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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顧矜芒就像是突然人間蒸發了。

他已經連續好幾周沒來上課, 小滿一直很擔心,趕著去了一趟顧家,家裡的保姆說少爺已經好幾天沒有回來了, 於是他又輾轉去了一趟顧矜芒名下的彆墅,從白天等到了深夜,依舊沒有看到屋內的燈光亮起。

顧小芒沒有回來過。

他每天都給顧小芒打很多個電話,發很多信息,但這些電話和信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音。

他白日裡看見後排那個空蕩蕩的座位, 會覺得心裡很空, 腦袋也很空, 他很努力地想要聽課, 卻總是想起顧小芒離開時孤單的背影,任憑自己怎麼追都趕不上。

顧小芒究竟去了哪裡, 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沒有好好睡覺, 有沒有被人欺負, 這些深重的憂慮猶如附骨之疽, 不斷地蠶食著他的大腦。

沒有了顧小芒, 小滿的生活變得愈發孤寂。

他從來不喜歡跟顧小芒之外的人交際, 所以過得愈發像個邊緣人,他開始一個人吃飯, 一個人睡覺, 可是沒什麼胃口,睡覺也睡得不好。

他躺在顧小芒床上, 鼻尖嗅著枕頭上越來越淡的檸檬香氣,看著窗外透進來的冷冷月光, 總是情不自禁地淌下熱淚,哭得泣不成聲。

而到了第二天,又狀若無事地頂著兩個發紅的眼圈去上課,他總是格外留意有關顧小芒的小道消息。

顧小芒在A中一直都很出名。

他一入學就被大家評為了校草,因為超高的身高和顏值在校園裡格外紮眼,成績又常年位居榜首,因而幾乎所有學生都或多或少地聽過他的名字。

哪怕在路上隨便逮住一個學生,問他認不認識顧矜芒,他都能給你指出他具體所在的班級和特殊的體征。

“就拐角那個班,裡邊那個長得又帥又高的,喜歡擺著個臭臉的就是。”

有關於顧小芒的消息,小滿總是從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得知。

成群的女孩子聚攏在一起用餐,嬉笑著討論,小滿手裡拿著午餐的托盤,從她們身邊經過時,敏感地捕捉到了“顧矜芒”三個字。

他刻意地放緩腳步,豎起了耳朵。

“你們知道嗎?我周末和我姐去玩的時候,看到顧矜芒了!”說話的女生麵上難掩興奮的表情,臉頰都在微微發燙。

她身邊的其他女生全都表示不信,除非她能拿出證據,於是她有些惱了,憤憤地從拎包裡拿出了手機,在眾人麵前炫耀似的晃了晃,嘴唇勾起得意的弧度。

“當時他在一家咖啡廳裡彈鋼琴,我偷偷錄了視頻,好帥啊,雖然看著還是很麵癱,但是他就算臭臉也比現在的一些偶像還要帥,真的,我這裡還有視頻。”

“是嗎是嗎?趕緊打開來看看。”

小滿的腦子轟轟作響,已經顧不上唐突,急忙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個女生身旁,顫聲問道,“你,你好,你能告訴我顧小芒去的是哪家咖啡廳嗎?”

女生此時正好打開了那個視頻,咖啡廳裝修很好,乳白色的牆麵,原木色的圓桌,角落處放著盛豔的鮮花,透明的落地窗前放了一台濃黑的大鋼琴。

身著白襯衫黑西褲的少年坐在陽光裡,修長冷白的指節翻動,精靈般的琴音隨之而起,周遭安靜得出奇,隻有清澈的樂聲在靜靜地流淌。

終於找到顧小芒了。

小滿看著看著視頻就不爭氣地流下眼淚。

他皮膚極白,這樣一哭,眼皮和鼻頭就都變紅了,看著可憐兮兮的,那個女生還以為是自己把他弄哭了,有些手足無措地掏出紙巾,柔聲安撫道。

“同學,你沒事吧,這家咖啡廳比較偏僻,我加你微信吧,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

“你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可以跟我說說,大家都是同學,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小滿忙不迭地擺手搖頭,他不太習慣於接受旁人的善意與熱情,連忙解釋道,“我找了顧小芒很久,如今終於有消息,我是太高興的,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他加了女生的微信,知道女生的名字叫做方儀,和他們是同個年級的,隻是班級離得有點遠,方儀把地址發給他,告訴他自己是周末的時候遇到顧矜芒的,不知道他工作日的時候還會不會在。

恰好第二天就是周末,小滿興奮得一晚上睡不著,起來的時候眼下浮著淡淡的青黑。

咖啡廳離學校有點遠,小滿對路段不熟悉,走路又慢,雖然很早就出發了,但兜兜轉轉還是在下午才到。

咖啡廳的地址沒有在市中心,而是在人煙稀少的遠郊,遠遠就能看到搖晃的風鈴,純色的牌匾上寫著“琴音”二字,側麵有一麵巨大的透明落地窗,陽光正好,穿透了透明的窗麵,落到覆著鋼琴的暗紅絨布上。

沒有人在彈琴。

小滿急急地推門進去,才發現咖啡廳裡人都快要坐滿了,陸陸續續還有一些客人走進來,他選了個角落的座位,穿著製服的服務員把菜單遞過來,他連忙問道。

“請問你們這邊彈鋼琴的那個人今天會來嗎?”

服務員早就見慣了這些場麵,衝他點點頭,“他一般三點半到,你看著這滿屋子的人,全都是在等他。”

小滿稍微放下心來,咖啡廳的座位在三點半之前就已經坐滿了,甚至還有客人寧願選擇拚桌也要擠進來。

潔白的牆麵上掛著複古的時鐘,黃銅色的時針指向三點半,咖啡廳裡立刻就有熱烈的掌聲響起,身形頎長的高挑少年,穿著優雅的白襯衫,款款走向了鋼琴。

悠揚的琴音在他指尖流動,乳白的牆麵回蕩著絢爛的樂章,底下的客人紛紛流露出陶醉的神情,而小滿的眼睛卻一直粘在彈琴人的臉上。

少年額前的黑發微微垂落,蓋住漂亮的桃花眼,陽光落在他靈活的指尖,柔軟的發梢,優越的鼻梁,小滿恍惚間仿佛看見了流落民間的王子。

他在那瞬間忽然明白了自己與顧小芒之間的差距。

顧小芒身上的優越從來不是來自於顧潮所說的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他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就如同此時,他光是坐在那裡安靜地彈琴,就能讓人感覺像個落難的王子。而自己拖著殘缺的腿腳躲在暗處,則猶如衣不蔽體的乞丐。

咖啡廳的陽光厚此薄彼,獨獨寵愛顧矜芒一人,而角落的位處則被籠上厚重的陰影,燦爛的陽光與濃重的陰影,劃分出了尊貴的落難王子與癡心妄想的小乞丐。

第042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顧矜芒連著彈了一個小時, 在此期間,就連空中偶然飛過的鳥雀都為空靈悠揚的琴音駐足,歪著腦袋停在電線杆上靜靜地聆聽, 客人們不敢高聲談論,自發地在一曲終後獻上愉悅的掌聲。

彈完最後一首,顧矜芒站起來微微俯身,修長的手臂緩緩停留在腰側,是個極矜貴優雅的謝幕禮。

他下場之後,久久沒有再登台。

小滿等得心慌, 連忙扯住一個服務員的胳膊, 焦急地詢問道, “剛才彈琴的人去了哪?他下班了嗎?等會還會再上來嗎?”

自從顧矜芒來店裡彈琴後, 服務員就經常遇到這種情況,他自發地把小滿當成了那種特彆癡狂的愛慕者, “他每天就彈一小時, 從三點半到四點半。”

這樣說著, 他抬起手臂看看手上的腕表, 細心提醒道, “他現在這個時候已經下班了, 如果你想跟他要聯係方式, 可能得走快兩步。”

他衝小滿眨眨眼睛,指著咖啡廳的後門, “他一般為了躲人, 都會從後門出去,你現在跟過去, 應該還來得及。”

小滿急急地跟他說了聲“謝謝”,就忙不迭地往後門趕。

咖啡廳的背麵是後廚連通著員工休息室, 小滿的腳步釘在原地,看顧矜芒依舊穿著那身王子般的裝束從休息室走了出來,他肩上背著單肩包,從容地走在路上,像是並沒有留意到後方的動靜。

三點多的陽光依舊刺眼,遠郊的空氣很好,道路寬闊,沿路的河流靜靜地流淌,日光落在水麵上,灑下粼粼的波光。

顧矜芒身高腿長,沒有刻意等人的時候,腳步飛快,小滿追得呼吸微急,小腿酸脹,他跟著顧小芒走過寧靜的河堤,走向陳舊的建築群。

郊外的建築間隔較大,屋子偏低矮,秋風卷著落葉,空氣中有種落葉被陽光烤乾的焦味,顧矜芒腳步慢了下來。

小滿細細地打量眼前的樓棟,沒有像陳大壯家的那般醃臢臟臭,更多是缺乏人煙的荒蕪。

樓道裡的樓梯鋪著水泥,牆壁的牆體經年累月的雨打風吹裸|露出內部紅色的板磚,但沒有到處飛舞的蟲蠅,也沒有隨處亂掛的衣物。

這裡更多透出一股無人居住的荒涼。

小滿刻意將腳步放輕,可又怕將人跟丟了,心裡著急又鬼祟,但顧矜芒沒讓他糾結太久,很快他就聽見鑰匙的響聲,急急地加快腳步,卻“咚”的一聲將小腿磕到了鋒利的台階上,有汩汩的鮮血順著他的褲腿往外滲。

原本尋常的樓梯是達不到這個效果的,但這個樓梯隻草草鋪了簡單的水泥,台階尖處裸|露出來,銳利如刀刃。

小滿咬著牙,想叫痛呼壓下去,卻疼得忍不住掉眼淚。

“梁小滿,你是個笨蛋嗎?”

涼涼的聲音從上頭傳來,原本應該已經進屋去的顧矜芒,卻站在高處的樓道裡,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對,對不起。”

小滿覺得自己又給顧小芒添麻煩了,自責又慌亂地去擦臉上的眼淚,可眼淚卻越擦越多。

他覺得好委屈,他找了顧小芒很久,顧小芒不接他電話,也不回他信息,而今天終於找到了,看見自己受傷,顧小芒也沒有跟以前那樣照顧自己,而是涼語氣涼颼颼地罵自己是個笨蛋。

他總以為自己可以接受這樣巨大的心理落差,可是當事實擺在眼前,他卻發現自己很是脆弱,甚至還很任性地想要發脾氣。

為什麼這段關係裡顧小芒可以說走就走,可以隨便就對自己這麼冷漠,而自己卻依舊這麼放不下呢?

