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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蜂窩巷的規劃是A市最早的一批, 那時候城市化經驗不足,於是街道就設計得亂七八糟。

開頭的幾條巷子是正常的寬度,到了中段就變得寬如銀河, 最慘的還是末端的巷弄,因為整個區域就那麼大,規劃下來的巷子數量又有那麼多,最後隻剩那麼一丁點兒地方,幾乎是前胸貼著後背,逼仄得如同被遏住了喉嚨。

陳大壯一家就住在最裡頭的巷子裡, 下了車之後還要走很長一段路程, 小滿和顧矜芒並肩慢悠悠地走著, 時不時說上一兩句話。

“顧小芒。”

“嗯?”

“你不開心嗎?”

“沒有。”

說“沒有”的時候, 顧矜芒還特意轉過臉,衝著小滿笑了一下, 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王叔, 王叔他, ”小滿走得很慢, 帶著刻意的拖延, 健康的那條腿隨意地踢著路上的石子, 猶豫了幾秒, 還是蹙著眉勸道,“王叔他剛才的話, 我沒有往心裡去, 我感覺他隻是關心我,沒有彆的意思。”

“可是他讓你不舒服了。”顧矜芒停下腳步, 微微側身,落下的雨滴打濕了他半邊肩膀, 雨傘依舊傾斜過來,幽深濃黑的瞳仁靜靜地望過來,“小滿哥哥,他讓你感覺不舒服,我不太可能放過他。”

“啊,”小滿撇撇嘴,臉上浮現出為難的神色,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勸下去,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褐色的眼珠蒙著一層乖巧的陰翳,隻低聲道,“那我知道了。”

整件事情就像是個突兀的插曲,突然出現的許多情緒,都被淅淅瀝瀝的雨滴淹沒。

兩人沉默地繼續往前走,氣氛莫名地僵持起來,儘管如此,高大的少年依舊像往常那樣遷就著身邊人的腳步,保持著沉穩的步調。

靜默的,遷就的,但是並不意味著妥協。

如同暗暗地角力,總有人需得做出退讓。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翻湧的心事並沒有冷卻,反而因為自責羞赧狼狽各種情緒而愈發洶湧,小滿的腳步停了下來,不自覺地咬住嘴唇,垂在身側的指尖蜷曲,有些失落地說,“或許是我太敏感了。”

所以搞砸了很多事情。

他無意傷害任何人,就像旁人的許多傷害也是無意的,甚至還可能包裹著笨拙又易被遷怒的善意。

腳下小小的石子滾了幾個圈跑到了牆角,小滿沒有再說話,沉默地往前走,可沒走兩步,就被拽住了纖細的胳膊,顧矜芒盯著他通紅的眼圈和抿緊的雙唇,長長地歎出口氣,“我不動他了,你彆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隻是,”他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我隻是覺得自己太敏感了。”

敏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總能將許多負麵情緒無限地放大,良善之人總是擅長從自己身上找問題,而小滿尤其擅長,王叔那樣說的瞬間,讓小滿想起沒有遇見顧矜芒的以前。

小的時候,福利院安排小朋友們去文化宮玩,院長舉著紅色的小旗幟走在前頭,順著長長的台階往下走,就是地鐵站了,所有的小孩都被放過,隻有小滿被地鐵站的站警叔叔抱了起來。

小滿那時候想,為什麼單單就抱他一個呢?

前邊的孩子都回過頭來,笑著鬨著說,“小滿羞羞,這麼大了還要抱抱。”

鋪天蓋地的羞愧占據了孩童小小的腦袋,小滿想掙脫溫暖的懷抱,想說自己可以走的,但是叔叔的懷抱很溫暖,眼裡的溫柔都不應該被拒絕。

錯的又是誰呢?

沒有誰吧。

無法遮掩的殘缺消化不了明目張膽的善意。

可到了今天,他又發現,原來貧窮也是無法遮掩的,哪怕用華美的服飾包裝,它也會從怯懦畏縮的姿態裡透出來。

小乞丐穿上皇袍也變不了王子。

顧小芒對他的過度敏感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他銜著鮮花與期待降生,就像他的名字那樣,注定要在這個世界光芒萬丈,是永不隕落的晨星之子,哪怕明珠蒙塵之時,也依舊耀眼得不同凡物。

就連雲意那樣離經叛道的壞蛋都能看出來,顧矜芒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存在,雲泥之彆。

思緒像一團毛線,越纏越亂,耳邊卻輕輕落下一句,“敏感又有什麼不好?”微涼的體溫靠近,小滿額前的碎發被輕輕地撩起,對上一雙沉沉的黑眸。

眼前的少年高大冷峻,純白的襯衣乾淨疏淡,落下的手指修長如竹節,冷白如玉,耳側的嗓音帶著低磁,輕哄意味濃烈。

“小滿哥哥,在小芒眼裡,你怎樣都是好的。”

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透明的傘麵上,小滿的耳尖臉蛋都是紅的,那一瞬間,所有豎起的軟刺都被撫順,翻出了柔軟的肚皮,乖乖地被牽住了手。

兩人走到了陳大壯他家樓下,見到了麵前的光景,顧矜芒的眉宇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低矮的樓棟間挨得很近,樓層的陽台形同虛設,基本曬不到太陽,潮味混著雨水的腥氣,就連肌膚都變得粘膩。

矮樓之間的窄窄小道,曬衣杆橫著幾件還沒來得及收起的衣物,巷口的垃圾桶無人清理,蚊蟲嗡嗡亂飛,幾乎要衝到眼前。

強撐著挨過那陣糜爛的腐臭,兩人沉默著走進黑黢黢的樓道,水泥鋪就的地麵帶著原始的粗野與鋒利,台階的尖角尖利如刀刃。

每一層都住著許多戶人家,一眼望不到頭,隻能感受到烏洞洞的漆黑和晾在走廊上的衣服。

終於爬上了頂樓,寫著六零四的房間像個小小的盒子,門外胡亂放著很多雙鞋子,雨天的淤泥順著台階蔓延到門口,關閉的鐵門上貼了許多黃色廣告,沒人去打理,其中最為刺眼的還是上邊大大的“交租”二字,用紅色的墨水書寫,如同高利貸的恐嚇。

陳大壯家的門牌號他們都了然於心,小滿臉上的血色在辨認到房號的那瞬間褪去,仿佛成了一張倉皇的白紙,他低著頭去搶顧矜芒拿著的行李箱。

“小芒,我來拿吧,我要進去了。”

可顧矜芒半點不讓,他不肯,小滿自然也就拿不走。

動作強勢的人,跟人說話的語氣卻輕聲細語的,“小滿哥哥,沒關係的,我幫你拿進去吧。”

說完這話,他就拎著行李箱要往那邊走。

小滿頓在原地,能看見他很寬很寬的肩膀,和胳膊上掛著的自己的書包,他什麼都不用拿,什麼都不用做,顧小芒總是什麼事都會幫他做好,總用那雙帶笑的眼睛注視自己,告訴自己,“小滿哥哥總是最好的。”

但真的是這樣嗎?

那些藏在內心的彷徨自卑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啃咬他僅剩的體麵,誰又願意讓在意的人看見自己最狼狽不堪的一麵呢。

進去之後,陳大壯能表現好嗎?

會不會像上次一樣做出令人尷尬嫌惡的事情,光是想到這裡,小滿都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顧小芒。”

“彆了吧。”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沒有再跟上去。

顧小芒已經站在了門口,顯眼的“交租”二字明晃晃的在眼前,他視而不見,回過頭來,就見到瘦弱的少年濕漉漉地站著,眼睫濕潤,雙唇顫抖,“顧小芒,你回去吧。”

那一刻,巨大的疼痛擊中了他的心臟。

第062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原來人類的心是這麼容易就能被刺傷的。

顧矜芒僵在門口, 望著那雙淚盈盈的褐色瞳仁,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總是該說些什麼才好。

可不論說起什麼,都會讓麵前的人難過。

可憐的小貓就那樣孤零零地站著, 蒼白的小臉,濕漉漉的眼睛,過分削瘦的肩膀,像輕輕一碰就能碎掉的漂亮人偶。

“你回去吧,好嗎?”

小滿對顧矜芒永遠說不出凶狠的話。

聲音幾乎是顫抖著,唇角倔強地抽動著, 眼淚啪嗒啪嗒地打濕地麵, 卻仍舊是溫柔地請求著。

彆在這裡了, 已經夠了, 足夠多了,那些難與人言的狼狽與沮喪, 已經暴露得足夠多了。

能在孩子出生的時候就狠心拋棄的父親, 又有什麼拜訪的必要呢?

為什麼總是能讓人感覺如此的狼狽。

越是光芒萬丈, 越是感覺自己, 不配。

不配做你的朋友。

人在情緒上頭的時候, 愈是琢磨, 愈是感覺萬念俱灰, 小滿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撕成了兩半,一半叫囂著要讓顧小芒離開, 一半嘶吼著要讓顧小芒留下來。

陷在情緒裡的時候, 每個人都是孤獨的,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 可人生總歸不是全然絕望的,人間總有不期而遇的溫情與陪伴。

就在情緒幾乎崩潰的那刻, 他被用力地抱住了,就像決定從高空跳下的人,瞳孔放大,看見了底下的人,張開了雙臂,牢牢地接住了他,理所當然的,由始至終的,接住了他所有的痛楚與脆弱。

是最嚴實密縫的擁抱。

寬大的手掌將他的腦袋緊緊地按在胸口,狂烈的心跳聲響在耳側,夾著輕柔的安撫。

“好了好了,彆哭了。”說話的人語氣無奈,小心翼翼地打著商量,“我本來是想著進去打聲招呼的,如果小滿哥哥不喜歡,那我就不打招呼了。”

“怎麼就這麼多眼淚。”摸慣了樂器的手指帶著薄薄的繭子摩揩著淚濕的眼角,“你想我走,我就先走,想我留下,我就陪著你。”

“好嗎?”

“哪裡來的這麼多傷心誒?”像是被當成了孩子,背上被輕輕地拍拍,“小滿哥哥如果不想回去,那就彆回去了。”

“我倒是求之不得。”

他說完這話,些許揶揄地衝著小滿眨了眨眼睛,很長的睫毛淺淺地蓋住桃花一般的眼睛。

像是一種無聲的提醒。

那些被遺忘的命運賦予的責任,在靈光一閃間被小滿拾起,他還有媽媽需要守護,已經不是孩子了,是個要好好照顧媽媽的大人。

早就已經做了選擇不是嗎?

“看吧。”顧矜芒的臉貼得很近,像是在研究一件名貴的瓷器,最後沉沉地笑了出聲,“舍不得的人是你,要走的人也是你。”

笑聲裡的落寞藏在了連綿不斷的雨聲裡,就變得難以捕捉,又細細交代了許多事,確定自家的寶貝小貓沒有再掉珍珠,高大的少年才沿著樓梯往下走,抬起右手隨意擺了擺,卻沒有再回頭。

是屬於顧矜芒慣有的瀟灑高冷勁兒。

說來也非常奇怪,顧矜芒在的時候,小滿整個腦袋都是委屈與不舍,像隻離了人就生活無法自理的幼貓,而現在他走了,那些淚滴與依戀像是突然被蒸發掉了,轉化成了異常濃重的孤獨感。

第063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在門口呆站了十幾分鐘後, 小滿才終於鼓起勇氣敲門,來開門的是陳晨,那張與小滿八分相似的臉上浮現出不耐的情緒, 微挑細眉,明知故問道。

“你是哪位?”

小滿是知道陳晨的,陳大壯說過,弟弟隻比自己小一歲,還給自己看過他的照片,是個很清秀漂亮的男孩子。

“他特彆健康。”

當時陳大壯說起這事, 黝黑枯槁的臉龐突然被點亮, 充滿了僥幸與欣慰, 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在殘缺的孩子麵前提及這些有何不妥。

而陳晨的確長得很好看很健康。

上一次見麵光是在警察局門口匆匆一瞥, 屬於少年人的雪白皮膚,柔美流暢的線條, 修長靈活的四肢, 就已經十分招眼。

那時候還隻當是一個偶遇的陌生人, 就已經覺得非常驚豔。

而如今再次見麵, 小滿仿佛看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另外一種人生, 沒有蜷縮畏懼的姿態, 半分不讓, 盛氣淩人,就連釋放惡意都顯得理所應當。

“你是傻子嗎?放著好好的富家少爺不當, 來垃圾堆裡體驗生活來了?”

