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繩左手刀與混鐵棍相撞,隻覺對方棍中那股渾厚彈力,一直震蕩至握刀的手腕。
若不是他這把刀的刀脊厚重,分量同樣不輕,隻怕當場便要折斷。
連繩的左手刀隻一拚便難以凝勁,可鐵棍依然餘力未消,點向連繩頭臉。
此人的武功,竟然到了這樣的境界?!
連繩的麵皮雖然繃得住,一對白眉卻難以抑製地抖動起來。
雖然剛才就有猜測,但這一交手,連繩才真正確認,眼前這個過分年輕的俊秀青年,果真是一位四次煉身,銅皮鐵骨裹鋼筋的巔峰大拳師!
大拳師煉身的修行,大致可以分為皮、肉、筋、骨,四大煉法,根據拳術種類、個人稟賦的不同,不分先後。
武道煉法依托於打法,每一次煉身,都是拳法與煉體的結合,想要成就四大煉,至少需要通曉四門拳術。
而且,因為皮肉筋骨本為一體,一者突破,便會帶動其餘部分水漲船高,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再次煉身,難度就會更大。
所以,想要四煉圓滿,不僅需要非凡的身體天賦,也需要超絕的拳術領悟力。
由此可知,徐行能在這個年紀,便完成四次煉身,究竟是何等驚世駭俗。
這種人,真正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武道大材。
想到這裡,他眼中不由得射出怨毒的光,驀然怒吼一聲,身形一轉,彩繪披風旋開,宛如一朵五顏六色的蓮花綻放。
披風之下,連繩右手單刀順勢劈落,格住鐵棍前端,連環兩刀,終於將徐行的棍勢稍微止住。
連繩怎會放過這種好機會,雙刀抵壓棍身,不讓徐行再次揮動鐵棍,刀身火焰燃得越發炙熱,熾意大盛。
連繩早已瞄準了徐行握住棍身末端的左手,刀身已然蓄勢待發,要將他的手腕齊根斬斷。
但,徐行的棍法乃是從戰場廝殺中磨煉出來的精髓,一招一式,都是千錘百煉,豈是如此輕易便會被破解?
他後足向後一蹭,右手掌心抵住棍尾,手腕一擰,五指撥動長棍,棍身貼著刀麵劇烈旋轉,火光紛飛。
徐行這根混鐵棍,前端乃是六菱形鐵塊,這樣一旋,就像個飛轉的鐵鑽。
就算連繩撐得住這股旋勁,他手裡的刀也絕頂不住。
所以,連繩不得不暫退一步。
他一退,徐行立馬追擊。
徐行右手反舉棍尾,以手腕為支點,將棍身吊起,棍首向下,劃出個半圓,既脫離了雙刀鉗製,又掃向連繩的膝蓋。
這種應變?!
連繩眼中驟然閃現出認真、狂熱、嫉妒的複雜神采,最後沉澱下來的,便是一股濃鬱至極、無法化開的殺意。
打法應變倒還在其次,其實最令他震撼、妒忌的,還是徐行身上那種一棍在手,便要粉碎一切的大無畏、大勇氣、大決心。
這種氣質,實在是太過耀眼奪目,令連繩由衷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真是好個大材啊!
這一刻,連繩自己都像是被刀身火焰所點燃,他憑空躍起,足底擦過徐行的棍子,跳到身後一張木凳上。
棍身如影隨形而來,將木凳掃得粉碎,連繩卻已借力再次跳起,身轉刀旋,仿佛化成一股火焰風暴,從上而下,徐行斬來。
那火光是如此熾烈,仿佛將連繩的雙目也給點燃,他從這火焰中,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連繩乃是半道出家的武人,但他根骨好,悟性高,哪怕一邊分心戲法,一邊修行拳術,都隻用了六年,便完成一次煉身,成為大拳師。
那時的連繩,意氣風發,他甚至通過拳術手段,重現了傳說中的戲法“神仙索”,為自己博得了天下第一戲法師的名頭。
奈何,也是那一年,他撞上了一個同樣驚才絕豔、不可一世的天才人物。
那人的名字,叫做轉輪王。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這一次,敗的是連繩。
轉輪王雖勝,卻極其欣賞連繩的稟賦,便許諾,若是連繩願意加入黑石,他願意傾囊相授。
並且,連繩隨時都可以向他挑戰,若是勝了,便能取代他的位子,成為黑石的新首領。
連繩不是個肯認輸的人,他雖然知道,轉輪王是想拿自己做個磨刀石,卻也欣然應允,成為黑石的元老人物。
可他自加入黑石以來,卻從未勝過轉輪王哪怕一次,且差距到一百次失敗後,連繩甚至已提不起挑戰的勇氣。
他知道,自己敗了,徹底敗了。
這一敗後,連繩的心氣一瀉千裡,甚至在衝擊宗師關卡時,不能誠心正意,最終走火入魔,險些內臟出血而死。
好在,轉輪王參悟達摩遺體已有所得,又有號稱“朝中拳術第一”的小閣老、“仙官”嚴世藩出手,輔以剿滅武當山時收獲的秘藥,才讓連繩保住了性命,更保住了修行武道的可能。
連繩也的確爭氣,不僅沒有徹底消沉,反而勇猛精進地將武功練了回來。
但從那天起,他的心底便產生了一種難以平複的變化,性情也變得越發偏激。
或許當初被輸掉的,不僅是連繩的拳法,還有他的驕傲和堅持。
連繩開始厭惡天才,甚至討厭拳術,武功對他來說,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種工具,手段。
他想要通過另一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那便是權力!
