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2 / 2)

“對了,你叫什麼?”

李大牛聽得聲聲帶著溫和的話語,努力讓自己做一個例子。

例子他懂的。

就好像村裡不少叔伯都指著他對自家孩童說:“看看大牛多勤奮,再看看你!”

雖說因此他在村裡沒多少小夥伴,但眼下不一樣。他有錢拿!

想著,李大牛話語都帶了些迅速,“回……回官爺的話,我叫李大牛。跟祖母何氏……”

遠去的護國公腳步一頓,回眸看了眼躬身回話的李大牛。

沉默一瞬,他回身走著。

尋親這件事,他不怎麼積極。一來是因為他曾經小心翼翼帶著二弟的骨灰回到過故土,可十室九空,荒無人煙,二來他目前的處境有些微妙。

前年秋,西戎來犯,他帶了一萬精兵去參加大靖朝的護西戰役,幫著崔家軍抵抗外敵。這件事是先斬後奏的!雖說有阿姐周旋,後續補全了軍令。可到底私自出兵,幫的還是大靖崔家軍,要知道當時也算敵對勢力。

因這事,有些嘰嘰歪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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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高懸,李大牛婉拒一同用膳的邀約,目送著崔二蛋打著哈欠被人抱著離開。他沉默了一會,確定再也看不見護國公一行人後,目光定定的看著十兩銀子。

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麼精致的銀子。

一顆顆的製作成元寶形狀,可愛至極。

但……

李大牛麵色來來回回變化許久,最後環顧裝修高雅的茶樓,緩緩籲口氣。雖說講故事時,邀請他來此茶館包廂,但到底在大庭廣眾之下訴說……

於是,李大牛捧著銀子肉疼許久。最後等夕陽西下,他還是找上了文叔,請人到安全地方,小心翼翼捧出得到的十兩元寶:“小子今日能夠有幸被問話,多虧有文叔您的幫助。這些銀兩……”

文叔看著迸發銀光的銀子,眼裡也有些激動,畢竟他也隻是溫飽有餘而已。但到底不是護衛開口,而是國公爺親自開口賜的賞銀。

而國公爺要在濱城尋親,看樣子是要待久的。

他看了眼目帶敬意的李大牛,艱難的克製住自己的雙手,沉聲道:“集市那麼多販賣補貼家用的孩童,大牛你的攤位是最為乾淨整潔的,就連地麵都打掃的頗為乾淨。說實話那些護衛昨日就踩點過了。所以這……這也是你應得的。”

若是護衛,賞銀可能有多有少。但國公爺開口了,李大牛是把所有賞賜都拿出來了。因此,他也沒必要太貪,讓這實誠孩子心寒。

畢竟這孩子姓李,祖籍似乎又跟護國公來自同一個地方。萬一日後宗族聚會,這問起來,反而他遭殃。

文叔竭力理智的想著,但應得的三個字,還是說的格外複雜,甚至都有些酸澀。

李大牛沒錯過文叔雙眸帶著的掙紮,垂首恭敬道:“文叔,是我先厚顏喊您一聲叔叔,您非但不嫌棄也一直護著我,宛若我親叔一般照拂我。眼下我也不瞞您,家中雖有些欠款,可一下子這麼多銀子對我而言也不亞於捧金於市。”

最後四個字,李大牛強調了一番:“昔日逃荒,族長爺爺說有些東西護不住就得舍,不然都惹人覬覦,會有災禍。”

“所以我這也不是孝敬您,是想著您幫我避一避禍端。我與祖母相依為命,隻是按著政令得到的十畝地,都有那王家地主覬覦。這猛然那麼多銀子……”

話到最後,聲音都帶著強忍的喑啞。文叔聽得這話,思忖片刻便含笑道:“你孝順,叔叔也知道。那叔就拿三兩銀子,再拿二兩請同僚們一起喝個酒。你自己拿一兩銀子買點瓜子點心,到時候請集市上的清潔工們吃喝,他們昨日連夜清掃集市,也不易。另外你左鄰右舍的攤位小販,也請他們吃點零嘴。”