陳晨並沒有要讓小滿進門的意思, 兩條細長的胳膊纏在胸前,神色慵懶地倚著門, 垂下的白皙指尖就差一根香煙,昏沉的光影中, 有種與生俱來的青澀魅.意。

小滿知道這是不歡迎的意思,他不安地站在門口,細白的額角掛著幾顆局促的汗珠,手不自然地搓揉著T恤的衣角,突然就有股落荒而逃的衝動。

可就在他要將衝動落實的前一秒,陳大壯從門內探出頭,直接將門打開了。

“臭小子,欺負你哥哥乾嘛,他是個跛子,怎麼可以讓他在門口等這麼久。”

小滿感受不到快樂的情緒。

陳大壯似是在迎接一個客人,說的話語周到體麵,笑容憨厚樸實,他一時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情緒是低落還是絕望。

“小滿,你弟弟被爸爸慣壞了,不懂事,你彆往心裡去哈。”陳大壯邊說邊笑,一手揉了揉陳晨的腦袋,“臭小子,快進去吧,看把你慣的。”

陳晨這才將身體從門口挪開,不滿地撇撇嘴,終於沒再多說什麼。

而走道昏暗的燈光忽然熄滅,小滿頂著青白的臉色,渾噩地走進了窄窄的家門。

A市的經濟首屈一指,但天氣卻十分差勁惱人,悶熱的夏季,降雨充沛,卻絲毫不見氣溫下落,擁擠的出租屋隻有小滿在顧宅的房間那麼大,卻裝得下兩房一廳。

小小的廚房和衛生間對著,陽台勉強能轉身,伸出的鐵杆像生鏽的樹杈,掛著被雨水打濕的衣物。

老舊的風扇吱呀搖頭,客廳的矮桌上捏扁的啤酒罐,煙頭,花生殼沒人收拾,小滿莫名想起了樓道口那些到處亂飛的蒼蠅。

陳晨的房間在右邊,比較大,有個雙層的床,他躺在下鋪,刷著手機,眼神都沒給一個。左邊是陳大壯和妻子的房間,瘋癲的女人依舊穿著臟兮兮的衣服,抱著稍顯乾淨的包被,凝滯的雙眼無神,嘴裡囔囔地會唱出好多種童謠。

也許我小時候,媽媽也給我唱過,小滿靜靜地想。

陳大壯在他身邊轉了好幾圈,反複確認戶口都已經辦妥當之後,突然卸下了慈父的偽裝,又坐到電視前邊喝酒去了,仿佛方才的噓寒溫暖隻是為了套話,而知道傻傻的殘疾兒子依舊屬於自己,便再也沒有了顧及。

小滿也不是很在意。

“寶寶。”

“寶寶。”

“寶寶。”

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間出來了,歪著頭看著小滿,褐色的眼珠突然有了光亮,快樂的嗓音落在小滿的耳膜,他被用力地抱住,如同幼時在繈褓之中,又如同前幾次偶然得到的溫暖。

但這次是持續的,甚至是以後都能擁有的溫暖,小滿忽然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母親,的確是自己該爭取的,也是自己除了顧矜芒和畫畫之外,與這個世界絕無僅有的血緣紐帶。

他花了許多的時間和耐心,給媽媽洗澡,吹頭發,喂飯,血緣可能真的很強大,時常發瘋的女人見著了自己失而複得的孩子,恬靜得像個真正的母親。

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小滿和陳晨的美貌都來源於她,洗去了汙濁,便逐漸顯出珍珠般柔潤的光彩,披肩的柔順長發,很乾淨清澈的眼睛,穿著老式的潔白衣裙,靜靜|坐著的時候,像一副恬靜的美人畫。

小滿感到很高興,也許這才是媽媽本來該有的樣子,他掏出手機,想給媽媽拍幾張照片,這才發現顧矜芒在他忙碌的時候打了很多通電話過來,還發了好多信息。

“小滿哥哥吃飯了嗎?”

“小滿哥哥還適應嗎?”

“他們對你好嗎?”

“小滿哥哥怎麼不回?”

“你在乾嘛?”

“給我回電話。”

“我到樓下了。”

“我不上去,彆怕,就讓我看看你。”

“小滿哥哥。”

最後一條信息是一小時前,那時候小滿正在給媽媽吹頭發。

夜色濃稠像墨,小滿看向窄窄的窗口,發現天空隻有零丁的一點星星,樓下過道的燈光昏黃,被高大的少年擋去許多光亮。

小滿從未走得這般快。

樓道裡潮濕的風灌入他的衣襟,像鼓動的巨大氣球塞滿他劇烈跳動的心臟,他似是要去趕赴一場盛大的會麵,那人似強有力的臂膀,又似安全的避風港灣,有關顧矜芒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到,安全。

可到了樓下,見到路燈下挺拔的身影,胸腔裡所有恣意飛舞的蝴蝶卻都歸於沉寂。

他躊蹴著不敢上前,路是自己選的,袒露出脆弱像是一種無能導致的惡果,也在側麵宣告選擇的錯誤。

可他不覺得那是一種錯誤。

那隻是,隻是。

為了愛,要付出的代價。

濃墨色天空裡的最後一顆星子也被濃雲吞沒,燈下的少年俊美的側顏籠著一層柔和的光暈,似幻似真。

顧矜芒永遠是童話裡持劍出現披荊斬棘的王子。

“過來吧,小滿哥哥。”

顧矜芒什麼都沒有問,他轉過頭,朝著小滿張開雙臂,沒有指責,也沒有咄咄逼人的追問,他隻是笑著說。

“小滿哥哥,我特彆想你。”

第064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想念會有聲音嗎?

如果沒有, 那又如何解釋胸腔處傳來的震耳發聵的心跳聲呢?

小滿幾乎陷入了溫柔而有力的臂膀裡。

顧矜芒身上淡淡的檸檬香氣闖入鼻腔,此時就如同過往無數個相擁而眠的夜晚,濃黑的夜色如同巨幅的幕布, 沉寂的星河緩緩地流淌,繁星的閃爍靜謐無聲,偶有幾隻棲息的飛鳥振翅遠走。

“小滿哥哥,你還好嗎?”

顧矜芒個頭竄得太高,還不到十八歲,就已經一米九多, 小滿被他抱在懷裡, 像是個小巧又易碎的精致玩偶。

麵容精致的少年人費勁地弓著腰, 也要緊緊貼在一起, 像是同主人分離半日便無法忍受的巨型犬,鼻息微亂, 手臂虯髯的肌肉線條可怖猙獰, 隱隱透露出情緒的失控。

明明隻是過了半天, 卻感覺過了好久好久。

隻有把心愛的貓咪抱進懷裡, 才會感覺到久違的安心。

這個擁抱太緊密, 小滿的腰肢被勒得發痛, 卻仍然不舍得推拒, 細瘦的手背輕拍著麵前人緊繃的後背,輕聲地說。

“顧小芒, 我很好。”

“我爸爸很疼我, 今天還給我做飯了,真的很好吃。”

“媽媽很好, 弟弟也很好,他還給我收拾床。”

“顧小芒, 不要擔心我。”

“我真的過得很好。”

小滿覺得自己沒有撒謊。

梁院長說過,善意的謊言就不算謊言,所以他沒有撒謊,隻是此時黑洞洞的天空突然變得模糊,夜晚的風帶著雨後的寒意,說這些話的時候又從心底透出來。

身側路燈昏黃的光線分割了光影,小滿那張柔美的臉都蒙在朦朧的光暈裡,努力眨巴幾下眼睛,才終於將燈上苦苦掙動的飛蟲看清。

人類明明已經進化成了高級生物,卻始終擺脫不了獸性。

那種追逐光與熱的本能,誘惑著燃燒,絢爛,死寂的短暫生命。

小滿忽然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第065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兩人抱了好久好久, 直到被濃雲遮蔽的月兒探出臉來,橙黃的燈下落了一地飛蛾的殘骸,才牽著手去了兩人都很喜歡的一家雲吞店。

這家雲吞店是遠近馳名的老字號, 明明已經過了飯點,依舊熱鬨非常,兩人往角落處服務員剛收拾出來的一張空桌挨著坐下,店裡的招牌鮮蝦蟹籽雲吞上來得很快,冒著騰騰的熱氣。

顧矜芒將桌子擦乾淨,涮了碗筷, 先是分出了一份清爽的湯雲吞, 又拌了一份紅油的雲吞麵, 都推到了小滿跟前。

這家店的雲吞皮薄透, 能瞧見澄黃飽滿的大顆蟹籽和蜷曲鮮紅的蝦仁,湯裡的煎蛋金黃金黃, 撒上的蔥花散發著迷人的香氣。另外點的鮮蝦蟹籽雲吞麵拌著濃鬱的紅油, 混著濃稠的花生醬, 每一根麵條上麵, 都裹滿了醬汁。

小滿傍晚的時候就是隨便對付了幾口, 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照顧媽媽上邊, 到了這個時候, 胃部那些遲來的餓意都湧了上來,禁不住吞了下口水。

顧矜芒有些抵抗不住他那個小貓吞咽的可愛動作, 唇角勾起, 又往他碗裡投喂了好幾顆雲吞,“不是說你爸爸做飯很好吃嗎?怎麼八點不到就饞成這樣?”

左右不過是一些容易被人拆穿的謊言罷了, 小滿也沒有較真,吸溜了好幾口麵條, 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好久沒有吃了嘛。”

少年不知道自己的聲線清亮,尾音微揚,就會透出一種不自知的嬌態,他雙眼放空地望著前方,微微喟歎出聲,是這些日子以來少有的放鬆姿態。

他的嘴巴生得小,膚色白,唇色粉,兩個腮幫都裝滿了東西,琥珀色的杏眼圓睜著,就像是一隻往嘴裡塞滿了小魚乾的小饞貓。

顧矜芒本來就沒什麼胃口,修長的手臂隻從身後繞過去,鬆鬆環住那人沒幾兩肉的腰肢,時不時在他辣得受不住的時候,喂上幾口水。

“斯哈斯哈。”

“好辣好辣。”

“慢點吃。”顧矜芒忍不住發笑,又一邊給小貓喂水,看那被辣到微紅的眼尾,還有薄紅的嘴唇,心念一動,忍不住說道,“小滿哥哥,跟我回去吧。”

“我擔心他們照顧不好你。”

話音剛落,小滿的嗆咳竟然就這樣止住了,這嘈雜的小館子像是突然就沒了聲響,隻有顧小芒說的話,在他耳邊清晰地回響。

沒有人比他更想和顧小芒呆在一塊。

他忍不住就要點頭。

“滴滴。”

可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所有的衝動都像在寒冬臘月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他囁嚅著嘴唇,指尖遲疑著滑動著手機屏幕,卻聽見了女人的聲音。

“寶寶,你去哪裡了呀。”

聲音正常得如同一個慈愛的母親對晚歸孩子的無儘關懷,可小滿知道她不是,她並不是一個正常的母親,失去了孩子,她甚至連自理能力都沒有,於是他也就轉過頭,對身邊等待的顧矜芒搖搖頭,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是呀,從來都沒有他選擇的餘地。

第066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你並不欠她什麼。”

“而她始終會成為你的負擔。”

顧矜芒是個厲害的說客, 寥寥數語就將機關道破,他抿著嘴唇,雙臂環胸, 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態,始終對小滿做的決定持反對的意見。

可是那樣嘴笨的小滿卻隻是笑笑,輕聲說了句,“可是顧小芒,如果沒有她,我們不會相遇。”

