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顧矜芒沒有發生五歲時的意外,而是按照原本的生活軌跡長大,他一定會長成最周正端方的翩翩貴公子,有良好的修養,唇角永遠帶著淺淺的笑意,站在金字塔尖,無波無瀾地看著底下的螻蟻苟且偷生。
可他遭了大禍,命運從他身上取走了許多東西,對父母的親近與依賴,對窮人的悲憫與同情,對病態占有欲的克製,如今的他對父母並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反而對梁小滿有種近乎瘋狂的掌控欲。
這種情況有點類似孩童對於某些物件的過分依賴,譬如有些孩子不論去到哪裡都要帶著自己喜歡的娃娃,或是嘬著喜歡的奶嘴,或是抱著奶香味的枕頭。
這些令人哄笑的習慣往往會在長大之後逐漸淡去,路上再也見不著抱著枕頭到處跑的大人。
可梁小滿是個活人,他不是冰冷的玩具,所以顧矜芒從未想過要去戒斷這個習慣。
他滿打滿算地籌謀了很多年,終歸兩人是要同在一處,永遠不分離的,至於是個什麼樣的形勢在一起,他沒有仔細琢磨過,但梁小滿就是不能離開他,那麼孱弱可憐的貓咪,若是離了自己,注定是要落得個破碎的下場,他儘量不去深究究竟是誰更離不開誰。
中考過後的這個夏天格外短暫,兩個人成天黏在一起,a市的土地都要被他們踩遍了,興許是太快樂,因此就顯得很短暫,小滿在畫畫方麵有天賦,但成績一直都不好,顧矜芒中考前每晚給他補習講課,才硬是把他提上了高中。
若是讓梁小滿自己去考,他是考不上高中的,這是實話,顧矜芒的成績本來可以上a中最好的火箭班,承接國內最好的院校,或是國外的常青藤學院預科準備,但他不顧眾人反對,直接換到了普通班,硬是要和梁小滿這個吊車尾呆在一起。
顧潮和葉風晚對此事頗有微詞,畢竟顧氏日後是要交到顧矜芒手上的,他接受最好的教育,能更快更好地成長起來,成為顧氏最優秀的接班人,可顧矜芒卻難得對他們放軟了言語,他說,“我怕小滿哥哥被欺負。”
他這個理由將顧潮和葉風晚的軟肋拿捏,他們竟再也沒生出二話,隻要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顧矜芒不論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兩夫妻懸著的心又放下了。
開學前小滿有個全國的繪畫比賽,美術老師給他報了少年組的賽次,他原本不想去,因為要過b市去,他一個人不太喜歡出門,顧矜芒二話不說就定了票,兩人匆匆來到了b市,走到落葉紛飛的路上。
b市離a市還是挺遠的,季節也更為分明,雖然已經是秋季,但a市依舊殘留著暑氣,樹葉也還綠著,但b市的氣候卻偏涼爽,枝頭的樹葉都染上紅意,秋風搖動樹葉,發出颯颯的響聲。
“很緊張嗎?”
顧矜芒感覺牽著的手微微出汗,轉頭去看,就見小滿緊張地咬住下唇,淡粉的嘴唇已經有了好幾道口子。
這是小滿第一次參加比賽,以往的比賽都是隻要把畫作郵寄過去便好了,可這次是現場作畫,會有專家出題,專家會在現場看你作畫。
這次比賽是全國最出名的一場繪畫比賽,舉國上下所有畫手都會來參加,就是為了能打響自己的名氣,讓自己的畫作給更多人看到。
可梁小滿覺得自己不行,他對自己的水平並沒有確切的認知,他一直都在閉門造車,埋頭苦乾,單憑著一腔的熱愛和滿手的油彩,走過了很長的一段路。
他這些年畫了無數副畫,隻有美術老師和顧家人給了他永遠的肯定,其他人往往隻能看到他腿部的殘缺,就像世人看維納斯,隻會去注意它的斷臂,而不會注意到它不殘缺的部分,也很美麗。
梁小滿他焦慮,他害怕,他感到無所適從,於是眼淚就嘩啦啦地往下掉,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長時間呆在井底的青蛙,終於要跳出水井,去感受波浪壯闊的天空,可這天空會將他的驕傲吞噬,會將他的信心打碎,所以他害怕,他恐懼,他哭泣。
流不儘的眼淚打濕了顧矜芒純白的衣襟,今天是個很隆重的場合,他的小白貓第一次參加比賽,他特意穿了件複古設計的白襯衫,袖口微卷到胳膊,露出冷白的手臂,路上的行人匆匆而過,皆投來好奇的質詢的目光,他們身後背著大大的畫板,身上都有些書生氣,應該是他家小貓的競爭對手。
“小滿哥哥,彆哭啦。”顧矜芒有些舍不得推開,就揉揉懷中人的腦袋,將一張哭得緋紅的小臉從結實的胸膛挖了出來,四目相對,小滿能看到顧小芒眼睛裡燦爛的星星,永遠為自己閃耀跳動,似永不熄滅的火。
他忽然覺得都不怕了。
兩人按照導航來了舉辦比賽的酒店,順著盤繞的樓梯往上兩層,就是光芒燦燦的明黃色地板,樓道裡鋪著短絨的地毯,空氣中有股好聞的梔子花香,少年組的場地在走廊儘頭,是個偌大的會議廳,裡邊鱗次櫛比的會議凳已經被撤走,隻留下長長的畫桌。
比賽的時間是兩個小時,顧緊忙看著那僅存的畫桌,臉色看著不是很好,輕聲地對小滿說,“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小滿吸了吸鼻子,他鼻頭是紅的,眼睛也是紅的,周圍的人都很陌生,本能地就有些害怕,可他還是點了點頭,乖巧地站到了角落,等顧矜芒回來。
有些來參賽的選手性格比較開朗的,三三兩兩地就開始聊天,梁小滿抱著手臂靠在角落的牆上,靜靜地發呆,站他隔壁的女孩見他身後沒有畫板,怕他忘記帶,就好心提醒道,“你怎麼沒帶畫具呀?一會兒比賽要用的,你是不是忘記帶了,叫你家裡人給你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