他忽然不想跟顧小芒說話了,他想要回宿舍裡去,躲起來,靜靜地舔舐傷口。

等他好了,再過來。

這般想著,他將雙手撐在地上,想逼著自己站起來,可是顧矜芒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跟前,緊接著他身體一輕,就落入了一個微涼的懷抱裡。

顧矜芒依舊臭著一張臉,可爬樓的速度卻變得很慢,他們慢慢地爬上了頂樓。

因為年月久遠,樓道的牆壁掉了很多灰,綠色的鐵門被貼了很多小廣告,顧矜芒單手開了門,小滿就看清了屋內的光景,是頂樓朝西向,房內很是亮堂。

可對於A市的氣溫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空氣裡有高溫烘烤的熱氣,顧小芒又沒有掛窗簾的習慣,所以站在房中,就如同站在烈日下被炙烤,所有的水分都被蒸發,變作熱烘烘的煩躁與煩悶。

房間很小,比顧矜芒名下彆墅的廁所還要小,隻簡單放了一張硬板床和一個壞掉的衣櫃,床上的被褥折疊得很整齊,衣櫃裡掛著幾件換洗的衣服,左邊就是一個簡陋的洗手間。

顧矜芒站在這裡才真真像極了一個落難的王子。

小滿看到水龍頭的不鏽鋼有些生鏽了,顧矜芒冷著臉沒有說話,將他放到了床上,又拎起背包像是要出門去。

小滿怕他走,急得要從床上下來,顧矜芒有些不耐地歎出一口氣,說話的語氣也有些衝,“我要去給你買藥,你跟著乾嘛?”

“我怕你逃走。”小滿扁了扁嘴,琥珀色的眼珠望過來,眼神濕漉漉地指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我若真要跑,你能追得上?”顧矜芒隨手點了一根煙,深吸了一口,修長的手指夾著細長的香煙,淩淩的目光掃過來,帶著刻意的疏離與冷淡。

他說的都是事實,並沒有旁的意思。

他在運動方麵至今還沒有遇到敵手,以前參加A中的校運會,他的短跑成績能甩第二名老遠,從來都是一騎絕塵。

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小滿囫圇地從這句問話裡聽出了不好的意思。

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淌下熱淚,他的哭泣是無聲的,沉默的,連帶著滾滾的珍珠,儘數落在他白皙的臉頰上,像是被徹底傷透了心,他急急地從床上下來,一聲不吭地就要往外走。

顧矜芒是在話說出口之後,才覺出其中的不對,眼見著小滿都要走出門去,才一把抄起他的腿彎,強硬地將人抱起,語氣生硬,“剛才是我說錯話了。”

沉默在他們中間蕩漾開,小滿沒有掙紮,將哭得通紅的臉埋進顧矜芒硬邦邦的胸膛,鬨脾氣地任由對方把他抱下了六樓,抱著去了一趟藥店,又抱著上了六樓。

這期間兩個人都梗著脖子不說話,無聲地較勁,最後是顧矜芒先敗下陣來。

他將小滿的褲腿往上推,就看到一節白皙的小腿,在日光下如同融融的白雪,可上邊有個血流不止的傷口,他擰著劍眉,把雲南白藥輕輕地撒在上去,聽見耳邊小貓抽泣般的聲音,隻得輕輕地靠近,如同梁小滿以前對他那般輕輕地呼氣。

“對不起。”

聽到他這聲對不起,小滿像是將渾身的力氣都卸下來,將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很認真很認真地跟他說。

“沒關係。”

因為是你,所以沒關係。

顧矜芒仔細地給小滿處理了傷口,就進了浴室洗澡,出來的時候換了一身休閒的衣服,寬大的連帽衛衣,胸前有個很大的LOGO,搭配一條寬鬆的工裝褲和簡單的帆布鞋,他將小滿看了又看,才開口問道。

“是要抱,還是要背?”

小滿想說我自己可以走,可顧矜芒已經在他麵前蹲下了,很寬的背,很有力的胳膊伸過來,小滿就噤聲了,乖乖將胳膊繞到他脖子上,兩個人挨得很近。

到樓下的時候,太陽還沒下山,橘紅的殘陽掛在天邊,絢爛的紫霞滿天,他們沿著河堤慢慢地走,有濕潤的水汽撲麵而來,小滿舒服地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們吃完飯後喜歡在中心湖旁邊牽手走路,天色漸暗,會有搖晃的樹影和逐漸亮起的路燈。

當顧矜芒將他帶到了一家麵館,小滿才感覺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喚,他就吃了個早餐,然後一路輾轉來到了這邊,肚子裡空空的很難受。

麵館裡收拾得很乾淨,價格也很公道,他們點了單,一會兒熱騰騰的麵就上來了。

小滿點的是番茄雞蛋麵,雞蛋塊嫩黃,口感綿密,番茄炒出了酸甜的汁水,濃稠地蓋在勁道的麵上,他胃口忽然變得很好,可能是麵的味道太好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對麵坐著顧小芒。

兩人無聲地開始吞咽,耳邊都是吸溜麵條的聲音,等反應過來,兩人的碗裡的東西都一掃而空。

顧矜芒叫老板過來買單。

老板看著他們兩人麵前的空碗,笑開了,“哈哈,今天胃口這麼好?以前每次都吃剩一大半。”

顧矜芒擰起眉,像是在嫌他聒噪,可小滿卻笑出了臉頰淺淺的梨渦,趴在顧矜芒背後怯生生地說,“老板,你們家的麵是真的很好吃。”

老板找了錢,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揶揄道,“那也得看是和誰吃。”

“慢走,下次再來哈。”

小滿不知道顧矜芒要帶他去哪裡,直到他看到了熟悉的公交站,顧矜芒想要將他放在等待的長凳上,身上的人卻像隻八爪魚,使出了渾身解數粘著他,甚至不惜說謊,“顧小芒,我不知道怎麼回去。”

這時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漆黑的夜幕隻有寥寥的幾顆星星,公交站的路燈已經壞損,周遭的光線昏暗冷沉,小滿白白的手指纏住他的胳膊,是暗夜裡最明亮的一抹色彩,顧矜芒看看他白嫩的指尖,又看到他可憐兮兮的白臉蛋,瞬間抿緊了嘴唇。

“我等會兒要去酒吧,我先帶你回我住的地方,我會在十二點多的時候回來。”

酒吧在小滿的認知裡是壞學生才會去的地方,他把顧小芒抓得更緊,“我能跟著去嗎?”

“你住的那個地方,我有點害怕。”

他這般說著,就抬眸看過來,那雙圓圓的眼睛,蒙上了驚懼的水霧,嘴唇微微地顫抖著,“那棟樓好像就你一個人住,我真的害怕,沒有騙人。”

顧矜芒隻得沉默,他在此時覺得自己很失敗,有種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懊惱,明明已經走得很遠,可隻要梁小滿一出現,自己就隻能無止境地退讓,退到無路可退,直退到再次被玩弄於股掌之中。

第043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最終還是一起去了酒吧。

這家在遠郊的酒吧原本人流量並不多, 可因為最近新來了個帥氣的鼓手,吸引了不少看臉的顧客。

燈光璀璨的舞台下邊是偌大的蹦迪區,再往外是卡座和需要訂位的貴賓區, 暗紫色的牆麵,散發著銀藍光暈的吧台,調酒師炫技似地拋動手中的雪克杯,每個桌麵上都擺著篩盅酒杯與果盤。

派對還未開場,燈光明暗不定,樂聲靡靡。

小滿一進門就被閃耀的燈球震撼到, 他好奇地瞪大了圓圓的眼睛, 嘴巴微微張大了些, 像隻受驚的貓咪, 多彩的光束四處輪換,空氣中充斥著酒精和香水的顆粒, 讓小貓的鼻子瞬間有些不太舒服。

顧矜芒將小滿安置在貴賓區, 是在稍微安靜的二樓, 視線能很好地觀賞到舞台上的表演和看清底下喧嘩的人群。

“在這裡等我。”顧矜芒有些不放心, 指著桌上的大杯橙汁和水果小吃, “餓了就吃, 彆人給的所有東西都不準吃, 不論是飲料,小吃, 還是水果, 都不準吃,也不準到處亂跑, 梁小滿,有沒有聽到?”

“聽到了。”小滿兩隻手捧起橙汁, 小心地抿了一口,衝他點了點頭,是個很乖很聽話的樣子。

顧矜芒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腦袋,可最後隻是抿著薄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轉身走了。

每天的表演都是從晚上八點開始的,主持人穿著綴滿亮片的浮誇西裝,臉上化著很重的眼影和濃豔的唇彩,留著長發,身形纖細,行走間有種陰柔之感。

他手上的話筒是粉色的,聲音極具傳染力,聲調高昂,“ladies alemen,歡迎大家來到今晚的派對!”

“讓我聽聽你們的聲音在哪裡!”

台下立刻傳來雀躍的叫喊,原本貼身熱舞中的男男女女興奮地揮動手臂,巡場的光束時不時打在他們臉上,小滿沒有被氣氛感染,反而滿眼看到的都是被酒精糜爛的醉意,他微微蹙起了眉頭,顧小芒這段時間都是在這裡呆著嗎?

舞台那頭,巡場的燈光又化作一個圓,回到了主持人身上。

他順著這些海浪般的歡呼,一邊說話,一邊將話筒伸向觀眾席,“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麼,我們萬眾矚目的樂隊即將登場,大家最期待看到誰!”

“來!大聲地喊出他的名字!”

“芒!”

“芒!”

“芒!”

大家不約而同地喊出那個名字,伴著鋪天蓋地的歡呼聲,就連小滿也情不自禁地被這種洶湧的情緒感染,跟著喃喃喊出聲,他細微的聲響彙入了寬闊的河流,流向了最絢麗的舞台。

隨著一聲巨響,彩帶從舞台的兩麵被噴出,在華美的燈光下,驚豔得如同午夜驟起的煙火。

彩帶飄落,舞台絢爛的燈光亮起。

主唱,吉他手,貝斯手,一一從後台走出來,最後壓軸登場的居然是鼓手。

顧矜芒出現的時候,全場的尖叫聲到達頂點,他不論身處何處,身上總有一股遊離的疏遠感,他神色淡淡地往二樓角落的貴賓區掃了一眼,與驚訝的小貓匆匆對上視線,爾後在大型的架子鼓前坐下。

全場的音樂在此時熄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破此時的靜寂。

隻見顧矜芒長腿微伸,鬆鬆地放在踏板上,姿態恣意慵懶,兩手抄起擊鼓的鼓槌,隨著背景老師的背景樂,隨手就用鼓槌做了個花樣。鼓槌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旋轉,翻轉,滑動,隨著高昂的音樂被拋向空中,又被冷白的手指穩穩接住。

少年抬起手臂,往爵士鼓一個利落的擊打,滿場的樂器隨之響起,複古耳熟的港樂立刻將人帶回慷慨激昂的光輝年代,無關情愛,歲月綿長,奮鬥的汗水,隨著鼓樂振奮的敲擊都被淋漓儘致地演繹出來。

舞台的燈光隨著音樂走動,在一曲即將終結的時候,又回到了擊鼓少年的身上,他穿著軍綠色的背心,露出結實的胳膊,修長的腿結實有力,揮動鼓槌時,手臂上的青筋,肌肉,汗水,皆是青春歲月存在的痕跡。