我感激她將我帶到這個世界, 不是原諒了那些蹉跎的苦難, 苦難永遠不值得被歌頌, 而是她讓我遇見了你, 那麼珍貴的你,這是我窮儘一生都要感恩戴德的事。

明明是那麼輕的一句話, 落在顧矜芒的心上卻有千萬斤的重量。那一霎, 顧矜芒眼底的銳芒都儘數褪去, 有許多翻湧的情緒掠過, 最後都化作一種無聲的默契。

想著媽媽沒人照顧, 小滿沒敢耽誤太久, 吃完餛飩就匆匆地趕回家去。而顧矜芒像是認可了他的說辭, 沒有繼續阻攔,緘默得像一座完美的雕塑, 卻忍不住在小滿要進門的時候說了句。

“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小滿沒有回頭, 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他擔心一回頭就會忍不住拋下一切, 義無反顧地跟著顧小芒一起離開這裡。

那樣的話,媽媽就沒人照顧了。

進了門, 陳大壯還在看電視,桌上東倒西歪很多的啤酒空瓶,還有花生米的碎殼,煙灰缸裡積滿了煙灰,這個小房子是那樣狹窄,以至於小滿感覺到濃重的煙味灌入了他的鼻腔和肺部,落滿了他每一根發絲。

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冬夜雨水的潮氣混著嗆鼻的煙味,讓他急急地打開行李箱,掏出了一套睡衣,準備去洗個澡。

可是媽媽卻在此時撲到了他身上,語氣驚慌地問他,“寶寶你剛才去哪裡了?媽媽一直找不到你,媽媽以為你又被那個壞人丟掉了,嚇死媽媽了。”她這樣說著,眼睛卻偷偷地看向陳大壯的方向。

失去過的人總是誠惶誠恐,患得患失,小滿伸手回抱住顫抖的女人,輕輕拍著她消瘦的背部,像是在安撫一個脆弱的孩子。

“媽媽,我隻是出去見了我的朋友,不是被丟了,媽媽,很抱歉,下次出去我一定會先跟你說,不會再讓你害怕了。”

其實瘋癲的女人不懂這些,可是她從孩子溫柔的眼睛裡看到了承諾的重量,也就撒開了手去,抱著她的包被進了房間,對著遠處的月亮,靜靜地哼著搖籃曲。

她的臉龐落滿了月輝,帶著母性盛大的美麗,小滿愣愣地看了她許久,才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慢慢地走進了浴室。

浴室是和小房子一樣程度的不整潔,地上有一層厚厚的汙垢,小滿將衣服都掛了起來,然後蹲下身,將大量的潔廁液鋪撒到地上,再拿起硬毛刷仔細地刷洗,等到這一切做完,他才脫了衣服開始洗澡。

A市的初冬並沒有落雪,但是細密的雨水過後,氣溫驟降,而花灑噴出的水花稀稀落落,細小的水柱甚至不能包裹全身,是那種既不能將人凍壞也無法讓人暢快的水量,小滿草草地將身體擦拭,便在心裡盤算著要如何賺錢。

從前和顧小芒在一起的時候,他從沒有考慮過錢這個問題,而如今到了這裡,從他看見門口的催租貼條,他就知道,他今後的人生注定都跟錢撇不開關係。

換一個好些的熱水器需要錢,換一個好些的住所需要錢,給媽媽看病就更需要錢了,其他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媽媽回到以前清醒的狀態,這樣她就算出去外邊也不會被人欺負了。

可是腦子裡的病並不容易醫治,需要長期的心理乾預和藥物治療。

顧小芒去的那家醫院是最好的,同時也是最貴的,可能將小滿賣了都給不起這麼多錢,所以到底要怎麼做呢,怎樣做才能賺到多多的錢呢?

有許多人到了十八歲都會去打工,可是餐廳會傾向於聘用身體健全做事麻利的年輕人,小滿明顯不太適合。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畸形的右足,又使勁抹了一把臉,一定會有辦法的,他已經是個大人了,需要承擔母親的重量。

還有什麼辦法呢?

自己除了畫畫稍微好看點,倒是想不出什麼彆的優點了,慢著,那他是不是可以通過幫人畫畫來賺錢呢?價格可以定得便宜一點,主要能幫到彆人,做的也是自己喜歡做的事。

之前他就在微博上看很多喜歡的畫手太太都會接稿,或許他也可以在賬號上多發一些作品上去,看看有沒有人想要跟他約稿,就這麼決定了,一定要積極起來呀梁小滿,他暗暗給自己打氣。

陳大壯家裡隻有兩個房間,隻有陳晨的房間裡有一張上下鋪,小滿被陳大壯安排到了上鋪,他洗完澡出來,就徑直往陳晨的房間走去,卻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被打開了,攤開在狹窄的過道上,帶來的衣物都不翼而飛,畫具都被扔到了地上。

而陳晨則悠閒地躺在下鋪,手中把玩著小滿的手機,枕頭旁邊放著小滿帶過來的幾件衣服。

“那是我的手機。”那是顧小芒送給他的禮物,小滿氣到渾身都在發抖,“你為什麼亂翻我的東西。”

“我哪裡有亂翻啊哥哥。”陳晨翻了個身,拿後腦勺對著人,繼續把玩著手裡的手機,“不是都好好的在這裡嗎?”

“你這個手機好使啊,還那麼貴,就給我用用唄,我的手機給你用,你的手機給我用,大家都是兄弟,你不會連這點小東西都要跟我計較吧。”

“你的衣服好看,我們身材差不多,就換著一起穿唄。”

若是尋常的兄弟這樣說,作為哥哥的自然也是能退一步的,可是這些東西都是顧小芒送給他的,小滿怎麼都不可能將它們送人,於是他伸手將床上的衣物都扒拉到行李箱裡,又伸手去跟陳晨爭搶手機。

兩個人的身材相仿,就這樣扭打起來,誰也落不著下風,可是陳晨是個卑鄙的,他使了個巧勁兒一扭,就從床上跳下來,手腳靈活地從房間跑出門去。

小滿沒有片刻猶豫也跟了出去,那麼長那麼高的台階,他看見陳晨三兩下就跳到了下一個樓層。

而他拖著一隻殘腿跑得吃力又滑稽,一個不慎就這樣順著台階摔了下去,尾椎骨感覺都要被震碎了,又麻又痛,額頭都滲出了冷汗。

當他強撐著走到了樓下,隻有空空蕩蕩的巷弄,濃黑的夜裝滿了無儘的黑暗,卻什麼人都沒有看到了。

他一口氣都沒有喘勻,就有滾燙的熱淚落下,嗆入他的鼻腔。原來他再怎麼拚儘全力,也始終比不過手腳健全的人。

扶著摔痛的尾椎回到陳家的時候,陳大壯已經喝得醉眼迷離,滿臉通紅,他眯縫著雙眼,仔細辨認著眼前的孩子,慈愛地笑道。

“晨晨,你乾嘛跟個瘸子過不去呢,爸爸跟你說,他可是棵搖錢樹來的,你看他和顧家少爺關係那麼好,我們隻要在他麵前裝一下可憐,讓他去顧少爺那邊要點錢,我們以後不是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顧家那麼有錢,我們以後還怕什麼?”

“那個小瘸子的腦子不是很靈光,放著好好的小少爺不當,非要回來貧民窟受罪,我們就儘情地壓榨他,讓他出去畫畫掙錢。等他成名之後,我們就是天才小畫家的爸爸和弟弟,還怕以後的日子會不好過嗎?”

將小滿錯認作陳晨,他舉著酒瓶,手舞足蹈,像是在提前慶祝光明而富貴的未來,而小滿臉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間褪去,化作了一張蒼白的紙,他早就,早就知道會是如此,可是他從未想過這個人居然連顧小芒都想著算計。

顧小芒身上又沒有留著他們陳家的血液,他憑什麼要因為自己承受這些沒有必要的索取,他絕對不會將顧小芒牽扯進他破敗的人生,他的人生可以肮臟錯亂,而顧小芒的人生必須陽光璀璨,鮮花環繞,絕對不能出現這些醃臢的插曲。

“你永遠彆想打顧小芒的主意。”他瞪圓的眼睛裡盛滿了怒意,說得決絕而堅定,“我就算是去死,也絕不會讓你們去勒索顧小芒的。”

梁小滿的人生從來都是溫順柔和的,寫滿了小心翼翼,可是在少數時刻,他暴烈,勇敢,衝動,都是為了維護顧小芒。

他的人生早就被生來的殘缺踐踏得一塌糊塗了,但是他始終願意去嗬護顧小芒的人生,讓他永遠做個矜貴的小王子。

“哎呀。”陳大壯搖了搖腦袋,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此刻才分清了自家兒子和小滿,訕笑道,“爸爸喝醉了,說的都是些胡話,小滿你不要往心裡去啊。”

就算到心裡去了又能怎樣呢,你的戶口都已經遷過來了,你現在是我的兒子,不再是從前的富家小少爺,木已成舟,這條賊船你以為想下就能下嗎?天真!

小滿沒有理會他偽善的言語和諂媚的表情,而是徑直往房間裡走去,將帶來的衣服儘數塞回了行李箱裡,將它鎖上了。

床頭緊挨著的書桌上放著他的手機卡和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機,應該是陳晨的,屏幕像一朵炸開的花,看著是很老的款式了,他抿了抿唇,將手機卡插好開機,就看到顧小芒給他發的很多短信。

“小滿哥哥在乾嘛呢?”

“還習慣嗎?”

“怎麼不回呢?”

身形單薄的少年坐在桌前,柔軟的發絲微微濕潤,眼眶微紅,靜靜地看著手機上破碎的痕跡,小心翼翼地避開,逐字逐句地回複。

“顧小芒,我剛剛在洗澡吹頭發。”

“挺習慣的,這裡一切都很好。”

“洗澡沒有帶手機進去QAQ”

他回複信息的時候,仿佛是忘卻了很多心酸的時刻,可是眼淚無法騙人,吧嗒吧嗒地將屏幕都打濕了。

顧矜芒立馬就撥了個視頻通話過來,小滿不敢接,直等到鈴聲漸滅,才回複了長長的一段。

“顧小芒,現在有點晚啦,今天忙了一天,我感覺好困哦,準備睡覺了,明天再打給你哦,你也要早點睡覺呀>.<”

他發完這些,就急急地退出微信,生怕遲疑一秒就會對著顧矜芒的對話框哭訴起來,他拿手背囫圇擦了下眼淚,就爬到了上鋪。

上鋪的被子有些單薄,在這個天氣還能湊合用一段時間,就是和枕頭都有一股粉塵的味道,像是太久沒有曬洗才會出現的氣味。

等出太陽了要把被子枕頭曬一曬,被套枕頭套都洗一洗,他吸了吸鼻子,登上了自己的微博賬號。

之前閒來無事的時候,他會在微博發自己的畫作,不知不覺也累積了不少的粉絲數,他試探著發布了一條內容。

“如果有寶子喜歡我的風格,想要約稿的話,我可以接單哦,價格都可以商量嗷。”

他還十分用心地手繪了一隻軟糯的小貓咪舉著“求約稿”的小牌牌,不過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深夜,這條微博應該不會有多少瀏覽量,很快就會被彆的內容覆蓋下去,小滿並沒有抱多大的期望,隻是想要先試一試,明天還可以再發一發。

如果最後真的沒人要約,就去餐廳奶茶店咖啡店這些地方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人願意雇他,工資低一點也沒關係,他一點兒也不怕吃苦,反正總歸是會有辦法的。

梁小滿你一定要加油努力!!!

微博剛發送出去,他就把手機屏幕熄滅,然後放在枕頭底下準備睡覺,卻聽到不間斷的嗡嗡聲,他還覺得納悶,這個時候還有人給他打電話嗎,拿出手機一看,卻是微博消息的推送。

滿屏幕都是一條條的“您的微博收到一條評論”,怎麼突然會有這麼多評論,直覺告訴他是因為今天的約稿微博,有很多人捧場,可是內心的不自信又讓他搖擺不定地打開了微博。

喵嗚: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永遠喜歡芒果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最喜歡的畫手太太終於開放約稿了,之前看太太發的日常就感覺應該是個不缺錢的小少爺,每次想開口又怕太太反感,現在尊嘟太好啦,我第一個報名!已經私聊太太啦!

