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安筆挺地立在張進跟前,纖薄的修長玉指把玩著手裡的匕首,經了短暫的猶豫之後,他便丟開了那泛著銀輝的匕首。
“將他捆去刑部。”暗室裡漆黑一片,徐懷安終是不願在此間空耗功夫,也不願臟了自己的手。
張進的咒罵聲仍是不絕於耳,左不過是在說徐懷安多管閒事、或是不配君子之名。後來許是痛意上湧的緣故,從嘴裡冒出來的話愈發不堪。
永蘆聽得氣惱不已,瞧著是要上前去抽打幾下張進的樣子。
徐懷安卻淡聲製止了他:“不必。”
主仆兩人從暗室裡往明闊闊的書房走去,隨著一縷縷光亮的暖色籠入徐懷安的身軀時,他也終於扯動了嘴角,勾出一抹縹緲的笑意來。
“他說的沒錯,我不是君子。”
為君子者如何能肖想友人之妻?他既明了自己在意著蘇氏、心疼著蘇氏、甚至奢想著讓她為自己的妻。
起了這般卑劣的心思,他就不可能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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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悄然地走進了暗室,瞧見了那呈在桌案上的逼供刑具,和叩在刑架上半死不活的張進。
暗室裡本是徐懷安靜修讀書之地,如今卻沾染上了這濃厚的血腥之氣。
秦氏心裡既震顫又失望,立在暗室裡愣了許久的神,方才哽咽著與身旁的心腹嬤嬤們說:“你們可曾見過慎之為了個女子如此心事?”
嬤嬤起初嘴角還揚著笑,很是不明白為何秦氏如此震怒?
陸小姐在安平王府裡出了不測,世子爺為此而露出幾分雷霆震怒來,也在情理之中。
“世子爺在意陸小姐也是人之常情。他們險些就成了一世夫妻,世子爺為此惱怒而發落了這可疑的毛賊也不算什麼大事。”嬤嬤如此安慰著秦氏。
秦氏的臉色愈發灰敗。若如嬤嬤所說一般,徐懷安是為了陸夢嫣而一反常態到如此地步,她心裡自然不會如此失望。
可徐懷安分明是為了蘇氏,許湛明媒正娶的妻子蘇氏,才瘋癲顛地到了此等境地。
秦氏再難抵禦心間的哀傷,一時想到梁國公府百年的威勢名聲,兒子前路坦蕩的未來,仿佛都要隨著這難以言喻的私情而化為烏有了。
“他……他這是……大逆不道啊。”說完這一番話後,秦氏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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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寧悠悠轉醒時,蘇老太太與宗氏正守在她的床榻旁,她睜眼覷見熟悉的蓮花紋床帳,恍惚間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
宗氏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女兒身上,驟然瞧見她睫羽攢動了一息,便欣喜著出聲道:“寧寧醒了。”
蘇老太太也紅著眼去瞧床榻上的蘇婉寧,擔憂的話語聲尚未出口,方才醒轉的蘇禮便跌跌撞撞地衝到了流雲閣門前。
他跪在庭院中央,聲聲淒厲地哭訴著:“長姐不要為了禮兒傷了自己。”
蘇婉寧緩了許久的神,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安平王府。昏迷前的記憶撞入她的腦袋,她猛然憶起胞弟與陸夢嫣在火海裡纏抱在一起的景象。
她自己嫁去鎮國公府後日子過的一團亂麻。與夫君許湛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隻靠著持正穩重的心緒磨著自己的性子。
若要說句難聽的話,她如今在鎮國公府的日子和行屍走肉也沒有什麼區彆,無非是她能喘息,而死屍不能罷了。
弟弟蘇禮是鮮衣怒馬、處處透著勃勃生機的少年郎,如此年歲,正該是尋個合心意的閨秀成家立業的時候。