更罔論他那張精美絕倫的臉,長而密的濃睫,瀲灩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鋒利的嘴唇,像美麗精致的人偶,可這人偶卻能演奏出最具生命力的樂章。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星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顧矜芒原來真的是星星,小滿激動到近乎落淚。

舞池裡的男女跟著音樂搖擺蹦跳,用最親昵的肢體演繹最煽情的對白,小滿喉頭嘶啞,雙眼含淚,他忽然很想衝上台去,很想擁抱那顆星星,可是星星是屬於眾人的星星,不再為他獨有。

幸運的是他也曾經擁有過這顆星星,不幸的是他曾經擁有過這顆如此耀眼又美好的星星。

小滿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顧矜芒的優秀,他不是從小就知道嗎?不,不是的,那些都是羽翼未豐的顧矜芒,像野心勃勃的雛鷹,刻意地隱藏住了自己的鋒芒,成日裡陪在一隻沒用的兔子身邊。

可到了今天,不論是在安靜的咖啡廳,亦或是在喧嘩的酒吧,他的光芒再也無法被掩蓋,灼熱,燦爛,熠熠生輝。

到了今時今日,就連小滿也不得不承認,他和顧小芒的差距就如同地上的沙礫與天上的驕陽,他甚至連歡呼跳躍的勇氣都不曾擁有,顧矜芒的世界意味著健全,耀眼,娛樂至上,這是他無法加入的世界。

他看著酒池裡蹦跳著搖晃頭顱的人群,忽然隻覺得自己多餘,他渴望融入顧矜芒的世界,可是他連跳起來這個動作,做起來都異常的蹩腳可笑。

就像個試圖加入富豪圈子的乞丐,亦或是逗得眾人哈哈大笑的跳梁小醜。

想到這裡,小滿的唇角微微下彎,是個傷心的弧度,有水珠啪嗒啪嗒地落入果汁裡,他試探著抿了一口,是苦的,伸手往臉上一摸,摸到了滿手的淚水。

周圍依舊是熙熙攘攘,濃烈的煙味混雜著酒精和香水的氣味,小滿眼睛被熏得發紅,聞著那些味道,胃裡有些翻湧,他求助似地望向台上的顧矜芒,試圖從他的眼睛看到自己。

他在此時此刻執拗地希望顧小芒能看見自己,穿透層層的人群看見自己。

可是他沒有被看到。

歌曲正走到緊張的副歌部分,敲打架子鼓是個體力活,需要手臂和腿部協作,顧矜芒額上出了一點汗,伸手將額前的碎發都撥到腦後去,將極具美感與攻擊性的眉眼露了出來,他手臂上盤虯的肌肉隨著快速的擊打而鼓起青筋的脈絡,矛盾,衝突,都在他身上,他的臉像朵馥鬱的花,身體卻是能吃人的凶獸。

台下的觀眾最喜歡看美人熱汗淋漓的模樣,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小滿有些不開心地扁扁嘴,慢慢地朝著洗手間移動。

酒吧洗手間也躲不開劣質香精的熏陶,走進去是一麵半身的鏡子,鏡子前是洗手池,背景牆依舊是騷氣的暗紫色,小滿捧了一把水,囫圇洗了一把臉,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怔怔地出神。

長得好普通的一個人。

他忽然就感到苦悶,像是井底的青蛙突然看到了廣闊的藍天,顧矜芒太好了,自己配不上。

顧小芒的確應該跟更漂亮更優秀更健康的人做朋友才對。

千絲萬縷的情緒纏繞著他,他有些不敢出去了,不敢麵對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可在他逃避現實的這一刻,洗手間卻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響。

第044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隔間的門被撞得啪.啪作響, 傳來一道聲線清潤的男人聲音,壓.抑著呼.吸,輕聲地嗔.怒, “你|他|媽倒是輕點啊。”

“我記得你喜歡重一點的。”

小滿的大腦在一瞬間空白。

這,這分明是兩個男人的聲音,他們在隔間裡做什麼。

他雖然已經十七歲,但對於這些事,腦子依舊是一片空白。

男人的喘.息壓抑,叫聲很嬌, 讓他禁不住想起叫.春的夜貓, 一般母貓到了發|春期, 就會發出這種淒厲婉轉的叫聲。

可是這裡邊的是個男人, 男人也會叫.春嗎?

這讓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幸好那邊的動靜很快停下了,小滿耳朵紅得發紫, 臉上的熱度也褪不下去, 隻能捧起一把涼水洗臉, 這才感覺好了些。

啪嗒一聲, 隔間的門打開了, 從裡邊出來了兩個男人, 先出來的男人高大冷峻, 正麵不改色地係著皮帶的扣子,而緊隨其後的男人生得麵容清秀, 身姿纖細, 臉頰發紅,行走間兩條細腿還在微微地顫.抖。

那個看著很冷的男人走到了小滿身旁, 姿態悠閒地洗手,小滿能聞到他身上很濃鬱的煙草味, 有些不適地往旁邊挪了挪,他這個細小的舉動剛好收入男人深邃的眼底,他比小滿高出許多,輕笑一聲,忽而擋住小滿的去路。

“那個,能麻煩讓一讓嗎?”

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怯懦得很,男人眯起狹長的鳳眼,細細打量眼前的這個少年,皮膚白得像瓷,嘴唇是淡粉色的,眼型圓且潤,眼珠是少見的琥珀色,很像他家養的那隻嬌氣的矮腳貓。

很漂亮。

小滿試圖往旁邊移一步,可男人那雙長腿隨之跟上,原先他還以為對方不是故意的,可眼下這個舉動明顯就是存心不讓他走,他抬起眼,神色很是不解,“先生,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那雙眼睛,水潤潤的,像是哭過,認真看人的時候,澄澈地倒映著自己的影子,真漂亮啊,而且還是隻可憐兮兮的瘸腿貓,很有意思,陸沉舟嘴角勾起一個興致盎然的笑,身形巋然不動,擺明了就是要將流氓耍到底。

“沉舟,不要欺負人家小孩子。”

男人的臂彎挽上細白的胳膊,纖瘦的青年聲音輕聲細語的,全然沒有方才的魅,一雙眼眸清淩淩的,完全沒了情動的潮意。

小滿目光落在他們交.纏的手臂上,腦子嗡嗡的,外邊的樂聲本是震耳欲聾,卻不知出了什麼變故,突然沉寂了一瞬,隨後又有瘋狂的尖叫聲,像是天上的星星忽然落到了人間,眾人紛紛發出喜悅的驚歎。

男人和青年相攜而去,小滿呆呆地看著洗手間的大理石地麵,依舊沒有將方才的事情想明白,那兩個人是情侶嗎?

可是他們是兩個男人啊。

這,這是不正常的。

思想混亂中,有急促的腳步聲落在身後,小滿以為是那兩個奇怪的男人又回來了,倉皇地回過頭去,就見到顧矜芒行色匆匆地闖進來,神色是來不及遮掩的焦急,看到了小滿之後,臉上揮之不去的急躁又變作了自作多情的憤怒。

外邊吵吵嚷嚷的,眾人的腳步聲淩亂,紛紛都堵在了洗手間門口,大聲喊著,“芒!”

顧小芒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台上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小滿滿臉不解,顧矜芒朝他一步步地逼近,眼眸深沉,似翻湧著海浪,犬齒狠狠地咬著後槽牙,慍怒異常,一字一句地盤問。

“我不是讓你在位置上好好呆著嗎?”

“啊?”小滿有些發懵,眨巴著圓圓的眼睛,“我,我要上洗手間。”

難道上洗手間也要跟顧小芒報備嗎?他試著想要報備的,可是顧小芒剛剛在台上演奏,沒有時間沒有看他,他也沒有彆的辦法,想著很快就回去,不會有什麼事,自然也沒有報備的必要。

可看到眼下的情況才發現,他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顧矜芒身上還穿著演出時穿的T恤,胳膊上勃.發怒.張的肌肉外露,一層薄薄的汗水還沒來得及擦去,額前的碎發垂下,看著很是狼狽,這不是演出結束了的樣子,又加上洗手間外邊愈發高漲的歡呼聲,小滿混沌的大腦終於有了片刻的清明,顧小芒這是演奏到一半,不顧眾人的反應,直接從舞台上跑下來找他嗎?

“你,你是還沒演奏完就跑下來找我嗎?”他有些不敢相信,找到顧小芒之後,他的態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把自己當做陌生人,怎麼會拋下演出來找自己呢?而且顧小芒好像是要靠這個演出吃飯的,這樣半路跑下台,會不會被老板說啊?

小滿越想越感到慌張。

而顧矜芒並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深沉地看了他許久,才在他身前蹲下,涼聲道,“我先送你回去。”

“我,我可以等到你演出結束的。”小滿不想成為拖油瓶,如果這時候顧小芒跟他回去了,是不是就沒有工錢了啊,真是令人發愁。

“你不聽話,”顧矜芒回頭看他,眉宇之間皆是戾氣,“上來。”

顧小芒堅持要背著他,小滿隻能將兩條胳膊纏住修長的脖頸,從洗手間出去,門口有無數狂熱的客人堵著,顧矜芒不笑的時候,臉總是很臭,那些狂歡的人群看了他的臉色,笑容紛紛僵在臉上,有個穿寬鬆T恤的男人從人群裡擠出,臉色很是不悅。

“顧矜芒,你現在是幾個意思?你要曠工?”

原本顧矜芒是背著小滿不斷地往前走,無視喧鬨的人群,可見了這男人,他停下了腳步,破天荒地開口解釋道,“我先送他回去。”

酒吧老板仔細地把小滿看了又看,氣急敗壞,“他這麼大一個人,在底下坐著能出什麼事,上個廁所而已,至於你這樣火燒火燎地跑下來?”