紫荊花:嗚嗚,我能排上第二嗎?

小芒是我本命:我我我!我是大學生!讓我先約!讓我和芒果果先貼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樓上的,禁止隨地大小約哈哈哈哈哈。

康康腹肌:說個題|外|話,跟勞斯約稿是不是就能加上勞斯綠泡泡了,這樣光是想想都挺激動啊。

聽聽:能問下現在排到幾號了嗎?說個數讓我死心。

一下子就刷了幾十條評論出來,小滿完全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那麼多夜貓子。

這個微博賬號開了好久了,小滿也不懂什麼是營銷,也沒有做過推廣,就是每次畫了滿意的作品就往上邊發發,不知不覺也累積了□□千的粉絲量。

但是大家對約稿的反饋這麼好,是他沒有想到的,他以為最多就一兩個人找他約稿,沒想到大家竟然這麼熱情,而評論裡說要排隊的那幾位居然真的已經發了私信過來,小滿一一回複了,又在評論區對粉絲的一些疑問做了答複。

小芒芒芒果:感謝大家的熱情,我會根據大家的私聊順序來給大家排稿,大家可以帶著需求來找我,我們先溝通下需求再談價格,如果成品出來不喜歡的話,不用給錢的,謝謝大家了。

尋常人都不會加上最後一句話讓自己的功夫白費,可是小滿是個不自信的實在人,生怕怠慢了人家的時間,於是首先就選擇了委屈自己。

這條評論一發,評論區更像是炸開了鍋一般,這些混跡繪圈日久的粉絲都給了自己中肯的意見,約稿前先溝通需求是正確的,雙方確定約稿之後給出定金,草圖定稿和後續修改都要先發給買家確認,出稿了再結清尾款等等,原來約稿還有這麼多規矩,小滿算是漲了見識,對粉絲的幫助表達了感謝。

等將私信處理完已經接近三點,陳晨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小滿感覺眼睛有些酸澀,透過房間的小窗看到客廳的燈光在一瞬間熄滅,隨後那些噪聲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趿拉著拖鞋走動的聲音,應該是陳大壯總算喝夠了,準備回屋睡覺。

終於是萬籟俱靜,小滿翻了個身,他認床挺嚴重的,回私信的時候還連打了好幾個哈欠,現在也感覺到累,但是腦子很清醒,很多事都在腦子裡吵嚷,導致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在失眠的夜裡,任何細小的聲音都能被輕易捕捉,先是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聲音,小滿不甚在意,直到他聽見母親驚懼的叫喊。

“走開!”

“走開!”

“寶寶!寶寶快來救救媽媽!”

“寶寶!你在哪裡!快來救救媽媽!這個壞人欺負我!”

小滿渾身的汗毛豎起,所有的血氣一下子衝到了頭頂,什麼都顧不上,還差點從上鋪摔下來,踉蹌著跑到了隔壁房間,就看到陳大壯脫到隻剩下一條底褲,黝黑的身體強硬地騎著身下的女人,女人不要命地掙紮,秀美白淨的臉上爬滿了淚痕。

禽獸!簡直就是禽獸!小滿氣到渾身都在哆嗦,轉身就到客廳桌上拿了個死沉的煙灰缸,使勁地往陳大壯的後背砸去。

那一砸用儘了小滿所有的力氣,陳大壯直起身來,疼到齜牙咧嘴,他一手用力揉著後背,一手指著小滿的鼻尖,直接破口大罵,耍起了做父親的威風。

“格老子的!你敢砸你老子!我不和這破鞋上|床,哪裡能生出來你這麼個不孝子!她是我老婆,我睡她,天經地義,合法合規,就算警察來了也管不著!”

“就算你們結婚了,她不同意就是不行,婚內強|奸也是犯罪,這是法律規定的,就算警察來了也是這個道理。”

小滿高聲地反駁,句句都如同正義使者敲響的第一聲鳴鐘,他右足殘疾,卻絲毫不影響他挺直的脊梁如不屈的鬆竹,右手死死地握住那個煙灰缸,像個不死不休的戰士。

他絕對不能怯場,發瘋的媽媽從他一出現就躲到了他的身後,如同被欺淩的幼童尋求大人的保護,而他現在長大了,輪到他來保護媽媽,他絕對不會讓陳大壯這個人渣侵犯媽媽,在自己沒有出現之前,媽媽過的又是怎樣的日子呢?他不敢想。

“真|他|媽晦氣,老的發神經,小的也在這裡發神經,真晦氣,要不是看這娘們打扮了一下還有幾分人樣,老子還不稀罕碰她呢,一雙破鞋而已,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天仙啊,像你媽這種姿色的,上街一抓一大把,真的是抓一大把,格老子的,真|他|媽晦氣啊。”

“賤|貨生出來的賤種。”

他嘴裡罵罵咧咧地往身上套衣服,一邊往門口走,一邊用渾濁的眼珠掃過來,眼神裡充滿了赤|裸裸的惡意。

小滿感覺身後的媽媽將自己抱得更緊,就用惡狠狠的目光瞪了回去,張開雙臂用身體擋住了所有惡毒的視線。

猶如幼鳥護母。

“格老子的,你們不讓老子快活,老子還不能自己出去找快活嗎?那瘋瘋癲癲的破鞋你以為老子稀罕啊?”

隨著陳大壯的聲音漸行漸遠,媽媽身上的戰栗才漸漸平息,小滿慢慢地轉過身去,在月光下看到了她滿臉的淚痕,無聲的哭泣像是失語的孩童緘默的控訴,自己不在的時候媽媽都是如何自保的呢?亦或者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

越是去想,就越是無法呼吸。

幸而瘋癲癡傻的人總能輕易地忘記苦痛,女人很快又止住了哭聲,用懵懂疑惑的聲音問道,“寶寶,你怎麼哭了?有壞人欺負你嗎?媽媽幫你打他,打壞人!”

就像是許多慈愛的家長慣用的戲碼,女人拿起拖鞋狠狠地拍打著地板,打著空氣,要為自己的孩子討回個公道,小滿卻將她用力地抱住,眼裡混著眼淚與苦楚,“媽媽,我一定會努力的,媽媽。”

可是他的媽媽已經變成了孩子,又樂嗬嗬地笑起來,拍著地上的影子,無法給他一個正常母親的反應。

小滿怕陳大壯又回來鬨事,便把媽媽安置到了下鋪,把房門緊緊地鎖上,靜悄悄的,房間裡一點光都沒有,隻感覺心裡很空很害怕,像是柔軟的心臟被殘忍地割破了一處,呼呼地灌著冷風。

他習慣性地翻出手機,想跟顧小芒說說今天發生的事,在這無助的時刻,他總是忍不住想要尋求對方的安慰,可是他拿著手機看了許久,又默默地放了下去,自己的人生永遠不該成為顧小芒的負擔。

第067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小滿睡得並不好, 輾轉間就見客廳從烏蒙蒙的一團轉為光亮,牆麵上的時鐘走到七點,他起床洗漱乾淨, 又擦洗了廚房落垢的電飯煲,煮了一鍋白粥。

A市的冬天並不會下雪,但是南方特有的濕冷總能鑽進人的骨頭裡。

少年站在窗旁發了一會兒呆,怔怔地看著電飯煲咕嚕咕嚕地冒出許多白霧,似無數隻自由的鳥往窗外飛去,忍不住伸手去觸摸, 卻被燙得一下子清醒過來。

雪一般白的手背, 就這樣落下了緋紅的痕跡, 他沒有多加理會, 而是把房間裡的媽媽叫醒,一步一步慢慢教她穿衣漱口洗臉, 興許是自己的兒子回來了, 平日裡瘋瘋癲癲的女人也變得既聽話又配合。

吃完了早飯, 天色徹底地亮了起來, 小滿匆匆地要帶著媽媽出門, 想去學校附近轉轉, 問問租房的價格。

他無比慶幸現在是寒假, 自己能在家看住陳大壯不讓他傷害媽媽,可是一旦開學, 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所以他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在校外租個房, 這樣也方便照看媽媽,今天要先去學校附近轉轉, 問問行情,這樣到時候心裡也能有個數。

臨出門的時候小滿特意登上了微信,他昨晚退了微信後,顧小芒給他連撥了好幾個視頻邀請,後邊見沒人接,連發了幾個小狗落淚的表情來刷屏,到最後覺得小滿真的睡著了,才發了句“晚安,小滿哥哥”,隨後是小狗摟著小貓睡覺的表情。

小滿看著那個可愛的表情,忍不住就笑起來,女人坐在他旁邊,手指碰了碰他臉上的梨渦,也笑了。

“我的寶寶,真好看。”

最新的消息是顧小芒剛發過來的,先是一個可愛的熊貓抱抱表情,隨後是出行的邀請,“小滿哥哥,今天想帶你去海洋館玩一下,十點過去接你,你起來了嗎?吃飯了沒?[熊貓轉圈]”

這就是尋常高中生的寒假,跟著同學去這邊走走,去那邊逛逛,壓馬路,打籃球,在夕陽西下的時候一起回家裡吃個晚飯,晚上再一起出去吃個夜宵,這樣晃晃悠悠的時光就過得很快,他們以前就是這樣過來的。

誰都想去海洋館玩,可是小滿一偏頭就看到媽媽乖巧地坐著,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就有燦爛的笑容迎上來,他不自覺咬了咬下唇,在對話框裡斟酌著文字。

“今天不太方便,我要在家裡照顧我媽媽,下次我們再去吧^ - ^”

左思右想,他又加了一句,“下次找個時間我請你去,嘻嘻。[熊貓轉圈]”

這段時間先畫稿存點錢,到時候可以請顧小芒出去玩,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有了動力,興衝衝地帶著媽媽出了門去。

“少爺,您不下車嗎?”

蜂窩巷這個地方鮮少能見到豪車出沒,王叔把車往路邊一停,就引來路人紛紛的側目,顧矜芒坐在後排,帶帽的寬鬆衛衣加牛仔褲,一身休閒裝扮也顯得他寬肩腿長,就是神色太冷,看著難以接近。

他的注意力都在手機上,昨晚小滿哥哥睡覺的時候他已經規劃好了行程,現在就是特地過來接小滿哥哥出門,可是剛收到的信息讓他臉色不虞地打起了電話。

“幫我找一個護工,專門照顧精神病人的那種,需要是女性,且富有耐心。”

“今天下午能找到合適的嗎?”

“少爺,”管家在電話裡表現得有些為難,“資曆符合的倒是好找,就是有耐心這個點要考察調研一番,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言下之意就是沒那麼快。

“儘快。”

顧矜芒下了車,隨意地揮揮手,那輛惹人注目的豪車就這樣駛離眾人的視線,路人看著那道修長的身影,還以為是哪家的愛豆出門,有大膽的女生甚至偷偷拍下了顧矜芒離去的背影。

老舊的巷弄,斑駁的矮牆,少年看著比牆還要高,碎發被微風吹亂,淡淡的煙圈從修長的指尖暈開,又落到淡薄的唇。

“你是變態啊,偷拍人家。”

“哎呀沒事的,我就是感覺他好帥,就算隻看見個背影,我都感覺好帥,怎麼回事?”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氛圍感帥哥?”

“是誒,哈哈哈,這跟那種地鐵口罩帥哥是一個意思嗎?背影殺手!沒錯!會不會正臉長得其實很一般?”

“正臉我倒是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側臉絕了,你看看這個流暢的下頜線,這個薄唇,比多少男明星都長得優越,不行,我得發到網上讓大家也欣賞欣賞!”

