家日子稍微好了些。這回給你們家帶了十斤米。你們必須自己吃了。”

與其給彆人搶占了,倒不如給三房祖孫兩。

“這怎麼使得?”何桃花瞧著滿滿的,都是白米的粥,身形都直接僵硬了,艱澀道:“一石喪事就是你們……”

“三嬸娘,咱們今日來不提這些事。”大伯母帶著強勢將湯碗塞進何桃花手裡,道:“您去登記尋親,不打算回去?”

何桃花聞言捏緊了湯碗。

李大牛見狀,朝兩人一鞠躬,將自己不願回去的理由重複了一遍。

破舊的茅屋忽然間寂靜了片刻。

許久,李嘉興開了口:“哪怕咱們李家屯出息,或許有個國公大老爺,你們也不打算返鄉?”

哪怕現在沒有找到到底哪一房出息了,可……可上頭給出的戶籍信息卻是真真實實,點名道姓李家屯啊。

等護國公交接完戰事,班師回朝後,肯定就會有詳細的信息。

眼下這秘密尋找,據說還是皇上仁慈,惦念這兄弟,想要給一個驚喜。所以才有些模糊。等國公爺自己來尋親,爺娘的名字都得說的清清楚楚。

大伯母聽得自家丈夫那翻來覆去展望的未來,眼眸閃了閃,目光倒是帶著些希冀看向何桃花。

三房在逃荒的時候也出力頗多的。相比丈夫的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又巴巴惦念族長之名,她是牢記公公臨終前的話,大事倒是可以跟三房商量商量。

三房從前日子過得也紅火的。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雖好,可最多也是免稅,日子該怎麼過還是得看我們自己。”李大牛迎著大伯母的眼神,再看眼麵帶躊躇的何桃花。沉默一瞬,他率先開口道:“且咱們也不知道貴人什麼性情,更不知道他在外曆練過什麼。咱們什麼忙都沒幫就琢磨圖他的富貴,這不是顯得厚顏無恥,是地痞無賴的行徑?”

頓了頓,李大牛加重自己話語中的份量,將自己心目中無所不能的族長抬了出來:“我記得逃荒時候,族長爺爺說過咱們可以尾隨在壯漢身後,慢慢跟隨,求得庇佑,但也得想著守望相助。互幫互助的,才能走遠。”

大伯母聞言一怔,視線緩緩看向開口的李大牛,“你……你……逃荒的時候,你才五歲?還……還記得?”

李大牛鄭重回:“爺爺說族長爺爺說得對,這些人情大道理能救命的,讓我反複背誦記住。哪怕萬一出點事,不甚走丟了,我能想著這些道理硬撐著一口氣,活著。”

這話無聲間透著些哀泣,聽得在場眾人頗為不是滋味。他們這些人都是堅持一口氣,堅持有人性,堅持守望相助,才硬生生挺著到達了濱州,才看到了活的希望。眼下一個國公……

何桃花緩緩籲出一口氣,給了決斷:“我家不回祖籍。大牛他爺,還有族長都說得對,有來有往守望相助才是正經道理。”

“倘若真有國公爺。這國公爺主動給的,咱們大大方方應了。咱們不能去打秋風去舔著老臉求。說句殘酷的話,萬一國公家眷在逃荒路上出點事,對方遷怒咱們怎麼辦?沒道理咱們現在隻想好的,不想這些壞事。”

聞言,李嘉興一個激靈,麵色都刷白了兩分:“這……這些……”

“嬸娘說得對。咱們現在落戶了,都是村民了,都沒李家屯李家這個族了。”大伯母直接瞪了眼還想著回鄉當族長的丈夫,沉聲道:“我們家也不回。”

說罷她又叮囑祖孫兩必須喝好粥,也不停留了,拉著自家丈夫就往家走。

一路上邊走邊說逃難時所見所聞。

李嘉興歎口氣:“行了,都聽你的。咱們家也不回祖籍。說來分戶後,咱們三兒子,每人都五畝地。若是回家,咱們才十二畝地,也不夠分。這裡田地也還行,多伺候兩年,也能沃肥成良田。”

“你不想當族長了?”絮絮叨叨的大伯母一愣。

“我是想著,若是國公爺來尋親,到時候跟棗兒溝那對待進士老爺做法一樣,我把族長的位置讓給國公爺,讓國公爺也記得咱們家一份好。”李嘉興說著聲音低了些,有些落寞但又帶著希冀:“這也算人情了吧?不求國公爺施舍些金銀財寶,把咱們宗祠修一下,然後弄個族學。”

“俺爹一直想著族學,想著咱們跟棗兒溝一樣有人大出息,能夠有個族學。教教算盤以後當賬房先生也好。本來跟三叔他們幾家也說好了,大家一起湊個份子。”

“可憐黃河發狠,咱們年景越來越不好,家家戶戶也湊不齊這個錢了。”

聽得這聲哀歎,大伯母對自家公公還是頗為敬佩的。隻不過族學這事不能在想了。

“你小聲點。忘記了?皇爺是厭惡宗族的,當初接收咱們時也要求要拆戶,成丁的都要分家,免得咱們抱團。”

李嘉興聞言哆嗦一聲,反手捂了捂嘴巴,表示自己有數了。

當年有人不願意,甚至還血濺三尺!

看著瞬間麵色灰白的丈夫,大伯母倒是寬慰起來:“你也彆想其他。要我說讀書也有好的。你看看大牛,這不愧是秀才公的外孫。多少年過去了,老一輩口口相傳道理還記得住。”

“再看看你,你還有刀工,雕刻的那些鳥也好的很。”

“所以咱們接下來多攢點錢,把孫子們也都送學堂學兩年。在縣裡的族人,好的,像三嬸娘這樣的,咱們咬著牙幫扶一把,但其他人你也強勢些,現在誰都是大周朝的村民,沒有族長的說法了,彆給自己招惹禍端。”

“你總不能去了地府見了公公,說族學辦不到還連累自家兒孫也沒書讀吧?”

迎著這聲質問,李嘉興想想自己抱憾而終的爹,點頭若小雞啄米。

這邊有了決斷,另一邊麵對鍋裡做好的白米粥,燉好的豬肉。

何桃花紅了眼,顫顫巍巍道:“咱……咱們要……那話怎麼說來的。”

“少食多頓,免得忽然沾了葷腥反倒是腸胃不適拉稀。”李大牛嗅著入鼻的香氣,喑啞著聲開口回答。

“對,就……就這個理。”何桃花邊說,手都有些顫抖舀了一勺水,小心翼翼的注入泛著稻香的粥鍋內。

這頓沒有摻雜粗糧的粥,眼下這個時節,能夠讓他們吃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