若今天不是顧矜芒,而是彆人做出這麼荒唐又不專業的事情,他早就發火讓對方滾蛋了,可這人是顧矜芒,是店裡的搖錢樹,這可不一樣,他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好,顧矜芒的視線冷冷地掃過來,他連忙收斂了滿臉的怒意,賠著笑臉道。

“哎呀,有哥在,你還怕你這朋友被人吃了去?你安心上台去,我幫你照看,保證還給你的時候,一根頭發都不會少。”

酒吧的燈球閃爍,刺眼的光線能迷惑人的眼睛和大腦,人群中的氣味令顧矜芒感到焦躁,而身後的人又讓他感到不安,他不過是敲了一會兒鼓,一抬頭,那位置上就空了,身體的表現往往比大腦誠實,這酒吧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而梁小滿又過於單純好騙,他踏著眾人的驚呼聲從台上下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幸好隻是去了趟洗手間,幸好沒什麼事。

“小芒,你把我放下吧,這次我真的不會再亂跑了。”小滿的手指輕輕地,不易察覺地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像是安撫,又像是規勸。

最終還是把人放到了老板手裡。

老板也非常夠意思,一整晚都陪在小滿身邊,等到最後一曲結束,顧矜芒從台上汗涔涔地下來,他才誇張地叫了一聲“哎喲我的小祖宗”,很是上道,“你快數數你家寶貝的頭發有沒有少一根,快點數數。”

顧矜芒懶得理他,背著小滿往後台走去,後台就顯得安靜許多,小滿被放在衣物間的桌子上,兩條細長的腿耷拉下來,纖瘦的腳腕有種的瑩潤的白,顧矜芒背對著他就開始換衣服,將背心脫下,能看到山巒一般的背肌和賁.張的手臂肌肉,接下來是修長勻稱的長腿,冷白的玉澤,青色的脈絡卻蘊藏著勃.發的力量,小滿感到臉開始發燙,隻能依依不舍地撇過臉去。

回去的路依舊靜謐,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路上都沒什麼人,隻有和緩的溪流在月色下靜靜地流淌,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月亮掛在空中,天空是濃墨般的黑,隻有月兒旁的光亮能透出淡淡的雲層,路燈稀稀落落,顧矜芒長長的影子落在地上,小滿聞著他身上很好聞的檸檬香氣,有些昏昏欲睡,連打了很多個哈欠。

一路上雖然人煙比較少,但還是有幾個店麵還未收鋪,顧矜芒在麵攤前停住腳步,看氤.氳的香氣滾滾而來,秋季即將過去,凜冬將至,麵攤老板裹緊衣服,有些熱情地朝他看過來,“小夥子,要來點什麼?”

“梁小滿,”顧矜芒輕輕地晃了晃梁小滿的身子,如同他們熟稔的過往那般,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循著過去的記憶,喂養小貓仿佛是刻在他骨子裡的習慣,就連到了山窮水儘的時候,就連到了失望到底的時候,他依舊忘不掉,他幾乎沒有細想,就不能控製地擔心小貓餓了肚子,“梁小滿,你肚子餓不餓?”

“啊?”小滿從他背上醒來,迷迷瞪瞪地揉眼睛,就見到長長的路蔓延著似是要走到天邊,顧矜芒的臉隱在秋風中,睫毛很長,微微發卷,依舊是記憶裡那個驕傲又溫柔的樣子,他搖了搖頭,“肚子不餓。”

爾後又沉沉睡去。

他總是感覺很安全,隻要顧小芒在,他便覺得很安全。

此時月兒都藏進了雲裡,道路悠長,瑟瑟的秋風帶上了冬日的寒意,零星的幾個攤位都趁著夜色在收拾桌椅,盼著趕緊回家撲進暖暖的被窩,一切就都顯得清冷而又孤寂。

顧矜芒聽見耳側傳來綿長又細膩的呼吸聲,長歎口氣,輕聲地對著麵攤老板說。

“給我做一碗長壽麵,我哥哥他今天生日。”

第045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小滿原本睡得很沉, 他自從和顧小芒分開之後,很少能像現在這樣睡得安穩。可酣睡之際,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 那觸碰的指尖帶著熟悉的冷意,小滿於睡眼迷蒙中睜開了雙眼。

頭頂的白熾燈明晃晃,燈光奪目刺眼,顧小芒精致的麵容映入眼簾,他身後是灑落一地的泠泠月光,配上他周身那種獨特的陰鬱氣質, 一室便顯出幾分冷清。

“起來吃點東西。”

顧矜芒收回指尖, 在床邊坐下, 神色冷淡。

屋內的物件少得可憐, 隻有一張鐵板床,一個壞了的衣櫃, 還有一張邊緣長出粗糙木屑的桌子, 顧矜芒在這樣陳舊淒涼的景致當中, 矜貴得格格不入。

小滿抿了抿唇, 有些心疼, 不該是這樣的, 他單純地盼著顧小芒能好, 不要受凍,不要挨餓, 不要坐落在這般枯敗蒼白的景致裡, 如同明珠蒙塵。

顧矜芒將桌子慢慢地挪到了床前,小滿看到桌上有一碗熱騰騰的湯麵, 麵上的蔥花翠綠,漂浮著兩個胖乎乎的荷包蛋, 旁邊還放著兩個很顯眼的紅雞蛋,他到了此刻,算是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明明不餓可是顧矜芒卻依舊要讓他起來吃這碗麵了。

因為今天是他的生日。

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今天剛好是他十八歲的第一天。他的生日是院長告訴他的,那是個蕭瑟的秋日,院長循著孩童的哭聲打開福利院的閘門,就看到被棄置在地上大哭的嬰兒。

院長擔心嬰兒在冷風中凍出什麼毛病,帶著去看了醫生,醫生對這發生的一切心裡跟明鏡似的,長歎口氣,“淩晨剛出生的,就這樣給扔了,也是,唉”

從此小滿就知道了自己的生日,是秋日將過,凜冬將至的時分,以往他的生日都是跟顧小芒一起過的,兩個孩童圍著大大的生日蛋糕許願祝福,嬉笑打鬨。

可到了今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擔心顧小芒在外邊的安危,奔走了數日,哪裡還會有精力去記掛自己的生日。

“顧小芒。”

小滿眼中很不爭氣地蓄滿淚水,情不自禁地伸出白皙的手,想去觸碰對方的手背,可顧矜芒不動聲色地挪開了。他從床邊離開,走到了入門處,將室內唯一的燈光熄滅,就隻剩下一地涼涼的月光。

顧矜芒重新回到了床邊,小滿隻能通過淡淡的月色依稀分辨出他的麵容輪廓,很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鋒利的下頜線,他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才從褲兜裡掏出打火機。

啪嗒一聲,熒黃的火光從壺嘴噴湧而出,照亮了桌上的長壽麵,殷紅的雞蛋,還有對麵少年清澈的眼睛。

小滿於朦朧的火光中,怔怔地看著顧矜芒的臉,那是一張漂亮到極致的臉,富有美麗的攻擊性,桃花瓣的眼瞳,涼薄的嘴唇,最美的景致,最冷的花芯。

顧矜芒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出聲催促道,“許願。”

“三個。”他認真地補充。

小滿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在心裡默默地說了三句。

“希望顧小芒健康開心得償所願。”

“希望顧小芒健康開心得償所願。”

“希望顧小芒健康開心得償所願。”

這是從八歲開始形成的習慣。

小滿習慣性地把三個生日願望都送給顧小芒,顧小芒給了他想要的一切,無微不至的關懷,真摯熱烈的友情,如影隨形的陪伴,這一切都不是三個小小的願望就能填補的,更何況,這本來就是他的願望呀。他在心裡默念了許久,才在火光搖曳中吹熄了火焰。

因為顧矜芒不吃,所以小滿將麵條和雞蛋都囫圇吃了,是顧小芒準備的東西,他都會十分捧場。

兩人已經許久沒有睡在同一張床上。

冬日就快要到了,月色有些冷,晚風也帶著輕微的寒,顧矜芒床上卻沒有禦寒的棉被,而依舊是單薄的被套,小滿有些憂心,他猶豫了半響,還是開口,“小芒,你跟我回去吧。”

“這地方不適合你。”

不論是喧囂的酒吧,還是這間陳舊的出租房,都不屬於顧小芒,顧小芒是王子,應該被鮮花與掌聲簇擁,佩戴玲瓏的寶玉,而不是麵對著家徒四壁,以及腎上腺素上飆的人群,他應該坐在寬宏寂靜的禮堂裡,用琴聲震驚世人,而不是形色森冷地行走在破漏的窄巷裡。

“嗬,”顧矜芒輕嗤一聲,翻了個身,用後腦勺對著小滿,“那你說說怎樣才是適合我?”

梁小滿背棄了自己,他倒是很想知道,這人還會用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小芒,酒吧的人有點奇怪,我很擔心你會學壞。”

“哦?”

“怎麼個奇怪法?”

窸窣的聲音傳來,是顧矜芒回過身來,沉沉的眸子望過來,像沉靜的海。

小滿垂下眼睫,咬著唇,他想起了很多,吵鬨的人群,洗手間傳來的怪異聲響,男人與男人。

“說。”微涼的指尖抓住了尖尖的下頜,顧矜芒微眯起眼,唇邊浮現出譏誚的弧度,“你在洗手間裡看到了什麼?”

他光是看著梁小滿咬著唇的模樣,就知道他被嚇壞了,酒吧裡的人魚龍混雜,興許隻見過一次麵,就能直接在臟亂的洗手間裡成事,他今天雖然很快就趕到了,可難保梁小滿已經聽見了什麼動靜,臟了耳朵。

想到這裡,他臉色沉了下來,到了此時此刻,他依舊是不希望自己養大的貓咪看到什麼醃.臢汙濁的場麵。

“我聽到了,”小滿猶豫著開口,他將小小的唇珠咬到發白,眼睫也在輕輕地顫抖,似在回憶什麼可怖的畫麵,“男人和男人。”

“男人和男人?”

“你是說男人和男人親嘴?男人和男人做|愛?這有什麼出奇嗎?”

“梁小滿,難道你不知道同性戀這個東西嗎?”

顧矜芒這般說著,一步步地逼近,像是蟄.伏已久的猛.獸危險地靠近弱小的獵物,想要乘其不備將之拆吃入腹,修長的指尖從纖細的下頜輾轉到泛紅的眼尾。

“怎麼不說話?嗯?”

靜謐如同深墨一般在黑夜蕩漾開,過了許久,小滿的聲音才輕輕地落下。

“男人喜歡男人,是不正常的。”

他已經嘗過了太多不正常帶來的苦楚,更不願意讓一絲絲的不正常去侵染完美無瑕的顧矜芒,顧矜芒應該是正常的,健康的,完美的,他沒有想到自己,更多是出於哥哥的角度去勸誡可能會踏上歧途的弟弟。

下頜上的壓力驟然消失,小滿抬起頭,就見到顧小芒的眼神森冷,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嘴角似笑未笑。

“所以你是喜歡女人?”

小滿從未想過這些,他隻知道,自己作為哥哥,應該做榜樣,哪怕他從未想過主動接觸任何女性,他依舊愣愣地點頭。

“那你滾吧。”

“我和你不一樣。”

“我喜歡男人。”

顧矜芒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小滿的耳側炸開。

這樣的談話以顧矜芒拒絕溝通而告終。

第二天顧矜芒怎麼也不讓小滿跟了,他長得高,腿又長,隻需要加快幾步,小滿便是怎麼都追不上,隻能眼巴巴地瞧著他高挑的背影消失在於遠處。

小滿有了彆的打算,小芒是因為顧叔叔要求他給張全道歉才不回家的,他準備去張全所在的醫院看看,替小芒道歉,如果雙方能就此和解,顧叔叔應該也不會再那麼嚴苛地對待顧小芒。

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張全正躺在床上看視頻,看得非常出神,直到他媽媽叫了他兩聲,他才扭頭看著小滿,眼神瞬間綻放出異樣的光芒,視線在小滿的足踝處徘徊。

“你?你是梁小滿?”他語氣有些驚訝。

“是的,張全,抱歉,小芒他打人的確是不對的,我願意代他來跟你道歉。”小滿將水果籃放到桌麵上,圓圓的眼睛乾淨澄澈,語氣裡充滿真誠。

張全的媽媽出去了,病房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此時的張全卻意外的好說話,招呼小滿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終歸也是我自己說錯話了,被打也是正常。”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殷切地看著小滿,眼神灼灼,“隻是我這養傷的時間太長了,呆在醫院好悶,小滿同學,你能多點來陪陪我嗎?”