“誒誒誒,還有這個手,這個手也是仙品啊。”

幾個小女生在後邊圍著手機相片吵成了一鍋粥,顧矜芒卻恍若未聞,穿過長長的巷弄,就見到最狹窄的街道,路口的垃圾讓他眉頭微蹙,又寒著臉打了個電話。

“現在給我找幾個打掃的阿姨過來蜂窩巷,就讓王叔載她們過來。”

“嗯,是長期的工作。”

不僅僅是打掃街道的事,顧矜芒還詢問了很多,比如蜂窩巷老舊線路的安全問題,舊樓群安裝電梯的可行性,自己名下閒置房產的具體|位置,等他通完電話,已經走到了小滿家門口。

門上的催租告示還沒有撕下來,顧矜芒添加了房東的微信,隨手將陳大壯拖欠的房租轉了過去,之後才將告示撕下,敲了敲門,輕聲地喊了句。

“小滿哥哥。”

可來開門的卻不是小滿,而是個和小滿長得有七分相像的少年,也是小貓一般的眼睛,眼珠卻是截然不同的深黑色,唇色很紅,膚色很白,靠在門邊吞雲吐霧,上揚的眼尾微挑,“你找誰?”

“我找小滿哥哥。”

陳晨其實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顧矜芒,之前僅在警局擦肩,這人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冷漠,強大,貌美,鋒利,沒人會忘記這樣的人,他也無法例外。

文縐縐地來說,這人就像是,生於高山之巔睥睨眾生的花,既令人前赴後繼,又令人粉身碎骨。

那又怎樣呢?

越是難以攀折的花,折下來了,越有驚心動魄的美麗。

陳晨十四歲就談了男朋友,骨子裡熟透了,遇見顧矜芒這樣的天菜,更是急不可耐,透出了一股子急勁。他張開雙唇,輕佻地衝著高挑男人的帥臉吐出煙圈,是媚態十足的勾引,也是蓄意的挑逗。

顧矜芒往後退了一步,那些煙霧還沒有落到他臉上,就四處消散了,可那股廉價香煙的味道令他眉頭皺起,思索片刻,才伸出手來將眼前這個贗品扔到了一旁。

一切發生得太快。

陳晨從未懷疑過自己的魅力,更沒想到男人看著斯文矜貴居然行徑如此蠻橫,抬手就將自己拎起來扔到了一邊,狼狽,難堪,他重重地摔到了水泥地上,尾椎骨傳來陣陣的刺痛,讓他幾乎失語。

反觀始作俑者卻沒有半分愧意,正擰眉用手帕仔細擦拭自己的手心和身上的衣物,俊美如神祗的臉龐寫滿了嫌棄。

他竟敢嫌我臟,他以為他是誰,他竟然敢嫌我臟,陳晨氣得麵部扭曲,指著顧矜芒就罵道,“你在我這裡裝什麼清高,男人和男人不就是這麼一回事,你和那個小瘸子沒做過嗎?裝得人模狗樣的,背地裡早就睡爛了吧?”

顧矜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也在慢慢地思考陳晨這個便宜弟弟在小滿心中的位置,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為何看這個人如此不順眼。

他允許小滿有個瘋癲的媽媽,也可以有個無關緊要的爸爸,但是唯獨弟弟,就隻能有他顧矜芒一個。

“救命。”陳晨覺得自己的胸骨已經斷了,顧矜芒麵不改色地一腳踩上來,他就感覺有血腥氣從嘴巴和鼻子噴出來。

眼前的男人甚至沒有蹲下,依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如同看一隻被踩碎的螻蟻,薄唇微牽,話語如冰,“雜碎,你該慶幸你投了個好胎。”

顧矜芒說完便轉身進了屋,留陳晨獨自在原地嘔血,等他將那一畝三分地都翻遍了,卻沒有找到小滿的時候,他有些煩躁地掏出了手機,撥出了電話,“立刻給我查下小滿的位置。”

“啊,好的好的,少爺您可能要等一會,這邊調取資料沒那麼快。”任務多且緊急,管家在電話那頭已經汗流浹背了。

“儘快。”顧矜芒將電話掐斷,忽而將目光落在陳晨呼救的手機上,“小滿哥哥的手機,為什麼會在你的手上?”

這是某知名手機品牌去年發售的全球限量款,一共就十台,他和小滿就占了兩台,當時他送給小滿哥哥的時候,沒敢透露太多,隻說是這個牌子的普通手機,小滿哥哥聽到這個牌子都不太敢要,如今卻落到這個贗品的手裡。

察覺到顧矜芒的眼神比剛剛踩他的時候還要恐怖,陳晨自然不敢說自己搶了他的手機,隻說,“我看他的手機比,比較新奇,就跟他說了,借來玩一下。”

“你有什麼資格拿他的手機?”

話音剛落,手機就到了男人手裡,他急切地進了屋,不一會兒,陳晨就看到他拿沾濕的紙巾小心地擦拭著手機的每一個角落,像是要把什麼病菌從手機上徹底擦去,又怕碰壞了手機,而自己的手機卡則像垃圾一樣被隨意地丟到了地上。

媽媽的愛,顧氏集團繼承人的偏寵,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那個瘸子就能輕易地擁有這一切?

從他記事起,從來沒有得到過媽媽的愛,媽媽因為這個被丟棄的小瘸子發瘋,就連自己這個親生兒子湊上去,也會被狠狠推開,小的時候他時常哭著問媽媽為什麼不愛自己,後邊他開始仇恨媽媽,更加仇恨害自己失去媽媽的哥哥!

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在情場裡靠著這副天生的好皮囊幾乎無往不利,可是從來沒有人將他這般棄如敝履,像是對待垃圾一樣對他,而這一切都是拜那個惡心的瘸子哥哥所賜。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新仇舊恨加在一塊,讓他那張清秀的臉都變得猙獰,白皙的頰肉不斷地震顫,濃黑的眼球暴張,言語惡毒又鋒利。

“他就很會伺候人嗎?我明明能比他做得更好!你又在這裡裝什麼清高呢,男人上了床,都一副德行,你還指望那個小瘸子在床上能翻出什麼花樣?”

“你跟他做的時候,看到那條畸形的右腿,你不覺得惡心?”

他這般說著,像是下定了決心,揚起臉來,如同獻媚一般,露出修長的脖頸和細瘦的鎖骨,聲線放柔,輕聲誘哄,“你不嘗嘗怎麼知道我做的沒有他好呢?這麼多年都和同一個人睡,你不覺得膩嗎?”

光是三分相像,已是人間絕色,清豔的麵容,微紅的眼圈,哭紅的鼻尖,圓潤的唇珠,不論是哪一樣都讓人心生愛憐。

陳晨已經使出了他所有的功力,就在剛才,他做了個重要的決定,他要留住這個男人,他要搶走瘸子哥哥的一切,撕裂他的人生,讓他也知道什麼叫做苦楚。

而第一步就是誘惑眼前這個顧氏集團的繼承人,這是個一本萬利的好主意,他心頭發顫,卻強迫自己乖巧地望向那人,做出搖尾乞憐的姿態。

男人都經不起誘惑,就算是天之驕子也會乖乖地束手就擒,眼看著顧矜芒慢慢地俯下身來,他幾乎要掩飾不住自己的雀躍與激動,可下一秒,編織的美夢就如泡影儘數破碎。

有冰冷的濕意纏繞住自己的脖子,猶如猛蛇繞頸,他的瞳孔震顫,倒映出男人精致瑰麗的臉,修長的指尖隔著濕潤的紙巾,正在慢條斯理地收緊。

腹腔的氧氣在不斷流失,陳晨出於求生的本能不停地掙動著,可那隻手卻像是銅牆鐵壁,無法撼動半分。

男人欣賞他垂危的病態,又在他呼吸快要停止的前一秒鬆手,如同抓到獵物的猛禽,樂於玩弄掌中的鳥雀,喜歡其苦苦的掙紮和放棄生念後的那抹鼻息。

“你真該慶幸你是他的親生弟弟。”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顧矜芒靜靜地擦拭著手指,他站在陽光中,冷白的皮膚愈發如華美的瓷,長睫被日光照得金粉,眼前一幕美得像是天使降臨人間,可是他接下來的言語,卻讓陳晨渾身生出陣陣的惡寒。

“這麼漂亮的皮囊我覺得隻有小滿哥哥才能擁有,如果征得他的同意,我想把你的皮都剝下來,給他做成一副最特彆的畫紙,還有那和他一脈相承的健康右腿,興許對小滿□□後也會有幫助。”

“唉,”顧矜芒看著玻璃窗投落的璀璨日影,略顯遺憾,“不過他應該不會答應,所以不要再惹我了。”

“我可不想和小滿哥哥因為分解垃圾這種小問題而吵架。”

明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陳晨周身止不住地打戰,蹬著雙腿急切地後退了一步。

萬幸的是顧矜芒說完那番驚世駭俗的話語,就匆匆地離去,隻留陳晨一個人在原地,像一個沒人欣賞的笑話。

他到了此時此刻,才有了劫後餘生之感,差一點點,顧矜芒就會要了他的命,可是又如何,他忌憚那個小瘸子,心慈手軟,又怎麼敢真的動自己。

他怨毒的目光盯著冗長的過道,蒼白的臉像吸食過量的魅妖,小瘸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你害我失去的一切,我都會奪回來,我會讓你和我一樣墮入地獄。

第068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小滿走不快, 又拖著媽媽,將近一個上午就問了兩三家租房,等他們慢吞吞地從第三家出來, 就見到顧矜芒站在樓下。

“小芒!你怎麼來了!”

他有些驚喜,三兩步走上前去,冬日的冷風將他漂亮的小臉和鼻尖吹得通紅,有種伶仃的脆弱感。

“本來想接小滿哥哥去海洋館,到了蜂窩巷發現你不在,我就四處找找, 碰碰運氣, 沒想到真的找著了。”

顧矜芒將手中的煙頭掐滅, 一身的鬱氣在見到小滿的那刻煙消雲散。

他向來寡言少語, 給出這般詳儘的解釋不過是為了打消小滿的疑竇,畢竟不管是誰, 發現自己的行蹤被他人徹底掌控, 總會感到毛骨悚然和本能排斥。

起初發現小滿不在家時, 顧矜芒的確急到近乎發狂, 明明跟自己說在家, 卻偷偷跑出來, 有什麼事不能被自己知道嗎?

因此他在嚴重的分離焦慮驅使下, 動用了顧氏龐大的關係網,之後他就這樣找到了小滿的去處, 輕而易舉。

可他在等候的時間裡想了很多, 覺得不該讓小滿哥哥知道這些無關緊要的手段,畢竟小滿哥哥已經被嚇跑過很多次。

從他將自己從工廠救出的時候, 顧矜芒就在心底暗暗做了決定,他絕對不會再放小滿哥哥離開, 不論用什麼樣的手段,他都要永遠跟小滿哥哥在一起。

“那真的好巧啊。”

小滿孩子氣地拍拍手,高興地笑著,臉上的梨渦像蕩開的漣漪,他身旁的女人見他高興,也跟著拍怕手,一起笑起來。

兩個人都生得清秀柔美,這樣一看反倒不像母子,更像是姐弟。

“小滿哥哥,你不是說你要在家嗎?怎麼出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呢?”

顧矜芒說完就垂下眼簾,神色黯然,一米九的高個,此時的作態就像路邊一條被主人踢了一腳的流浪狗。

“小芒,你不要不開心。”小滿見不得他這般委屈,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邊放,嘴巴又笨,“我不是,不是故意騙你,就是,就是。”

媽媽就站在旁邊,雖然已經癡傻了,但是小滿還是不忍心在她麵前討論她的精神問題,所以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就這樣站在原地,小臉窘迫地皺在一塊,嘴巴反複張開了無數次,最後都以猶豫的支支吾吾收尾。

幸好顧矜芒適時地打斷了他進一步的自我剖白,笑著眨了眨眼睛,說道,“不用說了,小滿哥哥,我都明白。”

“我都明白”,更像是一種無聲的默契,將所有的壞情緒都一掃而空。

那些被欺瞞的焦躁,被那些局促的舉動輕易地安撫,那些不能為人言的苦楚,被簡單的言語徹底地熨平。

哪怕你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隻要你表現出在意我,我就能遷就你無數次。

管家已經給顧矜芒打過電話,說是已經找到了幾個資曆合適的護工,今天下午正抓緊時間做考核篩選,預計明天才能將合格的護工送過來。

顧矜芒聽完,沉默地將電話掛斷。

小滿不知道他們在電話裡交流了些什麼,隻是一臉高興地迎上來,清澈的眼睛裡裝滿了濃重的依戀,“顧小芒,你是來找我去海洋館玩的嗎?”

