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義絕(2 / 2)

端木緋不亦樂乎地過著“養傷”的日子,直到三天後,從曉然堂下課回來的涵星衝到了小書房裡告訴她說:“緋表妹,你可聽說了?章大夫人向父皇提出了要與夫義絕。”

涵星如玉的小臉上掩不住的唏噓與慨歎。

所謂“義絕”,就是夫妻一方謀害弑殺對方的親長,或者夫害妻,妻害夫,又或者夫妻一方與對方的親長通奸等,都視為夫妻恩斷義絕。

義絕與和離不同,“和離”秉承的是“以和為貴”的原則,夫妻雙方和議後,由丈夫簽下放妻書,夫妻和平地分開,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乾。

而義絕卻是單方麵的,多由妻子一方提出,上報官府,由官府判定夫妻分離,從此互不相乾。

涵星理了理思緒後,把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今日皇帝去曉然堂看她們上課,下課時,涵星與皇帝一起離開,就見戚氏候在了院外,向皇帝正式呈上了義絕書。

皇帝當然不會把義絕書給涵星看,所以涵星也不知道裡麵具體寫了什麼。

回想著這幾日發生的這些事,涵星的神色更為複雜,敬佩地歎道:“章大夫……不,以後該叫戚夫人了,她還真是當斷則斷!”

端木緋左手拿的書冊停在了半空中,須臾,她把書冊放在了手邊的方幾上。

涵星一口氣灌了半杯的溫茶,問道:“緋表妹,你覺得這事能成嗎?”

大盛朝百餘年來不乏男子借著七出休妻,也偶有男女因夫妻失和而和離,而這“義絕”雖在寫在大盛律例上,卻很少有人真的去實施。

端木緋呷了一口熱乎乎的碧螺春,緩緩道:“這件事沒那麼容易。”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皇帝一時半會兒不會答應的。

端木緋的眸色漸轉幽深,神情沉靜地看向窗外。

義絕可不是這麼容易的。

戚氏提出義絕時,並沒有忌諱周圍還有其他人,畢竟她既然決心義絕,對她而言,彆人早知晚知都會知道的。

這件事仿佛憑空炸下一道旱雷,驚得不少人都反應不過來,雖然他們從這些日子章家夫婦倆先是在翠風亭大吵一架,之後戚氏又匆匆搬離了鴻濤軒,早知道章家夫婦倆出了什麼問題,卻沒料到竟然鬨到了義絕的地步!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消一個時辰,行宮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眾人或是震驚,或是好奇,或是等著看好戲,或是不以為然,或是好奇。

眾所周知,無論是休妻、和離還是義絕,其實都是建立在夫為妻綱、男尊女卑的基礎上,對女子來說,都是不公平的。

這個世道,女子艱難,若是能過得過去,誰會想要與夫家義絕。

畢竟就算義絕,那也免不了一個“棄婦”的名聲,說得再難聽點,怕是比寡婦都不好再嫁,因此但凡女子提出義絕,必然是夫家行事無視人倫規矩,欺人太甚。

大盛曆史上真正成功的“義絕”恐怕還不超過一個手掌。

眾人在茶餘飯後,對此事議論紛紛,各說各有理:

“我看章大夫人性情溫雅疏朗,行事磊落,她會提出義絕,必然是忍無可忍了!”

“一定是章家對不起章大夫人!”

“說來按照律例,義絕也不過這麼幾種原因,章家、戚家的親眷都不在此,想來與此無關……莫非是那章文軒不義,想要害章大夫人?!”

“不至於吧?……我看啊,沒準是章家犯了什麼大事!”

“章家這些年又不在京,能犯設麼事?是有八九是那章大夫人多年無子自慚形穢吧?”