小滿看著他那張鼻青臉腫的臉,點點頭。

顧叔叔下的最後通牒是下個月要小芒當著眾人的麵道歉,自己隻要把張全照顧好,到時候讓張全跟顧叔叔說,一切就會沒事了,小芒就會回來學校上課了。

與張全的相處過程中,小滿說不清是哪裡古怪,但是陳全給他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興許是對方道歉的態度太過於輕巧,或是投射過來的眼神過於炙熱,令他有些招架不住。

“小滿,我其實沒什麼朋友,住院期間也非常無聊,你不上課的時候多來陪陪我嗎?”

“顧小芒的事情等我出院了,我會會去跟顧先生說的,隻要小滿能多來醫院陪陪我,我哪裡還需要什麼當眾道歉呢。”

陳全殷殷地看過來,他那張過於平庸的臉浮現出些許孤獨的情緒,小滿慣來心軟,隻乖巧地點了點頭,當做默許。

就這樣,小滿每天下課都會過來醫院,和陳全聊聊天,陳全總是高興得呼吸急促,有好幾次都開著玩笑跟小滿說,“小滿同學,我能看看你的腳嗎?”

小滿是不願意的,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能拒絕,這些時日,陳全雖然看起來很好相處,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像是在威脅,用顧小芒道歉的事情讓小滿對他言聽計從。

“不可以嗎?”陳全眉頭皺起,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整個人隱在夜色裡,有種說不出的駭人,“小滿不是真心和我做朋友嗎?我是不會嘲笑小滿同學的,我是出於關心罷了,我有個做醫生的叔叔,我先給你看看,後邊再把你的問題告訴我叔叔,這樣不好嗎?”

“可以的。”小滿抿著唇,將校服的褲腿拉起來些,露出纖細白皙的一節腳踝,他生得瘦,踝骨伶仃,呈現出蒼白的畸形,“你看吧。”

為了小芒,小滿你要加油。

“我可以摸一摸嗎?”

陳全的呼吸在靜謐的空氣中都顯得劇烈,他的臉頰發紅,鼻息湍.急,手指的熱度幾乎要把小滿燙傷,似癡迷似沉溺地來回撫摸那節畸形的骨頭。

好可怕。

小滿很想當場逃走,可卻強迫自己留在原地,任由毒蛇在腳踝處遊走,不知過了多久,陳全才慢慢地把手收回來,有些狼狽地趕客,“小滿同學,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再來看我。”

病房裡隻留了一盞冷白的燈,陳全的瞳仁放大,如同癮.君子吸.食了藥劑,小滿幾乎是落荒而逃,卻沒見到陳全將手伸入了被子當中,呼吸逐漸急切。

小滿有些被那天的事情嚇到了,接連好幾天都不敢過去醫院,後邊終於鼓起勇氣,卻是早就過了往常他和陳全約好的探病時間。

他到病房的時候,陳全的病房裡已經是空無一人,夕陽的餘暉如薄薄的一層霧,灑落窗台,隻有小貓的叫聲在寧靜的病房中細細地回蕩,小滿一開始以為是醫院裡的夜貓從窗台偷跑進了病房,四處張望過後才發現原來是陳全手機裡外放的視頻。

這個時候正好是陳全每日複建的時間,他應該是看貓咪視頻看到一半,被醫生叫走了,小滿把手機從床上拿起來,想要幫著鎖屏,卻發現屏幕上的小貓非常眼熟,卻是爛尾樓的那隻小貓!

琥珀色的眼珠,雪白的皮毛,衝著拍攝視頻的人發出討好的喵喵叫,一如往昔,小滿的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原來陳全也非常喜歡小貓,說出那樣過分的言論興許隻是為了嘩眾取寵,自己這幾天還故意躲著他,看來是真的誤會了他。

小貓太可愛了,小滿有些舍不得關掉視頻,就這樣坐在床旁,靜靜地看著小貓與陳全的互動。

他看到陳全用一根火腿腸將小貓引誘到了無人處,看到陳全拿出尖銳的彎刀。

竟是如此!

他氣得渾身發抖,原來顧小芒沒有做錯任何事,反而是惡魔披著人類的外皮好整以暇地享受著眾人的愧意!

陳全是晚上七點的時候回到病房的,床上的視頻還在繼續播放著,遍地的月光清冷如雪,窗紗隨著微風輕輕地搖曳,一切都和剛出去的時候沒有區彆,便放下心來。

他在心裡算了算,梁小滿已經三天沒有來找他,這些殘缺的東西果真是既美麗又膽小脆弱,明明那麼脆弱卻要小心翼翼地靠近,真是更讓人想占為己有了呢。

第046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顧矜芒是被顧潮綁到學校去的。

他雷厲風行的父親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性格, 之前放任他在外頭不聞不問,不過是覺得斷掉經濟來源之後他會乖乖回家認錯。

典型的懷柔政策。

可是誰也沒想到顧矜芒竟然能在外邊野這麼久也沒有把自己餓死,顧潮隻能親自帶了幾個強有力的格鬥選手去酒吧抓他, 畢竟顧矜芒這臭小子這幾年是越發能打了,不動點真格的還真製不了他。

於是也就有了今天的場景。

喧囂的廣場上,鮮豔的紅旗隨著晨風招搖,學生們按照秩序排成一列列的隊伍,顧矜芒也在隊伍之中,潔白的襯衣, 藏藍的西褲, 倨傲的神情, 雙臂環胸, 冷冷地看著高台上的顧潮。

顧潮依舊是西裝革履,金絲眼鏡, 修長的身材宛如T台上走秀的模特, 光是站在那裡便已經吸引了許多目光, 他身旁站著大腹便便的校長和身體初愈的陳全。

陳全那張普通平凡的臉丟在人堆裡就能立刻被淹沒, 他正不動聲色地用挑釁的眼神盯著遠處的顧矜芒, 唇角微勾, 流露出勝利者得意的神色。

校長低頭看了看時間, 拿過話筒,清了清嗓。

“同學們, 升旗儀式開始了。”

“大家都安靜。”

嘈雜的廣場這才安靜了下來, 等到莊嚴肅穆的升旗儀式結束,便是重頭戲到來。同學們都隱約聽到了一些風聲, 大概知道顧矜芒即將在眾目睽睽之下道歉賠罪,他們對顧矜芒無故毆打同學和之前拒不道歉的行為都心懷不滿, 這個惡性事件在家長和學生的心中就像一個深埋的不定時炸彈,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家長們渴望得到一個確定的答複,至少校方必須保證顧矜芒無緣由暴躁的拳頭不會落到自己無辜的孩子身上,可是那次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好久,校方依舊沒有給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答複,學生們望向顧矜芒的眼神,從以往的豔羨崇拜,化作了厚重的怯懦和掩藏著絲絲的憎惡。

顧潮為什麼一定要顧矜芒當著全校師生的麵道歉,為的就是對家長和孩子都起到安撫作用,顧矜芒既然敢做就要敢當,否則他日後是無論如何不會把顧氏交到一個不負責任的紈絝子弟手上的。

比起自家孩子那些無謂的自尊與敏感,他更在意的是顧氏集團的股票行情,以及隨之帶來的連鎖反應,若是這個事件沒有得到完美的解決,那該跟社會下跪致歉的人就會變成顧潮本人。

“同學們,鑒於前段時間顧矜芒同學無辜毆打同學的事件,校方決定讓其當著全校師生和家長的麵,對陳全同學遭受的傷害進行正式鄭重的道歉。”

校長的聲音透過粗糙的話筒傳到每個人耳朵裡,廣場上瞬間變得很安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都在靜靜地等待,等待著遲來的正義,一個肆意毆打同學且毫無悔過之心的人將會作出怎樣的道歉致辭。

在熹微的晨光中,顧矜芒的臉色愈發冷,他身旁站著幾個身材魁梧的大漢,都是顧潮請來約束自己兒子的幫手,為的就是不讓顧矜芒跑,哪怕是屈打成招也要挽回顧家作為名門望族的顏麵。

“嗬。”顧矜芒扯開唇角,發出自嘲的笑聲。不論是誰,都不會站在自己這邊。就算是梁小滿,在看到自己殘暴一麵的時候,也從未站到自己這邊,隻會跟自己說,“小芒,不要打人,打人會變成小流氓的。”

暴戾而又凶悍的情緒在胸腔衝撞,最後隻化作輕飄飄的一句冷笑。

“不,不是的!”

人群中一道怯懦卻又突兀的高喊闖入所有人的耳裡,小滿個頭不高,身形過於纖細,排在隊伍的前列,他高聲喊出這樣一句話,就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氣,白皙的臉蛋脹得通紅,手腳都在劇烈地顫抖。

他從來沒有試過在這麼多人麵前說話。

好害怕。

指尖,腿腳,都在急促的顫抖,耳朵像是高燒一般發燙,耳邊的轟鳴震耳欲聾,無數道審視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聽見許多議論質疑的聲音,瘦弱的身體承接著無數詫異的眼神。

這一切都足以將他擊垮,也即將要把他擊垮。

可忽然間,他的腳步一頓,眼睛直直地穿越人群,往遠處看去。

這個世界,也就隻有顧小芒,能給他力量,讓他所有的膽怯自卑有了棲息之所。

那匆匆一瞥,像是給了小滿足夠的勇氣,讓他哪怕麵對滿地荊棘,也能勇往直前,他高高低低地走路,頂著眾人疑惑的討論聲,四肢顫抖著走向高台,校長很嚴厲地看著他,明顯是有些生氣,板起臉來,“你胡鬨什麼?下去!”

“小滿,你是個乖孩子,我知道你和小芒很要好,”顧潮勸到這裡,忽然拉下了臉,“但是人做錯了事情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隨意毆打他人,這是無法無天了,今天我必須給他一個教訓。”

“不,不是的。”小滿神色慌張地從褲兜裡掏手機,眼圈發紅,“顧小芒他並不是無故毆打,是陳全對貓咪做了殘忍的壞事,所以顧小芒才教訓他的!”

他這話一落,全場嘩然,熙熙攘攘的討論聲不絕於耳,質疑也如喧囂的塵煙席卷而來。

“不要再給顧矜芒開脫了!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所以家裡有錢就可以隨便打人嗎?這個世界還有王法嗎?”

“顧矜芒今天必須道歉,誰來狡辯都沒用!”

就像所有的人都在反對,所有的人都在告訴小滿,顧矜芒是錯的,可是小滿卻永遠會站在顧小芒這邊,因為他們是彼此唯一的好朋友。

這是這麼多年來,他深信不疑的,從未轉移的,僅存信念。

手心都出了很多汗,腦子嗡嗡的,手指都在發抖,幾次都找不到那個視頻,幾番嘗試之後,小滿才終於將視頻放出,將手機高高地舉起。

“我,我有證據,這個是在陳全的手機裡拍到的錄像,我去醫院的時候錄的像,陳全他是個虐貓人,他將小滿殘忍地肢解分屍,又在學校論壇發布虐貓視頻。”

“顧,顧矜芒他並不是無故毆打!”