他說到海洋館的時候,眼睛亮了一瞬,隨後又徹底黯淡下去,不自覺地扣弄著手指,“可是我今天要帶著我媽媽,可能沒辦法陪你去玩了。”

心腸過於柔軟的人就連拒絕都不敢正眼瞧人,隻咬著嘴唇默默地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其實帶著媽媽一同去玩也是可以的,但是小滿知道顧矜芒不喜歡媽媽,而媽媽從來都隻是自己一個人的責任,不該成為其他人的負擔。

媽媽對自己有生育之恩,可是對顧小芒來說,她隻是憑空出現的一個大麻煩,所以他儘量少點讓他們兩個人接觸,哪怕代價是自己也少有機會跟顧小芒碰麵。

也許等媽媽好起來,或者自己能很好地養活媽媽的時候,就能跟顧小芒像從前一樣了,對此他抱著單純又美好的期待。

小滿以為自己這樣說,顧小芒會像以前那樣不悅地離去,可是他卻說,“既然這樣,那媽媽也跟著一起去就好了。”

直到三個人一起坐上了王叔的車,小滿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被幸福擊中的每個時刻,人總是始料未及的。

小滿坐在中間,右側是好奇的媽媽,正貼著窗戶張望著外麵的世界,琥珀色的瞳仁微微放大,倒映著不斷後退的樓群樹木。

左側是將頭緊挨著他肩膀的顧小芒,感受他額前的碎發柔軟,隨著午後的風輕輕地晃動,好像是沉沉地睡著了。

小滿不敢動作太大,微微側頭,就看到他很長很長的睫毛和過分優越的鼻子,薄唇舒展著,周身那股冰冷的氣息也淡化了許多,像是猛獸蟄伏多日終於回到了安全的巢穴。

窗外的陽光很好,帶著陽光味道的微風闖進來,小滿深吸一口氣,看著馬路旁盛開的繁花,忽然覺得心裡很安寧。

他不過十八歲,卻在此刻頓悟了繁華落儘的安定康寧。

此時就像是漂浮在漫無邊際的深藍海域,陽光融融地落在他赤裸的皮膚上,像是神明輕柔的愛撫,愛意,平靜,沉溺。

所愛之人寥寥,此刻都在身旁,這一永恒的時刻,仿佛值得他用終生去銘記。

此刻心生感激的小滿永遠不會知道,在往後的時光裡,命運會無數次地逼迫他做出選擇,是選擇最親愛的顧小芒,還是無依無靠的媽媽。

直到他失去選擇。

海洋王國很快到了,他們走的是貴賓通道,省去了漫長的等待時間。

一進去,映入眼簾的就是許多巨型的建築,龐大的宇宙飛船,蜿蜒盤繞的過山車,躍起的大海豚,搖晃的海盜船,各式各樣的遊樂項目令人目不暇接。

不過最出名的還是其中的海洋館,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人影綽綽,非常熱鬨。

小滿腿腳不方便,又帶著媽媽,不太適合玩那些過分刺激的遊樂項目,於是三人就往海洋館這邊來,先是長長的水下通道,一條寬敞的走道上邊都是遊動的海洋生物,七彩斑斕,令人移不開眼睛。

“哇哇,寶寶你快看,好漂亮。”

女人被魚類徹底吸引,眼睛癡迷地盯著玻璃牆裡的的魚群,還不忘拉住自己的兒子也讓他瞧瞧。

這裡頭的魚類很多,但是兩人一致認為小醜魚是最漂亮的,就是小小隻的,身上有各種顏色的斑紋,胖乎乎的那種魚。

他們母子倆指著尼莫偷偷咬耳朵,宣布它不是小醜魚,而是小美魚的時候,顧矜芒哢嚓一下按下了快門。

拍立得裡長發披肩的漂亮女人和氣質乾淨的溫順少年,相似的琥珀眸子望向鏡頭,笑得格外燦爛,身後的背景是蔚藍色的海水和可愛的胖魚群。

那一瞬,畫麵內外的三個人都像是被定格成了永恒。

三人在海洋通道逗留了很長的時間,直到顧矜芒說裡邊的風景會更加美妙,小滿和媽媽才依依不舍地跟小醜魚告彆,走入了水母館。

水母館很大,一整麵透明的玻璃牆,約有四米長,一層樓那般高,碧藍色的水幕漂浮著大小不一的水母,閃耀著不一樣的色彩,似無數盞同時亮起的璀璨燈火。

小滿湊近了去看,被它們帽子一般的頂部和長長的觸須所吸引,鮮豔的色彩萬般奪目,如同肆意切換的燈光。

海洋這樣深邃黯淡的領域,竟也能孕育出這般絢爛奪目的生命,他深深地為之著迷,思索著回去要用畫作記錄下來。

“很神奇吧,”顧矜芒站在小滿身側,淡淡開口,“這樣深沉的一片海,竟然也會擁有這般童真的時刻。”

“是的,就像童話。”小滿點點頭,水母的光落在他的眼睛裡,就像他的眼睛裡也住進了一個童話,他轉過臉來,眉目清朗,嗓音溫潤,“很像你,顧小芒。”

“哦?”高大的男人來了興致,深沉的眸子將拋下謎題的少年身影鎖住,“小滿哥哥,說來聽聽。”

“這樣無聲的一片海,旁人看來寂靜森冷,一時不察就會被吞沒其中,”小滿指著那些耀眼的生物,像是狡黠地抓住了神秘的證據,“但是隻有我知道,它的世界裡藏著童話。”

“顧小芒,你既是深海,也是童話。”

“隻有我能看見。”

周圍人來人往,來去無痕,隻有梁小滿站在顧矜芒身旁,用篤定而輕柔的喃語在他的心中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第069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寶寶, 我要去那邊!”

女人見兩人呆在原地,兩兩相望,她不懂他們之間湧動的情緒, 隻知道要趕緊去下一個好玩的地方,一個勁地推著小滿往前走。

前邊就是整個海洋王國的重點項目,曾打破多項世界紀錄的海洋館。

一入眼就是鋪天蓋地的魚群和淺藍的海水,就連深海的植被都被儘數搬運了過來,五彩斑斕的珊瑚,似繁花般生長的海藻, 成群結隊的小魚, 就像是走進科學裡神秘的海底世界。

電視裡的場景突然出現在眼前, 無不令人驚喜萬分, 不斷讚歎造物者之偉大,人類麵對這盛大的海底畫卷, 愈發覺得自身弱小, 不自覺地生出強烈的敬畏之心。

“寶寶, 你看!”

“有美人魚!”

穿著粉色抹胸的女孩搖曳著長長的人魚尾巴, 水下的妝容依然精致, 臉上裝飾的鱗片以假亂真, 儘職儘責地裝點著孩童的夢。魔鬼魚長得像一塊很大的毛毯, 在海洋裡飛來飛去。白鯨是最可愛的,長得討喜溫順, 可是小滿卻看到它悄咪咪地跟在拍照的小孩身後, 故意嚇唬他們,齜著大牙看那些孩子嗷嗷大哭。

海洋館是屬於孩子的夢。

小滿看著那些哭泣的孩童, 都沒有超過五歲,被嚇到了還是奶聲奶氣地要自己的家長抱。

想起他這般大的時候, 也曾做過這樣的美夢,夢裡爸爸媽媽找到了福利院,把他帶回了家,他們跟最尋常的一家人一樣出去玩,爸爸把他舉上了高高的頭頂,他能看到很高很廣闊的世界,媽媽會溫柔地撫摸他的頭發,在他哭泣的時候擁抱他。

這個夢持續了好多好多年,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釋懷了,原來根本不會有正常的爸爸,也不會有正常的媽媽。

若是換做今天之前的他,會為此感到傷心失落,可是就在此時,他忽然不感到遺憾了。

宇宙太廣闊了,人類是如此渺小,這些所謂的缺憾放在歲月的洪流裡都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珍惜眼前,珍惜身邊人。

想到這裡,他轉頭去看顧小芒,巧的是,顧小芒也正偏頭看他,他鼓起了勇氣說道,“小芒,我們三個人合個影吧。”

就這樣攔了個路人幫忙拍照,路人也不太會,但是架不住三個人都長得好。

以夢幻的海底世界作為相片背景,有微笑的白鯨,美麗的人魚,遊曳的魚群,小滿被幸福簇擁著,笑得靦腆羞澀。

三人就這樣逛到了傍晚,在海洋王國配套的酒店下榻,用了晚餐,顧矜芒定的是最高層的總統套房,一整麵的落地窗能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

遠處的海塔燈火寥寥,烏藍色的海水和近處造型誇張的遊樂設施,形成兩個世界,一麵是寂寥冷清,一麵是絢爛熱鬨,深藍的海麵上隻有伶仃的幾艘漁船,而海洋王國之內,人影綽綽,燈火通明,孩童的歡笑聲彙聚成了一片海洋。

煙花秀將在夜晚的八點舉行,其實就算呆在套房裡,也有極佳的觀賞位置,但是顧矜芒見小滿看著底下的人群有些躍躍欲試,便也就沒再堅持一定要留在房裡。

位於王國中心的廣場已經聚集了不少的遊客,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八點的到來,小滿他們下來的時候,將將就要八點,等待的人群已經按捺不住,從幾個人嘴裡的細碎的倒數,變成了震撼人心的聲浪。

“十”

“九”

“八”

“”

“三”

“二”

“一”

小滿也被這種高昂的情緒感染,跟著默念起來。

在八點來臨的那刻,先是一聲銳響,一串藍色的光束拖著長長的尾巴,竄向天空,隨後就是煙火炸裂的聲音,有無數的花簇在空中盛放,凋零之際又化作一顆顆寶藍的碎鑽,那般近,紛紛落在歐式城堡的尖尖上,美得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人在最歡愉的時刻,總會不自覺地看向自己最愛的人,而幸運的是,當小滿笑著望去,總能發現顧矜芒也在望著他。

耳朵裡都是煙火迸發的爆裂聲和眾人的歡呼尖叫,顧矜芒伸出手,微涼的手掌輕輕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小滿微微仰頭,看著麵前人穠豔精致的五官,忽然覺得此刻的顧小芒有些陌生,太過於矜貴耀眼,不像現實中會出現的人,更像是從城堡裡走出來的王子。

他深邃的眼睛裡不僅裝入了璀璨的煙火,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小滿看不明白,可他也在此時變得很奇怪,耳朵發燙,心跳好快好快,像是沉寂了多年的情感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如同被皚皚冰雪覆蓋的山巔噴發出的滾燙熔漿。

像是為了彼此的靈魂更為貼近,自然而然地,高大的少年微微俯身,他那張漂亮的臉離得越來越近,小滿沒有拒絕,輕輕地踮起腳尖,甚至在一瞬間有種閉上眼睛的衝動。

果然人類在觸碰幸福的時候,任何方式的親近都是被默許的。

這是個極具浪漫的夜晚,漫天綻放的煙火,童話裡絕美的城堡,喧囂雀躍的人群,曖昧的氛圍中,心存愛意的人總是情難自抑,荷爾蒙急速飆升,就在漫天繁花的見證下擁吻。

可瘋癲的女人無法感受到這些,她出於做母親的本能,竟憑著對世俗僅剩的淺薄認知,硬是將忍不住靠近的兩個男孩給強行分開了。

“寶寶!”