蘇婉寧傷心到幾近昏厥,對胞弟的愧疚已然遍布了整個心池。
蘇老太太最了解嫡孫女的品性,當下便溫聲勸解她道:“陸中丞家的小姐品貌德行都尚佳,這事是我們安平王府占了便宜。”
宗氏笑盈盈地端來了一盞溫溫熱熱的燕窩,笑著與蘇婉寧:“如今你什麼都不要管,隻顧著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就是了。”
周圍的丫鬟和婆子們都衝著蘇婉寧柔意一笑,尤其是蘇老太太與宗氏,更是笑得眉眼彎彎盈盈如天上月一般。
女子成婚有了子嗣方才算是在夫家站穩了腳跟,蘇婉寧在鎮國公府過的艱難,如今被太醫診出了有孕,自然是件好事。
蘇婉寧怔惘般地抬起頭,仿佛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爍得未曾回過神來。
蘇老太太隔著雕窗瞧了眼跪在庭院裡的蘇禮,心裡知曉孫子早已有了中意的閨秀,那閨秀是五品小官家的庶女,出身雖低微了一些,可卻是個知書達理、端莊懂事的好女孩兒。
人生在世講究緣法,禮哥兒與那閨秀之間卻了點緣分。
“把二爺扶起來吧,等明日他身子養好些,咱們便該去陸中丞家提親了。”
蘇婉寧默然無語,因祖母與娘親都為了她有孕一事而萬般高興,連帶著她心裡對這孩子也生出了幾分期盼來。
興許有了孩子以後,許湛便能收一收那風流的性子。
隻是她已對許湛抱過太多次期望,回回都隻能得到些失望。
她已不敢再去奢求。
“這事是孫女的錯。孫女也知曉禮哥兒不想娶陸家小姐,隻是……”蘇婉寧心裡又委屈又難過,一時便眨動著那雙霧蒙蒙的明眸道。
她一落淚,宗氏的心就仿佛被人用匕首割過一般疼痛難忍,立時也哀哀戚戚地說:“哪裡有這麼多想娶不想娶,禮哥兒是個懂事的孩子,王家的雯姑娘也是通情達理的孩子,她們這一世少了點緣分,隻盼著來世能修成正果。”
蘇禮正巧被婆子們扶著走向流雲閣的正屋,驟然聽得母親的話語,心裡甚是悲愴。
可他想到長姐心裡的苦楚,便又隻能將這悲愴壓下來,改換著一副喜氣洋洋的麵容,撩開簾子,走進流雲閣的內寢。
“長姐安心養胎,等過些時日弟弟大婚時,你得帶著小外甥來與我賀喜才是。”蘇禮笑著湊到了蘇婉寧跟前,滿臉揣著笑道。
蘇婉寧托著病容朝他招了招手,蘇禮便走到了蘇婉寧的床榻邊,如幼時那般承歡在長姐的膝下。
“是長姐的錯。”蘇婉寧哽咽著說了這樣一句話後,眼瞧著便要落下淚來。
蘇禮連忙攥住了她的手,笑著道:“弟弟得了這樣好的一樁婚事,長姐何錯之有?”
宗氏也心疼女兒,便順著蘇禮的話道:“禮哥兒說的沒錯,這事與你有什麼乾係?你如今隻要想著好好養胎就好了,其餘的事不必操心。”
一家人都顧念著彼此的心緒,親人們不願蘇婉寧傷心,蘇婉寧也為弟弟的婚事而愧怍難安。
此情此景之下,若再說那些剜心的話語便隻會徒增傷悲。
好在也不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起碼蘇婉寧有了身孕後,在鎮國公府的處境會好上許多。
“一會兒天色該黑了,我的意思是今夜你和姑爺就留宿在安平王府,想來你那婆婆也不是個蠻不講理的人。”蘇老太太道。
蘇婉寧自嫁去鎮國公府後回娘家的次數簡直是屈指可數,聞言她心裡自然萬般樂意,隻是擔心許湛不肯。
蘇禮瞧出了長姐臉上的擔憂,便拍著胸脯道:“姐姐放心,我這就去與姐夫說,保管他答應。”
他五歲開始便跟著本朝第一武師學拳藝,若論拳頭上的本事,整個京城的紈絝子弟加起來都不夠蘇禮打的。
宗氏聽聞便笑罵了蘇禮兩句,最後才說:“好好與你姐夫說話,你姐姐還仰仗著他過日子呢。”
打發走蘇禮後,蘇老太太才細問了一番白日裡的火災,蘇婉寧便將玉華公主的籌謀以及她為了保全安平王府而縱火避禍的事統統告訴了蘇老太太與宗氏。
蘇老太太哀歎一聲,話裡的怨怪之意隻朝著廂屋裡的蘇其正。
一屋子的落寞氛圍,直到外間走來個剛留頭的小丫鬟,笑著朝主子們福了福身,道:“老祖宗、王妃,梁國公世子爺在門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