“顧矜芒也不需要對殘忍的虐貓者道歉!”

小滿從未在公共場合這般大聲說話,他總是怯懦的,畏縮的,小家子氣的,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躲在顧矜芒建造的堡壘裡,他從未想過自己可以做到這樣,竟然隻需要匆匆一眼,一個懦夫,也可以為了心中的國王,成為所向披靡的勇士。

他的眼中盈滿了不知道是膽怯還是勇敢的淚水,穿過重重人群,和顧矜芒對上視線。

顧小芒,原來我可以為了你,變得這麼勇敢。

第047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顧矜芒於喧囂的人潮之中, 靜靜地凝視著高台之上的白皙少年,明明是熟悉到閉上眼睛都能勾勒出來的輪廓,乳白的皮膚, 因為恐懼而放大的琥珀色瞳眸,明明梁小滿那種麵對人群的恐懼一如往昔,可卻令顧矜芒無端地感到陌生。

因為往常的梁小滿應當是怯懦的,害羞的,如同被他囚.禁在懷中的幼貓,遇見危險時, 隻會嗚咽著躲進他的懷裡,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太勇敢了。

美麗的少年站在燦爛的晨光之中, 臉上的神情分明是惶恐的, 可是那雙眼睛卻那麼亮。

他用一種堅定的,果決的, 像勇士一般的, 能排除萬難的姿態, 站在高台之上。

一切就變得不可控了起來。

顧矜芒短暫的人生中經曆過許多次的失落, 當梁小滿要逃離他身邊的時候, 當梁小滿和眾人站在一起指責他的時候, 當梁小滿說不喜歡男人的時候, 這些時刻雖然都讓他失落絕望,可卻從未有此刻這般讓他感到如此的惶恐。

興許是從前的他總是心存著希冀, 深刻地明確他本質需要的並不是那些, 他需要的隻是能讓他圈地為牢的寵物。

這麼多年來,他對自家飼養的貓咪賦予了無窮無儘的耐心, 隔絕了他與旁人接觸的可能,他用無微不至的關心和足夠的強悍的鐵腕手段, 讓梁小滿隻能依賴自己,乖乖地成為自己的寵物。

可偏偏對方還覺得感恩,還覺得自己是朋友,明明自己是用糖衣炮彈交換他自由的怪物。

顧矜芒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是不需要朋友的,朋友隻是一種偽裝,讓梁小滿更容易接受寵物的身份罷了。

若是真的深愛,不應該是讓他更多地接觸人群,更好地成長起來嗎?

可是為什麼,看見他與旁人接觸,看見他勇敢到足夠自力更生,自己胸腔那些暴戾的情緒,就如野火一般喧囂而上,幾乎要燒光所有的理智。

虐貓事件的終止以陳全被退學作為終點,廣場上的人潮散去,顧矜芒被幾個彪形大漢簇擁著回到教室,顧潮麵上冷峻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一些,卻依舊對誤會自己的孩子沒有抱有半分愧意,沒有道歉,言語高傲。

“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經大白,那你以後就在學校老實上課,銀行卡我會給你解凍,你名下的彆墅依舊對你敞開大門。”

他甚至沒有過問自己兒子在斷掉經濟來源的這些日子受過多少委屈,隻是進一步威脅道,“課餘的時間我不管你要怎麼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逃課,一旦讓我發現你逃課,你那些亂七八糟的酒吧咖啡店我都給你砸了,你也不想這些人成天都跟著你吧。”

顧矜芒緘默不語,他懶散地坐在教室靠後的角落,身旁就是敞開的窗戶,光影落在他精致的臉龐上,卻遮掩不住他臉上的冷意。

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冰冷的囚籠,可惜如今他連圈養的寵物都沒有了。

無趣的世界。

小滿一整天的心緒總是不安寧,終於熬到下課,看顧矜芒走出教室,才趕緊跟了出去。

顧矜芒沒有去食堂吃飯,而是出了校門往另外一邊走去,路過芳草萋萋的狹窄小路,綠色的草葉上點綴著淡粉色的花,花心是嫩黃色的,顧矜芒彎下腰,眉眼柔和地摘下了兩朵花。

這是要去那裡嗎?小滿心中忽然有了答案,卻又覺得喉頭被酸意哽住,顧小芒總是這樣,麵上漫不經心,像是所有的舉動都是隨性而為,可是他內心卻總是這樣的溫柔。

會為一隻貓而憤怒,會對一朵花柔軟。

埋葬小貓的樹生得很高大,長長的枝杈伸向天空,因為冬季將至,枝葉都顯得寥寥,樹下被掉落的黃葉覆蓋,早已沒有了小貓的半點痕跡。

顧矜芒半蹲下,將手中的一朵小花放到了枯葉之上,他抿著唇,側臉上落滿了夕陽的餘暉,就連睫毛都如同鍍上了金粉,緘默冷淡的氛圍逐漸散開。

一條生命的枯竭就是這樣,在一瞬間消弭,腐肉枯骨長埋地底,當被忘卻的時候,也就是徹底消失的時候。

也許該給心愛的小貓一次機會。

告訴小貓你不需要勇敢,隻需要做我的寵物,乖乖地呆在我懷裡。

他從來都不去直視自己心中的不安,更不會去深究這些不安都來自於害怕失去,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既然害怕失去,那就乾脆失去。

“梁小滿,”顧矜芒在此時微微抬起頭,用善於蠱惑人心的漂亮眼睛靜靜地望著梁小滿,“你要繼續當我的貓嗎?”

“或者是,當我的愛人?”

他在想,若是小貓需要那些世俗的愛,他也是可以給的,扮演完美的主人和完美的愛人,本質上沒有區彆,不過是多了性與愛的糾纏,他想他是給得起的。

梁小滿總能給他許多困惑而又衝動的欲,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以後興許會有更多像在浴室那樣的時刻,忍不住的親昵纏.綿,顧矜芒想到這裡,心跳快了幾分。

顧矜芒給的選項是“寵物”或者是“愛人”,這些都是在小滿的認知以外的,他被顧矜芒庇護著長大,甚至連情愛之事都懵懵懂懂,他把顧矜芒當成唯一的朋友,而“寵物”代表了一種附庸關係,他雖然是個不健康的瘸子,可從未想過要吸取他人的養分來生長,而“愛人”更是讓他始料未及,為什麼是“愛人”呢?

男孩和男孩之間是不能相愛的。

這是不正常的。

想到這裡,梁小滿甚至忘卻了自己看見顧矜芒對小貓溫柔時自己心口浮現的酸意,隻覺得自己應該拒絕,應該把顧矜芒和自己拽回到那個正常的關係裡。

“不,”梁小滿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些都是不對的,我們應該是最好的朋友。”

“男孩是不能和男孩成為愛人的。”

“而我是個人,不是你的寵物。”

他咬著下嘴唇,手指糾結地扣著校服褲,溫聲細語地述說著自己的拒絕,一個溫柔乖順的人,就連拒絕也是輕輕柔柔的,讓人的滿腔怒火都化作了沉寂的失落。

“那你以後就不要跟著我了。”

顧矜芒蹙起好看的眉頭,將手中剩下的那朵花扔到了地上,轉身離開了。

那朵被丟棄的紫色小花,靜靜地躺在地上。沒有人知道顧矜芒為什麼摘了兩朵花,也沒人知道這最後一朵花他是打算用來做什麼的,它僅僅是被丟棄了,殘忍地抹殺了一切的可能性。

第048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那天之後, 顧矜芒恢複了正常的讀書生活,沒有再逃課,成績也重新回到了年級第一, 隻有放假的時候才會突然不見了蹤影。

本以為陳全那件事會讓學生對其避之不及,可恰好相反,經過那件事,顧矜芒在學校的人氣反而更高了。

原本就因著過分精致漂亮的長相和全科第一的成績為所有人熟知,如今又多了一項傳奇,外冷內熱的學神形象讓所有人趨之若鶩, 豔羨崇拜的目光如同璀璨的聚光燈一般打在身上, 活似一顆耀眼的星星。

顧矜芒和小滿還是住在同一個宿舍裡, 隻是氣氛再也不同以往那般親昵, 小滿是個好脾氣的,總是溫和地上去沒話找話, 但聊天這件事不能通過一個人完成, 興衝衝的話題最終都會被過分的冷淡澆滅。

麵上的光彩逐漸沉入黯淡, 就如同一杯沸騰的水, 沒有持續加熱, 也會逐漸變冷。

小滿對於情感問題總是異常遲鈍, 他並不知道自己那天的回答對於顧矜芒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甚至不知道這種長久性的冷淡帶有決絕的意味。

那天過後,他隻是單純地將顧矜芒的冷淡當做是一時的情緒, 依舊抱著天真的幻想, 隻要自己持續不斷地對顧小芒好,總有一天他們總會和好如初的, 就像以往的幾次爭執那般迎刃而解,以後依舊會是彼此心中最好且唯一的朋友。

可這種幻想最終被一個人的到來打破。

這天, 小滿依舊像小跟班一樣緊緊地跟在顧矜芒身後,食堂裡人很多,各種窸窸窣窣的聲音嘈雜異常,他儘量不去在意彆人的評論,手裡拿著托盤,慢慢地坐到了離顧矜芒一張桌子遠的角落位置。

因為顧矜芒的抵觸,他不敢靠得太近,這樣的距離就很足夠,能讓他一抬頭就能看到顧小芒,又不至於引起對方的反感。

這些時日他們都是這樣心照不宣的相處,隻要小滿不越過那條顧矜芒劃定的界限,就能相安無事。

小滿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第一次直接像以往那樣坐到了顧小芒對麵。

當時顧小芒的反應很淡,甚至都沒有抬頭來看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就拿著餐盤走到了食堂的垃圾桶旁邊,把一口沒吃的飯菜全倒掉,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顧小芒沒有吃晚飯,小滿著急地給他打包了東西回去。

他沉默地睡在上鋪,手機屏幕的光打在他冷白的皮膚上,精致的眉眼就透出幾分不耐,可他什麼都沒說,隻轉了個身,用漂亮的後腦勺對著小滿。

小滿再也不敢了。

那天晚上他流了很多眼淚,把枕頭都打濕了,第二天起來眼睛腫得像核桃,他的性格中有一種天生的鈍感,他甚至想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做“寵物”和“愛人”,就意味著老死不相往來。

他很渴望和顧小芒做朋友。

純粹的,陽光的,顧小芒,他真的很喜歡,很懷念。

於是他在這樣的抗拒下,變得異常聰明,他從最遠處的桌子一步步地試探,終於摸索出他和顧小芒之間最合適的社交距離。

在這樣的距離裡,他時常可以看到很多心碎的人,會有許多紅著臉蛋的漂亮女生或者男生跑來坐在顧小芒周圍。

他們有些會鼓起勇氣跟他說話,或者鼓不起勇氣就偷偷地看他,顧小芒依舊保持著那種千篇一律的冷淡,區彆隻是,如今小滿也進入了這種被冷淡的範圍。

那些興致勃勃的男生女生,抱著青春的燥意,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後又都被那種蝕骨的寒意凍僵。

顧矜芒總是禮貌的,疏淡的,迎來送往的都是拒絕,特彆是那種看似無意實則刻意的討好,都會得到充分的漠視。

有一次小滿就看到有長相濃豔的女生被閨蜜不小心打濕了上衣,她就站在顧矜芒的身旁,周圍的驚呼聲一片,但顧矜芒像是與這個世界隔絕了,他無聲地用餐,慢條斯理的舉止透著王子般的矜貴,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

那女生在旁邊念叨了許久,最後臉都脹紅了,顧矜芒不理她,反而是旁邊一直給她使眼色的閨蜜無奈地給她遞了紙巾,兩人悻悻然地離去,末了還憤然地罵了好多聲。

“不解風情!”