先是媽媽的身體靠過來,強勢地介入兩人之間,她抓著小滿的胳膊,轉過頭,充滿敵意地看著顧矜芒,猶如母雞護崽。

煙花秀在此刻結束,最後一顆藍鑽跌落的時候,依稀還能聞到火石的焦味,空氣徹底冷了下來,遊樂設施的燈光陸續熄滅,嬉鬨的人群笑鬨著遠去,那些懵懂青澀的少年心事都隨著這晚的風消散了。

第07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像是有什麼東西悄然地改變了, 又像是沒有,回酒店的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甚至沒有像往常那樣拉著手。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但煙花綻開那一瞬間的激蕩,卻是被埋藏到了心底,不曾消失。

莫名的尷尬橫亙在兩人之間,反倒是偶爾清醒又陷入瘋癲的女人昏昏欲睡,一到酒店就睡下了,連澡都沒洗。

女人睡在右側的客房, 小滿給她掖好被子, 關了燈, 把門輕輕地掩上, 就見到客廳裡所有的燈火都打開了。

頭頂的歐式吊燈如蓮花綻放,垂下透明的水晶珠串, 明黃色的燈光照得人頭昏腦脹, 顧矜芒陷在柔軟的真皮沙發裡, 正偏頭眺望著遠處海上的漁火。

角落的桌燈發出暖黃的光暈, 都儘數落到他的身上, 蜷曲黑發下是深邃的眉眼, 身上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褲, 襯衫上的金絲紐扣晃出菱形的光影。

他就這樣坐在繁華奢靡的景致裡,愈發像個中古世紀的王子。

世間的美人, 光是這樣安靜地坐著, 就讓人忍不住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深怕褻瀆了此刻靜謐美好的意境。

小滿就是這樣想的,他靜靜地站在原地躊蹴了一會兒, 不敢出聲。

而顧矜芒像是有了某種神奇的感應一樣,將視線從窗外收回,冷淡的神色在一瞬間融化,變成了蕩漾的春水,笑著拍拍身旁的位置,柔聲道,“小滿哥哥,你到這邊來。”

這是個偏小的沙發,兩個男孩坐上去,難免有些擁擠,顧矜芒說是讓小滿坐他旁邊,可當小滿走到跟前了,他便是將整個沙發都霸占起來,隻將羸弱的少年抓到了腿上,像往常戲耍寵物那般親昵。

說來非常的奇怪,這樣逾矩的舉動他們之前就做過無數次,在幼年時期,乃至今夜之前,都顯得稀鬆平常。

可是到了今夜,似是有什麼東西悄悄地變化了,興許是暖黃的光束過於曖.昧,室內的暖氣過於充足,顧矜芒身上太香,才會讓小滿感覺呼吸急促,耳朵如同火燒一般炙熱。

不能這樣,這樣太奇怪了,得分開些距離,這般想著,小滿的眼睛落到沙發前的茶幾上,厚重的檀木桌放著豐盛的果盤和零食,最紮眼的是濃豔的葡萄酒搭配著細長的玻璃杯,他從沙發上下來,不動聲色地坐到鬆軟的毛毯上,硬是找了個話題。

“小芒,這裡怎麼會有紅酒?”

小滿不懂酒,但是他看著瓶身流暢的線條和瓶頸綁著的紅絲絨蝴蝶結,以及成套的高腳杯,就知道這酒應該價值不菲,那已經倒出來的半杯葡萄酒色澤濃稠如紫色的漿液。

“酒店送的。”

顧矜芒見他坐到了長毛的地毯上,也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毯子上,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他倒是沒什麼異樣,隻是順手從果盤裡抓了一把堅果,慢條斯理地剝起來。

客廳的中央空調給得很足,空氣都是溫暖乾燥的,小滿穿著白絨的毛衣,忽然感覺有些口乾舌燥。

他偷偷看了顧矜芒一眼,發現他正專心地對付著手裡的堅果,沒有留心自己這邊,才呼出一口氣,像是那些緊繃的情緒都鬆懈下來,麵上的熱意也褪去許多。

人在無聊的時候,腦子裡總會冒出許多新奇的想法,顧矜芒埋頭剝堅果,小滿自顧自地發了一會兒愣,忽然開始好奇起了葡萄酒的味道。

他沒有喝過酒,但是他知道紅酒應該是用紅葡萄釀成的,既然是果酒,那應該是酸酸甜甜的,會不會像他愛喝的葡萄汁飲料一樣可口呢?

百無聊奈的夜晚總能給人帶來無儘的好奇心,酒杯就在小滿手邊,濃鬱的葡萄香混著酒精的微醺,猶豫再三,禁不住誘.惑的少年還是抿了一口。

他喜歡這個味道,似是濃甜微苦的高濃度葡萄在口中化開,喝起來就有些刹不住車。

酒杯見底的時候,顧矜芒將手伸了過來,冷白的手掌攤開,就見到滿滿一手圓滾滾的果子,飽滿的,雪白的,像一顆顆調皮的滾球。

“吃吧,小滿哥哥。”

原來這是給我剝的。

小滿晃了晃腦袋,方才被忽視的時間裡他感到有些無聊彷徨,可是看見這些可愛的果子,卻又覺得內疚,他托著腮,很乖地張開了嘴巴。

少年皮膚生得太白,穿著毛茸茸的純白毛衣,籠在柔美的光暈裡,像希臘油畫裡懵懂又純潔的天使,眼神有些失焦,雙頰帶著醉意的粉,潔白的牙齒叼住圓圓的果子,慢條斯理地嚼起來。

“怎麼突然想到喝酒了?”

顧矜芒疑惑地皺眉,可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發燙的臉頰,微涼的指尖一落下,對方就小貓一般舒服地眯起眼睛,雙手虔誠地捧著他那隻手,輕輕地用臉頰去蹭蹭。

就像是一根羽毛輕輕地落到了心尖上,顧矜芒的瞳孔在瞬間放大,熱意從脖頸蔓延到耳尖,麵色依舊冷白如玉,可那些青春期的躁動如排山倒海般襲來,令他想起了那個被迫中斷的親吻。

應該是柔軟的,香甜的,比所有的美夢都要美好的體驗。

“小滿哥哥,你喝醉了嗎?我抱你進去睡覺嗎?”

顧矜芒的嗓音不複往日的清亮,透著極致的暗啞,他甚至舍不得把手抽回來,隻將嘴唇湊到少年耳邊,輕聲細語地提醒,像極了一連串細密的啄吻。

小滿喝的時候沒什麼感覺,隻覺得酒釀香甜可口,如牛飲水般喝得很急,紅酒的後勁上來得很快。

他沒有意識到身邊人那些翻湧隱晦的情緒,隻充滿依賴地靠著自己依賴了許多年的人,毫不設防地,甚至不舍得鬆開對方的手,像幼獸撒嬌。

“嗯嗯,是要睡覺了。”

“耳朵好癢哦。”

“困困哦,我好困困哦。”

初次喝酒的人根本無法預料自己酒醉後的反應,小滿也是。

他半眯著眼睛,定定地盯著眼前的酒瓶,嘴裡砸吧了兩下,像掉進了蜜罐裡的貓,甜蜜得不行。

下一秒,他就感到身體懸空,抱著他的人有著勁瘦有力的臂膀,是最親愛的顧小芒,他對這樣的懷抱沒有異議,而是將愈發滾燙的臉頰貼在男人堅實的肩膀上,似一隻脆弱愛嬌的小貓。

穿過長長的走道,就是最左側的客房,是套房裡最大的房間。

剛入住的時候,兩人都沒有分說自己住哪個房間,但是小滿知道顧矜芒總會把最好的留給他。

就像此時此刻,微濕的海風吹拂著純白的窗紗,淩淩的月光鋪滿了種滿鮮花的露台,玫瑰的香氣若有似無,顧矜芒要將人放到床鋪上,剛彎下腰,就有纖長白皙的四肢纏上來,像勾人的蛇。

攀附的少年琥珀色的眼睛裡裝滿了瑩潤的水意,唇珠微動,手指拂過他眼下淡粉色的疤,“顧小芒,不要走。”

“很想念你。”

顧矜芒存了邪惡的心思,自然是看什麼都覺得悸動,他看著對方說完話,就如同孩童般輕聲地哭泣,如同要將許多委屈都隨著這些珍貴的眼淚流儘。

想念嗎?可是他們幾乎每天都見麵,但是遠遠不夠的,顧矜芒和梁小滿彼此都心知肚明,這樣的接觸是遠遠不夠的,心底最深的渴求,隨著煙花的盛開和酒意的催生,化作了濃重的期待。

期待的是親吻,擁抱,亦或者輾轉纏綿?不,不是的,這些都遠遠不夠。

他們要將心臟從自己的身體裡剖出來,歡欣雀躍地貼在一起,才能止住那些無法遏製的渴。

酒醉的人再胡鬨也有個限度,小滿是個乖的,捧住眼前人的臉頰,蹭了又蹭,來回許多次之後,才長出一口氣,似是貓咪吸夠了貓薄荷,終於將人放開了,很乖地閉上眼睛,像小蝦米一樣蜷起身子,眼角還掛著將掉未掉的淚珠。

“小滿哥哥,這段時間很辛苦嗎?”顧矜芒將那滴淚輕輕地擦去,似自責似憐惜,“為什麼總是不願意告訴我呢?”

可惜沒有人給他答案。

深夜的風變冷了許多,樹枝發出沙沙的晃動聲,他連忙將窗戶關上,回身見到少年的臉藏在月光中,如夢似真,淡粉色的唇珠透出酒液的潤澤,瘋狂的心跳催促著他匆匆俯下身來。

想要擁有,想要得到,心中聖潔無暇的存在,明明是那般渴望,可在即將碰到唇角的那刻,顧矜芒還是選擇將吻輕輕地落在少年的額頭之上。

“小滿哥哥,晚安,好夢。”

他輕輕地掩上了門。

第071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小滿睡醒的時候, 感覺到腦袋隱隱作痛,酒醉時的記憶徹底消失,腦中隻留下大段的空白。

他忍著頭痛洗漱完畢, 顧矜芒剛好就端著蜂蜜水進來了。

“頭痛嗎?”高大的男孩行為上細致入微,舉止卻是幼稚的,朝著小滿的腦門嘎嘣彈了一下,表情裡充滿戲謔,“你以後還敢喝酒嗎?”

“酒量這麼淺,還敢學人喝酒。”他雙臂環胸, 歪著頭倚在門邊, 等著小滿把蜂蜜水喝完, 又繃著臉開始囉嗦, “以後不準再喝酒。”

“就算要喝,”他頓了頓, 忽然想起月光下少年陀粉的臉頰和迷蒙的醉眼, 正色道, “也要在我身邊喝。”

小滿隻記得自己昨晚囫圇地喝了一大杯葡萄酒, 之後的事情卻是怎麼都記不起來了。如今顧小芒說得這般認真, 他被其語氣裡的嚴肅感染到, 不自覺地咬緊了下唇, 垂下腦袋,語氣裡充滿了懊惱。

“顧小芒, 我昨天是不是做了很多丟人的事情呀?”

此話一落, 從顧矜芒的角度,能看到他很端正乖巧的發旋, 和輕輕顫動的長睫毛,任由誰看了都不會舍得去嚇唬這麼乖的一隻貓咪。

思及此, 他輕笑出聲,正想安慰一番,那人卻像是突然想開了,猛然抬頭,就是一張最燦爛的笑臉迎了上來,杏眼亮晶晶的,頰邊是迷人的梨渦弧度,笑得如同向日葵遇見了冉冉升起的朝陽。

少年用力地點著頭,總是無條件地認同對方的觀點,“不管有沒有做丟臉的事情,我以後都不能再偷喝酒了!”

“喝酒有害我的健康!”

他握起拳頭,眼神堅定,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而且就算要喝酒,也要有顧小芒在身邊才能喝。”

“不過那個葡萄酒真的好喝呀。”他一邊感慨,一邊饞貓一般地砸吧砸吧嘴。

顧矜芒快被他這個饞樣氣笑了,“以後又不是沒有機會喝了,隻要我在,想喝隨時能喝。”

“可是。”

“那個酒,感覺很貴。”

少年說這話時,一瞬間沒有了方才的靈動,整個人都變得灰撲撲的,像是璀璨的寶珠忽然變成了一顆不值錢的石頭。

這話若是放在以前,小滿是不可能會說的,顧家和顧矜芒從來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在顧家的吃穿用度和顧矜芒一般優越,不論他願不願意,人人都得稱他一聲少爺,而顧矜芒,更是恨不得將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給他,容不得他有一絲一毫的機會說出自毀之語。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是顧家的養子,陳大壯門口貼著的催租告示明晃晃地告訴他,日後的時光,就連遮瓦之地都成問題,更何況這些美酒佳肴,風花雪月的享受?