“……”

章家雖是四大世家之一,聲名顯赫,但是這行宮中能隨駕來避暑的人不是皇親國戚,就是朝中重臣以及其家眷,他們也不在乎章家的家世,議論起來,毫無顧忌,各種揣測層出不群,各色流言很快就在行宮中傳得沸沸揚揚。

自然也難免傳到了章文軒和章若菱耳中,章若菱已經完全不敢出門了,她能做的就是一次次地勸父親去好好勸勸嫡母。

章文軒何嘗不想呢,短短幾天內,他已經去香竹苑找了戚氏無數次,但次次都被拒之門外。

在那日章文軒擅闖香竹苑毀了楚青辭的畫又推倒了端木緋後,舞陽乾脆做主撥了幾個內侍給戚氏守門。

那些內侍得到了提點,知道章文軒不長眼,摔著了岑督主的義妹,對他全沒好臉色,一看到就哄人,若是哄不走,他們就直接連拽帶拖,把人給拖走了,以免得叨擾了戚夫人。

在又一次被兩個守在香竹苑的內侍轟走後,章文軒神情失落地離開了。

他心裡怎麼也想不明白,這本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私事,戚氏為什麼要把事情鬨到如今這個難以收拾的地步!

難道說他們這十幾年來的夫妻恩愛、相敬相知都是假的嗎?!

回憶著過去十幾年的一幕幕,章文軒眼底浮現些許哀傷,戚氏變了,不再像過去那般善解人意了。

他真不懂戚氏有什麼想不開的,這四個孩子都是她一手養大的,和她生的有什麼不一樣,她為什麼要鬨個沒完沒了?

章文軒心情煩躁地朝鴻濤軒的方向走去。

當他經過一個池塘時,忽然看到石橋的對麵有一道眼熟的明黃色身影,步履停了一瞬。

著一襲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就在池塘對麵閒庭信步地緩行,手裡慢悠悠地搖著一把折扇,似在觀魚,又似在賞荷,一旁還跟著四五個宗室勳貴,與皇帝說說笑笑,隨侍在側。

章文軒立刻就調轉方向,快步穿過那座小巧的石橋,對著迎麵而來的皇帝作揖行禮道:“參見皇上。”

戚氏提出與章文軒義絕的事在行宮中正傳得如火如荼,這幾天,章文軒幾次跑去香竹苑找戚氏卻被驅逐的事也同樣傳開了,那幾個宗室勳貴一見章文軒,眼神中就露出幾分意味深長來,神色各異,似嘲,似笑,似歎,似鄙。

那一道道灼熱的目光看得章文軒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得疼,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

皇帝隨意地抬了抬左手,示意章文軒免禮,右手慢慢地扇著折扇,似是與他寒暄道:“章文軒,你這是上哪兒?”

章文軒直覺地想說回鴻濤軒,話到嘴邊,又心念一轉,改口道:“回皇上,臣方才去香竹苑找了內人……”

一說到戚氏,皇帝難免就想到了那封此刻還放在他案頭的義絕書,看著章文軒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一個男子無論各方麵再出眾,隻這家宅不寧一條,那就白玉有瑕,為人詬病。

本來這臣子的家事也不歸他管,但是戚氏的義絕書都呈到他這裡了,此事也總要有個了斷。

皇帝手上的折扇停了下來,勸道:“章文軒,有道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皇上訓得是。”章文軒先附和了一聲,然後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歎道,“臣也去勸了內人好幾回了,可偏偏她怎麼也不肯見臣,非說臣以庶為嫡,有違正道。”

章文軒眉頭緊鎖,神色間真是苦不堪言,心道:戚氏要與他義絕,也不過是因為拘泥著她長年無子的事,說來還不是因為她不願以庶為嫡。哎,明明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啊!

皇帝挑了挑眉,他當然看過戚氏的義絕書,但是許是因為家醜不可外揚,戚氏的義絕書其實寫得含糊,隻籠統地說什麼“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離,既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不如各還本道,與君長訣,從此恩義兩斷!”

皇帝也猜到是章文軒犯了什麼事激怒了戚氏,隻是何至於義絕呢?!