“長得再帥又怎樣,還不是個瞎的!”

“瞎就瞎了,耳朵也聾了嗎?”

食堂裡的許多人都目睹了這一幕,議論紛紛,小滿聽了許多,無非就是暴殄天物不解風情高嶺之花之類的言語。

而顧矜芒不理這些,他沒有因為輿論而加快用餐的速度,也沒有因為眾人的矚目而拉長用餐的時間,他隻是一如往昔的冷漠,如同這場荒誕的鬨劇從未發生過。

小滿感到莫名的欣喜,他暗暗地譴責自己很壞,可哪怕是一視同仁的冷漠,都讓他感到慶幸。

可今天卻不同,顧矜芒身邊突然來了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孩子,是真的很好看,眉眼笑得彎彎的,皮膚白白的,透著股陽光的朝氣,小滿很羨慕的是,他那種自信的狀態。

男孩自然地坐到了顧矜芒旁邊,笑吟吟地說,“我終於找到你啦!上次謝謝你幫我呀,不然那麼多壞人,我可跑不掉。”

“我後邊去找了你好多次,都沒碰上你,後來問酒吧老板才知道你在這裡上學,我也轉過來啦,以後我們做朋友好嗎?”

男孩的姿態有種小滿從未有過的坦然大方,是的,小滿見過許多跟顧矜芒搭訕的人,他們都帶有一種偽裝的自然與矜持,小心地遮掩著自己真實的目的。

可這個男孩不一樣,他像是被愛與麵包嬌慣著長大,所以喜愛來得濃烈,他的優越也不需要掩飾。

小滿緊緊地攥緊手中的勺子,一雙圓圓的眼睛透支了極致的專注,顧小芒會和這個男孩做朋友嗎?

一顆心像是被高高地吊了起來。

“我不記得了。”

顧矜芒說的明顯是謊話。

尋常人遇到了這樣刻意的拒絕,都會臊紅著臉知難而退,亦或者是如同被猜中了心事般惱羞成怒,但是那個男孩卻是很少見的平和,他笑得愈發奪目,黑色眼珠如同濃黑的寶石。

“顧同學忘了就忘了呀,都是一些小事,你記性這麼不好,也不妨礙我和你做朋友的。”

“大不了以後我多留一些心眼,幫你記一些重要的事情呀。”

“哎呀,顧同學你怎麼不理人呀。”

“要多吃青菜啊!”

顧矜芒並沒有再開口說話,可男孩是個非常鬨騰的性格,有許多的話題,天馬行空的邏輯,俏皮恣意的笑容,這些落到了小滿的眼中,都化作了乾澀的痛意,他感覺不舒服,也沒了胃口,這是他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提前離去。

他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端著完好的餐食站起身,抿著薄薄的嘴唇轉身,甚至也沒有關注那落在他身後的視線。

漂亮男孩順著顧矜芒的眼神看見了一個白到發光的少年,皮膚如同琉璃般剔透,身材纖細,發絲柔軟,正常碼數的校服穿在那人身上,都因為過分纖瘦而顯得空空蕩蕩,整體的氣質有種陰鬱又生澀的漂亮,可惜卻是個瘸子。

一個瘸子也值得顧矜芒這般在意嗎?

他心中湧起強烈的危機感,顧矜芒的目光太過於炙烈露骨,讓他不得不出聲打斷,試圖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顧同學,你在看什麼?”

顧矜芒麵上陰鷙的神情在一瞬間褪去,隻留下冰雪般的冷意,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凝滯在遠處,一動不動如同精致的人偶。

小滿沒有立刻回去宿舍,他心裡很亂,如果一團被攪亂的毛線,慢慢地在校園裡走了走,直到宿舍快要關門,他才回到宿舍。

他不懂自己心裡的那些情緒,隻知道酸得可怕。

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這時正是顧矜芒洗澡的時間段,小滿呆呆地坐在書桌前,忽然發現桌上放了個紅豆麵包,是他慣來喜歡的那種,軟軟的法式麵包裡,包裹著甜度適中的紅豆沙,是綿綿的口感。

這麵包不是他買的,為什麼會出現在他桌上呢?

一股巨大的驚喜擒住了他,甚至令他感到了久違的饑餓感,顧小芒不理他的這段時間,他都不怎麼吃東西。

他天生是有些厭食的,後邊被人養著,約束著,才看起來健康可愛,如今沒人關注,便瘦到臉頰處都有些微微的凹陷。

放在我桌上的就是給我的,他頭一次這樣厚著臉皮地想。

麵包的奶香氣在口齒蕩漾,小滿如同一隻貓舒服地眯起了雙眼,誰都不知道這對於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如同變相的示好,是一個破冰的舉動。

他興奮得麵上微微發紅,甚至都開始原諒顧矜芒招惹彆的朋友,明明默認了大家都隻會有對方一個朋友。

那種被背叛的失落酸澀又被可能會和好的狂喜取代,在小滿思緒連篇的時刻,顧矜芒從浴室走了出來,潮濕的水汽像霧,令他的臉龐更趨於朦朧,像冷白的玉。

小滿吃得臉頰有些鼓起來,大膽地往前邁了一步,眼神亮晶晶的,“這是你買給我的麵包嗎?”

他覺得顧矜芒不會喜歡他那種怯懦卑微的姿態,便有些故作開朗,就像一個很膽怯的人大著膽子去搭訕,隻會暴露顫抖的手指和抽搐的嘴角,所以顧矜芒隻是調高了眉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並不回答。

沐浴過後沒擦乾的水珠順著他烏黑的發絲,滑入溝壑分明的胸肌,腹肌,直至人魚線,明明小滿還比他大一歲,還是稚嫩的少年模樣,顧矜芒卻已經有了男人的樣子,滿身都是雄性荷爾蒙的威脅感。

小滿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後知後覺地知道顧矜芒不想提及這個話題,便又轉而問道,“今天那個男孩子,是誰?”

“不認識。”

顧矜芒說完這句話,便再也沒分給他半個眼神。

小滿的心情卻好了起來,幸好幸好。

你隻能有我一個朋友。

這是說好的。

第049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漂亮男孩是個很執著的人, 他比尋常人多了許多分的耐心與聰明,尋常人被顧矜芒這樣的冰山一冰,就會立刻打起退堂鼓。

但他不會。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 小滿都能看到他笑吟吟地跟在顧矜芒身旁,哪怕顧矜芒不跟他說話,他依舊能滿麵笑容地沒話找話,被拒絕了也是笑得很坦然,比尋常人的心態強大許多。

小滿時常在想,為什麼這個人可以這麼落落大方呢?就像自己, 在遭到冷遇之後, 隻敢跟在顧矜芒身後, 像是追逐著陽光的影子, 卑微而黯淡。

而漂亮男孩總是理所當然地站在顧小芒身旁,那樣淡定從容的姿態, 仿佛就是在說, 我值得站在他身側, 我足以與他並肩。

如果顧矜芒是天上清冷的月亮, 那小滿就是點綴的滿天星辰, 渺小又說不出名字。而漂亮男孩就如同太陽, 日月是可以比肩的, 可你很難說,是太陽還是星辰更珍惜月亮的光暈。

因為漂亮男孩和顧矜芒都長得太過耀眼, 許多關於他的小道消息也逐漸傳到了小滿的耳裡。

原來漂亮男孩有個很可愛的名字, 叫做宋雲桃,家境優渥, 成績也非常好,和顧矜芒一樣都是典型的天之驕子, 據他本人說,顧矜芒是在酒吧外邊救了被流氓打劫的他,所以他才千辛萬苦也要找顧矜芒,以身相許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這些八卦都是半真半假,而說這些的人明顯帶著調侃添油加醋了許多,可是小滿卻十分當真,宋雲桃和顧小芒都是男孩子,是不能以身相許的。

他忽略掉自己心裡那些古怪的酸澀,隻覺得自己需要提醒顧小芒,他安慰自己,這是屬於哥哥對弟弟的關心,並不算逾矩。

所以當晚他猶豫了許久,終於叫住了正在吹頭發的顧小芒。

他鼓起勇氣,在心裡安慰自己,你這是為了顧小芒好,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談戀愛的,他說服自己,也試圖說服顧矜芒。

“小芒,你不能喜歡宋雲桃。”

“為什麼?”顧矜芒聽了這句話,像是心情極好,他依舊沒穿上衣,頭發微濕,周身的鋒利和尖銳都被掩去,眼神甚至包含著隱隱的期待,“為什麼我不能喜歡他?”