什麼武道與丹道相參照,什麼白日飛升,由人而仙,都是虛幻!
隻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生殺予奪的權力,才是真實!
所以,等到練回武功後,連繩便積極向朝中勢大的嚴黨靠攏。
不出三四年,他便在暗中替嚴世藩做掉了好幾個對頭,還做了好些為人所不齒的惡事。
事後,嚴世藩自然對連繩大加賞賜,更是許以高官厚祿,榮華富貴。
每每享受起這些嚴世藩送來的醇酒美人、珠寶金錢,連繩心中都會有種優越感。
因為他已明白了這人世間的真理,而哪怕是轉輪王這種天才,都仍然困於虛話中,做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可徐行方才那種不屑爭辯、一以貫之的模樣,卻將連繩深深刺痛。
他勢要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斬殺!
就連徐行都沒想到,連繩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施展出騰空刀法,要跟自己徹底拚出個你死我活。
雙腳離地的刀術,往往是孤注一擲的舍身技,一刀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斜刺裡,又一道孤影來到徐行身旁,正是蟄伏已久的雷彬。
他知道單純的飛針已很難傷到徐行,手腕一翻,從袖中取出兩根長約二尺的鐵針,旋轉著刺向徐行的頭麵。
雷彬將皮的撚勁,肉的炸勁合二為一,彙成一股螺旋突進的狂猛鑽勁,他有信心,哪怕是一塊大鐵板,也擋不住自己的穿刺,何況是人?
頭臉和下陰是人體最為敏感的兩個位置,哪怕不能刺中,雷彬也想借此乾擾徐行的感知,為連繩創造必殺之機。
生死之間的強烈刺激,令徐行的精神越發活躍、昂揚,他隻覺氣血升騰凝聚,好像要從腳底湧泉,直衝顱頂。
生死一刹,徐行竟是鬆開鐵棍,肩膀一晃,身形內縮,全身滴溜溜一轉,像是變成個大圓球,滾到了雷彬的小腹下。
雷彬的雙刺一下刺空,下意識便要回臂,撤肘,可哪裡還來得及?
徐行突然直起腰,筋絡突出皮膜,布滿周身,整個人一下膨脹,宛如巨熊晃膀,一擠一靠,硬進胯打,貼身肩撞。
這正是他傳給齊大柱的熊形拳架子,可這路拳術用在徐行手中,就像是一頭化形成人的黑熊精,驟然現出原形,架著一股惡風,晃膀撞人。
雷彬根本想不到,徐行這種拳法氣勢雄渾,剛猛至極的強人,竟然還能施展這般小巧玲瓏的變化。
隻一刹那,他便被撞得胸骨俱碎,衣袍破碎紛飛,整個人輕飄飄地飛出去,摔在地上,滑行出足足一丈遠,才停下來,氣息全無。
見徐行在這種必死之局裡,還能施展出這般變化,連繩先是一驚,複又一喜,雙刀揮舞更急,來到徐行身前。
刀鋒還未及身,徐行已被燎了半邊眉毛。
連繩在半空中起碼連軸轉了五六個大圈,這般積攢下來的力道何其恐怖。
哪怕徐行有棍鐵棍在手,也不會選擇硬接,何況是赤手空拳的現在?
所以他避。
徐行順著這股“熊形晃膀”的衝勁,腰臀撲地一擠,催動肩背,大腿,雙臂一齊用勁,像是一頭受驚的大老鼠,一下子滾了出去。
這種身法喚作“靈鼠滾油鍋”,要領隻在一句拳法行話中,筋骨鬆,皮毛攻,心意空,隻有煉皮有成的大拳師,才能施展得出來。
連繩經過多次轉身疊加的刀勁,實在是太過凶猛,哪怕他自己也難以控製,立時劈在空處,留下兩個灼紅色的正圓軌跡。
把握住這稍縱即逝的戰機,徐行背貼地麵,右腿則如滾地拖刀,倏忽彈起,斬入兩道火圈之中,直指連繩的胸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