此刻聽章文軒道來,皇帝再聯想戚氏的那一紙義絕書,總算是有些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朝堂上那麼多文武百官、宗室勳貴,皇帝平日裡可沒那個閒功夫關係去管下頭臣子的家事子嗣,隻不過因為章家是四大家族之一,之前他才特意詢問了章文軒關於章家下一任嗣子的事,當時章文軒隻說他年富力壯,含糊帶過了,現在看來其實章文軒也在為章家下一任繼承人感到著急憂慮。

戚氏膝下沒有嫡子,因此章文軒就想把庶子過繼到戚氏的名下記作嫡子,這倒也是合情合理。

然而,戚氏並不同意。

皇帝“啪”地收起了折扇,看著章文軒,倒是心生幾分內疚來。說起來,若非是自己提起嗣子一事,章文軒和戚氏也不會鬨到今天這個地步。

皇帝隨口又問道:“章文軒,朕記得你的長子是個秀才?”

“正是。”章文軒一說到長子就是一副自傲的樣子,神采煥發,“臣的長子十五歲就中了秀才,一向勤奮好學,連家父都說,他再過明年就可以下場鄉試了。”想到父親說長子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中舉人,章文軒不禁與有榮焉。

“看來倒是個不錯的孩子。”皇帝以扇柄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笑吟吟地讚了一句。

見狀,章文軒順勢提道:“臣這長子雖是庶子,但是他的外祖父卻是先帝時的探花郎田有道。”

“田有道……”皇帝微微挑眉,起了幾分興致,這個名字聽著是有些耳熟,好像二十年前是皖州前布政使。

“田有道乃是家母的兄長,臣的大舅父。”章文軒乾脆就把當年田家犯事,他家本著親戚情分把田家表妹贖回了家,後來因戚氏無子,他才又納了田家表妹為妾之事一一說了,慨歎自己的逼不得已,又說他這些年來對戚氏一向又敬又重,夫妻和睦,偏偏這次為了嗣子一事起了爭執,戚氏不惜與他義絕。

皇帝聽著唏噓地讚道:“章文軒,你倒是個重情義的人。”

“多謝皇上,臣不敢當。”聞言,章文軒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皇帝身旁跟著的四五個宗室勳貴則是神色各異,誰不知道皇帝一向風流多情,恐怕還覺得這憐惜表妹的章文軒是個同道之人……

幾個宗室勳貴三三兩兩地交換著眼神,都沒有說話,隻等著看戲。

皇帝沉吟一下後,道:“章文軒,乾脆朕今天做個和事老,替你說和說和。”

“多謝皇上。”章文軒登時喜形於色,皇帝既然這麼說了,定是不會同意戚氏的“義絕”,豫哥兒他們反正也長大了,給戚氏一個孩子也無妨。

他們一家人定會如從前一樣,父慈子孝,夫妻和樂!

“去把章大夫人宣來。”皇帝隨口對著一個小內侍吩咐道,小內侍立刻匆匆而去,而皇帝一行人則朝池塘邊的一個八角涼亭走去。

那涼亭建在濃密的樹蔭下,一麵臨著波光粼粼的池塘,即可納涼,又可賞荷。

內侍、宮女們忙忙碌碌,急忙給皇帝一行人備茶備點心,這茶才剛端上,就又有一個圓臉小內侍急匆匆地來了,稟道:“皇上,岑督主回來了。”

皇帝又打開了折扇,喜出望外地笑道:“阿隱這一走,都快一個月了。阿隱不在,朕真是做什麼事都不順啊!”想到最近的一些煩心事,皇帝眸光閃了閃。

一旁的其他人要麼連聲附和,要麼就默不作聲,比如耿海。

耿海慢悠悠地飲著茶,嘴角在茶盅後勾出一個不屑的弧度。

岑隱這個時候回來已經晚了,自己已經哄著皇帝早早把宣各部族來京朝賀的旨意發出去了,就算岑隱現在知道,也礙不上什麼了。

不多時,一個身著大紅色麒麟袍的麗色青年就出現在池塘的另一邊,緩步走來。

池塘的水光映在他絕美的麵龐上和鮮豔的錦袍上,給他鍍上了一層璀璨的光暈,仿佛自那傳說中的仙境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