小滿掰扯著手指,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因為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相愛的,你要和女孩子談戀愛,這樣才是正常的。”

人類隻會用最切身的體會給旁人勸誡,就比如父母告誡孩童要勤奮讀書不然就會像自己這樣乾體力活,過得很辛苦,亦或者是婚姻不幸的人告誡未婚人士不要衝動結婚,不要戀愛腦,不然就會落得被拋棄被輕視的地步,而小滿也是這樣的,他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屢次都在撕裂自己作為不正常人的傷口。

他一出生就是個瘸子,連個正常平庸的普通人都算不上,從他能懂事起,那些因為不正常而帶來的惡意與嘲弄,拒絕與鄙夷,就如附骨之疽一般吸光了他生命裡所有的自信與燦爛。

努力地生長,可是底下的根部都被咬碎,破破爛爛的,很可怖。

哪怕小滿要裝作自信的宋雲桃,也找不著上供的養分,他甚至偷偷查過同性戀的資料,發現許多都是露水姻緣,隨之而來的還有濫.交,疾病,歧視。

社會似乎把這種性向擯棄了,甚至還為了杜絕這種事情滋生了許多可怕的產業,比如為了改變孩子的性向強行電擊囚禁,比如像顧叔叔那樣的成功人士,看起來就是無法接受這樣離經叛道的兒子。

所以小滿這樣說了。

得到的卻是顧矜芒的不理解。

顧矜芒眼中所有的期待都被打碎了,隻剩下冷與嘲,他起了幼稚的報複心態,唇角微微勾起,語氣惡劣地說。

“彆在我麵前端哥哥的架子,你不是我哥哥。”

見到小滿的眼圈立刻都紅了,他那種期望落空的失落稍稍得到緩解,想強硬地說什麼“我偏要喜歡男孩子”之流的話,又覺得實在幼稚,便生生閉了嘴。

兩人僵持了數秒,最後是顧矜芒重新拿起了吹風筒,嗡嗡的轟鳴聲打在小滿滾燙的臉側,讓他的臉頰和眼眶都微微發燙,隻強忍著沒有掉下淚來。

小滿從那天晚上開始,沒有再自討沒趣。

他私心裡覺得自己不該跟弟弟計較,也不該跟唯一的好朋友計較,可他心裡沉甸甸的,再也張不了口去說一些討好親昵的話語,也沒有再厚著臉皮往顧矜芒的身邊湊。

反觀宋雲桃依舊像一隻漂亮的雲雀,嘰嘰喳喳地粘著顧矜芒,小滿強迫自己不要去留意他們的行蹤與消息,可這兩人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一舉一動都會隨著同學口中的隻言片語飄到他耳邊。

“咦,籃球場那邊人怎麼這麼多?好熱鬨啊。”

“你不知道嗎?今天我們學校和外校有一場籃球比賽,不過人這麼多是因為顧矜芒和宋雲桃代表學校上場了。”

“他們兩個人是一隊。”

“哦,難怪今天女生那麼多,”

夕陽落在臉上,有種融融的溫暖,小滿懷裡抱著練習冊,聞言頓在原地,他原本走在籃球場外的走道上,感受著熙熙攘攘的人聲鼎沸,此刻卻連呼吸都凝滯,明明不該去看的,看了就會莫名其妙感覺不舒服,可卻管不住自己的腳。

他三步做兩步走到了籃球場,女孩子的加油呐喊飽含著青春的朝氣,小滿被擠在角落裡,艱難地踮起腳,用眼睛去尋找顧矜芒的身影。

因為過於耀眼,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宋雲桃的聲音很好聽,帶著少年人的清潤,卻在此時透露出幾分緊張,他高高地喊了一聲“顧同學”,肢體更快一步地把手裡的籃球投了過去。

顧矜芒穩穩接住,於原地起跳,修長的胳膊呈現出非常流暢的肌肉線條,起跳落地,籃球毫無懸念地落入籃筐之中。

是一個很完美的三分球!

整場比賽,他們的配合是那樣默契,就連不懂籃球的小滿也看出了他們的路數,顧矜芒因為鋒芒太盛被外校的球員針對,被防得滴水不漏,連碰到籃球的機會都沒有,而宋雲桃身材較為纖細,動作又靈敏,就形成了宋雲桃傳球給顧矜芒扣籃或者投三分球的戰略,彆看宋雲桃看著文弱,奪球的動作利索果斷,對方的球員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進了好幾個球。

比賽很快進入尾聲,最後一個球被顧矜芒扣進籃筐,全場如同被徹底點燃,裁判吹響了口哨,在計分板旁邊的女生興奮地掀過一頁,一中以絕對的優勢碾壓了外校,勝利方的興奮無以言表,性格外向的隊員追著隊友用力地擁抱,就連顧矜芒這般冰冷的人,也跟隊裡的每個人都擊了掌。

小滿怔楞地看著宋雲桃興奮地跟顧矜芒擊掌,又姿態自然地把毛巾和礦泉水遞過去,臉頰紅紅的,手舞足蹈的同時嘴巴也沒有停,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而顧矜芒沒什麼特彆的反應,隻是聽到什麼的時候淡淡地點了點頭。

冷不丁就想起顧矜芒以前偏要粘著自己給他擦汗遞飲料,原來好朋友的位置也是可以被取代的,小滿覺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鬨,有些奇怪,可又說不出來,隻覺得心裡悶悶的,像是有源源不斷的水流湧了進來,感覺有些窒息。

他一直都知道顧小芒是天上的月亮,是隻能被仰望的,可是因為顧小芒對他太好了,總讓他誤以為天上的月亮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

“顧同學和宋同學看起來很登對呢。”

一道聲音很輕很輕落在小滿的側臉,連帶著溫熱的空氣,小滿偏過頭,看見一雙溫柔的眼睛,站在他身旁的男生有一頭柔順的黑發,被夕陽染成了橙紅色,他正用善意的眼睛看著自己,如同善良的人看見了什麼路邊被雨淋濕的小狗。

“你不覺得嗎?”男生衝小滿笑笑,像在等待一個認同,又像是無聊的搭話。

小滿張了張嘴,想要反駁什麼,濕潤的眼睛一瞥,就看到校籃球隊的隊員們正在拍照留戀,而宋雲桃乖巧地站在顧小芒旁邊,笑得很甜。

“嗯,是的。”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第05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同學, 我能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

站在小滿身邊的男生想要知道小滿的名字。

他分明生得比小滿高出許多,卻垂著眼睛,清冷的長相此刻莫名透出幾分無辜來, “我叫雲意,轉學來這邊有一段時間了,可是還沒交到什麼朋友。”

他這樣說著,又緩緩歎出一口氣,“我是從外地來的,一中這邊更多都是A市的貴族子弟, 比較, 比較不好相處, 所以我才”

剩下的話雖然隱晦, 但是意思已經非常明顯,小滿都能聽出幾分隱含的無奈與孤獨。他素來心腸柔軟, 更是見不得旁人被當做異類, 於是到了嘴邊的拒絕便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 語調放得很輕。

“雲意你好, 我叫梁小滿, 是高二一班的, 住在C122宿舍,你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 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小滿的皮膚生得很白, 雲意離得近了,甚至能看見他臉上淡粉色的血管, 說話的時候是輕聲細語的,圓圓的琥珀色眼珠很認真地看著人, 露出幾分憨態,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檸檬香氣,混著傍晚夕陽下乾燥的草木氣。

好香。

雲意幾乎是控製不住地深吸一口氣,麵上露出淡淡的潮.紅,背在身後的手指因為興奮而輕輕地顫抖,裝作受寵若驚地開口,“那,那樣就太好了,小滿同學,那我能跟你一起吃晚飯嗎?”

似是怕被小滿拒絕,他又喃喃地說道,“我,我過來這邊,基本上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有些孤單,”雲意的睫毛很長,垂落下來的時候有種楚楚動人的可憐之感,“小滿同學,如果你沒有時間,那我也可以自己吃。”

“反正我一個人吃飯,也都已經習慣了。”

他說完這番話,就像是主動試探的小動物要縮回巢穴裡邊去,轉身就要落荒而逃,這樣一番作態,倒是讓本就沒什麼胃口的小滿更不好開口拒絕了。

孤獨的滋味興許對於誰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

最終兩個人還是一起去了食堂。

作為一中典型的邊緣人,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食堂角落的位置,食堂剛好到飯點,人特彆多,學生們吵吵鬨鬨的,亂成了一鍋粥。

小滿夾著碗裡的米粒,目光有些呆滯。

“今天籃球隊的人是不是都去聚餐了?怎麼一個人影都沒見著。”

“是啊,今天好不容易贏了比賽,體育老師很高興,特地請他們去了附近的飯店。”

“我們學校籃球賽被外校碾壓了那麼久,今天終於是揚眉吐氣了,多虧有顧矜芒還有宋雲桃,他們兩個人的配合默契可真是不一般啊。”

“那個宋雲桃不是正在追顧矜芒嗎?我看他們兩個人那樣的默契,不是一天兩天練成的,估計背地裡早就在一起了。”

“應該是吧,不過他們兩個人看著也著實登對啊。”

“這一中裡,除了宋雲桃,倒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跟顧矜芒那麼登對的男孩子了,不過顧矜芒對宋雲桃也的確有幾分特彆吧,上次校花都在他麵前濕身了,他愣是沒有半點反應。”

“這次卻願意和宋雲桃一起組隊,肯定是喜歡上宋雲桃了。”

“我也覺得是這樣誒!”

人大多有些慕強心理,喜歡各方麵比自己優秀的人,食堂裡討論籃球比賽的聲音是一浪高過一浪,莫須有的事情被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後,轉眼就像是變成了真相。

小滿有些吃不下了,胸口很悶,像是有泛濫的酸氣順著胃往上竄,雙頰帶來腐蝕一般的嘔意,這段時間他都沒什麼胃口,厭食的症狀愈發嚴重,可是他不太想去改變,下了課就呆在畫室裡,因為畫室安靜,很少能聽到閒言碎語,就算回到宿舍能看到桌上各種愛吃的食物,他也提不起興致。

他不是很想莫名其妙的和好。

“小滿同學,你臉色很差,你還好嗎?”

小滿一抬頭就能看見雲意投來的關切眼神,於是隻能搖搖頭,勉強擠出三分笑,隨口搪塞道,“我沒事,今天食堂的米飯有點硬,我不太喜歡。”

“這樣啊。”雲意恍然大悟,“我去給你打一碗粥,拿一點小菜。”

小滿想要拒絕,可是雲意貌似是個行動派,腳步一邁就走得老遠,回來的速度也很快。

食堂的粥熬得粘稠,小菜也清淡,小滿許久沒有進食的胃也舒服了挺多。

以前總有個人在耳邊絮絮叨叨,吩咐自己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按時吃飯,不能挑食,要多吃肉,這樣才會長高,以往的他不敢有異議,隻能在心裡偷偷地腹誹,想說顧小芒還沒有長大已經是個很囉嗦的老頭子,而到了現在,少了那些念叨,就連陌生人的關懷都讓他異常感動。

粥是溫熱的,飄散著朦朧的霧氣,小菜就是醃製的酸菜,入了口就有濃重的酸意散開,小滿眼睛裡彌盛著淡淡的水光,輕扯著唇角,勉強笑道。

“謝謝你,雲意。”

他要把粥和菜的錢還給雲意,而對方卻隻是擺擺手,“不用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跟人一起吃飯了,就當我請你和我一起吃飯。”

小滿有些過意不去,所以當雲意邀請他一起去校園裡走走的時候,輕輕地點了點頭。

一中是A市最好的高中,學習氛圍好,環境也是數一數二的好,綠化程度高,校道上種滿了樹,還有一片很大的湖泊,他們繞著湖泊慢慢地走著,能看見平靜的湖麵上倒映著冷冷的月光,有種淒迷的冷感。

“小滿同學,你是不是和顧同學同一個宿舍?”

雲意無聊地踢著腳下的石子,像是找了個攀談的話題,“我之前有看見過你們從宿舍裡走出來。”

“是的。”小滿點點頭。

“那你們關係應該很好吧,他是不是和宋同學談戀愛了啊?”雲意有些八卦地用肩膀撞了撞小滿,是有些哥兩好的舉動,男生都是這樣,喜歡用這種略微粗魯的舉動來表示突兀的友好。

而小滿卻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閃躲開去,反應過來後又怔怔地立在原地,雙眸瞪圓了,嗓音嘶啞,很認真地問他,“為什麼這麼說?”

“啊?”雲意似是被他這樣的反應搞到有些茫然,“因為大家都這樣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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