李大牛聞言,微微鬆口氣,彎腰道謝:“多謝文叔指點。”

“行了,這天也晚了,趁早歸家。”

“明日帶著你祖母一起來。這江州車先放我家。今日你奢一回,去做外頭的牛車公車回去。”因有三兩到手,文叔還大方著掏出三枚銅錢:“安全為上。”

李大牛再三感謝,才敢小心翼翼進入茅房,將銀兩小心翼翼的藏好。裝扮過後,他也迎著文書的指點,一番安排。

但饒是如此,饒是牛車上麵坐的都是婦孺,但他還是克製不住緊張的腿肚子哆嗦。

同車的人察覺到渾身緊繃的,甚至額頭都溢出汗水的李大牛,關心的開口問:“你這孩子一個人,感染風寒了?”

說話間,有人也好奇轉過腦袋,一見勤儉刻苦出了名的李大牛,當即震驚:“大牛,你竟然舍得坐車了?”

李大牛萬萬沒想到還有同村人,緊張的捏緊了包裹裡的斧頭,結巴著回:“有……有點風寒。不想……不想跟爺爺一樣,所以……所以安全為上。”

聞言同村的村民唏噓了一句:“也對。你能這麼想也好。咱都逃荒活過來了,先把身體養好才最重要。”

“多謝。”

瞧著還有幾分客氣的李大牛,村民倒是扭頭跟熱情的大娘聊起來了,訴說李家的不已。

同坐牛車的人聽得都頗為唏噓感慨。

迎著眾人同情憐憫的眼神,李大牛窩在角落,不語,隻緊張的捏緊了斧頭,護著自己來之不易的銀錢。

等下了牛車,他迎著村民震驚的眼神,又一次說了風寒的借口,步伐衝衝的往家趕,一口氣都不敢喘。

直到熟悉的黃土茅草小院出現眼前,直到何桃花出現在眼前,李大牛還不敢開口言說。趁著夜色給自家竹籬笆院子圍上細魚線,一頭係著家裡唯一的大公雞,又把柴門也放上魚線,扣上一個鈴鐺。

何桃花瞧著李大牛拿出逃荒警惕外敵的手段,也沒問。幫著人做好預警響鈴後,她才拉著人到衣箱,守著自家防身武器,低聲問怎麼了。

李大牛吸口氣,眼淚卻是沒忍住落下:“奶,咱……咱們遇到貴人,能還清欠款了!”

“貴人給我十兩銀子,我想了又想還是交出一些,現在……”帶著些顫音,李大牛小聲訴說:“我看文叔還行的,他要是跟同僚真請喝酒說上一句,以後咱們也不怕王家人弄些下作手段拔咱們的苗。”

“是……是該如此,有道是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咱們這些年一把蔥一把蒜一把苗的,對方也吃人嘴軟。”何桃花望著李大牛掌心裡小小五兩銀子,再看看思慮周全的孫子,沒忍住擦擦眼,連聲道:“是該如此,是該如此。”

“不過集市的事萬一傳過來,某些人也要打聽幾句。咱們家還是不安全。明天一早就去把錢還給你大伯。將理由解釋清楚。請你大伯也陪同著去給集市衙役送些吃喝。畢竟不管如何,縣裡那些官吏都知道護國公跟咱們同宗啊!”

“連帶咱們攢的錢,應該夠用了。”

李大牛喑啞著聲應下,還規劃起來:“有兩串糖葫蘆,還有貴人吃剩下的糕點,都讓我帶回來了。明日給大伯家的苗苗他們。彆看剩下的,那貴人沒吃兩口的,且吃相也好,一點也沒弄臟其他糕點。”

何桃花唇畔張張合合半晌,迎著孫子“終於還款了”的明亮眼神,還是咬牙咽下“你吃過嗎”的問題。

畢竟對他們而言,若是還清了欠款,也還了一些人情,那……那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細水長流的,可以慢慢的減少米糠,可以漸漸的增加米粒了,可以有個半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