顧矜芒是世界的寵兒,他擁有許多,自然無法明白小滿的苦楚,於是小滿在吐露了心聲後,深覺自己說錯話了。

明明兩顆心原本貼得很近,可當境遇一換,人心就剩下了猜疑膽怯。

小滿想到這裡,隻覺不該這樣言語,急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張地想要解釋,可是解釋什麼呢?

說“我沒有讓你買給我的意思”嗎?

但是這句話落在旁人口中,何嘗不會淪為一種變相的暗示?為什麼自己要說出這樣的話呢?難道人類一旦落入窘境就會變得敏感脆弱,不堪重負嗎?

小滿覺得是的。

從前他擁有許多的時候,除了擔心先天的殘疾,畫畫,和顧小芒,其餘的瑣事都不在他操心的範疇裡。

可那天夜晚他抱著顫抖的母親,帶著她挨家挨戶地詢問租房的價格時,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讓他變得疲倦,而貧窮讓他變得壓抑,難受。

原本他還可以修飾一二,可窮酸的境地總會帶來局促又不合時宜的話語。

此時,他尷尬地站在原地,任由冬日的冷風吹動他裸|露的手臂,周身泛起了陣陣的雞皮疙瘩。

是令人冰凍的靜默。

顧小芒會嫌棄自己嗎?市儈,膽小,愚笨的人,換做自己也不會喜歡吧。

要不還是道歉吧,說自己不該說這樣掃興的話,這樣是否更容易被接受呢?

他左思右想,手指都要摳破了,顧矜芒越是沉默,越是讓他感到心驚肉跳,如同把心臟放在熊熊的烈火上烤炙。

可忽然間,顧矜芒沉默地走開了,如同最終的審判還是落到了身上。

小滿的視線忽然變得模糊,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不會再說那樣的話,他會乖乖地點頭,期待著和顧矜芒的下次。

永遠不要在重要的人麵前試圖展示自己的醜陋市儈,他終究是學到了這個可怕的教訓,應該要如何彌補呢?

也許自己應該笑著說開玩笑的,下次我請你喝,沒錯,先記住這個酒的外觀,然後存一段時間的錢,找個合適的時機,做出妥帖的邀請,這樣顧小芒就會忘記自己今天的冒失。

“為什麼小滿哥哥總是喜歡說這種令人生氣的話呢?”

說話聲幽幽響起,是去而複返的顧小芒,厚實的羊羔毛外套罩了下來,驅散了身體的寒意,顧小芒明明比小滿小上一些,卻老氣橫秋地長歎口氣,拍拍小滿的腦袋,像是拍拍一隻不聽話的小貓小狗。

先是微涼的指尖撫上瘦削的下頜,顧矜芒沒有料錯,果然摸到了滿手冰涼的淚水,那些他極力愛護的淚珠順著通紅的眼圈滑落,落入癟著的嘴巴,就連哭,也像個孩子。

他將暖和柔軟的外衣給多愁善感的少年穿好,又將人按進了自己的懷抱裡,試圖用體溫去消化掉那些自卑陰鬱的情緒。

他始終知道自己不是梁小滿,他沒有殘疾,他很健全,甚至是世界的寵兒,對於那些出生就帶來的敏感孱弱,他無法感同身受。

可是他珍惜小滿哥哥的每一滴眼淚,他的脆弱,多疑,堅韌,燦爛,都是小滿哥哥的一部分,這些矛盾的種種,組成了完美的小滿哥哥,而他永遠願意守護小滿哥哥的所有。

擁抱是緊密的,猶如兩顆心毫無縫隙地貼緊,他等到小滿的情緒逐漸平複了,才將那漂亮的小臉從臂彎裡挖出來。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小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的不適時又無來由的憂傷,卻聽到顧矜芒珍重地開口。

“小滿哥哥,有沒有一種可能?”

“嗯?”

他好奇地抬眼,就見到美貌的少年眼瞳中倒映著自己,正流淌著淺淺的水波,額前的劉海被風微微吹動,精美得像一幅畫,他湊近自己的耳廓,用最輕的言語訴著衷腸,“在我這裡,你永遠最珍貴。”

第072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從小滿來到這個世上, 許多稱謂就緊隨其後,如影隨形,比如福利院的孩子們叫他“小瘸子”, 比如趙小成叫他“小廢物”,又比如陳大壯叫他“傻子”。

在沒有顧矜芒的歲月裡,他步履蹣跚地行走,直到遇見了顧小芒,他試著走快幾步,努力地跟上顧小芒的步伐。

可到了後來, 他選了媽媽, 這是他覺得極度錯誤卻又必須執行的決定, 他知道自己是個垃圾, 是個辜負真心的壞蛋,他極度害怕被顧小芒厭惡, 卻又忍不住露出自己的醜態, 試圖被理解。

可現在顧小芒說了什麼?

他說, “你最珍貴。”

他曾經想過許多種可能性, 昔日好友分道揚鑣, 層次不同漸行漸遠, 但是顧小芒這樣說, 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一種巨大的感動抓住了他。

人的一生就是一些不斷的重複加上少數令人終生銘記的瞬間,小滿忽然覺得這就是他必須珍藏的瞬間, 足以讓他墮入深淵的時候始終記起一些貪生的美好。

這是屬於小滿的美好瞬間。

他伸出胳膊, 用力地回抱著顧矜芒,就像是奔波半生的拾荒者, 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顆寶石。

海洋王國再好玩,也有賞完的時候, 到了這天的傍晚,夕陽染透了橘色的海,礁石在海中央孤苦伶仃,三人看著日頭落下,喧鬨過後,是帶著潮意的海風,人群散去,風漸冷,海上的漁船也沒了幾隻。

但是顧矜芒卻很雀躍,他接到了電話,管家已經挑選出最合適的護工,已經在彆墅就位,這樣一來就沒人跟他爭搶小滿哥哥了,了卻了這一樁心事,讓他眉眼都帶著笑。

長款的風衣襯得他像個模特,海風吹動衣擺,帶走了他骨子裡透出的那種冷,反而顯得他溫潤如玉,“接下來,小滿哥哥,你想去哪裡玩呢?”

他朝著小滿伸出手,做出邀請,“李叔已經給你媽媽找好了護工,放假你想去哪裡,我們都可以去,就像從前那樣。”

沒有媽媽的從前,他們像是擁有了時光的寶物,時間就像海麵上的沙子,可以肆意揮霍,毫不心疼,可是小滿知道現在不行,他有許多稿件沒有畫,沒有存到租房的錢,房子也沒有著落,怎麼去玩?

可是顧小芒說媽媽會有人照顧。

但是媽媽不是顧小芒的媽媽,這是他的媽媽,也是他的責任,他做不到厚著臉皮享受顧小芒對他媽媽的付出。

“還是不要了,小芒。”他沒有跟往常那樣將手放到顧小芒的掌心,而是咬著下唇,很堅定地拒絕了,“媽媽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想辦法的,總不能一直老是麻煩你。”

這番話,他覺得很客套,這不該是他和顧矜芒之間該說的話。

於是他扯出一個笑,感激道,“這兩天在這裡玩得很開心,但是我們還是得回去,不然我爸爸會擔心。”

他和媽媽消失了好幾天,陳大壯沒有給他打過電話,這個理由很蹩腳,立刻就被顧矜芒拆穿了。

“他既然擔心,怎麼都沒有給你們打過電話?”

“小滿哥哥,什麼時候你和我之間,也生出了你我?”

少年高大俊美,寬厚的肩膀能撐起一片宇宙,可是他問出這些話時,垂著腦袋,頎長的身影在海風中蕭瑟,仿佛就要被風吹倒,語氣裡帶著無聲的控訴。

小滿不說話,也不敢看他,隻將視線落在玩沙子的母親身上,海浪沒有了光,失去了溫度,都變成了灰色。

緘默本身就是答案。

可是顧矜芒不懂,他才十七歲,被鮮花環繞的他,慣於用上位者的角度思考問題,他有錢,有人脈,有力氣,這個女人需要照顧,我就給你找護工,需要房子,我就給你弄個房子,這些對於富家子弟來說,往往都是信手拈來,唾手可得。

他不理解小滿這種無聲的拒絕,不解讓他急躁,慌亂,甚至忍不住想要戳穿麵前人那個站不住腳的謊言。

從陳晨那邊要回來的手機,沒有響過一次,他原本打算等假期結束再給回小滿哥哥,可是他卻在這時候拿了出來。

海水的溫度漸冷,他的臉色也透出冷硬,唇畔的笑意凝滯。

“你在陳家真的過得好嗎?為什麼你爸爸擔心你,卻從來不給你們打電話?為什麼你的手機會落到你弟弟的手上?”

“梁小滿,你真的過得好嗎?”

這一聲聲的質問落下,海浪聲濤濤,像是無數聲浪在討個公道。

能用什麼理由來辯解呢?當你撒了一個謊,就要用千百個謊言去圓它,小滿不知道要怎麼說。

他隻是神色呆滯地躲避著視線。

海上的月亮從雲裡爬出來了,媽媽的城堡快要建好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可能是月光照得他眼睛分外地癢,就使勁地笑了笑。

“是啊,他們是對我不好。”

“但是,我這輩子,難道就死皮賴臉地靠著你嗎?”

“靠你幫我把手機拿回來,靠你養活我和媽媽,靠你照顧我媽媽,靠你供我上學,供我生計?”

“我是個殘廢,但是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我不想,”他看著媽媽為做好的城堡鼓掌,孩子氣地抹去眼下的眼淚,“我媽媽也不想。”

顧矜芒經常看到梁小滿的眼淚,小滿哥哥是個很愛哭的人,哭能宣泄他那些脆弱敏感的情緒,可是這次不同,這次就像上次他拒絕當自己的小貓一樣,這樣的小滿哥哥有種動魄驚心的美麗。

殘缺的右足籠在月光下,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短處,一瘸一拐地走向自己的母親,光潔的臉上有瑩潤的月色,也有潮濕的淚痕,眼睛是紅的,眼神卻是很明亮的,很倔強的,像個美貌又不屈的戰士。

他像是看到了過往的自己,忽然就對眼下這一切釋然了,顧矜芒,既然他永遠不會是你籠中的鳥雀,那麼還不如給他助力,幫他成長強大,獨當一麵。

想通了這一層,心裡反而不像方才那般偏激地想要毀滅一切,更是揣著萬分的好意盼著對方能接受。

依舊還是走到了小滿身旁,顧矜芒摸了摸鼻子,難得地展示了作為弟弟的乖巧,“小滿哥哥,那你後邊是什麼打算呢?”

他跟著小滿一起坐到了沙灘上,看著瘋女人用鏟子拍著沙堆,自然地詢問。

“我知道你不想成為我的負擔,但是我從未那樣覺得。”

“負擔是個很負麵的東西,意味著沉重和丟棄,但是小滿哥哥對我來說,是禮物,是天使,是蜂蜜。”

“總歸是不一樣的。”

但是他也知道無法撼動小滿內心的想法,於是他偏過頭,退回到朋友的位置,朝著小滿眨了眨眼,“我能知道小滿哥哥的偉大計劃嗎?”

小滿被說得耳熱,他哪裡有什麼“偉大的計劃”,他的計劃樸實而艱辛,不是什麼轟動世界的壯舉。

可是顧矜芒這樣說,就像是在討論孩童時候共同找到的秘密基地,隻有他們兩人知曉,他盯著對方俊朗的眉目,也忍不住剖出真心。

為了掩飾緊張,他玩弄著手中的沙子,儘量雲淡風輕地說出自己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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