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衙差將赤色喜慶的桂榜張貼開來,人群喧嚷著往前湧動前去觀榜,一時間掩蓋過了河裡人躍動呼救的聲音。

即便是有人發覺了,卻也被後頭的人擠著被迫往前走。

倒是臨河對岸的一間茶肆上,獨坐的男子早覷見有人落了水,可惜卻並未理會。

他腿開膝式坐在憑欄可觀小橋流水的位置上,解了黑色素帔置於一頭,提起描了青花的茶壺倒了杯秋茶,送到嘴邊嘗了一口。

同洲吃用精細,喝個茶也風雅,比之西北寥寥上的大陶碗苦茶一碗悶下去解渴,他手裡裝不得多少茶水的細杯喝得實在是個閒字。

北域戰事五月休,大軍六月回朝,霍戍辭軍後七月一路下南下。

走走停停,從酷暑行到了秋時,轉眼近乎兩個月的時間,總算是到了世人口中白牆黛瓦,山明水秀的同洲。

江南流水潺潺,不絕穿引於城中寬街小巷。

夾岸龍樓鳳閣,桂殿蘭宮,商樓驛舍鱗次櫛比,行商坐賈如過江之鯽。

男子衣著富麗腰佩美玉,女子髻上綴有珠光寶氣的發飾,無論是景還是人,皆然使外來遊客目不暇接。

袍澤誠不欺他,江南富庶繁榮,是頂好的地方。

霍戍一連喝了三杯茶,清淡的茶香縈繞在嘴間,方才解了些渴,解渴雖慢,但卻是有股清香。

此番勝景江南州城中,不覺神魂飄蕩。作為一個外鄉人,屬實很難願意挪動屁股下水弄一身濕。

然而霍戍放下茶杯時,餘光掃到前頭河裡的人竟還在撲騰,自未能上河,也無人施救。

他不免蹙起眉。

江南人生於水鄉,合該熟識水性才是,不想也有這般旱鴨子。

青天白日,若是在州府門口鬨市的河裡淹死人,還真是個笑話。

看著人已經在往下沉了,霍戍眸子微動。

綠水浮花的河麵上忽的水花濺起,一道黑影躍入了水間。

他到底還是沒坐等看這場笑話。

河裡的人像是根飄蕩無依的水草,水往哪裡推,他便隻能往哪裡走。

霍戍單手撈住了“水草”,須臾重新浮出了水麵。

水流如注,霍戍掃了眼褲腳不免皺眉,鬆了些手欲把人放下。

然而手鬆了他夾在腰側的人非但沒有順勢下去,反而還攥緊了他的袖子。

在水裡掙紮了半晌的紀桃榆早便脫了力,又受了驚嚇,這般被人救起,潛意識的朝人靠去,尚且還未從落水的恐懼中回過神來。

霍戍不由得低頭掃了一眼像是黏在了他身上的人,這才發覺撈起來的竟還是個小哥兒。

這哥兒打濕了的衣袖貼在手腕上,露出的一截腕子像沒有見過日色,白得跟潤澤的玉一般。

瞧人側著臉埋在他胸口,頭發淌水,身體也止不住的發顫,像是數九寒冬裡躲在角落怕人的小貓。

他胸口起伏了下,到底是沒直接鬆手把人丟地上,轉而架著人抬腿往台階上去。

行走間,肢體曲折起伏相觸,他發覺依靠著他的人不僅輕,還軟得跟團發得有些過了的麵一樣。

霍戍眸光微閃,袍澤誠不欺他,同洲真的有柔弱無骨的小哥兒!

但真碰到這麼軟的東西,他後背卻有些僵直,自己鐵手無情慣了,隻怕不留神把人夾岔了氣。

霍戍凝著些神把人帶了上去,階梯走到儘頭,他站在茶肆轉角上,方才吐了兩個字:“下來?”

這話簡短的有些刻薄,落進耳朵裡很沒有人情味,紀桃榆方才從驚恐之中回過些神來。

口鼻間還有嗆水,他感官本就比常人更敏感,此番感受下,咽喉難受得讓他有些難以自抑。

他胸口起伏得很快,氣喘得急,顫著身體抬頭,舉眸便對上了三麵留白,黑色瞳孔比尋常人小的一雙眼睛。

這般眸子不怒自威,甚至於有些凶惡,桃榆頓時兩眼一黑差點沒喘上氣來,立馬清醒了許多。

霍戍瞧見懷裡麵頰白皙的好像輕輕觸碰就會留下紅痕的小哥兒,眼尾紅了一片,杏眸裡蓄了水花。

他當即愣了愣,哭……了?

這些年不乏遇到過求饒告命的,被嚇尿不能自理的,但無疑皆是能劈骨剔肉的刀架在脖子上時才有的反應。

還是頭一朝一句話就把人嚇哭的,他雙臂僵直,有些不知所以。

霍戍就那麼麵無表情的看著懷裡的人,小哥兒似乎更加慌亂,連忙撐著身體,驚惶之中扶著他的手臂隔開了兩人的距離。

然則雙腳踩穩地時,腿又明顯的顫了一下,吧唧一聲摔到了地上。

“……”

霍戍緊抿著唇,怎麼會有這麼弱的人。

不會是想訛他吧?

不過很快霍戍便打消了這個想法,這小哥兒看起來明眸白玉一般,膚脂細膩,養得像是一陣寒冽些的風都不曾吹過。

若是尋常人家,即便寵愛,卻也沒有這般家境來養,為此屬實沒必要訛他一個在西北邊域風吹日曬,看起來如而立之年一樣的落魄老男人。

鬨市上人來人往,桂榜張布,手腳快的人已經看過了榜四處告喜了。

眼見著河邊站著兩個濕透了的人,不乏有看熱鬨的將目光掃了過來。

霍戍餘光中看見有個小哥兒急惶惶的朝著這邊跑過來,他道:“你同伴來了。”

紀桃榆此時已經喘息困難,感覺身體裡全是水堵住了他正常的呼吸。

身子又冷,使他止不住顫抖。

雖滿身不適,但他明確的知道方才就是餘家哥兒有意推他進水的,即便不知他是想見他在鬨市出醜還是想治他於死地,不知還打著什麼主意,總之當下最好還是避著此人:

“他、他不是我同伴,就是他推我進水裡的。”

紀桃榆喘著氣說完,他攥緊了手微垂下頭,想要撐起身來,身體卻像一團水放多了的麵,已經黏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現在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也從未像此刻一樣無助於自己這麼一副身體。

正直心裡局促至極之時,忽而卻有什麼蓋在了他軟爛了一樣的身體上,他瞧見一截黑色素帔撒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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